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于氏捷韻》對《直圖》傳承與創新的方式

一、《于氏捷韻》對《直圖》傳承與創新的方式

《于氏捷韻》,著者不詳。該書是一部模仿《韻法直圖》而又在編撰體例與反映實際語音方面有一定創新價值的韻圖。全書分凡例與正文兩部分。正文以宫商角徵羽五音爲序列三十七韻圖,其中宫音九韻、商音十韻,角音三韻,徵音十韻,羽音五韻。每一音首韻後承襲《直圖》,對各組聲母位的五音分屬關係進行了説明,並根據實際語音具體説明了每一聲母位所代表的聲母讀音。卷尾另列了重韻六韻,全書共計四十三韻。與《直圖》相比少了兩韻,即“金”韻與“兼”韻,多立了一韻,即“姜”韻,但同時列了重韻“江”韻(重“姜”韻)。該書與《直圖》的傳承關係及其創新方式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直圖》的最大特點是以韻母爲單位分韻列字,大多數韻圖末附注了所列韻母的性質,即各韻呼名的説明。《于氏捷韻》以韻母爲單位編制韻圖的做法與《直圖》一致,與《直圖》不同的是,《于氏捷韻》不僅具體説明了各韻的呼名,並以五音的形式對所列韻圖進行了分類,將五音與五呼相配。

以五音區别韻母類别,是《直圖》藍本《切字捷要》的首創,《直圖》前五韻分别與五音相配,就是對其藍本内容的傳承。以五音區分韻母,實際上是漢語兩呼四等的語音格局被四呼取代以後,音韻學家力圖對韻母性質重新分類的一種積極嘗試(參見李軍2010)。但不足的是,無論《切字捷要》還是《直圖》,對五音與韻母性質對應關係的説明都是舉例性的,並没有對每一韻圖所列韻母性質與五音的匹配關係進行具體説明。《于氏捷韻》在《直圖》基礎上,進一步將每一韻圖所列韻母的性質均以五音的形式進行了區分與歸類。呼名也在《直圖》基礎上進一步簡化爲五呼,並將五音與五呼相配,使各韻圖韻母的性質更加明確。《于氏捷韻》五音與五呼的對應關係及所屬各韻情况列表如下(見表1):

表1 《于氏捷韻》五音與五呼的對應關係及所屬各韻

五音韻母性質附加韻
合口呼公昆官光規姑戈乖瓜關(重官韻)
開口呼岡庚干根鉤高歌該資挐
捲舌呼甘觥簪
齊齒呼堅京巾姜基驕鳩迦皆加江(重姜韻)、交(重驕韻)、
監(重堅韻,齊齒捲舌呼)、
艱(重堅韻,齊齒捲舌呼)
撮口呼君涓弓居image扃(重弓韻,混呼)

“捲舌呼”見於《直圖》“監、艱”兩韻,其中“監”韻呼名爲“齊齒捲舌而閉”,“艱”韻呼名爲“齊齒捲舌呼”。《于氏捷韻》“捲舌呼”與《直圖》不完全一致,所包含的三個韻在《直圖》中也具有不同的呼名。其中“觥”韻《直圖》無呼名,“甘、簪”兩韻呼名均爲“閉口呼”。《于氏捷韻》立“捲舌呼”只是爲了將五呼與五音相配,實際語音中,這三韻當並不獨立存在,詳下文分析。

(二)《于氏捷韻》縱列三十二聲母位以及聲母有定位的韻圖編撰方式與《直圖》一致,但三十二聲母位所對應的聲母又有所不同。

《于氏捷韻》“凡例三”認爲:“舊有三十六母,韻法直圖删知澄徹娘四母,止存三十二母,爽快之至。”但《直圖》列三十二聲母位並不完全以實際語音爲基礎,而是在《切字捷要》縱列三十二聲母位的基礎上雜糅了《横圖》保留全濁聲母的特徵。《直圖》藍本《切字捷要》雖列了三十二聲母位,但所反映的實際漢音只有二十聲母。各韻圖只有平聲三十二聲母位字讀音有别,因爲平聲是以聲母清濁表示陰陽分調的特點[3]。《于氏捷韻》也意識到實際語音中没有三十二聲母,立三十二聲母位只是在形式上承襲《直圖》。“凡例三”中,編者對三十二聲母位的實質以及立三十二聲母位的原因進行了説明:“是編只用二十母,陰平陽平上去入共屬一母,暗合三十二位,註於各音首韻之末以爲例。”即韻圖表面列三十二位,實質上只有二十聲母。從五音首韻圖末的附注内容來看,實際語音中全濁聲母位與上一位清聲母位同屬一母。以第一圖“宫音”“公”韻末對三十二位聲母的説明爲例:

