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幼年、私塾及小学时代

第一章 幼年、私塾及小学时代

一 诞生及家庭教育

苏州古称吴县,春秋时代吴国曾建都于此。早在2000多年前,苏州已是南方的文化中心,享“东方威尼斯”的美誉。这里家家户户前门临街、后门傍水,园林名胜甲于天下,清雅明秀,风情万种,美丽的大自然和丰饶的人文环境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学子。在苏州现当代杰出的文化名人中,著名作家、教育家、编辑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叶圣陶无疑是一颗璀璨的明星。

叶圣陶本名绍钧,1894年10月28日诞生于苏州城内悬桥巷一个平民家庭。

1906年春,进小学读书之前,按那时的习惯,叶绍钧取号“秉臣”。这个号是根据《诗经·小雅》中“秉国之均”那句话起的。这里的“均”就是“钧”,“秉国之均”大概是掌握治理国家的枢纽的意思;所以接下去的两句就说能辅助君主,能教化百姓。这样的人的身份当然是“臣”,“秉臣”这个号就是这样来的。给叶圣陶起这个号的是他的堂叔,名朝缙,字绶卿,是一位教书先生。升入中学后,叶绍钧觉得“臣”字容易使人很自然地联想到统治人民的“君”,他不愿意做“皇帝”的“臣民”,就在1909年改号为“圣陶”。给他起这个号的是一位姓沈的国文老师,名孔修,字绥成,古书念得很熟。他说“圣陶”出典是“圣人陶钧万物”。“陶钧”就是“制陶器的时候用来把泥团旋成陶坯的转盘。在‘圣人陶钧万物’这句话里,‘陶钧’当然作动词用,大约是塑造的意思,陶冶的意思,感化的意思”。后来,这个号渐渐地被人们所熟悉,知道“叶绍钧”的人反而不多了。

叶圣陶的出生地悬桥巷,如今位于苏州市区平江路,原本只是一条宽2米、长300米,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巷,可这个看起来不怎么眼的小巷,却是名人荟萃之地。顾颉刚在1944年撰写的《记三十年前与圣陶交谊》中说:“圣陶幼年,与予同居悬桥巷。‘悬桥’者‘县桥’之讹。昔日长洲县署在玄妙观之北,今名旧学前,巷口有桥曰县桥,由县桥东行即是巷也。巷有闻人三,明之郑桐庵,清之黄荛圃、洪文卿。《孽海花》既隐洪文卿为金雯青,亦隐县桥巷为圆峤巷。荛圃之家今为潘氏家祠。圣陶幼时僦居潘祠之西。予家则在祠南,距河,涉板桥至,曰顾家花园。”

叶圣陶出生在这样一个书香味极浓的小巷,姑苏文化的沾濡浸润使得他从小就聪慧过人。科举考试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卷面的字要写得工整,符合考官的口味,所以叶圣陶三岁就开始识字,写描红纸,到1900年进私塾时,识字已有三千左右,字也写得端正清秀。叶圣陶灵敏聪慧,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情因而变得更加急切。

父亲叶钟济,字伯仁(1848—1919),职业是账房,为城内大儒巷一位姓吴的大户人家管收田租,月薪十二元,苏州称这种职业叫“知数”。苏州向来是官吏的出产地,清朝的状元苏州出得最多。苏州之所以繁荣,就是因为出了许多官僚。他们从外面搜刮了钱财,带回苏州,在安富尊荣、尽情享乐的同时,买地置产,役使乡下农民,而自为“有田之家”。正是因为江南的“有田之家”大都住在城里,所以又流行“江南无封建(地主)”的说法。“地主”把土地租给乡下的农民耕种,秋后择日开仓收租,规定“头限”“二限”“三限”三个“限期”,佃民按“限期”缴租,可适当减免租子,借以奖励本分和听话的佃民;如逾期不缴,地主则放舟下乡,强行收租。叶圣陶早年在日记中写到父亲去“大儒巷吴家”,就是到那位姓吴的地主家帮收田租。叶钟济为人笃实,仁慈可亲,口碑极佳。大户人家逢到婚嫁庆吊,也会请他去帮着管账,事后会领到赏钱。母亲朱氏(1865—1961)料理家务。叶圣陶在《略述我的健康情况》一文中介绍说:

