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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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常讲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佛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因此,我们可以通过今世的具体表现,来推知前世出于何处,来世又将去向何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句话一定有道理,而且被中国人信奉了几千年。其实,这句话讲的就是中国人平常所说的“因果报应”。

在这个世上,一定有一个人,你第一次见她就感觉非常熟悉、非常亲切,仿佛早已相识,梦中也曾相见。佛说,命运是可以轮回的,如若前世你爱一个人,深入骨髓、溶入血液,那么,今世那个你第一次见面就觉得熟悉的人,便是你前世相爱的人。

佛家认为,人世间的一切事情,皆有轮回之因果,看似偶然相遇而生出的感情,实则是冥冥之中命运的齿轮滑过。偶然中的必然,是因果;必然中的偶然,也是因果。

所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们携着一生的希冀,带着前世注定的那个人,一程又一程,酝酿成今生最美好的记忆,且行且珍惜。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其实,我们就是最真实的戏子,每天都在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几多的爱恨情仇,几多的喜怒哀乐,在褪去了脂粉气息之后,剩下的常常只是黯然神伤,这就是命运主宰的力量。

席慕蓉说:“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所以请千万不要,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席慕蓉又说:“今生今世,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张爱玲也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今生今世,此情不渝,

厮守一生,不离不弃。

一缕相思,一缕哀伤,

望断秋水,愁断柔肠。

花开花落总有时,缘聚缘散终分离,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岁月就是这么蹉跎,命运就是这么残酷。

三百年前的你,三百年后的我,三生三世,永生永世,多么希望能执子之手,与子畅谈,同甘共苦,同欢笑、共痛哭。

庄子距离我们两千年,

李白距离我们一千年,

纳兰距离我们三百年。

千百年,不过是美人一回眸、佛家一弹指,但在人间却不知要经过多少的往复更迭。三百年何其短,短得几乎可以让我们踮起脚就可以看见那个在夜合树下填词的纳兰;三百年又何其长,长得可以使纳兰的人生变得很短很短。

纳兰在南楼亲手种下了两株夜合树,传说纳兰非常喜欢,生前的最后一首词也是作的《夜合花》,甚至纳兰的好友在纳兰的祭文中也写道:夜合之花,分咏同裁。

夜合花的花语,代表着合欢,有着婚姻美满的良好祝愿,也代表着亲密友好,以及夫妻之间相亲相爱、愉悦欢聚的一种美好心情。另外,大概是因为夜晚闭合的原因吧,夜合花的另一个花语则是幽会。

“纳兰”,是一个有诗意的姓,但并不是汉族的复姓。其实,纳兰与当初的那拉、后来的叶赫那拉是一家人,不是满姓,而是蒙古姓。

“容若”,也是一个有诗意的名。“性德”这个名则很有佛性,其核心是爱,是慈悲,而“成德”则取于儒学之祖的《易经》,“君子以成德为行”。

纳兰的前世,是忘忧河上一朵沉睡千年的青莲,是一滴晶莹的泪,坠落到万丈红尘,凝成了莲心上相思的露,惊醒了纳兰沉睡的灵魂。这几经轮回、擦肩而过的缘,注定了彼此的三生三世。而纳兰与卢氏的三年情缘,也只为了泪与莲相交的刹那。

前世今生来世,三生石上刻着相约三生的誓言。纳兰已经与卢氏约定了今生,所以纳兰在奈何桥上宁愿跳进忘川河,受那千年的水淹火炙,也不愿意喝下那碗能忘却前世的孟婆汤。在受尽忘川河千年的痛苦摧残后,纳兰带着前世残存的记忆,轮回到了三百年前的今生。

在浩瀚的宇宙,我们每一个凡人都是一颗流星。虽然生命旅程短暂,可也曾经相知、相遇、相交、相依过,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邂逅是缘,擦肩亦是缘;缘来缘去,缘散缘聚。所有这些,都应成为心灵深处一份永恒的记忆和收藏。

佛说:“相识是有缘,相惜是有情,相知是有福,相助是有心。”

纳兰是满族入关后,在北京出生的第一代年轻人,属于京城一少。

纳兰的祖先是长白山下、松花江畔的女真部落叶赫部的一个小酋长。为求自身的发展,女真部落之间时而联姻交好,时而相互讨伐,以致常常争夺激烈、骨肉相残。

1588年,叶赫部的孟古格格嫁给建州部的努尔哈赤。

1592年,孟古格格生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此后,努尔哈赤日益壮大。

1616年,努尔哈赤建立金国。

1619年,即在纳兰出生的三十六年前,努尔哈赤征叶赫,逼叶赫贝勒、纳兰的曾祖父金台石投降。金台石的亲外甥皇太极亲自向其喊话劝降。金台石不屈,最终被努尔哈赤绞杀。叶赫贵族及降众弃故地,归建州。从此,努尔哈赤完成了女真各部的统一大业。

1626年,皇太极登大汗位。十年后,即在纳兰出生前的十九年,是满族开国史上的一个新纪元。这一年,皇太极正式即皇帝位,改元崇德,定国号为大清,并立即封授大臣和妻室。叶赫那拉氏家族因姻亲关系,获取了不少封爵,占据了王朝的许多重要位置。

