出版第一部哲学专著
1942年,对萨特来说,是紧张从事创作的一年,他的第一部哲学著作《存在与虚无》以及《苍蝇》和《自由之路》的第二部《延缓》,都是在这一年完成的。
在萨特看来,一个作家必须是一个哲学家。自从他认识到哲学是什么时,哲学就成为他心目中对于作家的根本要求。这不仅因为他认为文学必须有哲学为其服务,也因为其本身一直对哲学情有独钟。
萨特从来没有停止过他的哲学思考,从1933年以来,他就一直在构思着《存在与虚无》的结构。而提纲是在1939年应征入伍期间,在战争的间隙完成的。
从战俘营释放后,萨特在完成了《懂事的年龄》的创作之后,便于1941年秋正式提笔写《存在与虚无》,并于1943年年初完稿。
1943年夏初,就在《苍蝇》公开演出时,《存在与虚无》也同时出版。
《存在与虚无》作为哲学著作,一般人认为是非专业学者所难懂的、晦涩的。其实不然,只要认真细读,一旦解决了术语上的困难,阅读不仅会非常顺利,而且不乏趣味,因为萨特常常用生动的文学化的语言对日常生活中的琐事作出分析,以推导出他所要证明的结论。
这本书从“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这两个基本概念来论述其哲学。
在探索个人的存在中所进行的意识活动时,萨特认为那些被我们意识到的外界事物,“我”以外的世界是“自在的存在”,它偶然地、绝对地存在着,它是被动的,盲目的,毫无理由和根据的。由于独立于上帝也独立于精神,因此它又是荒谬的,多余的。而人的意识则是活泼生动的,当它附在于某个存在时,某个存在便成为意识任意摆布的存在。
“人的存在”从一开始便是意识的存在,每个人时时刻刻地所看到、感受到的,都是现实的、活生生的“事实”。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但是,人存在的意识性确定了人的存在特征,一切对于外界的认识都是个人的意识活动的结果。因此它是一种“自为的存在”,是一种自由的、能动的、真正的存在。
在现实生活中,许多人可以面临着“同一个”事实,但不同的人对这些事实的认识却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为什么呢?这就表明,在对于外界的认识活动中,个人的不同的意识状态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意识是活泼的、生动的,它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意识在活动过程中总是可以把别的事物卷入到它的范围之内,当意识施展它活动的任意性、可塑性、无限性、主动性和想象性时,被它摄取和相关的事物便即刻附在一个非他的存在上。
因此,人的存在是一种偶然性,人注定是自由的,它决不能从别的存在物中产生出来,这就给存在的主动性创造了条件。萨特的结论是:
真正的内部世界,也即是真正的外部世界,存在存在着。存在在他自身中。存在就是存在着的那个存在。人是注定要自由的,自由一旦在人的心里点燃了明灯,上帝在他身上便失去威力。
然而,存在如何存在着?自我意识在存在活动中又怎样发挥意识的主动作用?
感觉的双重性使它具有必然和偶然的因素。萨特说:“书出现在桌子左边对我来说是必然的。但它恰巧出现在左边,对我来说却是偶然的;而且,到头来,看书是在桌子上,还是看桌子在承受那本书,对我来说是自由的。就是这个在必然与我的选择之间的偶然性,是我们所谓感觉。”
对于感觉的分析只是萨特分析个人存在与他人的关系的一个出发点。有感觉的个人,一方面感受他的存在的有限性;另一方面又感受到自己存有一种选择能力,凭着这一能力,个人可以以他固有的自由的意向涌上这个世界,创造他自己的未来。
但是在创造未来的过程中,个人的存在仍然是困难重重的,周围的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包围着它、限制着它。萨特进一步阐述存在本身所面临着的如何处理与外部世界限制的关系的问题。
这里,他选用了“黏滞”这个特殊的词来表述个人的存在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关系的特质。如沥青,如蜂蜜,这种关系首先是软的,可压缩的,它延伸、铺展、自行扁平化。
碰着黏滞,它并不跑掉,而是让出位置;其次它是黏滞的,它的自我固执妨碍自身的逃散。因此我可以在手中抓到它,可以把一定分量的蜂蜜和沥青从锅底分离开来。它看上去还是驯服的,但恰恰在我们自认为完全占有了它的时候,它却以一种奇特的颠倒,表现出它占有了我们。
正是它的柔软性造成了它的粘黏性,这是它最主要的性质。最后,我还是我,它还是它。
萨特对此论述道:
