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情义本真礼梵行,入山何须别倾城,
佛法本是双全法,何负如来何负卿。
佛说:“我看天地万物,各自都有他们的宿世因缘。”
佛又说:“前世因,今世果,每次相遇皆是冥冥中注定的因果。爱情是前世的因缘和今世的怜爱造成的。”
两个人会成为夫妻,除了因为爱情,也需要缘分。
佛教徒认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前世。前世所造之种种善恶业,总是影响着今世一切的命与运。人要改善今世的业命,则必须从前世的记忆中开始探索。
有生就有死,死之后又有生,这种生死循环是自然规律。生死就是一个轮回,于是,就有了前世,有了今生,有了来世。
生命一旦被创造出来,就不会消失。因为生命的本质是有灵性的,而有灵性的东西是无法被消灭的。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成另一种形式,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空间。
生命不死,佛教中把死亡后叫作“往生”。死亡只是生命的一种现象,永恒才是生命的本质。生命的实质无所谓生死,只是一次次轮回转化而已,这已是无可争辩的铁的事实。
如果人们相信因果轮回,就会告诫自己,哪怕这一生结束了,那也仅仅是漫长生命之路中一个阶段的结束,同时,也是下一个阶段的开始。我们要相信,在不同的时空中,生命会以不同的形式再次出现。
相信因果轮回,可以让我们看得更远,活得更开心、更有意义。前世与你相遇是缘分,今生与你相遇是不舍。“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的风吹、雨打、日晒,只愿你从桥上走过。”
其实,不只是在藏传佛教区域,汉地的生命也在循环轮回之中。不同之处在于,传统的藏区是政教合一的,不管是在黄教、红教还是在白教的不同人文背景中;而汉地则一直是分开的,且有儒、释、道交相辉映一说。
“假如真有来世,
我愿生生世世为人,
只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哪怕一生贫困清苦,
浪迹天涯,
只要能爱恨歌哭,
只要能心遂所愿。”
若有来生,就让我们做一棵木棉,不怕风雨,不怕沧桑,在一脉泥土里,轻轻地相依,素素地相爱;
若有来生,就让我们走一程山水,参一段云烟,执子之手,远离红尘的纠缠,心无旁骛地相爱,不诉离殃;
若有来生,我愿是你心坎上的一株青莲,以佛的包容之心,宽恕彼此的缺憾,相濡以沫,不哀霓裳;
若有来生,就让我们朝夕相依,而不是两两相望,却望不见彼此的模样。
万物有情,天地有爱。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是一种因果循环,自有一份情愫,虽然这份情愫各不相同,但其内在的核心是一样的。
一个人生下来,与父母结缘,与兄弟姐妹结缘,这是亲人之间的缘。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男女间的爱情之缘,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也是一种亲情之缘。
仓央,几缕清风过断桥,数枝寒梅挂愁伤;
纳兰,一纸浮殇书断肠,半轮弯月吐悲凉。
前世的仓央,是佛前的一朵青莲。本来他在佛前静静地陪伴着,却是因为情缘,就奋不顾身地穿过时空隧道,刺破记忆长河,自天上至人间寻找真爱;
前世的纳兰,是遗落在三生石上的爱。他三十年的痴情,穿过今生遗漏的时光,依然在记忆的长河里悠然漂浮。
仓央和纳兰的前世今生,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也有许多不同。
仓央是模糊的,纳兰是清晰的;
仓央是朦胧的,纳兰是清楚的。
纳兰有年谱,仓央没有年谱;
纳兰的人生按年计算,仓央的生命按段划分。
仓央有谜一样的人生、谜一样的诗歌,已成为当今世人消费的话题和模仿的对象。
纳兰清晰的人生轨迹与其谜一样的丰富情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世人对其着迷,由着迷而膜拜。可是世人只能想象,只能臆想,只能在梦中与他相见。