我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二位续弦,生我的那一年,我母亲三十岁,我父亲四十七岁了。我生后第三年又生了妹妹,再过四年生了第二个妹妹(叶绍铭)。大妹妹十三岁时病故。

叶圣陶出生那年,叶钟济“四十七岁”,这在今天看来并不稀奇,可在当时真可谓“晚年得子”。“母亲三十岁”,她廿九岁结婚,第二年喜得贵子,这在今天看来很寻常,可在当时“廿九岁”就是“老姑娘”。这么晚才出阁也是个特例,并不是因为其貌不扬或性格上有什么欠缺,而是她与母亲相依为命,不忍心让母亲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直到叶钟济答应把岳母娘请到家里来供养,她这才应了这门亲事。这么算起来,叶圣陶一家除了父母亲和两个妹妹之外,还有祖母和外祖母,全家七口人,仅靠父亲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日子的窘迫可想而知。叶圣陶早年的日记中不仅有“冷月峭然袭衣襟”“重单不温”的描述,还有朝不保夕的忧虑。叶圣陶在日记中写道:

1911年11月27日 我家无半亩田一间屋,又无数十金之储蓄,大人为人作嫁,亦仅敷衣食。今年水患,农田收租减色,又且征军饷于田亩。我家所入定致不敷。就目前观之,竟将致不能举火。大人日夜忧叹,谓将冻饿及身也。小子听之亦无限惶恐。噫,质库无物,告贷无方,不知何以过此年也。始以为贫非真病,今知贫之足以抑人已。

可叶家的祖上才叫阔。叶家祖籍安徽,明末清初,叶家的祖辈在明王朝行将灭亡的荒乱岁月饱尝战乱之苦,辗转来到苏州,白手起家,艰苦创业。旧时苏州有三处地方最为热闹,一是位于苏州城东南的盘门,二是位于苏州城西的阊门,三是位于苏州城南的胥门。叶家的祖辈住在盘门,开猪行和丝绸店。相传猪行的伙计很在行,力气大,有眼力,一只手就能拎起一只大猪,掂一掂就知道重量,不用秤称。由于经营有方,叶家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后来在盘门买下了半条街,故曾有过“叶半街”的美名。

叶家在盘门买了半条街,可见当年有多排场。咸丰庚申(1860)时,“太平军”攻克苏州,叶家的猪行和丝绸店被烧个精光,家人也逃散了,只剩下叶圣陶的父亲和一个堂兄弟,从此叶家便衰落下来。鲁迅想起家庭衰败以后的遭遇,在小说集《呐喊》的自序中大发感慨,他说:“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而叶钟济只是自认倒霉,常常为不能光复祖业而愧疚,且把复兴家业的希望寄托在叶圣陶身上。他清明节带叶圣陶出城扫墓,总会在祖茔前追忆祖业。叶圣陶在日记中写道:

1913年4月5日 至墓道,瞻拜之后,巡视一周,见沿浜石岸皆已跌落水中,当年至巨之工程,今乃颓废不堪,寒门力薄,修理为难耳,为之嘻吁久之。

这一年叶圣陶18岁,他触景伤怀,情不能抑。

1914年4月7日,叶圣陶随父亲出城扫墓回来,在日记中写道:

……至祖茔,祭拜以后,巡视四周,斵(斫)石之岸,半就圮颓。吾父诏我曰:此地兴工在五十年以前,洪杨难起,吾家道中落,未能于祖宗所居时为修葺。对此堕石断岸,慨叹何已……

按说幼时清明扫墓是“借墓游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丰子恺说他父亲写的《扫墓竹枝词》就有“风柔日丽艳阳天”“一路春风笑语鲁迅全集第卷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版第页和”这样的诗句,而叶氏父子的心情是沉重的,真可谓“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叶钟济在“颓废不堪”的祖茔前讲家史,在激励儿子奋发有为的同时,也在思考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思考如何让叶圣陶这棵独苗出人头地,光耀门庭。