首句一類,係喉音,屬宫之宫。公屬見母,空image屬溪母,翁image屬疑母。

二句一類,係舌音,屬宫之徵。東屬端母,通同屬透母,○濃屬泥母。

三句一類,係脣音,屬宫之羽。○屬邦母,image蓬屬滂母,○蒙屬明母。

四句一類,係牙音,屬宫之角。騣屬精母,聰叢屬清母,鬆○屬心母。

五句一類,係齒音,屬宫之商。中屬照母,充蟲屬穿母,舂鱅屬審母。

六句二類,上三字一類,係脣齒兼音,屬宫之羽商兼音;下二字一類,係喉牙兼音,屬宫之宫角兼音。風馮屬非母,○屬微母,烘洪屬曉母。

七句二類,上一字一類,係喉舌兼音,屬宫之宫徵兼音;下一字一類,係牙齒兼音,屬宫之商角兼音。隆屬來母,戎屬日母。

《直圖》與《于氏捷韻》三十二聲母位所屬聲母比較如下(見表2):

表2 《直圖》與《于氏捷韻》三十二聲母位所屬聲母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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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圖》還在形式上保留全濁聲母,《于氏捷韻》則明確指出平聲全濁聲母清化,分别與上一位送氣清聲母或清擦音讀音合流。因此,《于氏捷韻》雖然表面上保留了《直圖》縱列三十二聲母位的做法,内容卻並不一致。這是編者根據實際語音平聲陰陽分調的特點,將《直圖》的編撰體例與實際語音相結合而采取的一種非常巧妙的韻圖編排方式。

與《直圖》相比,《于氏捷韻》没有影、喻母位,非組聲母位也只有三位,與《直圖》相比少了三聲母位。但《于氏捷韻》新立了三聲母位,即分别爲疑母、泥母、明母三個古次濁鼻音聲母單立了陰聲位。這是編者根據實際語音對三個鼻音聲母存在陰平調讀音的真實記録。“凡例四”説:“舊母有無陰平者,有無陽平者。謂見端邦精照五母無陽平,微日來三母無陰平,誠然。謂况(當爲“泥”)明二母無陰平則非,如拈門(當爲“捫”)等字乃陰平。因舊母無此聲,遂切做陽平聲,而音年門之類。”而第四位“疑”母位則實際上是將《直圖》的影母位和疑母位形成陰陽對立格局。“凡例三”指出:“疑影二母相近而寔别,奈疑母之音甚隱,初學難得,故愚從聲位並疑母爲影母之音,且便於借爲和一切法之行韻字。”《于氏捷韻》實際語音中喻母與疑母、影母同樣相混,故第五位疑母多列喻母字,第四位疑母所承上去入聲同樣列了喻母字。

《直圖》藍本《切字捷要》第二十九母位是虚列的,古非組聲母實際上只有三個聲母位。《直圖》大多數非組聲母位與其藍本一致,只有“江、規”兩韻據《横圖》分别列了非、敷、奉、微母字,《于氏捷韻》依據實際語音將虚列的母位略去。這樣《于氏捷韻》雖與《直圖》一樣列有三十二聲母位,但各聲母位所代表的實際聲母與《直圖》相比有很大的差異。

(三)與《直圖》横列平上去入四聲的列字方式不同,《于氏捷韻》只縱列了平聲三十二聲母位切字。不過,《于氏捷韻》在平聲各聲母位切字下,列了具有相承關係的平上去入聲字。即“凡例五”所言:“先將平聲大書,次將上去入按聲本位小書於其下。”如“公”韻溪母位,《直圖》平上去入四聲位分别列“空孔控酷”,《于氏捷韻》溪母位列“image”,即平聲溪母位切字爲“空”,上去入聲分别爲“孔、控、哭”,上、去、入聲字讀音以平聲字(以“丨”代替)讀音爲基礎“自左而上而右而下旋調”。

《于氏捷韻》之所以不據《直圖》横列平上去入,凡例“切字舊法”説:“韻直圖每韻平上去入四聲横列全讀,但平聲與上去入不類。平聲有陰陽之分;上去入無之,每句第三字(案:《直圖》全濁聲母位字)與第一字(案:《直圖》不送氣清聲母位)同音,甚不自然。是編止讀平聲,不讀上去入。如用上去入則依平聲調之。既省力,又自然。”這一改動有其合理性,反映了編者一定程度上是以實際語音爲基礎編撰韻圖的。《于氏捷韻》認爲,實際語音中《直圖》仄聲第三位多與第一位讀音相同,即實際語音中仄聲全濁聲母已經清化,與不送氣清聲母讀音合流。這與平聲不同,平聲全濁聲母雖然已經清化,與上位送氣清聲母或清擦音讀音相同,但仍然在聲調上保留與清聲母的區别。因此三十二聲母位只適合平聲,而不適合於仄聲。但于氏雖然關注到了平、仄聲全濁聲母具有不同的演變結果,但在調平仄的時候,又不可避免的遵循古音清濁的原則,按中古聲母來源相同的原則將全濁聲母上去入聲字與全濁聲母平聲字相承。這樣一來,不僅實質上與《直圖》相比並無太大差别,與五音首韻末附注所説明的各聲母位的讀音也産生了矛盾,甚至會誤導對其實際語音聲母系統及特徵的研究。