他们同样用自己的人生书写着诗词,用自己的经历书写着诗词,用自己的真实书写着诗词,用自己的生命书写着诗词。
高原情圣,一抹在高空与佛伴行的凄凉背影;
贵胄才子,一抹在夜间伴花独饮的惆怅身影。
佛说,爱是前世的亏欠,是今生的纠缠。
仓央的情重,伴着情窦初开、不知所终的初恋,深深地刻在了骨中;
纳兰的情殇,伴着感情笃深、难产而亡的妻子,深深地刻在了心间。
仓央和纳兰都爱水。仓央有“嘉措”名,意为“大湖”,而纳兰也有《饮水集》,这是因为他们的性子都像水。
水有德,其德宛若君子之德。
仓央名为“嘉措”,最后的归宿是青海湖畔。纳兰词中也多有写水与荷的,因为,纳兰的住所“渌水亭”里有一个开满青荷的碧湖。
爱水,是因为水有德;爱荷,是因为出淤泥而不染的荷,在佛教中是超凡脱俗的象征。
仓央本是佛门中人,而纳兰号“楞伽山人”,也有些禅的意味。所以,这两位才子都爱莲,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莲花的花语都是清白、纯洁、高尚、谦虚。在佛教中,莲花是圣洁的代表,更是佛教神圣洁净的象征。在文人的心目中,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出尘离染、清洁无瑕,都表示坚贞、纯洁、无邪、清正的品质,低调中更显高雅。
莲花是友谊的象征,中国古代的民间就有春天折梅赠远、秋天采莲怀人的传统。“莲”与“怜”音同,所以在古诗中,常常借莲以表达爱情。如南朝乐府《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莲是花中高洁者,传统文化赋予了它们高贵的情操。纳兰之恋荷,仓央之恋莲,未尝不是希望在莲花身上寄托一些文人的情怀和思绪。
纳兰词旖旎多情,词风清新隽秀、哀感顽艳,颇似南唐后主李煜。纳兰之所以赞赏李煜,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内心也有那份不弱于李煜的寂寞情殇。
这份情殇,让纳兰的眉头总是紧锁的,心情总是沉郁的,背影总是凄凉的;
这份情殇,让纳兰的生命变得如此短暂,更让清朝文坛平添了许多遗憾。
一个忙忙碌碌的现代人,即使对自己的生活和爱情满怀愁郁,也不太容易在仓央和纳兰的身上找到点对点的寄托。因为,忙得晕头转向的现代人,常常找不到北,找不到情感和心灵的安顿之法,也找不到灵魂的寄存之所。于是,有情感、有温度的仓央和纳兰就脱颖而出、横空出世了。
诗词,是古代先贤们为中华民族子子孙孙留下的一大笔宝贵的文化遗产。他们用一首首优美又而极具哲理的诗词,为我们呈现了一幕幕唯美或凄美的画面。他们付出了自己的情感,耗尽了自的心血,也最终感动了世人的灵魂。
诗,用它唯美、浪漫、朦胧的情调感染了你我,“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词,用它精致的本身感动了你我。一首首、一句句,无不催人泪下,发人深省,就连词牌名:蝶恋花、菩萨蛮、采桑子、木兰花令……也是那么的纯美,那么的雅致。
三百年前,仓央和纳兰用至情至美的诗词,留下了绝世的天籁之音,穿越时空,穿越古今,令世人痴迷。
三百年前,仓央和纳兰都是佛前的一朵百合,绽放在瑶池中,唱着梵音,散发着花香,静静地偎依在忘忧河上,听风、看雨、追月,想家、思亲、忧国。
仓央和纳兰,是清朝两位身负绝世天才的少年。他们的人生一个止于二十三岁,一个止于三十岁;他俩一个站在了诗的顶峰,一个站在了词的巅峰。
仓央和纳兰仅有的两年短暂交集,是在彼此陌生的时光和空间里流逝的。仓央只看到了纳兰离去时的背影,可那一个背影,却分明就是后来他自己的背影,同样的落寞,同样的孤单,同样的忧伤。
他们像是两颗星辰,一颗星已经陨落,另一颗星才开始绚丽。然后,终于全部消失在寂寥的夜空中,留下了一抹绚丽的金光,和那一抹清丽的回忆。
最终,他们都飞不出命运的牢笼。他们的性灵被俗世的尘烟封锁着,只有他们的文字和故事,深深浅浅、疏疏落落地敲击着每一个后世者的心门。“原为一面之缘,赌上千年的宿命”,“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两个有诗性、有灵性、有佛性的男子,他们孤寂的悲情让人心痛,他们被命运切断的梦想让人心碎。
