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文獻語言學》創刊之際

文獻語言學(1):25~26,2015

寫在《文獻語言學》創刊之際

姚振武

(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北京,100732)

欣聞《文獻語言學》創刊,不勝喜悦!粗算下來,當前以漢語歷史研究爲主的刊物(包括集刊)已有五六本了,這個數目,對於我們這個具有悠久歷史和海量優質文獻的語言來説,雖不算多,但較之從前,已是很大改觀了。其意義非同小可。

首先,這有利於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環境的形成。“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雖然寫進了憲法,但現實卻令人失望,其原因甚至不便多説。不過,刊物多了,不同意見的“出口”自然就多了,少數幾個人控制(包括精神控制)一家或幾家“權威刊物”,一不高興就可以“封殺”别人,這種能力,自然就得到弱化。這種進步,哪怕是些微的進步,都是彌足珍貴的。學術的高峰是自然形成的,“不爲堯存,不爲桀亡”,而雪堆一遇到陽光即告融化。科學就是這樣無情而有力,它尊重良知,不分高低貴賤,按照自身的邏輯,不斷推動社會進步,這也就是科學吸引無數人爲之獻身的魅力所在。

其次,隨之而來的,是有利於質疑精神的恢復。《文獻語言學》創刊者華學誠將質疑精神作爲辦刊方針之一,體現了深刻的科學眼光,值得爲之歡呼。“質疑”是什麽?布龍菲爾德説:“古希臘人具有一種善於對旁人認爲理所當然的事物加以懷疑的天才。”[1]這就是“質疑精神”,它是科學精神的本質,是科學發展的不竭動力,可是如今卻成了稀缺品。當前的學術研究,大家痛感成果碎片化(缺少思想,缺少交集,刻意回避甚至掩蓋分歧),研究方法套路化,更有甚者,是附從化,浮躁化,腐敗化。造成這種現象的根本原因之一,我認爲就是質疑精神的缺失。没有質疑就没有科學的進步,甚至會閹割科學本身。

説“恢復”,是因爲我們本來有質疑的優良傳統。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造就了我國文化的高峰。“爭鳴”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自由質疑。一部《論語》,顯示一個重要事實:學生是可以質疑老師的,有時還相當尖鋭,而孔老夫子也非常寬容,從不曾“打壓”,甚至加以鼓勵。那是一個令人嚮往的時代。

説到質疑,就不能不説一説對待質疑的坦然態度。這其實是“士”的精神的一部分。西方也許稱爲貴族精神。我們的傳統文化不乏這種精神,所以能産生高峰。王力、吕叔湘、朱德熙等老一輩大師無不秉持這種精神。王力在《中國語文》上與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平等切磋,朱德熙發表《説“的”》,黄景欣著文質疑,朱先生雖不完全接受黄先生的意見,但對他的學術水準卻給與了高度的評價。這裏,我還願意與大家分享吕叔湘的一個小故事。大約是上世紀80年代後期,洪波投文《中國語文》,指名道姓與吕先生商榷。是否發表,當時編輯部有不同意見。吕先生决定全文照發。然後,吕先生親自寫了一篇文章,署上自己的名字,與洪波相商,也發表在《中國語文》上。他們的討論究竟孰是孰非,我以爲也許並不最重要,最重要的是,這種大人物與小青年平等相商的爲學模式,在今天真是太珍貴了。對待批評秉持坦然和開放的態度是自信而强大的表現。大師因而成爲大師。“五四”以來,中國語言學界曾經有過多次“大討論”(包括上世紀50年代的大討論),正是這種討論推動中國語言學不斷發展,其意義十分重大。這本是我們的傳統。可是在今天,要組織一次類似的討論,組織得起來嗎?事情究竟怎麽了?

我們呼唤一個健康的學術生態。《文獻語言學》的誕生,有利於這種生態的形成。我希望它是獨立的,質疑的,嚴肅的,我對它充滿期待。

2015年4月29日


[1] 轉引自[英]羅賓斯(R.H.Robins)著,許德寶等譯:《簡明語言學史》第13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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