皇太极是大清王朝第一个当皇帝的满族人。在位十七年中,一直在关外征战杀伐。为了夺取全国统治权,他不但继续在辽西与明朝展开激烈的争夺战,而且不断派遣大军入关伐明。前后有五次大规模战争,其中,松锦决战极其惨烈。在沉重打击明朝势力的同时,也给广大百姓带来了深重灾难,当然也为清朝奠定了基础。

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都是马背上的英雄。他们凭借北方民族崇尚武功、骁勇善战的民族精神,以武功创业,以武功获取一切。

因为原本女真部落没有严格的长子继承法,所以努尔哈赤去世后,皇太极被“拥立”,靠的就是他的“战功卓著”。而在崇德年间的征明决战中,皇太极的异母兄弟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也多曾依战功获赏晋爵。

阿济格是纳兰性德的外祖父,为努尔哈赤第十二子,“生而雄勇,屡专征伐,积战功授贝勒”。1636年,“叙功晋封武英郡王”。1644年“四月,入山海关,破流贼、平燕京俱有功。十月,册封和硕英亲王”。

1643年八月初九,皇太极暴病身亡。于是,在帝位的继承问题上,斗争异常激烈。最终让六岁童子、皇太极第九子福临在盛京继位,由叔父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睿亲王多尔衮辅政,改元顺治。随即多尔衮等在吴三桂的接应下,率十万清兵入关。1644年9月,福临在济尔哈朗护送下抵达北京,成为满族君临天下的第一人。

当福临未亲政之时,皇太极长子豪格与大权在握的多尔衮之间关于帝位的争夺一直在暗暗地持续着。与多尔衮为同母兄弟的阿济格支持多尔衮,曾公开表示:“郑亲王乃叔父之子,不当称叔王。予乃太祖之子,皇帝之叔,宜称叔王。”未曾料到,大权独揽的多尔衮于1650年十二月突然病死在喀喇城,后由阿济格护灵回京。

1651年2月1日,福临宣布亲政。而阿济格被告发,称其护灵回京时“欲为乱”,被“议削爵,幽禁;逾月,复议系别室,籍其家,诸子皆黜为庶人;十月,监守者告阿济格将于囚地举火,赐死”。纳兰的外祖父、战功显赫的英亲王阿济格的结局,竟是被顺治帝命令自尽。此事发生在纳兰出生的五年前。

以上这些发生在纳兰出生前的史实,全与纳兰的一生息息相关。因为他的家族史,也是满洲民族的发展史。一个原本在关外靠渔猎为生的少数民族,社会发展还处于部落酋长统治的时代,却依靠骁勇善战的民族精神,在六十年的时间里,在杰出的首领率领下,迅速崛起,不断征战杀伐,一直打进关内,最终开创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帝国——清王朝。这也是在古老中国的政治历史舞台上,最后一个由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

纳兰出生在这个时代、这个民族、这个家族,他的前世今生,命中注定,无法更改。当他拿起笔,走向词坛时,凭他的卓绝天资,凭他的敏感悟性,必然对人生有着独特的体验与理解。而其诗词的基调也必然是惆怅悲怆的。

只有阅读了充满悲情的满族开发史,阅读了在历史的偶然与必然中出现的大清王朝开国史,才能真正看懂纳兰这个人,读懂纳兰所写的那些词。

纳兰性德,乳名冬郎,后自取字容若,世人习惯称其为纳兰容若。纳兰一辈子被别人安排着命运,就连他原来的“成德”名,后来为“避东宫嫌名”,避太子“保成”的名讳,也只能改名为“性德”。其父明珠,是康熙朝的一代权臣。其母觉罗氏,是英亲王阿济格正妃第五女,1651年阿济格被赐死之后,嫁明珠。

纳兰生于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二日(1655年1月19日),其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被祭酒徐文元赏识,推荐给内阁学士徐乾学。十八岁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举人。十九岁参加会试中第,成为贡士。康熙十二年因病错过殿试,后在康熙十五年补殿试,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贵公子与文人的结合,满与汉文化的融合,造就了纳兰的气质和风骨,造就了纳兰“有贵族气”的词,造就了纳兰文武兼备的君子风范,也造就了一个多情而深情的男人。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修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又是多少次的擦肩而过,才能等到那初遇时的美好?今生能够相遇,是因为前世有了约定。可是,在很多时候,纵是有了这前世的约定,今生也不一定能够再续前缘。

所以,纳兰感恩自然,感恩世间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鸟;

所以,纳兰留恋人情,珍惜人生的平平淡淡、点点滴滴;

所以,纳兰淡泊名利,宁静致远,带着孤独刚毅的心智和超凡脱俗的灵魂,去接受人世间的一切磨难,即使化成水,也要留下一丝妩媚的忧伤。

有的人,不期而遇;

有的人,不言离别;

有的人,一瞥惊鸿;

有的人,匆匆而过;

有的人,注定从第一个问候起,故事就开始了;

有的人,注定一世陌生而至死不能邂逅。

而这个人,就是纳兰,就是那个三百年前让人一直迷恋至今的纳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纳兰的三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梦想着。