对于这样的黏滞的认识,霎时间创立了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形象地表现自在的世界;它以它特有的形式使存在象征化。也就是说,在同黏滞打交道的过程中,一切事物对我们来说都表现出似乎黏滞性就包含了整个世界的意义。
因此,萨特认为:克服他者、外界的束缚,就是自由的真正目的;超越他者的包围的意向,就是个人存在对自由的追求的表现。自由本身是一种无固定本质的东西,用萨特的话说,“你就是你的生活”,“你的生活无非就是你的行动的总和”。
因此,尽管人是无缘无故地被抛到世界上来,是偶然的,是空无所有的,但人一来到世间就享有绝对的自由,人的全部价值就在于他是自由的,这种自由包括自我创造、自我约束、自我设定、自我安慰、自我控制、自我想象等。
据此,萨特提出了“人的存在先于本质”这一著名论断,人的本质不是先天决定的,而是个人行为造成的,是自我设计选择的结果。人既然是自身行为的主人,就必须对所做的一切负责。
概括起来,《存在与虚无》主要强调了自由和个人存在的重要性,主要用现象学的方法分析了个人存在的遭遇。
正因为世界是难以把握的,所以人们才产生恐惧感。生活在世界上的人,当他意识到他的个人的存在与他人的存在密切相关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对外在的一切产生“关切”感。这就是说,他要关心他周围的一切,密切注视一切他在的动向及其与我在的可能联系。
谈到“自由”,萨特是存在主义中唯一较为透彻地论述自由的人,他诅咒现实的人生,认为在现实中是找不到“真正的存在”即“绝对自由”的。
萨特从《论自我的超验性》、《关于感情的理论概要》、《论想象》到《恶心》和《存在与虚无》,都反复地谈到自由的问题。他认为,我们研究哲学的目的,不仅在于认识和体验到存在本身,更重要的是为了达到自由。
萨特认为,自由就是人的基本的活动能力,是属于意识范围的问题,归根结底,自由与不自由,不取决于客观,而取决于自己,取决于自己是否有责任感。他写道:
自由没有本质,自由不隶属于任何逻辑的必然性。自由自成行为,我们通过这些行为照常地达到自由;而这些行为则是自由通过它所包含的动机、动因和目的来组织的。
存在,对于为自身来说,就是使它所在的那个在自身虚无化。在这些条件下,自由除了这个虚无化以外,它将什么也不是。人是自由的,因为他不是他自身,而是向着他自身的存在。凡是与它所存在的存在相同的存在将不是自由的。自由,恰巧是人心中所存在过的那个虚无,恰巧是强制人间现实自变,而不是自在的那个虚无。
综上所述,萨特的自由观乃是自我创造、自我约束、自我安慰、自我控制、自我想象的自由观。这几种“自我”相互牵制,使这种自由可伸可缩、可大可小、可硬可软。自由本身成为了无固定本质的东西。
与《苍蝇》所引起的反响相比,《存在与虚无》的出版却如一阵无声的细雨,只在湖面上激起了几个似有似无的涟漪。这本长达724页的哲学论著的副题是:“关于现象论的本体论的论文”。封面上引用了萨特式的句子:“花瓶里最珍贵的是里面的空间。”
由于当时人们所关注的唯一热点是政治、时局和战争,因而没有心思去读这种似乎不太合时宜的哲学书,只有少量的哲学爱好者为之喝彩和赞赏,意识到其重要的价值,肯定了其不一般的独创性。也有些人对其新颖的提法表示不同程度的怀疑。于是,这本极有分量的哲学巨著在出版之初遭到了冷落。
直至两年后,当萨特成了新闻人物时,评论家们才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部巨著上。例如安德烈·哥尔兹在其所著的《变节者》和米谢·都尔尼耶都讲到了《存在与虚无》的深远意义。
而美国对这本书的接受却经历了三部曲:首先“愚蠢地攻击它,然后承认其真实性,最后才看到了它如此重要”。
然而不管怎样,《存在与虚无》的出版,标志着萨特的独立的哲学体系的形成,是萨特对自己从1933年起所从事的哲学研究的一个总结。这一哲学体系同胡塞尔、海德格尔、柏格森、笛卡儿、卡夫卡有密切的理论联系,但它无疑是一个崭新的、标新立异的体系。
《存在与虚无》集中地、系统地阐述了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他作为一个研究人的存在的成熟的哲学家的地位也从此确定了,开始受到当时世界上最重要的哲学家,从英国实证主义者罗素到匈牙利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卢卡契的关注、研究和评论。存在主义从此成为一个可与其他哲学理论相提并论的哲学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