(四)《直圖》各韻圖有音無字均以“○”代之,《于氏捷韻》保留了這一特徵,又有所完善。“凡例五”指出:“舊位有音無字以○代之,初學必不能得其音。是編仍存舊式,於○下切出本位之音,名曰和一切法。”即用反切的方式,注明有音無字處的讀音。

《直圖》仄聲全濁聲母位部分據《横圖》列了全濁聲母字,部分又據其藍本《切字捷要》列同音符號“匕”。《于氏捷韻》對平聲全濁聲母與送氣清聲母或清擦音讀音相同的特徵是認可的,但對《直圖》仄聲列三十二聲母位不認同。並認爲實際語音中,仄聲全濁聲母位所列字的讀音當與不送氣的清聲母位讀音相同,因而與平聲全濁聲母位的讀音特徵産生差異。依據《直圖》的方式横調就會出現全濁聲母位平、仄聲字讀音不同的情况。因此《于氏捷韻》不僅改變了《直圖》横列平上去入的做法,也没有采納仄聲全濁聲母位列同音符號“匕”的做法,而是在平聲全濁聲母字下依次列出相承的全濁聲母仄聲字。

從古音來源上看,這種列字方式是符合韻圖要求與傳統語音特徵的,即聲母來源相同的全濁聲母字平上去入聲相承,但混同了平、仄聲全濁聲母字的實際讀音。如第一圖“公”韻圖第八位列“image”,從中古來源上看,所列字都是古全濁聲母定母字,但“同”字據韻圖聲母位説明,在實際語音中讀“透”母,則上去入聲字按平聲讀音調轉,同樣當讀透母,這是否是實際語音?需要我們進一步分析。

(五)雖然《于氏捷韻》三十二聲母位所代表的聲母與《直圖》不完全一致,也没有按横列平上去入四聲的順序列字,但將《于氏捷韻》三十二聲母位平聲代表字下所列上去入聲字按《直圖》的方式横列,就會發現二者相對應的韻圖在列字方面仍有很大程度的一致性,同時《于氏捷韻》也根據實際語音在列字方面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動。試以“官”韻爲例比較如下(《直圖》與《于氏捷韻》分别簡稱《直》與《于》,爲便於比較,據《直圖》,將《于氏捷韻》曉匣母置於非組声母前。下同):

《直》官寬○岏 端湍團渜 般潘盤瞞 鑽鋑攢酸○ ○○○○○ 歡桓豌完 ○○○○ 鸞○

《于》官寬○豌岏 端湍團○渜 般潘盤○瞞 鑽攛攢酸○ 顓川船栓○ 歡桓   ○○○  鸞堧

《直》管欵○岏  短疃斷煖  粄坢伴滿  纂攛○酸○ ○○○○○ image緩椀匕 ○○○○ 卵○

《于》管欵○盌輐 短疃斷○煖 版坢伴○滿 纂攢纘匴○ 剸舛撰○○ image緩   ○○○  卵蝡

《直》貫image○玩  鍛彖段愞  半泮畔幔  鑽竄攢算匕 ○○○○○ 唤换惋匕 ○○○○ 亂○

《于》貫image○惋玩 鍛彖段○偄 半泮畔○幔 鑽竄攢算○ 瑑釧囀涮○ 唤换 ○○○ 亂耎

《直》括濶○枂  掇脱奪○ 撥潑跋末 繓撮匕image○ ○○○○○ 豁活斡匕 ○○○○ 捋○

《于》括濶○斡枂 掇脱奪○訥 撥潑跋○末 繓撮柮image○ ○○○索○ 豁活   ○○○  捋○

《直圖》“官”韻照組聲母位及日母位有音無字,《于氏捷韻》據實際語音增列了山攝合口三等知照組日母字。其他方面,除將《直圖》影母位字列第四疑母陰聲位,以及將同音符號“匕”改爲“○”或全濁聲母字外,《于氏捷韻》列字與《直圖》基本一致。