但梦想毕竟是梦想,纳兰只能在梦中冲锋陷阵、与敌厮杀,纳兰只能在词中驰骋疆场、保家卫国。

《浣溪沙·小兀喇》作于康熙二十一年春。纳兰随康熙东巡至松花江地区凭吊古迹时,“犹记当年军垒迹,不知何处梵钟声”,寄托了难以明言的兴废之感,“蛟龙鳞动浪花腥”,“莫将兴废话分明”,隐含了对祖先叶赫部被努尔哈赤征服的悼叹之情。

纳兰的词,写情真挚浓烈,写景逼真传神,但细读起来,却又使人感到一丝淡淡的忧伤。有人认为,纳兰是曹雪芹所著《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原型。的确,纳兰和贾宝玉有许多相似处:都是贵族出生;都会写诗词,而且多情;都有一颗渴望自由的心;和初恋都是悲剧的结局;一个早殇,一个出家。怪不得乾隆看完《红楼梦》后说:“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

“星球映彻”,“天公毕竟风流绝”,纳兰如星辰般点缀于天际,似月光般辉映于苍穹。然而,他只能无奈地将一腔抱负、一腔热血以文字的形式流淌于笔尖。纳兰很努力,也很勤奋;纳兰很有才气,也很有武功。但他终究不能以一生的富贵,去换回如意的情意、如愿的愿望。

纳兰内心平静,但痛彻心扉;纳兰淡然安静,但热血沸腾;纳兰孤芳自赏,但文思泉涌。

才华横溢的纳兰,爱书藏书,擅书法,精于书画鉴赏。二十四岁时出版词集《侧帽集》,继而,另一词集《饮水集》也在吴中刊行,一时产生了“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的轰动效应。他的汉文老师徐乾学将他的诗、词、文、赋综合编纂为《通志堂集》,影响也十分广泛。他的《渌水亭杂识》涉及历史、地理、天文、历算、佛学、音乐、文学、考证等方面,其广识博学由此可见一斑。

纳兰是一个卓越的词家和文化集大成者。这一成就的取得,除了他自己发奋勤学,融合中原主流文化外,还因为他所处的王朝正是一个完善文治、满汉文化交融的中兴时期。他所结交的朋友也大多是汉族布衣文人,尤以与顾贞观交往时所表现出来的真诚敬重的品格,在当时的文坛传为一段令人唏嘘的佳话。

纳兰的最大成就是在词上,借写自然的风物、景观等,赋予了人格化的真情实感、人事趣味和禅意佛性。纳兰词既有昂扬的高远,又有温婉的质韵,这个清朝才子所创下的文化图腾蕴含了生命的哲理和美学的和谐,意境广阔,图文隽永。

“漠陵风雨、寒烟衰草,江山满目兴亡。白日空山,夜深清呗,算来别是凄凉。往事最堪伤,想铜骆巷陌,金谷风光。几处离宫,至今童子牧牛羊。

荒沙一片茫茫,有桑干一线,雪冷雕翔。一道炊烟,三分梦雨,忍看林表斜阳。归雁两三行,见乱云低水,铁骑荒冈。僧饭黄昏,松门凉月拂衣裳。”

在这首词中,纳兰纵贯古今,寥寥数语就将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朝代更迭、都城兴废等信息尽述于里,读来让人掩卷深思,回味再三。

纳兰的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液,父族是外戚,母族是皇室,却自诩是天上痴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

纳兰是康熙的御前侍卫,深得皇帝的信任和恩宠,却有“身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的感叹;

纳兰有着绝世的才情、出众的容貌、濯濯的风采、高洁的品行,却一生不如意,一世不得志;

纳兰是一个完美的人,却英年早逝,正所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后来,梁启超是这样评论纳兰的:“当时一位权相明珠的儿子,是独一无二的一位阔公子,他父母又很钟爱他;就寻常人眼光看来,他应该没有什么不满足。他不晓为什么总觉得他所处的环境是可怜的……说他无病呻吟,的确不是。他受不过环境的压迫,三十岁便死了。所以批评这个人只能用两句旧话说:‘古之伤心人,别有怀抱。’”

徐健庵评价说:“容若自幼聪敏,读书过目不忘,善为诗,尤工于词。好观北宋之作,不喜南渡诸家,而清新秀隽,自然超逸。海内名人为词者,皆归之。”顾贞观说:“容若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钱仲联认为“纳兰性德是清代少数民族词人中的佼佼者,向有满洲词人第一之誉”。周之琦也认为纳兰词“格高韵远,极缠绵婉约之致,能使残唐坠绪,绝而复续”。王国维说:“纳兰性德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纳兰以自然之心感悟,以自然之道立美,所以说,“真”和“自然”是纳兰词的“词心”。

缘分是今世的擦肩而过;

缘分是前世不变的誓言;

缘分是来世痛苦的约定。

三百年前的这种缘分,也只有纳兰一个人拥有,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如果说,缘分在桃枝上,耳边就会有蝴蝶的舞姿飘扬;如果说,缘分在绿草间,眼中就会涌动指缝间的激扬。这就是纳兰的缘分,也是纳兰的宿命。

缘是命,命是缘。缘如风,风不定,命如沙,沙随流。云聚是缘,云散也是缘。因为有缘,所以纳兰与卢氏相聚了三年;因为纳兰与沈宛相聚了三个月,所以两人都很珍惜。

对于沈宛来说,最好的缘分不是相悦,而是相守。曾经沧海,一切难再为水;除却巫山,哪里还有彩云?“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秋风萧瑟,烟水苍茫。那情中之缘,那梦中之分,纳兰和沈宛曾经多少次踯躅在京郊,徘徊在心头。