三百年前的这两个身影,孤独而清俊,落寞而优雅,犹如开在尘埃里的两朵百合花,任由岁月如秋风吹过,在尘世的一角静静地盛开着、寂寞着、憔悴着、寻觅着。
西藏没有海,但有许多湖,这就是藏语的“措”,而且是大湖,即“嘉措”。三大圣湖之一的纳木措,就是“天湖”的意思;羊卓雍措就是“天鹅湖”的意思;玛旁雍措就是“永恒不败的碧玉湖”的意思。
因为西藏的水是天上的水,所以,陆地上的聚水之湖,被称之为圣湖;因为西藏的水是天山上的雪水,所以,湖水是那么的湛蓝清澈、圣洁瑰丽、旖旎曼妙、神秘静谧。
这湖水静静的,像一块无垠的翡翠闪烁着美丽的光泽;这湖水蓝蓝的,像一颗蓝宝石镶嵌在大地之上。
远处是连绵不断的雪山,近处是郁郁葱葱的草地,眼前是一汪清澈欢快的小溪,头顶是朵朵白云、蔚蓝天空……这就是仓央最留恋的地方,一个不仅要用眼睛来看、用耳朵来听,更需要用灵魂来感受的圣地西藏。
西藏的美,是一种脱俗的美,是一种尘世间难寻的美,是一种让人敬畏的美,是一种荡涤心灵的美,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美……
藏族,在世人的心目中总是有着一种神秘感。而仓央,估计很多喜欢优美文字和唯美诗歌的人,都会记住他、称颂他、膜拜他。
“忍住了看你,却忍不住想你。”“雪莲花开了,开在冰山之巅。我看不见,却能想起来,想起来也一样的美。”仓央的六十六首诗中,有很多佛学的真谛,道出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在藏文中,所谓的“仓央嘉措情歌”,本意是“仓央嘉措道歌”或“仓央嘉措诗集”。其实,道即情,情即道。“道法无关言语,实相要离虚义。参禅无关岁月,风花雪月面壁。莲花出自淤泥,烦恼即是菩提。冷眼笑看百态,风尘任我游戏。”
现代人向往着西藏,向往着这个与天最接近的一方圣地。人们常常不畏路途的遥远艰险、高原的恶劣气候,义无反顾地寻梦而去。
是雄伟壮丽的布达拉宫,还是世界之巅的喜马拉雅山,吸引着我们去朝圣,谁也说不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现代人想去看看那个挺立在寒风之中,以身体丈量与佛的距离的、虔诚的藏族大妈,想去看看她那花白的头发、刀刻般的脸庞和那充满虔诚与平和的目光、宁静与坚持的信仰。
世代生存在西藏的人们,敬畏并感激天地所给予的一切。所以,在那里,山是神山、水是圣水、湖是圣湖、树是圣树、器是神器,就连这个“圣”字也是神圣。
他们深知天地的力量,所以,始终怀有一颗敬畏之心,并把自己融入大自然;他们把每一滴水、每一粒青稞、每一头牛羊都奉为上天的恩赐;他们倾听着佛的教诲,相信生死轮回就是自己的最终宿命。
我们可以踏上西藏的土地,但我们能走进西藏的内心吗?也许我们没有那么虔诚的信仰;因为我们想得太多、要得太多;因为我们有太多的东西无法放下,也不想放下。也正因为我们无法走进西藏的灵魂,所以,她才成为我们心中最遥远的梦想。
仓央嘉措,虽然有些沉重,但也是一个美丽的名字,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梵音湖”“音律之湖”,代表着大智慧。在西藏人的眼里,仓央的诞生就意味着佛祖转世。他是如此的聪慧和敏思、如此的英俊和潇洒,让这个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藏族诗人一出世就被封为转世灵童、六世达赖的继承人。这或许是上苍早已注定的。
如果有人要问其他达赖喇嘛的名字,绝大多数人无法说清楚,但唯有第六世的仓央嘉措,广为人知,知之甚多。
前世是因,今生是缘,来世是果。
每个人都是从前世来,在今生真实地活着,为的是来世的安心。
前世、今生、来世,就是一个人的前因后果,就是一个人的循环报应,就是一个人的生生不息。
积善积德,是我们所希望的前世;那快乐平安,就是我们所盼望的今生。
积善积德,是我们所生活的今生;那快乐平安,就是我们所期望的来世。
愿用我的三世烟火,换你一世迷离,这是对前世今生的承诺;海枯石烂,沧海桑田,这是对前世今生的希求。
仓央的前世在佛前沉睡了千年,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位心仪的佳人,落下了一滴忧郁的眼泪。
佛说:“我因无爱而成佛,你贪恋凡尘如何成佛?”