正是出自这样的心绪,叶钟济对叶圣陶一方面宠爱有加,另一方面又在启蒙教育上用尽心思。叶圣陶六岁进私塾时已认得三千来个字,这三千来个字就是叶钟济一个一个教会的。在“做人”方面,叶钟济也处处示范。叶圣陶说他很敬重父亲,“我懂了事就佩服他”,佩服父亲的为人,佩服父亲的“孝道”和“仁心”。苏州有“过节”的风俗,每年的清明、七月半、十月朔为“鬼节”;端午、冬至、年夜为“人节”。每逢“鬼节”和“人节”,叶钟济都要循旧俗祭祖,上菜、供香、斟酒、焚化纸锭,拜跪时“容貌显得很肃穆,一跪三叩之后,又轻轻叩头至数十回,好像在那里默祷,然后站起来,恭敬地离开拜位”。

叶钟济对祖辈尽“孝”,对贫苦亲邻和农佃之家则很“仁慈”。平时,叶钟济总爱到小铺子里去买这买那,有心让做小本生意的店商赚点钱。一般人觉得进这些店铺有失身份,可他总爱说,“我们不去买,店家靠什么生活呢?” “孝”与“仁”是我国传统伦理观念。“孝”为“德之本”“仁之冕”;“仁”者,“以人为本”“仁者爱人”。“百善孝为先”“仁者先难而后获”。父亲的言传身教使叶圣陶从小就受到“孝”与“仁”等伦理观的熏陶,懂得感恩,善解人意,宽厚为怀,并致力于追寻更高的人品和文品。

相对于父亲的教育,童年时代的母教似乎显得更为重要。梁启超就曾说过,“蒙养之本,必自母教始”。叶圣陶的母亲不识字,不能像那些“知识女性”当上母亲后教子女背唐诗宋词、学绘画弹琴。可她知道的谜语特别多,会唱很多山歌和童谣。叶圣陶从小就跟着母亲一起猜谜语、唱山歌童谣,《摇摇歌》《指纹歌》《踏月歌》《我唱谁对》《踏水车》,这些既有韵味又有乐趣、永久传诵的“天籁”,陪伴叶圣陶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叶圣陶晚年回忆起母亲教他学唱童谣时,感恩之情溢于言表,说他在《文艺作品的鉴赏(—)要认真阅读》一文中援引的《踏水车》,就是由母亲教会的,现抄录如下:

咿呀咿呀踏水车。水车沟里一条蛇,游来游去捉虾蟆。虾蟆躲(原音作“伴”,意义和“躲”相当,可是写不出这个字来)在青草里。青草开花结牡丹。牡丹娘子要嫁人,石榴姊姊做媒人。桃花园里铺“行家”(嫁妆),梅花园里结成亲……

苏南极富知识性、趣味性的谜语,以及形式活泼、生活气息浓厚、情感真挚、富有音乐美的山歌童谣,开发了叶圣陶的智力,激发了他对文学,尤其是对诗歌浓厚的兴趣。唱山歌童谣其实就是“学诗”,唱多了自然就会产生“联想”。叶圣陶的文学创作就是从诗歌起步的,他最早(1908)组织的文学社团是诗社(放社);1921年1月,文学研究会成立,叶圣陶是该会“诗社”的成员;1922年1月,又和刘延陵、朱自清、俞平伯一起创办了我国新诗史上第一个诗歌刊物《诗》(月刊),所有这些都与他小时候跟母亲学唱山歌童谣不无联系。

二 读私塾与考秀才

1900年春,悬桥巷一位陆姓的殷富之家延师设塾授教,叶钟济给先生送了贽敬,让叶圣陶到陆家附读,先读《三字经》《千字文》,然后是《四书》《诗经》《易经》。这些圣经贤传,“都要读熟,都要在老师跟前背诵,背得出了,老师才教下去。每天还要理书,就是把先前背熟了的书轮替温理一部分,背给老师听”。先生姓黄,学识渊博、和蔼可亲。家塾设在花厅,花厅西侧是书房。夏日读于花厅,冬日移入书房。厅前有紫藤架,花树繁茂,还有围廊、旱船、亭阁、石山,环境极为幽雅。叶圣陶与陆家公子陆觉先同窗一年,朝夕相处,情逾手足,因而常常思念。叶圣陶在日记中写道:

1910年11月24日 (晨)第一时,介先生上国文课讲欧阳永叔《李氏东园亭记》。篇中言幼时游此园之景象,与此时之景象变而大不同,叹年光之倏忽,踪迹之无常。余因而忆及六七岁时,陆氏住悬桥巷,余与其诸昆季同学宅中,有报春草堂及某亭某轩,庭中梅树数十株,杏李等亦多,解馆及课馀(余)

时,相与嬉戏其中。今宅为其族中卖出,彼家遂迁至萧家巷,且此宅亦屡易姓矣。不定人事,思之心呆。

叶圣陶由课文回想起与陆家公子共读的往事,情不能抑。1901年春天,叶圣陶转到张承胪(字元翀)先生在悬桥巷开设的私塾读书,与“以疑古辨伪擅名于学术界、创建了‘古史辨学派’”的历史学家顾颉刚同桌。张先生教书认真,督责极严。学生念书念不出,他便将戒尺在学生桌上乱拍;背书背不出,便用戒尺在学生头上乱打。顾颉刚在《记三十年前与圣陶交谊》中说:

光绪二十七年,予九岁,新丧母,读书张氏塾。圣陶是时八岁(虚龄——引者注)亦至。圣陶读《四书》,予读《诗经》《左传》。师特严,读辍声者,戒尺击其案背,背诵中绝者,戒尺击其头,待童子如囚犯,以是予虽日与圣陶接席,而谈话之机会乃绝少。

张先生要求得严,叶钟济对叶圣陶抓得更紧,他立了个“弗熟而不得进膳”的家规,在私塾里读的书,回家后还得再背一遍,背不熟不能吃饭。叶圣陶慑于张先生的“戒尺”和“弗熟而不得进膳”的家规,用心读书,背诵“均能上口,手掌未尝戒尺”。

与一般人家子弟不同的是,叶圣陶自从读私塾起,就认真阅读两种书:一种是印在纸上,珍藏在书房和图书馆里的“有字的书”,另一种是活跃在大千世界里的各式各样的人物和风情,以及山川江海、草木鸟兽虫鱼等所谓“无字的书”。与同龄人相比,叶圣陶“有字的书”读得多,“无字的书”读得更多。富家子弟整日关在书房里念书,除了给“先生”“老伯”拜年或到“郎中”家里看病,是从不作兴出大门的。叶圣陶则从小就跟着父亲到亲戚家拜年贺寿、吃喜酒,清明节到乡下上祖坟,秋天到收租局帮助父亲打算盘记账,父亲到郊外给有钱人家造坟治丧时,叶圣陶也跟着一起去陪父亲监理工事。乡村的炊烟流水、清风柳色、狗吠蛙鸣,农家的稻菽麦苗、豆荚荠花,乃至孩童骑的竹马、放飞的风筝,都引起了叶圣陶浓厚的兴味。1914年前后叶圣陶写文言小说,在新文学开创期,叶圣陶被誉为“乡土作家”,其创作的素材大都与他早年特有的经历有关。

苏州的传说故事特别多,远山近水、亭台楼阁都有传说;斋堂殿馆、庙院庵祠都有故事,就连城里的路名也堪称一绝,例如“黄鹂坊”“干将坊”“锦帆路”“诗巷”等,这些富有诗情画意的路名,也是个个都有来历的。叶钟济带叶圣陶出门,看见一块匾额、一个牌楼、一座桥梁,总要把它们的历史和典故讲给叶圣陶听,回家后要叶圣陶按见闻的次序写成一个单子,犹如日记,作“开笔”之前的写作训练。最快乐的事情还有听说书,听弹词,听昆曲。叶圣陶回忆说:

我从七八岁的时候起,私塾里放了学,常常跟父亲去“听书”。到十三岁进了学校才间断,这几年听的“书”真不少。“小书”像《珍珠塔》、《描金凤》、《三笑》、《文武香球》,大书像《三国志》、《金台传》、《水浒》、《英烈》,都不止听了一遍,最多的到三四遍。