当我们“溯洄从之”,那“道阻且长”;当我们“溯游从之”,一切又“宛在水中央”。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都是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缘自可度,无缘莫强求。在这个现实世界里,有的人有缘无分,有的人有分无缘。有缘无分的爱让人痛苦,有分无缘的爱让人无奈,其实,缘本天命,分在人为。人生在世,应该随缘而安,缘来不拒,缘去不哀。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纳兰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如画像;而仓央是那么的模糊,模糊如背影。纳兰的词是明白易懂的,一如他的人、他的情;仓央的诗是深奥费解的,一如他的人、他的爱。雾里看花花非花,水中望月难捉月。雾里看仓央,是虚无缥缈的。但是,有时候,朦胧也是一种美。有些事,看透了,就没有意义了。水中的月,虽然难以捞到,可望而不可即,但终究是清晰的,这就是纳兰的人生。如果纳兰能与仓央相遇,那一定是美醉了,也一定会生出更多的故事。这两个奇男子在三百年前真实地活过,而且,他们的诗词和传奇使得世人的精神和灵魂有了一份寄托。死海不死,纳兰不死;天空不空,仓央不空。

仓央,一个情僧,写出了六十六首情诗;纳兰,一个情种,写出了三百四十九首情词。这个世间,纳兰和仓央的文字,一直让我一读再读,爱不释手。我真想穿越尘世去撩开他们的面纱,看看能写下这么优美文字的深情男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想,即使我能穿越尘世,也是无法去面对、去目睹他们的真性情的,因为世俗的浸染无法去承受高贵的洗礼。所以,我只能在他们的文字里畅游,感受着他们所有的真情和深情,落一滴不知是悲是喜的泪;吟一阕不知是爱是恨的词。我在三百年后的今天,建一座灵堂,焚一炷清香,献一束鲜花,悼念绵延于你我之间的那无尽的岁月,和那永不绽放的爱情。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从《诗经》开始,历朝历代涌现出了数不清的诗人。一直到今天,诗人、词人就如同漫天的星斗,点亮了华夏星空。不过在这些诗词名家中,要选择出情诗情词的高手,那么仓央和纳兰这两位就当仁不让了。仓央的诗,体现的境界比较开阔,有看破世间的大彻大悟,更具佛性,读起来会有醍醐灌顶般的顿悟。纳兰的词,体现出的是一种婉约、悲凉,有时则是一种凄美,更具美感,但有一种洒脱不足的感觉。一个是注定的转世灵童,一个是注定的庙堂权臣,却都想着流水草原、江南雪山。这两个难逃命运束缚的人,怀揣着同一种淡泊离世的深情,留给了我们一篇篇绝世的情话。

因为诗美、词美、情美,所以爱诗、爱词、爱情,所以爱仓央、爱纳兰、爱诗词。“我们喜欢一个人、一幅画、一本书、一首诗,真正喜欢的往往不是那人、画、书、诗本身,而是从中看到了我们自己的影子。人是一种自恋的动物,总在其他人身上寻找着适合自己的镜子。”再多的赞美,也形容不了纳兰的绝世芳华;再多的故事,也道不完仓央的生命传奇。“人生若只如初见”,三百年来,唯此两人而已。“看山看水独坐,听风听雨高眠。客来客往日日,花开花落年年。”不谙阴阳者,不足以论命;不哭长夜者,不足以语人生。仓央和纳兰,两个在命运枷锁下的男人,是最悲情的雪域之王,是最凄美的御前侍卫,也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仓央和纳兰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交集,但是作为后人的我们,从他们的诗词中,读到了灵魂相通的东西。他们在各自的生命中,用最纯真的天性,写着灵魂里的诗词。他们有不同的命运和人生,却有着同样的性情,同样的真实与纯净。“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这种美的东西,是一种真情实感,是一种直指本心的感受。我们也因这一份真诚,至今感动不已。心里有座坟,藏着未亡人。仓央,“行云流水一孤僧”;纳兰,“寸寸相思寸寸灰”。这两个性情中人,在短暂的二三十年中,哭也哭得痛快淋漓,醉也醉得心甘情愿,死也死得了无遗憾。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鱼,安知鱼之悲?一切的一切,均归于每个人的冷暖自知。仓央和纳兰,他们浓缩了一生的情,于热烈处迸发出来的平凡和真实,把三百年的情路照得五彩缤纷。爱情是他们共同的信仰。他们都清秀俊美、浪漫、缠绵、痴情、深情。哪怕一生情路杳遥,只要能爱恨歌哭,只要能心遂所愿,对于他们来说,此生就了无遗憾了。他们同样的风流潇洒,同样的才华横溢,却也同样摆脱不了忧郁一生、英年早逝的宿命。仓央与纳兰,宛如两朵孤独地盛开在午夜的昙花,虽然只是绚烂一时,但浓烈的花香留转了三百年。