仓央回答:“我忏悔。”
佛说:“忏悔无用。你有未了的前缘,去吧!去续你的姻缘,我等你回来。”
为此,仓央在菩提树下求了五百年,失眠了五百年,修行了五百年。后来,仓央的今生,终于在三百年前成就了一段奇缘,变成了一个情种。
佛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世五百次的回眸,只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于是,在三百年前,在西藏的布达拉宫,在拉萨的街头小巷,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神奇男子的身影。
他,就是裹着风影,自带佛光,眼含星露,足踏莲花,一路穿尘而来的仓央。
如果说僧人中也有情种,仓央就是一个代表。
仓央不爱他的江山,只爱他的美人;仓央不听佛的教诲,只听内心的召唤。
人生是一本备忘录,打开是绚丽的今生,合上便是曾经的前世。正因为有了这一份感悟和认知,我们会整理出一方空间,把那些点点滴滴的细碎拾掇起来,拼缀出人生的彩虹,把每一片心情折叠成只只千纸鹤,装进那只思绪的行囊。今生注定一半是风,一半是雨,但也只有风风雨雨才能演绎出一段独特的生命旅程。
桑德伯格说,人生像一只洋葱,我们一边流着泪,一边一层一层地把它剥开。伏尔泰也说,人生布满了荆棘,我们能想的唯一办法就是从那些荆棘上迅速跨过。
“经一番挫折,长一番见识;容一番横逆,增一番气度。”折磨是人生的必修课。只有上过这堂课的人,才会将成功和幸福追求到底。因为他们深知其中的滋味,所以他们的内心也最渴望摆脱这种感觉。我们对自己所遭遇的不幸想得越多,它们对我们的伤害也就越大。罗曼·罗兰曾说:“只有把抱怨别人和环境的心情化为上进的力量,才是成功的保证。”
在纸上一撇一捺,瞬间就写出了一个“人”字,但在现实生活中,“人”字却需要用一生去诠释、去书写。人的一生有太多的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但关键还是要看我们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生活、面对人生。
如果我们以高兴、浪漫、阳光的心情去看待人生,人生回报我们的将是一片阳光灿烂;如果我们以灰暗、消沉、阴郁的心情去体味人生,人生回报我们的将是一个阴雨连绵。
春去秋来,捻指流年,数不尽的过往;雁来雁去,岁月如风,停不下的脚步;潮起潮落,几重几跌,散不尽的流沙;花开花谢,情牵几许,留不住的繁华;蝶来蝶往,几度蛹变,数不尽的沧桑。
满足的状态是刚刚好,幸福的状态是比刚刚好再多一点点。
快乐是人精神上的一种愉悦,是一种心灵上的满足,它会使一个人变得开心。对快乐而言,幸福是不容易获得的;相对幸福而言,快乐是比较容易获得的。有幸福就一定有快乐,但有快乐并不一定有幸福。快乐往往是很多人热闹地共享,而幸福却是自己或与至亲的人默默地分享。幸福是快乐的结果,快乐是幸福的原由。所以追求幸福比快乐更重要,因为只要你得到幸福了,快乐也会始终陪伴你的左右。
纳兰有词曰: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仓央也有诗曰: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不躲避,不寂寞,不孤单,不喜不悲,万语千言,心中化作一圈年轮。
不担心,不纠结,不失望,淡定清静,优雅安闲,送给风雨一片落叶。
不记忆,不想念,不奢望,五味杂陈,参悟清愁,酿成季节满树芬芳。
不开始,不结束,不凝固,红尘花开,流年迷离,细诉光阴流淌故事。
相传,人死后,会失去21克重量,这就是灵魂的重量,也是全部爱的重量。那些不懂得如何活着、如何去爱的人,永远也没有这21克。因为,这些人只有肉体,没有灵魂。在这人世间,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多少人笑着却满含苦楚。
仓央曾经说过,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的幸福你也不可能体会到快乐。
总的来说,在仓央与纳兰的人生中,有过快乐,但并不幸福。
