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谎言

艺术与谎言
Art and Lies

从远处,只看得见光;一位疾行的天使光彩夺目,横在空中,躬身吹响号角。音符放大了火车修长的美,火车把光拉成一道长长的金线。光缠绕着车轮,在车门上闪耀,车门一开一合、一开一合,遵循着通勤者的节奏。

光落在长大衣上,照着手提箱和胸针,被经过简单切割、但尚未打磨的石块划破。那男人忙忙碌碌,无暇注意光正炙烤着他的衣服,点亮了他的面庞。光洒落在他肩头,有种神圣的丰沛。不过他面前的不是《圣经》,而是一只玻璃盘。


《艺术与谎言》是一个碎片式的故事。三个故事——汉德尔、毕加索和萨福,但不是作曲家汉德尔、画家毕加索和诗人萨福。没有人找到爱,或者哪怕只是接近它。爱难以阅读、无法转译。爱是挣扎,爱是悔恨。

我搞不懂为什么最后一句话会是“一切还不算太迟”。我想这本书对此并未给予过希望。

我想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迷失其中了。我不是弥诺陶洛斯[21]地下迷宫里一团迷失的线球,我想我就是弥诺陶洛斯。

他们在同一辆列车上,汉德尔、毕加索和萨福,逃离一座他们希望早已逃离的城市。


这本书的核心是:我应该如何生活?


我想我是在自问,并且得不到任何答案。不过,有些时候,无论作为作者还是读者,你都需要迷失。有时,我们只能先提出问题,而答案尚在远处,或是很远处。

我了解生命是一场远程学习。下一件事触手不及,我们努力触及。下一件事触手不及,我们努力触及。


一日太阳平西,大卫从床上起来,在王宫的平顶上游行,看见一个妇人沐浴,容貌甚美。大卫就差人打听那妇人是谁。有人说,他是以连的女儿、赫人乌利亚的妻拔示巴。大卫差人去将妇人接来;她来了,大卫与他同房。她就回家去了。她怀了孕,打发人去告诉大卫说:“我怀了孕。”

大卫差人到约押那里,说:“你打发赫人乌利亚到我这里来。”大卫对乌利亚说:“你回家去,洗洗脚吧。”乌利亚出了王宫,随后王送他一分食物。乌利亚却和他主人的仆人一同睡在宫门外,没有回家去。

大卫就问乌利亚说:“你从远路上来,为甚么不回家去呢?”

乌利亚对大卫说:“约柜和以色列、与犹大兵,都住在棚里。我主约押,和我主〔或作王〕的仆人,都在田野安营。我岂可回家吃喝,与妻子同寝呢。我敢在王面前起誓,我决不行这事。”大卫吩咐乌利亚说:“你今日仍住在这里,明日我打发你去。”于是乌利亚那日和次日住在耶路撒冷。大卫召了乌利亚来,叫他在自己面前吃喝,使他喝醉。到了晚上,乌利亚出去与他主的仆人一同住宿,还没有回到家里去。次日早晨,大卫写信与约押,交乌利亚随手带去。信内写着说,要派乌利亚前进,到阵势极险之处,你们便退后,使他被杀。约押围城的时候,知道敌人那里有勇士,便将乌利亚派在那里。城里的人出来和约押打仗。大卫的仆人中有几个被杀的,赫人乌利亚也死了。

乌利亚的妻听见丈夫乌利亚死了,就为他哀哭。哀哭的日子过了,大卫差人将她接到宫里,她就作了大卫的妻,给大卫生了一个儿子。但大卫所行的这事,耶和华甚不喜悦。

耶和华差遣拿单去见大卫。拿单到了大卫那里,对他说,在一座城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富户,一个是穷人。富户有许多牛群羊群。穷人除了所买来养活的一只小母羊羔之外,别无所有。羊羔在他家里和他儿女一同长大,吃他所吃的,喝他所喝的,睡在他怀中,在他看来如同女儿一样。有一客人来到这富户家里。富户舍不得从自己的牛群羊群中取一只预备给客人吃,却取了那穷人的羊羔,预备给客人吃。

大卫就甚恼怒那人,对拿单说:“我指着永生的耶和华起誓,行这事的人该死。他必偿还羊羔四倍。因为他行这事,没有怜恤的心。”