《于氏捷韻》與《直圖》列字最主要的差異表現在陰聲韻圖中,《直圖》除“基”韻圖列了入聲字外,其他陰聲韻圖一般只以附注的形式指出陰入相承的關係。《于氏捷韻》入聲韻字列陽聲韻圖的方式與《直圖》一致,且所列字大同小異。與《直圖》不同的是,《于氏捷韻》陰聲韻圖也大多列了入聲字,並在陽聲韻圖明確指出,入聲“如某韻(陰聲韻),在本韻係借轉”,而在相應陰聲韻圖則指出“入聲借於某韻(陽聲韻),在本韻係正轉”。説明實際讀音中入聲韻已經不再保留塞音韻尾特徵,與陰聲韻讀音合流,只是在聲調方面保留區别。這與《直圖》大多數韻圖陽入相承所反映的中古不同韻尾入聲字不相混的特徵不同。從列字來看,《于氏捷韻》陽聲韻圖所列入聲韻字與《直圖》相應韻圖基本一致(見上圖“官”韻入聲),但陰聲韻圖所列入聲韻字則大多根據實際語音,不同韻尾入聲字混列。以“公”韻與“姑”韻入聲列字爲例比較如下:

公韻,合口呼,入聲如姑韻,係借轉

《直》穀酷匕image 篤禿獨傉 卜撲僕木 租蔟族速匕 祝畜匕縮熟 忽斛沃匕 福伏○禄辱

《于》谷哭崛屋image 篤禿獨○傉 卜撲僕○木 蹙簇族速○ 祝畜逐倏○ 觳斛 福伏○禄辱

宫音,姑韻,合口呼,入聲借於公韻,本韻係正轉

《直》無

《于》穀酷○揾物 督鵚突○朒 不哱濮○楘 足促鏃宿○ 屬出觸蔌○ 忽核 弗佛勿 陆○

(六)韻圖内容方面,《于氏捷韻》最主要的特點之一還表現爲以反切的形式注明韻圖切字的韻圖音,並且在反切用字方面有一定的改良。

反切作爲漢語史上使用時間最長的一種注音方式,其基本功能是識字注音。但在等韻學中,反切還有另外一種功能,即以反切的方式注明韻圖某一聲母位所代表的語音特徵。《于氏捷韻》這種反切功能的運用不僅出現在韻圖平聲有音無字的聲母位,甚至也可以以旁注的形式出現在切字旁。有音無字聲母位的反切完全是爲了韻圖拼讀的方便,即凡例六所謂“舊位有音無字以○代之,初學必不能得其音。是編仍存舊式,於○下切出本位之音,名曰和一切法”。如“官”韻圖第三(群母)、九(泥母陰)、十四(明母陰)位有音無字,于氏分别在這些聲母位“○”旁注“狂岏切、image豌切、媽豌切”。

給平聲聲母位切字注反切則有兩種不同的目的:其一是爲疑難字注音,這是反切的基本功能,如“該”韻圖入聲第二十九曉母位字“覈”注“下革切”,第三十曉母位字“核”注“胡德切”(“核”另音“胡骨切”,見“姑”韻圖入聲。因一字兩音,易於混淆,故《于氏捷韻》以音明之),這種反切一般注解在韻圖上方。其二則是因爲某切字在實際語音中的讀音與韻圖聲母位所代表的音存在差異,故《于氏捷韻》在切字旁以反切的形式注明與韻圖要求相符的讀音。這種反切用法,即凡例所言“叶一切法”,“叶一切法者,取叶而爲一之義,如沈約詩韻中,梅原呼眉,因下有臺來等字,則呼梅爲埋之類。是編公韻image字,王洪切,王即眉,洪即臺之類”。這種反切法多以旁注的形式出現在韻圖切字旁。如“公”韻圖末,第二十四審母位字“舂”注“霜翁切”,“乖”韻圖第五疑母位字“詭”旁注“爲懷切”。“舂”字實際語音當讀送氣清聲母,與審母位要求不符,故編者以反切改讀。“詭”爲見母字,《廣韻》只有“過委切”一音,韻圖列在平聲疑母位自然不合,故編者以反切的形式改讀。這兩個反切改讀現象很有代表性,“舂”本審母字,直横圖均列審母位,符合韻圖要求,但此字實際語音中讀音發生不規則變化,《于氏捷韻》多數情况下依據《直圖》列字,遇到實際語音與韻圖音不符的情况,只有采取變通的辦法。“詭”字列“乖”韻圖平聲疑母位是《直圖》依據《横圖》增列的結果,《直圖》藍本有音無字。《于氏捷韻》承襲《直圖》列字,但又發現其與實際讀音不符,因此只能以反切明此聲母位應該代表的讀音。這也反映了《于氏捷韻》與《直圖》之間的源流關係,以及編者對韻圖語音與實際語音的明確區分。這些反切雖不是反映實際讀音的,但對我們分析《于氏捷韻》切字的實際讀音同樣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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