1706年6月27日,仓央被押送回北京,一路上艰难跋涉。从“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雪高原,走到“黄沙直上白云间”的青海湖畔时,这位年仅二十三岁,才华横溢、风华正茂,在藏民心中与日月同辉的神,突然消失了,从此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有人说,仓央在青海湖畔,抱着一块石头和他的爱情永远地沉入了湖底。
有人说,仓央舍弃名位,决然遁去,周游各地,后来在阿拉善去世。
有人说,仓央被康熙帝软囚,并圆寂于五台山的观音洞内。
关于他的经历和去世的情况,还有他的种种传说,至今未有定论。
但对于西藏人来说,他永远是他们心中那个至高无上的活佛;而对于世人来说,他却是一直陪伴着我们的那个情诗王子。
在这片万物生灵生长的大地上,在这片承载一切苦难命运的大地上,三百年来,我们只听到从高原飘来的圣歌,却不见圣人仓央向我们走来。因为,仓央背负了太重的爱情,背负了太多的冥想,他再也走不动了,也不想再走了。
在春天与春色之间,在远途与远天之间,仓央恰似一团无形的火,熔化了情人的吟唱和故乡的寂寞。仓央心中的喜马拉雅,仓央心中的圣湖天湖,就是对情人的无限眷恋,就是对亲人的无限思念。
一个人的天涯,再美的风光,也不过是印证凄凉、风化孤单。仓央不是一个喜欢漂泊的人,却有着一颗漂泊的心。仓央一个人的天涯,荆棘遍地,踽踽独行,也没什么不好,人生或许就是如此。其实,一个人的天涯,即使孤独,也是超然。
一个人的时候,仓央喜欢抬头望天,喜欢仰天对月。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天空可以容纳一切,它不会嘲笑仓央的多情,更不会鄙视仓央的幼稚。仓央始终相信,那蓝天白云的搭配,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唯美的色彩。
既然无法改变结果,那么就努力去完善过程,这是一种自我安慰,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有人说,伤感的时间长了,有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办法去悲伤。我却认为,如果你努力去微笑,时间长了,自然就会忘记悲伤的味道。
我们每个人都一样,一个人来,就必然会一个人走。自始至终,从古至今,唯一陪我们走到世界尽头的只有我们自己,冷暖自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可以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你万箭穿心,你痛不欲生,也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别人也许会同情,也许会嗟叹,但永远不会清楚你伤口究竟溃烂到了何种境地。所以,无须把血痂撕开让人参观。”
人不是生活在过去,也不是生活在未来,而是生活在当下。活在当下,把握当下,才能有生命真正的现实意义。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还没有来。所以,仓央随性而动,随心而行,活在自己的影子里,活在自己的真实里。这一点至性的表达,也正是仓央常常被人记起的缘由。
佛说,万法皆生,皆系缘分。偶然的相遇,蓦然的回首,注定了彼此的一生,只为眼神交汇的刹那。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缘分是本书,翻得不经意会错过,读得太认真会流泪。”
传说只是传说,无关希望还是绝望。流传三百年的说法,又有多少会与现实相契合。即使会有,我想,那也是三百年之后的神话。
仓央在自我中认知,在孤独中行走,在缘定中企盼。我相信,仓央一直在雪域高原上寻找着知音和伴侣,一直在佛性梵音中参悟着“心与光”“情与殇”,一直在灵性修行中追问和追寻着信仰的支点和精神的家园。
万物有佛性,所以人人都能成佛。这才是佛的大慈大悲之所在,才是慈悲为怀的本意,而这种佛性与儒学的“人人皆可为圣人”是相通的。