我幼年常听书,历十几年之久,当年的名家,现在记得的有王效松、叶声扬、谢品泉、谢少康、王绶松、魏钰卿、朱耀庭、朱耀笙、薛筱卿等人,二十岁以后就不听了。

叶圣陶听说书和弹词“历十几年之久”,听得可真不少。虽说叶圣陶不大喜欢这些艺术形式,但耳濡目染,年长日久,不能不受影响。

与说书和弹词相比,叶圣陶更喜欢听昆曲,喜欢唱曲子。昆曲本来就是吴方言区域的产物,没有什么正规演出,所以叫作“听昆曲”而不是“看昆曲”。听昆曲大多也在茶馆里,边喝茶边欣赏。听昆曲又称为“同期”或“拍曲子”,喜欢唱昆曲的聚在一起,你唱一出、我唱一出,没有乐队,只有一个人吹笛子,加上鼓板,喜欢唱什么就唱什么。在亲戚朋友的宴席上,可以听到正经戏班子唱的昆曲。宴饮的当儿,戏班子出来演几出。昆曲彻头彻尾是士大夫阶级的娱乐品,“戏本子虽然也有幽期密约,盗劫篡夺,但是总要归结到教忠教孝,劝贞劝节,神佛有灵,人力微薄”,戏本子的作者或以史实为蓝本,蜕化出许多凄艳悲欢的情节;或依据小说、杂剧而作,串缀成帙;或摭取逸话,加以夸张的描写;或“只就自己的天地里选一些材料,编成悲欢离合的故事,藉此娱乐自己,教训同辈,或者发发牢骚”。也正是因为昆曲是“彻头彻尾是士大夫阶级的娱乐品”,所以曲辞典雅,藻彩佳妙,音节优美,做工深到,乐器重笙、箫、笛,旋律曲折柔媚。普通昆曲,一个字唱至一二十个音符、十一二个拍子的,屡见不鲜,中间抑扬婉转,极清柔温润、悠艳和美之致。韵曲或清新绵邈,或健捷激袅,或惆怅雄壮,或旖旎妩媚,或风流蕴藉,或感叹伤惋,或凄怆怨暮,纤徐绵眇,流丽悠远,令人陶醉。听“说书”听“昆曲”,丰富了叶圣陶的文学知识和历史知识,提高了叶圣陶艺术审美的情趣。他能吹箫,会弹琴唱曲,还萌生过当演员的念头。他的这些“天分”和爱好,也都与自幼就受到的姑苏文化的熏染有关。

听“说书”,是在茶馆;听“昆曲”,大多也在茶馆。“茶馆”是苏州文化的象征。那时,苏州人有啜茶癖嗜,他们的起居几乎是刻板的,每天早上起身后,便往茶馆品茗,一直到中午时分才踱回去进膳;午餐小憩后,又聚集在茶馆里。苏州的茶馆分为两种,一种是很普通的茶馆,来这里“消闲”的都是一般的市民。他们嘬着“沸烫”的茶,吸着“浓辣”的水烟,坐着,笑着,谈吃喝嫖赌,谈神仙鬼怪,谈无足轻重的能说的话和爱说的话。

另一种是雅座,称为“茶社”。茶社有五色玻璃的窗户,有仿西式的红砖砌的墙柱,有红木的桌子,有藤制的椅子,有白铜的水烟袋,有洁白而且洒上了花露水的热的公用手巾,有江西出产的茶壶茶杯。茶社两旁有一副绝妙的楹联,每联第一字嵌着店铺的名称,如“吴苑深处”的楹联是:

吴宫花草已无存 骚客消闲应怀古迹

苑字幽深称独步 雅人品茗胜读茶经

来茶社“消磨”的都是“上流社会”的“某老”“某翁”。叶圣陶在散文《生活》中谈到他们的嗜好时说:

报上的记载是他们谈话的资料,或表示多识,说明某事的因由,或好为推断,预测某事的转变;一个人偶然谈起了某一件事,这就是无穷的言语之藤的萌芽,由甲而及乙,由乙而及丙,一直蔓延到癸,癸和甲是决不可能牵连在一席谈里的,然而竟牵连在一起了;看破世情的话常常可以在这里听到,他们说什么都没有意思都是假,某人干某事是“有所为而为”,某事的内幕是怎样怎样的;而赞誉某妓女称扬某厨司也占了谈话的一部分。他们或是三三两两同来,或是一个人独来;电灯亮了,坐客倦了,依旧三三两两同去,或是一个人独去。

这都不足为奇。可怪的是明天来的还是这许多人;发出宏(洪)亮的语音,做出顾盼无禁的姿态还同昨天一样;称“某老”、“某翁”,议论报上的记载,引长谈话之藤,说什么都没有意思都是假,赞美食色之欲,也还是重演昨天的老把戏!岂止是昨天的,也就是前月,去年,去年的去年的老把戏。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了!

记得顾颉刚先生曾和我说起过“圣陶没有苏州人的习气”,这从散文《生活》中也能看得出来。叶圣陶讨厌“苏州人”的“柔靡不振”和“闲情逸致”,进了草桥中学之后就开始撰文抨击了。

除了听说书、听昆曲,叶圣陶还跟着父亲到酒店喝酒。他回忆说:

我从八九岁时就开始喝绍兴酒。当时我父亲每天傍晚到玄妙观前街老万全酒店喝酒,我从书塾里放学出来常常跟着去。他规定喝十二两,我喝四两,合起来是一斤。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陪着父亲“每天傍晚到玄妙观前街老万全酒店”喝“四两”绍酒,别说是在“清末”,即便在今天也让人有点不可思议。叶钟济晚年得子,希望这一棵独苗早一点长大成“人”,因而有意识地带他走出家门,见识世面。由于“阅历”很广,叶圣陶的眼界开阔,再加上平时写的“单子”多,作文自然最拿手。他回忆说:

我八九岁的时候,在书房里“开笔”,教师出的题目是《登高自卑说》;他提示道:“这应当说到为学方面去。”我依他吩咐,写了八十多字,末了说:“登高尚尔,而况于学乎”,就在“尔”字“乎”字两旁,吃了他两个双圈。

1905年的叶圣陶

先生称赞叶圣陶作文写得好,同学们就背着老师请他代笔。这样,先生出一道经义史论或时务策论的题目,叶圣陶常常要写三四篇,既不能雷同,又必须按时交卷,这促使他下笔要快,而下笔要快又催促他书读得更认真。父亲看在眼里,喜在心头。1905年,叶圣陶才十一岁,父亲就让他去考秀才。叶圣陶顺利地通过了县试和府试后,由舅父陪着到署府“贡院”参加“道试”。姑苏一带有一种风俗,当舅父的有几种注定的任务,无论如何不能让与别人,一是抱外甥第一次剃头,二是牵着外甥入塾拜先生,三是送外甥入科场应试,四是分家时来主持公道。

应试那天,父亲为他准备了一个轻巧的小食篮,中间盛着马铃瓜、馒头、火腿,还有些西瓜籽、花生米、橄榄之类吃着消遣的东西。叔父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个小小的书箱,里边装有石印的《四书味根录》《五经备旨》《应试必读》《应试金针》《圣谕广训》,作考试时的参考。考试时间定在凌晨零点。夜里十二点前进考棚,通宵答卷,写得快的第二天上午交卷,考得慢的可以拖延到下午。叶圣陶1923年写的小说《马铃瓜》,就是以这次道试的经历为素材的: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进了戒备森严的考场,却一心想着小食篮里带来的马铃瓜,他终于忍不住削起瓜来吃,把考试丢在脑后了。不过,既然是小说,就有虚构的成分。小说中应试的幼童虚龄仅十二岁,生得秀美,因为未“编红辫线”,令围观的看客感到遗憾。按说这位“幼童”就是叶圣陶,可叶圣陶的确是系了“红辫线”进“考棚”的。顾颉刚的《记三十年前与圣陶交谊》可资佐证,文中说:

当科举未罢时,予已略习操觚,吾父欲令观场,而吾祖以为不宜太早。科举遽废,予乃无从取得提篮进考场之经验。圣陶告我,渠曾往应试,家中为之系红辫线,示年幼,闻之而羡。

旧中国科场风气不正,平民百姓“朝中无人”,就编织出种种奇奇怪怪的幻想来:假如自己的孩子长得很清秀,就用红棉线给他编辫子,使他显得玲珑可爱,以为主考的学政看得喜欢,就会在点名簿上打个记号,阅卷时便可放宽衡文的尺度。叶圣陶的父亲也有这样的幻想。但叶圣陶毕竟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他进“考棚”后吃马铃瓜,吃馒头和火腿,嗑瓜子,围观遭群殴的“冒籍”和“抢替”,直到第二天正午才草草写了篇二百多字的策论,抄完指令恭默的一节《圣谕广训》已是傍晚,落榜是很自然的事,父亲“红辫线”的幻想落了空。也就在这一年,清王朝发布上谕:“立停科举以广学校”,“从丙午年(1906)起所有岁试、乡试、会试一律停止”。所以叶圣陶参加的是我国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叶圣陶这一特殊的经历,成了街坊邻里间的美谈,也让小学和中学的同窗“闻之而羡”。

三 爱国心的孕育

清末苏州有正谊、紫阳、平江三个书院,设有补助士子们会试所需要的“宾兴款项”。科举既废,绅士们为了振兴教育,决定挪用“宾兴款项”兴办学校,一口气合办四十所,而这项款子筹建的第一所学校是1906年春创办的长元吴公立高等小学堂,校址在葑门内夏侯桥东边的十梓街上,校名来自苏州“长洲县”“元和县”“吴县”三县县名的第一个字。该校第二年搬进城中心草桥附近新建的校舍,所以又叫“草桥小学”。学校入学考试的题目是“征兵说”,叶圣陶报名应试,以高分登榜。父母亲乐开了怀,可一想起路实在远就犯了愁。上下午两个来回,少说也有八九里吧,叫个还不到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受得了呢?他们一咬牙就下了狠心,把家搬到了离夏侯桥才半里多路的濂溪坊,走得快只需五六分钟便到了。

从“子曰铺”到“洋学堂”,叶圣陶就像从一个黑暗的角落来到一个新奇的世界。草桥小学的校门特别壮观,教室是新刷的大厅,明亮的玻璃窗上挂着五色纸环连成的彩带。课桌的桌面是可以掀起来的洋式,坐的也是洋式的带矮靠背的椅子,都排得齐齐崭崭。墙上挂着乌油油的黑板,老师用的粉笔是“日本造”。上课不再是光读“子曰诗云”了,而是修身、博物、历史、地理、算学、英文等全新的课程,唱歌、体操、手工、远足、踢足球、爬竹竿、跳木马、采标本、养鱼虫花草也都成了学习的科目;先生不再摇头晃脑地讲“头悬梁锥刺股”了,而是大讲特讲“爱我中华”“排满革命”;校训是“宣礼、尚德、发悟、肃志”,延伸开来说就是宣扬礼仪、崇尚道德、启发智慧、端正志向。所谓“礼仪”,其实是一种“规范”,包括语言、仪容、仪态、风度等。把“宣礼”放在第一位,也就标明把“人”的培养放在第一位。唱校歌替代了私塾时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前的“三跪九叩”之礼。

关于这所公立高等小学堂,叶圣陶草桥小学的同学章元善在《清末创办的苏州初等小学堂和公立高等小学堂——追思两则》一文中是这样描述的:

那时的“公高”的门内门外好像是两个世界。门外是衰落的苏州,鸦片烟流毒与日俱深,人们萎靡不振,暮气沉沉,带有因循度日的气氛。“公高”门内则是另一个世界,这儿人们个个精神饱满,朝气蓬勃,操场上的口号声、脚步声、哑铃声,以及上下课的钟声,课堂里的琴声、歌声、读书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

教师有苏州留日归来的章伯寅(授修身、历史、地理、音乐),朱遂颖(授国文),龚赓禹(授经学、博物),杜安伯(授英文、算学),罗树敏(授图画),孙雨苍、赵至善(授体操);管燮臣任事务。学校不设校长,由发起人王同愈、蒋炳章为校政总理,章伯寅、朱遂颖、龚赓禹三人负常务之责,章伯寅居首。