如果不经意间,推开三百年前那扇历史的大门,我们走进去,停步于中国历史上最后的一个封建王朝,就会蓦然间看到两个身影,孤寂而清俊、落寞而优雅。仓央和纳兰,他们就像沙漠中的两朵玫瑰花,盛开在那恢宏的画卷、喧嚣的人海之中。即使时空再向前推三百年,我们也总能穿过历史的长河,清晰地看到他们。因为,在我们的手中和心里,有他们的诗词和情怀。仓央的诗、纳兰的词,既如行云流水,又如江南桃李。那种淡淡的、漠漠的相思和悲伤,从诗词的那一头绵延到诗词的这一头。他们的真情之处总是那么的深入人心,而那惊鸿艳影一直隐藏在字里行间,这无不令我痴、让我狂。

从“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到“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从“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到“这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纳兰和仓央,在各自的孤寂世界里,用最真诚的心性和最纯净的魂灵,刻画了同样深情、同样清灵的形象。他们仿佛是两道清泉,从大清山岳一般的庄严与肃穆中流出,一直流了三百年,流到了无数人的心中。如果纳兰遇上仓央,我始终相信,他们会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因为,他们是那样相似的两个纯粹生命,至情至性、至义至仁。他们在最华美的年龄,书写了最华美的诗词,最后又回归到了最初的宁静,留给世人无尽的唏嘘。这两个凄凉的身影,在三百年前一直寂寞着、憔悴着、寻寻觅觅着,但从不曾消失过。

人生中,一定有冥冥之中的那一个瞬间,她被摄入了他的眼,落入了他的心,化作了一世的倾情。从此,无论是万丈红尘,还是一方化外,她最终成了他的佛,也成了他的劫。“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仓央,最终跳不出红尘,也做不成佛主。同样,“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纳兰也跳不出红尘,更做不回自己。“华严瀑布高千尺,不及卿卿爱我情”,“众生一日不成佛,我梦终宵有泪痕”,真是“无量春愁无量恨”啊!人生,当为情死,不可为情怨。沧海桑田叹缠绵,至情不渝长相思。在西藏,仓央“天天有人做伴,从来未曾独眠;虽有女子在房,从来没有沾染”,而在京城,纳兰“抗情尘表,则视若浮云;抚操闺中,则志存流水”。向爱而生、为死而活的生命,必将留下高贵而神奇的传说。我想说,仓央嘉措和纳兰容若的名字,在中国文学史上,早已成为一种不朽。

对于仓央来说,命运被安排得如此的天衣无缝,只能在无法掌控的轨迹里行驶。当年幼的他抓起五世达赖的物件时,他便没有了自主的权利。在桑结嘉措的安排下,仓央离开至亲,出家为僧,到后来成为众人朝拜的活佛,纵使一万个不愿意,又能怎样?他弱小的身躯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根本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佛祖始终是慈悲的。仓央生命中的几位女子,恰如在其沉寂的心里开出的几朵茉莉,洁白芳香,给了他最美的人生记忆,也浸染了他那分崩离析的心。其实,命运早已在生死簿上写好。我们所能做的,便是不辜负上天这转瞬即逝的馈赠。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世间的情,就像春日里的一股清风,温情芬芳,沁人心脾。风吹雨散叶落之时,前进的脚步仍在继续。人的一生,终归是要放下执念的,因为唯有如此,才能明心见性。也许,仓央和纳兰若能少一点情爱执着,人生便会有更多的精彩和艳丽。

在西藏,有座世界公认的神山,它叫冈仁波齐,也叫“阿里之巅”。那阳光照耀下的奇异光芒,加上特殊的山形,让人的内心充满了一种宗教般的虔诚与惊叹。几个世纪以来,冈仁波齐一直是朝圣者和探险家心目中的神往之地,但是至今还没有人能够登上这座神山,或者说至今还没有人敢触犯这座神山。在这片雪域高原上,居住着纯朴的藏族人,他们虔诚、谦卑,是富有信仰的民族。信仰对于他们来说,既是生活,也是生命。有信仰的生活,会让生命不再空洞、不再迷失。这里安详、淡然,荡涤掉了纷繁社会的浮躁,令人明镜止水。于是,我双手合十,掌心相印,将信仰的印记深深地刻在胸前。不要轻易去冈仁波齐,因为一不小心很容易把魂魄遗失在那里。去西藏,应先问信仰,后观风景;去西藏,应先用心灵去感受信仰,后用脚步去丈量高原。

“从来不见也好,也省得情丝萦绕。原来不熟也好,就不会这般颠倒。”“在看得见你的地方,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在看不见你的地方,我的心和你在一起。”仓央,在爱情里发现了慧心,在温柔里弘扬了慈悲,是宗教与人类争夺爱情的又一只荆棘鸟。仓央,入红尘也有隐逸,处平淡却有传奇。他的自由性情,成就了三百年前最飘逸的一个喇嘛。何为佛?佛就是人,只不过佛是大彻大悟了的人。佛在藏文中是“桑结”,“桑”的意思是觉醒,而“结”就是开花。很多高僧都强调,佛大慈大悲,不可能有世俗的爱与恨,所以根本不会把自己喜爱的送上天堂,把自己不喜欢的打入地狱。释迦牟尼曾说:“我不能用圣水洗净人的罪业,也不能用双手去掉人的身心之苦,我的悟心也不能移植给别人,只能用真理教化,使人们自脱。”藏传佛教认为,佛就在每个人的心中,一旦觉悟,众生就是佛。