仓央十四岁前有家,是父母亲膝下的孩子。但十五岁后,被奉为尊者,没有了家。他被迫离开了母亲,四处漂泊,任人摆布,无人理解。
一个谜一样的男人,一个很不幸的尊者。
金顶下的仓央显得那么的苍老,正如殿旁的古榆。只因他背负着沉重的莲花;只因他背负着一世的情孽和悲苦;只因他背负着一生的缘分和无奈。
金殿里诵经的仓央,闭着双眼,将意念紧紧地攥在掌心,直面苦难,直面孤寂;将情感的真理和温度的真相传递给后世;将哭泣的理由和风雨的秘密告诉后来者。
这就是至性的仓央,这就是仓央的至性。
仓央高唱着凄美的圣歌,在贺兰山上将自由高高地举起,朝着胡杨生长的地方,叩拜神灵,感念梵音。这是多么的荡气回肠,因为此时此地,压抑的仓央终于可以随心飞扬了。
情圣和圣徒,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千差万别。情圣随心所欲、放荡不羁;圣徒循规蹈矩、安守本分。但相同的“圣”字,意味着不顾流言,意味着心动意动,意味着松柏品质,意味着健全心智。
在天际界,有缝隙、有涓流、有冰川,也有距离;
有人世间,有相依、有相触、有痛苦,也有快乐。
仓央的情诗是经典,仓央的人生是劫难;
仓央的情歌是天书,仓央的情感是苍天。
在一个静谧的夜晚,仓央独自向世人倾诉情感,与天空对话苦难。他用轻声的话语,用苦涩的泪水,用淡淡的相思,用甜蜜的梦想,把自己以天葬的形式奉献给了苍天。
仓央十五岁后做出的种种不符合转世活佛身份的事,皆是因为他在十四岁时,心理的成长被打断了,亲情和恋情被割断了。此时的他,就永远停留在了处于青春期的十四岁,而这个年龄正处于反抗叛逆期。
前世,或许仓央是一只蝴蝶,只能起舞于爱人的身边,却无法去点缀爱人的梦想。失去了心爱的姑娘,离开了亲爱的母亲,仓央一开始真心希望献身于达赖喇嘛的事业。然而,倨傲的桑结嘉措并没有还政于他,达赖喇嘛只能作为傀儡而存在,这令他再次陷入了困顿和迷茫之中。
仓央既被一双势利的手掌控着,又被自身的情色之欲牵系着,所以,他的心情一直在上下起伏,难以平静。虽然,在仓央身上,早已植入了如雪山一般肃穆、如哈达一般圣洁、如磕长头一般虔诚的信仰,虽然佛法也一度让他宁静,让他有出世之感,让他得到种种美妙的慧悟,但他依然向往尘世间的情色,同时也摆脱不了对于大权旁落、威严不再的极度失落感。
亲情已经远去,爱情已经不在,理想又无法实现,仓央就开始了放浪形骸、放飞灵魂。他不但屡屡触犯佛规,而且在拉萨城里饮酒作乐、醉生梦死。
生活上遭到禁锢,政治上受人摆布,仓央的内心是那么的抑郁。他索性纵情声色,这既是出于他对自由与爱情的向往,也是他对强加在其身上的戒律和权谋的故意反叛。仓央的这种内心变化,就像他那首著名的诗歌写的:
“住进布达拉宫,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
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其实,仓央更喜欢原来父亲给他取的名字阿旺诺布;更希望转世灵童是一场梦;更愿意守着这一片让他留连忘返的山野,沿着清澈的湖边,去追寻心灵深处的莲花;更期待自己能够像苍鹰一样展翅高飞;更期望自己是天上最亮的一颗星,能够绽放无尽的光辉,为孤独的夜行者照亮黑暗,为迷失的路人指引回家的方向。
如果仓央果真如传说所言,出生在莲花之上,那么他一定有一颗苦涩的莲心,这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仓央的性格太过淳良,所以,他的生命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一粒悲剧的种子。从住进布达拉宫的那一天开始,仓央就像一只被剪去了翅膀的小鸟,再也无法自由地飞翔了。但布达拉宫最终没有锁住仓央的念想,也没有禁住仓央的手脚,其宿世的理想和梦想不会让他的思维禁锢于此。
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仓央没有能力去扭转动乱的时局纷争,也无力去阻止佛门内部的争斗,只能将内心的无奈和愤慨植入诗中,用无声的诗句来发泄心中的郁闷。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
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
