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以磨灭的演出记忆
我在舞台上进行了第一次公开演出,并且取得了成功,后来又遇到了那个红脸男人。
我满腹疑惑地走上舞台。舞台上的灯光让我感到一阵晕眩,我差点儿摔倒。整个舞台看上去非常空旷,站在上面的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很孤独。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父亲之前叫我走上舞台唱《杰克·琼斯》这首歌。唱不完这首歌,我不敢回去。
舞台脚灯下面的观众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这让我感到更加困惑,最后,我看到了他们都在哈哈大笑,不停鼓掌。我想起了自己在餐桌上唱歌的情形,当时也有很多人不断发出噪声,那里也有灯光照射。我想,这应该是同样的事情吧。于是,我开口尽最大努力唱好这首歌。
这是父亲教我唱过的一首叫卖小贩经常唱的歌曲。我唱完了第一段之后,就开始唱第二段,只想赶快完成舞台上的表演。我并不是很害怕台下的观众,只是觉得这个舞台变得越来越大,而我变得越来越渺小。我想要回家与母亲在一起。
台下的观众爆发出一阵阵巨大的噪声,打断了我的歌唱,有东西打在我的脸颊上。我停止了歌唱,嘴巴上粘着一张纸似的东西,还有其他一些东西被台下的观众扔在我的脚下,接着很多东西被扔上舞台,其中一个还砸在我的肩膀上。台下的观众纷纷将这些东西扔到我身上。
我不禁后退了一步,内心感到无比恐惧,但我还是尽量唱下去。我脸上的肌肉在颤抖,觉得喉咙里长起了一个很大的肿块。我知道我必须唱完这首歌,因为父亲跟我说过,必须唱完这首歌。豆大的泪珠从眼睛里流出来,我低着头,用手指的关节去擦拭这些泪水。接着,我看见舞台的地板上几乎被硬币或是先令盖住了。这是钱啊!这是观众扔给我的钱啊。
“哦!等等!等等!”我大声地说,接着我趴在地上用手将这些钱收集起来。“这可是钱啊!等一下!”
我的双手都捧满了钱,但舞台上还有很多。于是,我匍匐着身子,将这些钱装到口袋里,然后大声对观众说:“等我收好这些钱之后,你们再扔。我还会唱很多歌。”
演出的效果非常好。台下的观众发出阵阵笑声,不断大声喊叫着,甚至走出他们的座位,向我扔来更多的钱。这些钱币不断落在我的身旁,在舞台上滴溜溜转个不停。我马上过去捡,开心地叫喊着用钱填满了口袋,然后将一些钱放进我的帽子里。接着,我站起来,又唱了一遍《杰克·琼斯》,唱完了第二遍之后,我还想唱一遍,但此时父亲叫我下来,到后台等着。
我大约赚了3英镑,虽然其中很多都是6便士、1先令或是半克朗这样小面值硬币。我坐在化妆间的座位上玩了一会儿,此时父亲就在舞台上表演。我算不出这到底是多少钱,但我知道这是钱,我一下子觉得自己非常富有。我们回家后,父亲将我放在母亲身边,我笑着将这些钱倒给母亲。母亲也笑了起来。父亲拿走了这些钱,给我们买了一顿很好吃的食物,还让我喝了几口麦芽酒。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西德尼身边显得得意扬扬。
第二天,母亲有能力去工作了,西德尼和我再次被留在家里。母亲出去工作之前与父亲吵了一顿,父亲大声咒骂着,母亲一边哭泣一边跺着脚。她说:“不行!不行!不行!他还太小了!”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在谈论我。于是,我爬到了房间的一个角落,静静地待在那里。
在这之后,我觉得我们一家过得越来越贫穷了,晚上再也没有举办过什么聚会。有时,母亲独自一人回家,把在睡梦中的我叫醒,然后帮我掖好被子。当时的我觉得非常难过,似乎心都要碎掉了,因为母亲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西德尼和我白天一起玩时,都远远躲着父亲。父亲回家时,脸总是红通通的,呼吸是那么灼热,散发出强烈的威士忌酒味儿。他喝得醉醺醺之后,就直接上床睡觉,没有与母亲说一句话,睡觉的时候嘴巴都是咧开的。接着,我与西德尼就会悄悄走出家门,在楼道上玩儿。西德尼是一个聪明又开朗的孩子,他总是跑过来大声说:“喂!船呀!”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水手。可是我们俩没办法玩儿得太久,因为我很快就会觉得这样的游戏太无聊了,想要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思考与回忆自己见到的一些事情,并且想象我能够做些什么——比方说创作音乐或是穿着天鹅绒的西装向台下的观众鞠躬,每顿饭都能吃上蛋挞,而且还有6匹白色的小马可以骑行之类的渺茫梦想。
