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鹤亭

放鹤亭

张安永

苏轼在彭城不到两年,却影响这座城市千年!

苏轼与彭城结缘,遂与放鹤亭生缘。宋神宗熙宁年间,他在徐为官一年又十个月,期间率领百姓抗洪抢险,炼钢铁,铸兵器,劝农桑,修水利,寻煤炭,筑黄楼,与民同乐,关注民生,深得百姓拥戴。苏轼一生坎坷,而辗转南北之际,徐州则是其流离中的一个重要驿站。彭城有隐士张天骥隐居于城南云龙山,号云龙山人,山顶筑有放鹤亭。苏轼与他友情极深,交游唱和,有诗文为记。“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暮则傃东山而归,故名之曰放鹤亭”,是为放鹤亭之来历。苏轼常与朋友饮酒亭中,观山下村落橉次栉比,林间炊烟袅袅,山顶有鹤翩然飞翔,自觉此乐皇上所不能及,因有所感,纵笔写下文情并茂的《放鹤亭记》。后人在山上建“招鹤亭”,一招一放,隐居逸趣,可观可感。后世文人墨客每每来此,吟诗赋文,此亭遂成一浸润文化濡染山水的景点。山为人事美,亭因唱和名,放鹤亭闻名天下,于今可谓千古名亭了。

1987年秋,我由丰县农村进城读大学,校园就在云龙山脚下。入学不久,我就与同学相邀游览绵延如龙的云龙山,听鸟鸣婉转,览古亭风姿。彼时对放鹤亭并无特别感觉,对城市也缺乏了解。岁月如水,四年后,我毕业分配在了徐州,而今寓居云龙山下也已二十多年。朝夕于斯,苦乐于斯,与这座城市也结了缘。无数个日子,每当累了,倦了,就会漫步云龙山间,观亭望湖,看草树斜阳,满目烟云。不知不觉中,放鹤亭悄然融入我的生活。虽整日忙于事务,荒疏笔耕,对放鹤亭,对苏轼,心里总有些想说的话,正所谓块垒在胸不吐不快。每读《放鹤亭记》至“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一种莫名的感受就会油然而生。区区草亭,寻常景致,苏东坡笔下竟优美如斯。我常想:彭城乃古九州之一,亦是彭祖故国、刘邦故里、项羽故都,有五千年文明史。大风起兮,此地几经战火洗礼,龙争虎斗……在徐州做过官的车载斗量,如流星划过,亦如黄鹤无踪,为什么苏轼能如此深刻而久远地影响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呢?难道因为他是一个能干的太守?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苏轼如一颗星斗,照古烁今,让人铭记了千年。他的诗词文赋历来传颂,“中国几千年间有几个像苏东坡那样可爱、高贵而有魅力的人呢?”这也就是余秋雨《东坡突围》之感喟的缘由。

观山人放鹤、朋友雅聚,乃苏轼闲情逸致。更重要的是,他任职一地,都会将百姓冷暖放心头。熙宁10年(1077年)7月,黄河泛滥,水漫45县,毁田30万顷。苏轼率军民苦战,阻富人出逃,妻小结庐城上,过门不入,终成长堤,徐州全城百姓生命财产得以保全。翌年八月,苏轼在徐州东门城上建楼,以土能克水,名之黄楼。黄楼落成。济南的苏辙、高邮才子秦少游、江西陈师道等30余名士均以黄楼为题吟诗赋作以奉苏轼。“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想那时名士雅集,热闹非凡。而黄楼上那“碧水柔波,不尽黎民厚意;黄楼明月,长留太守清风”的楹联则永远铭记下了苏轼的彭城岁月。

苏轼人生跌宕起伏。他在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多地做官,后来被贬至儋州。这丝毫无损于他对生活的热爱与激情。老夫聊发少年狂,失意时素面朝天,保持良好心境。他旷达乐观,洒脱不羁,一蓑烟雨任平生,俨然一位竹杖芒鞋、吟啸徐行、望断故园的天涯倦客。在彭城近两年时间,他曾醉卧黄茅岗、夜宿燕子楼、畅游戏马台,湖畔迎朝阳,山上送落晖。在此期间,所作诗文虽不可谓多,但多为名篇佳作。东坡之与放鹤亭,犹羲之之与兰亭,欧阳修之与醉翁亭,他的人生盛开了奇葩!苏轼深深热爱着这座古老的城市,热爱这里的风土人情,以为徐州乃安身立命之所。多年后他在《灵璧张氏园亭记》中写道:“余为彭城二年,乐其土风,将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厌也,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

一个秋日的午后,我又登上了云龙山,再来放鹤亭,寻坡公遗踪。斯人往矣,亭犹在耳。青色砖瓦的房檐上摇曳着几许蓑草,山头乱石兀自伫立,游客们探泉观亭。饮鹤泉石栏围拥,岁月把栏杆抚摸得光亮如鉴,泉前古石碑斑驳漫灭。亭东侧碑廊有碑刻42块,明代潘季驯诗碑、董其昌《户部重修云龙山放鹤亭记》、坡仙笠屐图及乾隆御书《放鹤亭记》等赫然在焉。亭后兴化寺诵经之声飘忽在山顶烟雾中。

这时,深山中传来几声鹧鸪鸣叫,它是否一如当年坡公耳中的鸟鸣?

坡公江湖老,遗韵近千年。而今黄楼、苏堤、苏公塔、茅岗醉石、东坡书院,无不留有他挥之不去的身影,苏东坡的风神已经浸润到这座城市的血液中。“大地俯青徐,看残落日平原,百战山河谁楚汉?孤亭绕翠嶂,倚遍疏栏画槛,千秋雪月共苏张。”苏轼、张山人,二位的纯朴友谊至今为人铭记。彭城是书画重镇,东坡放鹤与八百寿星彭祖、千古词帝李煜、晚清人物张伯英等一起成为彭城艺术家的笔下题材。国画大师李可染先生曾作《放鹤亭》画一幅,山上高亭,一人小憩亭中,有鹤远处飞翔,寥寥数笔,传神生动,表达山川故园情。民间印人谈小五先生曾治印“放鹤亭”,边款配以亭之造像,朴拙苍古,至今仍为文人雅士乐道。

风雅之境必引风雅之士。蒋介石1927年来彭城,在放鹤亭前购《出师表》、《赤壁赋》等碑帖。1952年毛泽东视察彭城,登云龙山,号召全国人民绿化荒山,把穷山变成富山。随同前来的诗坛巨匠柳亚子先生为放鹤亭题词云:“江山无恙鹤归来!”“鹤该几时饮水问张山人,泉从何处飞来答苏东坡。”曾编著《中国当代散文史》的江苏师范大学教授邓星雨先生亦撰联咏亭。

放鹤亭瞭望,云湖渺茫,群山苍翠,大河如带,此可谓彭城风景绝佳处也。清乾隆帝曾六次南巡,其间四至彭城,两登云龙山。为放鹤亭题写的匾额曾长期悬挂亭内:“本意原非是山水,偷闲聊复访苏张。”乾隆还御笔书写了《放鹤亭记》全文,勒石立碑,置于“御笔亭”中。可惜20世纪的“文革”动乱中,碑遭破坏,而今御碑亭空空如也,寂寥地伫立在放鹤亭院落的西南角。徜徉流连,一缕忧思浮上心头:亭若有知,不知它对世事沧桑作何感慨……(作者为徐州市接待办副主任、党委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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