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十四


恩斯特·路德维希·凯尔希纳。应当把凯尔希纳所画的女人看作是与比尔兹利、蒙克,甚至鲁奥的女人一伙儿的,都是那种既美且恶,给这个世界带来混乱与不安的女人。虽然凯尔希纳的《街道,柏林》(1913)、《柏林街景》(1913)、《街上的五个女人》(1913)、《街头女郎》(1915)等最具特色的作品明显受到立体主义的影响,《两个姑娘》(1907)、《坐着的女人》(1907)、《多多和她的兄弟》(1908)、《一位女士的画像》(1911)等更早一些的女人肖像画则不无野兽派的痕迹,照理说应该在谈过马蒂斯的《绿色的条纹》和毕加索的《亚维农少女》之后再来谈他。这样的女人,如果进一步将其视为社会的“异质者”,则可以追溯到图卢兹-洛特雷克,——补充一句,这其实是图卢兹-洛特雷克对美术史非常重要的贡献,在他之前,画家们所画的女人其实都是与社会同质的。

然而比尔兹利、蒙克和鲁奥的女人作为恶的化身具有主观能动性,可凯尔希纳的女人实际上对自己、对这个世界却不明所以。这是些不讲道理的女人;我们也许能够容忍一定年龄之内的漂亮女孩不大讲理,凯尔希纳的女人似乎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她们依然如此。这些女人矫揉造作,往往骨感胜过肉感,僵硬又复痉挛,有种剑拔弩张的锐利之美。蒙克的女人确实干了什么,但她们是缄默的;凯尔希纳的女人则是喧嚣的,虽然她们可能只是招摇过市,什么事情也没干。

一如比尔兹利和蒙克,凯尔希纳的女人同样对男人的世界构成了威胁。凯尔希纳强化了蒙克“吸血鬼-倾慕者”的主题。但在蒙克的画中,来自女人的威胁与破坏,最终是情感意义上的,男人对此的反应,最终也是情感意义上的,即使彼此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凯尔希纳的画则几乎排除了情感因素。那些女人仿佛戴着面具,多半没有表情,即便有表情也是浮泛的,虚伪的,她们只是以她们的模样、姿势、所处的位置以及周围的气氛——一言以蔽之,以她们的存在,使我们受到了与其说是情感上的,不如说是感觉上的,与其说施加于某一个人,不如说施加于我们整体的严重的威胁。

在比尔兹利和蒙克的画中,女人的威胁是自古如此、易地皆然的现象,而凯尔希纳的女人却是我们时代的产物,这尤其体现在他的“柏林街景”系列作品之中。比尔兹利的女人是故事里的,凯尔希纳的女人则是现实中的;蒙克的女人是乡村或边远地方的,凯尔希纳的女人则出现在大都市的中心。她们本是这个世界的异数,现在却成了它的主人。她们所出现的背景是柏林大街——象征着财富、权力,容纳了现代社会之为现代社会的所有因素,而她们不仅出现在那里,而且占领了那里。这些打扮奢华、带着现代都市的动感和节奏感的女人,或许身为贵妇,或许只是妓女——与鲁奥的女人身份相当,但现在她们不再挣扎于社会的底层了。这些女人令人厌恶,更令人畏惧。凯尔希纳“柏林街景”系列之外的作品,如《正在屋里洗澡的女人》(1908)、《戴帽子的半裸女人》(1911)、《镜前的女人》(1912)、《跪在红色屏风前的裸体女人》(1912)、《花园咖啡馆》(1914)等,同样给我们这种感觉。回过去看“柏林街景”,这些女人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显然是她们而不是那条街道在起着主导作用,或者说她们来到这儿,正是得其所哉。

很难讲这样的女人到底是应运而生,还是应劫而生。“柏林街景”系列令人不安,隐约预示着有什么凶险的事情即将发生。我们看《街上的五个女人》《街头女郎》,觉得这些女人心怀叵测,就像是传递有关颠覆我们的世界的秘密行动正在进行中,这个世界及其所承载的全部文明都行将毁灭的信息的使者;再看《街道,柏林》《柏林街景》,她们却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得意不已,就知道在这种毁灭中,这些女人肯定首当其冲。笼罩着后者的粉红色调子与笼罩着前者的青黑色调子同样是不祥的。尽管论家指出,“柏林街景”系列并非写实之作,真实的柏林大街并不像画中那样,但凯尔希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创作的这批画里所呈现的,的确是真正的、现实意义上的世纪末景象。

恩斯特·路德维希·凯尔希纳

《街道,柏林》

1913年

布面油画

120.6cm×91.1cm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美国


恩斯特·路德维希·凯尔希纳

《一位女士的画像》

1911年

布面油画

80.6cm×70.5cm

圣路易斯艺术博物馆藏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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