那些年,忧虑与不幸似乎就像是一团愁云笼罩在我们的家庭上空,有时这会让我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安静地哭泣。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我的内心觉得痛苦和悲伤。我感觉到自己的梦想正在慢慢消失,感觉自己非常渺小与孤独,有时即便是母亲过来安慰我,也难以让我内心的痛苦彻底消失。
在我10岁的那一天,从我第一次在舞台上表演一直到我第一次遇到那位红脸男人的记忆都变成这些梦想的一个模糊回忆。我只记得我们经常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过着不幸福的生活,母亲总是露出悲伤的神色。我清晰地记得,一天晚上,我与母亲一起去伦敦的音乐厅,然后我跟着木屐舞演员一起离开了。
母亲之所以带我一起去,是因为此时她要去工作,而她又找不到西德尼。此时的西德尼已经14岁了,经常在大街上玩耍,有时甚至整天出去玩都不回家,这让母亲感到非常担心。但是母亲又必须要工作,无法整天在家照看我们。在我当时的印象里,我觉得父亲根本赚不到什么钱,即便真的赚到了什么钱,也全部被花在喝酒上了。那时的父亲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有很多朋友想要与他一起喝酒。那时,我已经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里,当女房东催母亲交房租的时候,她有时会悄悄掉眼泪。
我记得那天,我站在母亲身旁,看着一班木屐舞演员在舞台上表演的情景。母亲穿上了她的戏服,等待自己出场。她不停地询问我上一次见到西德尼是什么时候,但我却根本听不进去。我知道怎样跳木屐舞,因为西德尼和我在大街上曾经跟那些男孩一起跳过。我之所以感到不耐烦,是因为母亲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而我想要与其他的舞蹈演员一起跳。我扭着身子挣脱母亲的手,自己跳起来。我跳出了一些难度很大的舞蹈动作,这让我感到很自豪。当音乐停止之后,我看到母亲的脸上也露出了自豪的神色。我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人欣赏我的表演,然而,只看到了那个红脸的男人。
他就站在我母亲的身后,体型肥硕,双下巴,一边眼睑上还长着一颗疣。这个红脸男人的长相让我觉得很好奇,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母亲在舞台上表演时,我依然死死盯着他看。
“小伙子,我必须说,你的双脚真的很灵活啊!”他对我说,“你每天都能跳得那么好吗?”
“能啊,我很喜欢跳舞。”我说。
“你想加入这个舞蹈队伍吗?能与他们一起连续表演14天吗?”他问。
“我有什么好处?”我一脸精明地问道,因为我之前看见过父亲也这样做。
红脸男人笑着说:“一个星期3.6英镑。这些全部都是给你的。我还会给你买一套天鹅绒西装,你还可以吃好吃的——每一顿都有肉饼与布丁。”
“那有蛋挞吗?”我试探地问道。
“如果你想吃的话,有一大堆蛋挞等着你。”他说,“加入我们吧,你愿意吗?”
“好的。”我立即回答。
“好,那你过来吧。”说着,他就领我走出了音乐厅。
《巴黎一妇人》剧照,1923年
《城市之光》剧照,193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