对于仓央而言,孤独是一种常态。“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妨?不减狂傲。”他所受的一切都是源于无法摆脱的束缚,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摆脱那种束缚。仓央明知结果,仍拼了命地去尝试。在短短的二十三年里,命运一会把他捧到天上,一会又硬将他踩在地上。其实,地上的风云比天上的风云还要多变,还要迅猛。仓央的一生,诗歌上有功,政治上无辜,生活上多情,宗教上寡趣,最终是刑枷上身、不知所终。这是一个渴望自由的灵魂,所以仓央的一生,都在致力于挣脱世俗的禁锢。然而,最终仍然是一辈子的身不由己。

在仓央六岁那年,他的阿爸,因为劳累过度去世了。他和阿妈相依为命,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变得有思想了,也会猜测、体谅阿妈的心情了。阿妈也给了他世上最无私的母爱,给他唱无穷无尽的民歌,讲各种故事和传说。他沉浸在母爱之海的最深处,像一条无忧无虑的小鱼,暂时忘记了失去阿爸的伤痛。但是,后来六世达赖的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了太多的负担,亦开启了他悲剧的一生。于是,这个本不该成为悲天悯人活佛的少年,随意抒发着他的心性,肆意宣扬着他的才华。最后,他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踏上了一条救赎灵魂的不归路。

三百年前,仓央在雪域高原上演绎了一段关于命运、政治与情感的凄美传奇;三百年后,仓央在茫茫尘世中留下了一部赞叹真情、纯善与自由的柔婉诗篇。李白诗才横溢,被尊为“诗仙”;杜甫诗风质朴,被誉为“诗圣”;仓央身披西藏佛袍,头戴藏诗王冠,较之王维,是名副其实的“诗佛”。从民间到布达拉宫,从西藏到青海,仓央走过的路途并不长。但他在曲折历程上的沉重脚步声,深深地撼动了青藏高原的王公贵族,撼动了朝廷和皇帝。他被高大的布达拉宫所抛弃,却成为藏族人民世世代代铭记着的六世达赖。所以,三百年来,他的人永被崇敬,他的歌永被传唱。

精神是一座丰碑,是一块基石,是前进道路上的灯塔,是灿烂人生的标尺。这座山,就是一块信仰的丰碑。它高高地坐落在西藏高原上,褪下了一丝神圣,披上了一抹蓝天。翻过这座山,那边有一位心仪的佳人,还有一片青青的草原。夜幕低垂时,你不用飞翔,我也无须歌唱,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一起,站成了一种姿势。天是蓝的,风是轻的,雪是白的,你在我身边一定是好的。在天下,只要有你懂我,我就会看到天堂的模样;在人间,只要有你知我,我就会听到天际的回响。我独坐须弥山巅,将万里浮云一眼看穿,将世间生死一笔画淡,将人生烦恼一挥而散。

在西藏,有一种信仰,叫一生朝拜。叩等身长头,是西藏地区信徒与教徒们一种虔诚的拜佛仪式,也叫磕长头。磕头朝圣的人,在其五体投地的时候,是为“身”敬;同时口中不断念咒,是为“语”敬;心中不断想念着佛,是为“意”敬。有心的人,天涯近咫尺;无心的人,咫尺却天涯。他们不惧千辛万苦,从家乡出发,三步一叩地向圣地拉萨进发。去西藏,感受到的是朝圣路上震撼人心的信仰。我坚信,只要拥有信仰,一根小小的火柴,也可以点亮一片星空;只要拥有信仰,一片小小的绿叶,也可以装点整个春天;只要拥有信仰,一叶小小的扁舟,也可以惊动一片海洋。

朝拜的人们或匍匐在山路,或在圣殿之前,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在西藏,虔诚的朝拜者更是随处可见,让人无不为他们的精神所动容,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磕长头,这个“长”字既是指磕头时间长,也是指路程长。在他们看来,通过这种极苦的旅程,能洗清前世今生的罪,修来世的福,最终超出六道轮回,永登极乐世界。佛教徒们把一生能磕长头去一次拉萨,当作自己一生中最荣耀和必须做的事。一路上贫苦的生活和身体的疲惫,都无法阻挡他们前行的脚步。朝圣的路很苦,但他们的脸上始终是满足的微笑。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朝圣的路就是天堂。他们的手和衣服很脏,但心灵却是那么的纯洁。

旅行,是一段时间里空间的改变。无论这种改变有多大,但终将回去。旅行最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放下一切去感受当下的那个过程。人生重要的不是目的地,重要的是沿途的风景。去了不同的地方,看了不同的风景,知道了不同的事,感悟了不同的人生,这才是旅行的全部意义。我们应该给灵魂放一个假期,给生命来一次洗礼,给心灵做一次旅行。但如果没有心,那么,走得再远,也不过是看看热闹,收获一身疲劳罢了。同样,真正的爱情,是心与心在一起,所以走到哪里都是风景。我愿用心灵,去寻找另一颗心,结伴而行,去完成一次优雅的旅行。

