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锁军备

铜雀春深锁军备

“铜雀春深锁二乔”,如果翻成西班牙语,是不是得用“可能式完成时”时态呀?甚或要动用“虚拟式过去未完成时”?因为诗句所表达的纯粹是一种虚拟的可能,在真实的时空中一丝不曾发生。诗人喜欢“立意必奇辟”(《瓯北诗话》),读者却或许就此产生误会的印象,以为铜雀台是类似隋炀帝“迷楼”的建筑,供帝王在其中不仅骄奢而且淫逸。

曹操建铜雀台的本意何在?

陆翙《邺中记》记载说:

建安十五年,铜爵(雀)台成。曹操将诸子登楼,使各为赋,陈思王植援笔立就。金凤台初名“金虎”,至石氏改今名。冰井台则凌室也。金虎、冰井皆建安十八年建也。铜爵台高一十丈,有屋一百二十间,周围弥覆其上。金虎台有屋百三十间;冰井台有冰室三与凉殿。皆以阁道相通,三台崇举,其高若山云。

至后赵石虎,三台更加崇饰,甚于魏初。于铜爵台上起五层楼阁,去地三百七十尺,周围殿屋一百二十房……又于铜爵台穿二井,作铁梁地道以通井,号曰“命子窟”。于井中多置财宝饮食,以悦蕃客,曰“圣井”……南则金凤台有屋一百九间……北则冰井台有屋一百四十间,上有冰室,室有数井,井深十五丈,藏冰及石墨。石墨可书,又爇之难尽,又谓之石炭。又有窖粟及盐,以备不虞……三台皆砖甃,相去各六十步,上作阁道如浮桥,连以金屈戌,画以云气龙虎之势,施则三台相通,废则中央悬绝也。

建安十五年至十八年(211—213),铜雀台及其南侧的金虎台、北侧的冰井台相继建成,到十六国时期,后赵石虎“更加崇饰,甚于魏初”。关于石虎时期的铜雀三台,《邺中记》的描述光怪陆离,然而,其中透露的一些信息却很关键:铜雀台上建起五层楼阁,同时,在高台基中挖出两口深井,通过地道与台上相通,井中则贮满财宝、饮食;冰井台是在台顶建冰室,冰室内挖有深度达十五丈的大井多口,不过,这一处建在高台上的大窖虽然名为“冰室”,其实却是储存各种生存基本物资的仓库。深井里分别贮存着最重要的几种生活物资:有的井里藏冰,有的井里藏煤(石墨),有的井里藏粟米,有的井里藏盐。

最惊人之处在于,三台之间交通的空中阁道采用“浮桥”,也就是活动吊桥的形式。按书中的说法,这一对浮桥用“金屈戍”也就是金属合页接合起一段又一段的桥面,“施则三台相通,废则中央悬绝也”——利用连缀桥面的金属合页可以打开的功能,再结合其他一些必备的机关,将浮桥伸直,平铺在高台之间,便形成来往的通道;一旦将机关反向操作,各个合页收折起来,那么,浮桥的各节桥面也会两两折叠,三台之间的通道消失,作为主体的铜雀台便变成一座巍峨高耸、易守难攻的空中孤岛。如果这一记载属实,那么,石虎时期的铜雀三台上已然运用了折叠伸缩式活动浮桥!

不难看出,石虎所完善的铜雀三台其实是一组非常强大的军事工程设施,其目的在于一旦外敌突然来袭时打好防卫战。三台均非常高大,所有房阁都建在台顶,这样就不易被敌人攻陷。台体的上部建有大量房屋,不仅可供上层贵族的重要人物暂时避难,同时还能容纳人数众多的军队将士。主台铜雀台内的一口深井贮藏财宝,部分承担了国库的功能;另一口深井则贮藏现成的饮料、食品,这是随时预备一旦突然发生意外情况,撤退到台上的人们可以免受饥渴之苦。冰井台上的深井内贮藏冰、煤、粮食、盐,《邺中记》明确指出,意图在于“以备不虞”,防备各种突发的意外情况。显然,这是一批重要的战备物资,一旦邺都被外敌攻陷,国君率军队撤退到三台之上,利用冰井台内的储备,还可以坚守一段时间,等待远方援军的驰救。

粮食与盐足以维持人的生命;煤比炭燃烧更持久,如果用于冬季供暖,能提供更高效率的热量。那么,冰呢?何以非要在高台之上藏冰?显然,是为了解决战备中最重要也最难解决的一项,水!

要在高台上打防守战,供应饮水是个极其令人困扰的问题。且不说很难利用引水工程从湖河中将水抽汲到台上,即使建成这样的工程,在战时也会被敌军轻易破坏。另一种方案是在高台上直接挖水窖,但以当时的技术水平,无法解决窖壁渗漏的问题,水窖中的储水会慢慢渗干。因此,用储冰代替储水,竟是一个方便而又实用的计策。高台的厚实的夯土台基起到了良好的隔温作用,让冬冰在台基体内的深井中长年不化,而固体的冰块当然无渗漏之虞,到了战时,便是洁净的水源。

石虎时期的铜雀三台虽然华丽辉煌,但仍然只是对于当初曹魏三台的扩充与完善。因此,可以推断,曹操在建安年间营建铜雀三台,一样是出于军事目的。实际上,《魏书·王脩传》里曾提到,“严才反,与其徒属数十人攻掖门”,曹操当此变乱之际的反应,便是立刻撤到铜雀台上避险。

不可否认,曹操与石虎在建设铜雀三台的时候,都在高台上加设了富丽堂皇的宫阁建筑,让军事设施同时还具备政治的功能以及享乐的功能。例如,在冰井台顶,曹操就顺手给自己盖了座凉殿。不过,其实更该注意的倒是,冰井台创建于建安时期,故而,在高台上设冰室,大量储藏冬冰作为水源,以此解决战时用水,这一妙计的专利权属于曹操这位了不起的历史斗士。另外,也不能遗忘铜雀三台上曾经的“折叠伸缩式活动浮桥”。在军事工程学这一纯属男性的充满暴力与智慧、然而也闪烁着美感的角斗场中,曹操与石虎的名字都曾用发光的颜色写在浮沙上,然后被时光拂灭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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