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
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勘破、放下、自在”,这世间又有几人穷其一生能够真正做到;“利他就是利己”,这世间又有几人修行一世能够真正参透。
仓央已经成为一种永不磨灭的精神信仰,因为,他是那么的慈悲为怀,那么的才华横溢。仓央,宛如佛前那一朵清香的莲花。他纯净的灵魂将会被历代的人们不断地膜拜,他优美的诗歌也将会被一直传唱下去。
佛家的戒律,俗世的风情,仓央的一生是如此的矛盾。他只能在拉萨的八廓街,在黄墙的小酒馆,守候着他心爱的姑娘,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情人丢了,
只能去梦中寻找。
莲花开了,
满世界都是菩萨的微笑。”
“坐亦禅,行亦禅”,“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仓央,来到人世间,必定会被世人所误,被爱情所困,被宗教绑架,被命运捉弄。这是因为,仓央是凡尘间最美的莲花,而不是普度众生的佛主。
仓央天生情痴,即使心中的光灭了,仍要去寻找黑暗中的火种,去点燃永生的希望,去绽放情爱的花蕾。因为仓央知道,一颗心与另一颗心相印,一个魂与另一个魂重叠,流浪就变成了回家,破碎就变成了完整。
十年才能修得同船渡,百年才能修得共枕眠。仓央是那么珍惜,是那么不舍,很想把这份感情紧紧地攥在手中,含化在口中。可惜,这份感情,最终还是从仓央的指缝中溜走了。
爱上一个人或许只是一瞬间,忘记一个人却可能需要一辈子,仓央就是这样活了二十三年、苦了二十三年。
仓央的失败与伟大,仓央的新生与寂灭,犹如花开花谢、潮起潮落,简静自持而珍贵永远。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生,不过是一朵花开的时间;死,亦不过是一片叶落的刹那。仓央的人生,在十四岁的那一年就进入了一个分水岭,岭的那边是山花烂漫。如果,二十三岁后,仓央还有自己的人生,那么,二十三岁之前是纠结的,而二十三岁之后则是自由的。
仓央,左手佛经,右手情诗;左手经幡,右手情歌;左手经筒,右手佳人;左手天堂,右手地狱。
仓央不为来生,只为心情,只为一生一世地追随内心与绽放情怀;
仓央不为朝圣,只为焚香,只为全心全意去理解佛性和弘扬佛法。
仓央,你的身上被贴上了许多标签,所有这些,你在生前根本无法想到。
你是一位令人魂牵梦绕的十七世纪袈裟诗人;
你是一位放浪不羁、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传奇活佛;
你是一位“雪域高原最神秘的诗人”,也是一位“最多情的佛陀弟子”;
你是一位“离经叛道的情僧”,也是一位“悲剧性的历史人物”。
仓央,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惊世骇俗的达赖喇嘛。他最终让世人惊叹的成就,并不是他在禅宗佛法上的修为,而是他作为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在文学领域上的成就。
仓央,这个本该是在佛前研读经文的“转世灵童”,却勘不破人世间的情关。所以,他一直在青灯古佛与红尘情爱之间徘徊、挣扎、痛苦、抉择。他既未能了却情缘,也不能抛却佛缘,始终破不了那张命运之网,始终找不到那两全之法。仓央的二十三年,一直在矛盾中痛苦,在忧愁中挣扎,心灵备受煎熬。于是,他用这份复杂而又丰富的情感,写出了一首首流传世间的动人诗篇。
仓央,这个原本应该跪拜在佛祖面前,却不幸“被月色蛊惑的”男子,始终没有被佛祖所接纳。所以,在佛门圣地,终究没有仓央的容身之所。
仓央的诗,犹如雪域高原上盛放的一朵莲花,称得上是西藏文学史上难得一见的瑰宝,而这朵青莲一开就盛放了三百年。
仓央的文字,如同他那美丽而波折的童话爱情,没有青藏高原和草原文化的豪迈粗犷,却有几分类似江南文化的婉约细腻。在青草味和秀气之间,仓央的文字,偶尔会让人瞥见那一丝禅定的空灵和佛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