诗词写得很多的人,可能并不是著名的诗人、词人。因为,这些诗词除了格律和音韵之外,没有诗情画意,没有词意深远。不写诗词的人,有一天被一首诗词感动了,他其实就是一个诗人、词人。因为,没有诗心词魂的人,是不会感动于诗词的。纳兰是站在古典词坛巅峰歌唱的词人,他所填词的艺术价值无可挑剔。而在白话诗里,极少有仓央那样的诗,和古典诗一样,醇厚似酒、清香如茶,虽然,仓央诗只有短短的六十六首。究其原因,是因为仓央是一个有温度、有信仰的激情青年。而信仰则是夸父逐日时不停的脚步,是雨中航行时那不灭的灯塔,是狂风肆虐中苍鹰搏击的身姿。

人们认为,江湖险恶、红尘世俗,再大再重的背负,到了西藏那一片净土都能得到解脱。其实不然,西藏是净土,也是俗世。人们来了,又走了。看到了美景,膜拜了神明,领略了人生的清欢,就足够了。茶不过两种姿态,浮与沉;饮茶人也不过两种姿势,拿起与放下。人生如茶,沉时应坦然,浮时应淡然,拿得起也要放得下。世人需要的是修行,而不是旅行;世人需要的是信仰,而不是西藏。而信仰是那青藏高原上高耸入云的山,是浩瀚圣湖中竞帆思归的岸。信仰就如那沙漠中的绿洲,滋润着跋涉者干涸的意志;信仰就如那黑暗中的灯火,燃亮了夜行者心中的希冀。

“这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会守候你的到来”,“那一瞬,我飘然成仙,不为求长生,只愿保佑你平安的笑颜”。上天不给我的,无论我十指怎样紧扣,仍然走漏;上天给我的,无论我怎么失手,都会拥有。所以,累了,应该让心吹吹风;伤了,应该让梦醒一醒;痛了,应该让脚步停一停。我们为了等待一个人的到来,愿意生生世世守候在忘川河畔,只为了前世今生的缘分,只为了守候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的到来。我们为了那个自己所挚爱的人,都愿意保佑自己所爱的人一生平安,看到自己所爱的人一世笑容。

修行是痛苦的。生命是一叶扁舟,航行于茫茫沧海之中,只有经历暴风雨的洗礼,才会迎来海上初升的太阳。佛光下的大地,苍穹下的生灵,在高山峻岭间,在神灵的保护下,世纪轮回,生生不息。在蓝天白云下优雅地栖息,这种生活就是我们的诗和远方。“众生皆是佛”,佛不是万能的上帝,其实就是我们身边的善人。只要心中有善,便处处是善;只要心中有佛,便处处是佛。你行善时,你就是佛;别人行善时,别人也是佛。只要心中有佛,人人都是佛,所以人人皆可自度。人皆有佛性,只是未成佛,我想,仓央应该是成佛了;人皆有道德,只是未成德,我想,纳兰也应该是“成德”了。

看完仓央的传奇人生,读罢他的诗歌,如同经历了一场朝圣的之旅。只是旅途归来,心情有点复杂,既有感动,也有困惑。信教的人们,双手合十,高高地举过头顶,一步一叩首,朝着心的方向,慢慢地匍匐前行。这道震撼人心的风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我们的一生会走过不同的路,路过不同的夕阳,走过不同的天空,看过不同的雨季,经历过每一个花季,但让人刻骨铭心的事可能只有一件。仓央的二十三年,有些凄美。凄在一生无自由,被禁锢在权势的牢笼里;美在他想要获得真爱的心,美在他不遮不藏表露爱意的诗。他是一个世人心目中最美的活佛,一个在权力的夹缝中,声称要还俗的活佛,一个从被废黜到被追认的活佛。如果说佛陀在天上,那么仓央就在人间。

八十岁高龄的一对孪生姐妹,慢慢地行走在圣湖边,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离不弃,相伴相依,坚定轮回。因为她们相信,只有善念,才是最好的陪伴,有了善念,就不会感到困惑和烦恼;因为她们相信,头上的这片天和地上的这片湖,才是一切生命神圣的保佑;因为她们相信,身边的这个人和脚下的大地,才是她们的坚强依靠;因为她们相信,停留在这里,踏踏实实地走着,一步四个脚印,才能丈量八十年的心路。这就是她们想要的生活,这就是她们的吉祥如意,这就是她们的宁静平和。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平的事,只有不平的心。

转经筒,又叫“嘛呢转经轮”“玛尼经筒”,藏传佛教的信徒人人都持有。经筒内放着经文,外面刻着“六字真言”等其他宗教符号。据说,转一次经筒,就等于将经书诵读了一遍。我喜欢转山转水的人,喜欢磕长头的人,喜欢转经筒的人。因为,他们拥有了许多人所没有的信仰和精神,拥有了许多人所缺乏的入定与笃定。他们似乎只靠信仰便能过日子,其他一切皆可忽略。因为,在他们的眼里,物质没有价值,精神才是本源。其实,西藏不是梦想,只是一个朴素的信仰;其实,西藏是真正的信仰之地,是苦修者的天堂。信仰其实无关于富贵或贫穷,我始终认为,如果一个人身处贫困而依然坚守一份信仰,更值得尊敬。