拿单对大卫说:“你就是那人。”[22]

(《圣经·撒母耳记下》11、12:1—7)

“因为他没有怜悯的心。”招致惩罚的罪孽不是淫欲,甚至不是通奸,而是一种情感失能,根本与性无关。不是激情泛滥,而是缺乏同情。


我是个性爱至上主义者。现行犯[23]。宇宙的终点站。呼唤我的名字就等于说出性爱二字。呼唤我的名字就等于呼唤白色天空下的白色沙滩,我双腿铸就的白色罗网。

让我网住你。来吧来吧看裸女,两便士看一次。想操我?哦不,这出戏里我才是主导的人。我是那有角的神[24],那抽插的阴茎,我是桅杆、是风帆,属于这艘迷途的船。来吧,都来登上这艘梦幻游轮,从米提利尼取道罗马,途径美丽的法国,驶向可爱的英格兰梅里。它要航行多久?不会超过下流而欢乐的2500年,而且全部由我埋单。

看懂了吗?没有?给你一点提示:不少大名鼎鼎的男人写过我,譬如亚历山大·蒲柏(英国人,1688——1744,职业:诗人)和夏尔·波德莱尔(法国人,1821——1867,职业:诗人)。作为一个女孩,我还能奢望什么?

我有许多困惑,其中之一便是,你们把我的诗怎么了?我一翻动自己的手稿,纸张就在我指尖破碎,稿纸翻卷,似在燃烧,染黄了我的手掌。我仿佛一个吸食尼古丁的瘾君子。我无法辨认自己的字迹。难怪你们中有那么多人要解读我的言外之意,我对此毫不意外,因为那些文字本身已支离破碎,堪比星期六晚上的妓女。

我也被迫干过这个;为大名鼎鼎的男人口交,所以我可以分享一个行业秘密:他们的精液尝起来跟一般人的没什么两样。我不是什么美食家,不过要是把头埋进一桶精燕麦,我也尝得出那是什么。你可以把鸡领到水边,但你不能强迫她喝。[25]我有什么建议?别咽下去。把那些志向远大的小家伙吐进水槽,让它们在下水道里扭动挣扎。不,不是我铁石心肠,只是我的胃黏膜还有更好的用处。而且我还有一个问题:他上次为你口交是什么时候?

数不胜数的男人在我身上达到高潮。大个子,小个子,秃顶的,肥胖的。有的男人那里就像水龙头,消防员用的那种,有的男人只有一个小小的甜品喷嘴。瞧,他们来了,在史书上指指戳戳,向你讲述我的故事。

我生在一座岛上。看见那片大理石似的海滩和如玻璃似得海水了吗?两样都是假的。白色的沙滩看似潮湿,踩在脚下却是温热的。海面温柔地映着船身的倒影,但转眼就会把它撕碎。表象并不代表实质。我爱这骗人的沙滩和海水。

“骗子。”“臭名昭著的狐狸精。”“毒妇。”“神。”“第十位缪斯。[26]”诗人为事物命名天经地义,事物为诗人命名大逆不道。称颂并不比责难更好。在他们的语言里,我失去了自己的语言。

仔细品品这句话:“女人无法成为诗人”——塞缪尔·约翰逊博士(英国人,1709——1784,职业:语言修理专家兼大嘴巴。)那么我该放弃哪个?我的诗歌,还是我的性别?反正只要保留一样,另一样我就必须放弃。不过说到底,我其实没有选择。有人已经替我做了选择。

很久以前,我是个伟大的诗人,但也是个坏女孩。不信看柏拉图(希腊人,前427——前347,职业:哲学家),然后是奥维德,他出现在公元前1世纪,想用一出体面的爱情悲剧为我正名。我,一个可以在历史上征服任何女人的人。

他却编排我爱上一个穿跨裆裤裤的巴士司机,而且此人腰部以下那个零件,还属于画在艳俗海滨明信片上博人一笑的那种。操他?我根本都找不到他。他说我视力一定很差,我说那是因为我总在写诗,在深夜写诗,身旁只有一支蜡烛。他说那就别再写了,它把我们的性生活都给毁了。

(本章原书节选内容译者:齐彦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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