在进藏的路上,原本还是灰蒙蒙的天,在快接近圣地的时候,渐渐地蓝了起来。公路边上,有一群马在安静地吃草喝水,旁若无人,悠然自得。周围的喧闹惊扰不到它们,人来车往,马群悠然如故。或许,它们早就学会了如何自处与相处,早就学会了如何与大自然和谐静处。而我知道,在这个地方,安静就是佛性的开始。只有守住内心的这一份宁静,才能享受完美的生活;只有守住内心的这一份宁静,才能领略多彩的世界;只有守住内心的这一份宁静,才能体味百态的人生;只有守住内心的这一份宁静,才能守住自我想要的温馨与幸福。让我们做一个平静的人,做一个善良的人,做一个把微笑挂在嘴边、把快乐放在心上的人。

“风吹草低见牛羊”。或许是因为季节的缘故,虽然没有见到丰茂的水草,但是,羊儿们依然在蓝天下欢快地成群结伴、吃草玩耍。小羊依偎在母羊的身边,“咩咩”叫着;母羊时而蹭蹭小羊,也“咩咩”和着。一幅天伦之乐的温馨画面,徐徐在我们眼前展开。这里,就是世外桃源;这里,就是灵性神灵。人们都说,一个有神灵保护的地方,是有灵性的;一个有信仰支撑的地方,是有佛性的。因为虔诚,所以灵动;因为真挚,所以情动;因为淳朴,所以爱恋;因为善良,所以美丽;因为和谐,所以幸福;因为有你,所以万幸。

眺望着这条笔直的、不禁向远方延伸的道路,我不禁在想,当年,仓央被押解去京城时,是否也路过此地?他是病逝还是远遁?其实,所有的这一切,并不重要了。就让这一切成为一个谜吧,或许这也是一种绝唱。当我们试图透过层层迷雾,去走近仓央、了解仓央时,三百年前的仓央,只是遗世独立地回头一笑。可我从这苍凉一笑里,读出了暖意,一种真性情的暖意。佛一旦坠入红尘,亦是最动情之佛,也是最善良的佛。若有来生,愿与君相遇在布达拉宫,相遇在美丽拉萨,相遇在海阔天空的青藏高原。身体的平安和灵魂的宁静,才是所谓的幸福。也许,时光静好,彼此安好,就可以留一丝暖意在心间。

“因为一首诗爱上一个人,所有的辞藻不过是后人臆想中强加于他的枷锁。”我不是朝圣的香客,望不见轮回之苦;我只是一个过客,在红尘中匆匆与你擦肩而过。看到西藏的颜色,看到湖水和经幡的颜色,一刹那,语言开始变得苍白。圣湖的蓝,真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湛蓝,而湖边的飘带,寄托着生灵对神灵的崇拜和爱戴。经幡,一端牵着天堂,另一端牵着人间;一端牵着灵界,另一端牵着世俗。这种飘带就是西藏的五彩经幡,也叫祭天、禄马、祈愿幡,在藏语中叫“隆达”。“隆”是“风”的意思,“达”是“马旗”的意思,所以也叫“风马旗”。

人的一生要经历两件事: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往圣地去的路上,不时有尘烟掠起,这就是原生态。其实,圣地根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变成了路。高低不平的路、稀薄的空气也阻挡不了美丽传说对人们的吸引,当然,还有那颗朝圣的心。夕阳西下,古老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现代的吉普车上,使一切变得柔和温暖,似乎给当下和现实罩上了一层佛光。这道佛光,就是佛教的“六字真言”,就是“六字大明咒”,就是“嗡嘛呢呗咪吽”。藏传佛教认为,常持诵“六字大明咒”,可以消除人间的病苦、刑罚和恐惧,可以增加寿命、充盈财富。

路,拉近了西藏和外界的距离,所以,藏族这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越来越被外界所了解。而对于很多人来说,西藏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很多人向往之,但终因各种缘由不能成行,所以,西藏之旅一直是世人的梦想。多年来,人们反复做着这样一个美丽的梦:在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耳闻晨钟暮鼓、经诵梵音,禁不住双手合十,仿佛魂魄升天,无我自我。西藏,我梦中的圣境,多少次我在梦中畅游西藏。揽一卷诗文,看风听雨;煮一壶清茶,细品光阴;邀一缕荷香,静赏清月。我在菩提树下,斟一盏禅茶,饮一杯深情。此时,在灵魂深处,那份懂得、那份令人心动的初见,一直温柔着我的记忆。

西藏,宁静而淡然,超脱于尘世,因为这份自然,便是最高的神祇。多如繁星的格桑花,垒石夯土的碉房,明黄鲜红的壁绘,依次旋转的经筒,虔诚仆地的朝圣,天上人间的贡嘎,情歌连绵的康定,还有,世间桃源的林芝……我一直认为,这片土地是神女无意间掉落在人间的璞玉,所以遍地都是圣山、圣湖、神鹰、神羊,还有仓央这个神人。三百年后的轮回,世人为你驻足。但我知道,用尽今世所有的文字,恐也谱不尽你那千世的愁,恐也无法触摸你那千世的恨。天山脚下,短短的二十三年,浅浅的六十六道脚印,任性、执拗、鲜活、不羁、孤独、寂寞。我看见,你在佛前,流下最后一滴泪,并在这眼泪中闭关了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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