王同愈(1856—1941),字文若,号胜之,又号栩缘,江苏元和人,晚清民国年间著名学者、藏书家、书画家、文博鉴赏家,光绪十五年进士,曾任江西学政、顺天乡试考官、湖北学政。蒋炳章(1864—1930),字季和,别号留庵,江苏吴县人,清末爱国教育家,光绪戊戌考中进士,为翰林院编修。叶圣陶“公高”同学章元善1907年2月25日日记中记有:“午后承徐君君周君赠演说会入场券……会场在草桥公学内。主席蒋君季和,还请马君相伯,夏君颂来演说预备立宪事……”众所周知,慈禧太后于光绪三十三年下《宣示预备立宪谕》宣布预备立宪。“公高”校政总理蒋炳章请马相伯和夏颂给学生作“预备立宪”的演讲,可见“公高”对“国是”有多关心。

至于负常务之责的章、朱、龚三人,也都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启蒙者,留日前宣传康(有为)梁(启超)变法的主张,留日期间深受“明治维新”的影响。他们信奉“救国以教育为主脑论”,倡导爱国、尚武,反对守旧、迷信,把“养成尚武精神,实行民族主义”作为办校的方针。1906年冬,新校舍落成,学校在新校舍开游艺会,表演学术、算学、国文,均由来宾当场命题。国文科的作文题为“革命立宪辨”,叶圣陶、顾颉刚、赵孟轺等各作一段,联合成篇,赢得了与会嘉宾的激赏。

叶圣陶生活的那个年代,正是中华民族风雨飘摇的年代,也是中华民族日益觉醒的年代。他出生那年——1894年,爆发中日甲午战争。1895年,清政府割地赔款,与日本讲和。1896年,清政府与沙俄签订《中俄密约》,沙俄逐步控制了我东北三省。1897年,德国占领胶州湾。1898年,英国租占威海卫,清廷发生戊戌政变。1899年,法国占领广州湾。1901年,清政府与英、美、俄、德、日、奥、法、意、西、荷、比十一国代表订约赔款讲和……到了19世纪末,庸懦腐朽的清朝统治着的中国承受不住列强帝国的包抄逆击,已摇摇欲坠了!

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尤其是敏感而猛进的青年,面对满目疮痍的江河大地,“国家”成了他们唯一的眷恋,“爱国”成了时代的强音。叶圣陶回忆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列强瓜分中国的局势已经摆开。章伯寅先生教育我们说:地不离人,人不离事。欲论人事,必先知地理,要爱国就得先爱乡土,晓得乡土的山川史地、名人伟业;要爱国就得先晓得我国的自然地理、历代英杰。所以,每逢礼拜天,我总与章元善、顾颉刚、周勖成、赵孟轺、潘锡侯等同学或聚于园林,或集于茶馆,谈苏州的人物地理,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除了文韬武略皆负盛名,人品事业卓绝一时的姑苏先贤范仲淹,他们谈得最多的是“五人墓”、金圣叹和顾亭林。

姑苏虽被人视为温柔之乡,但苏州的匹夫也一样了得,文的武的,都不含糊。明代阉党作乱,朝中有正义感的臣子们进行抵抗,阉党大兴冤狱,施以酷刑,惨绝人寰。阉党要抓苏州的忠贤周顺昌,派了缇骑下江南。周顺昌(1584—1626),字景文,号蓼洲,万历年间进士,曾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居官清正,受到市民拥戴。缇骑到苏州府衙门宣读圣旨的那一天,巡抚都御史毛一鹭、巡按御史徐吉以及道、府以下各级官员全部到场,苏州城内城外数万人为周顺昌免遭逮捕不期群集,为周顺昌叫冤枉,声音如雷震一般。官府调派骑兵前来镇压,兵卒拔刀威胁百姓,百姓拼死抗争,且把刀夺过来要刺杀毛一鹭。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成了这次群众自发抗议的领袖。事发后,毛一鹭召集骑兵带甲护卫,又上奏章报告苏州民变,欲以擒获首乱自功。城内外士民人人自危,颜佩韦等五人为保护民众,挺身而出,自系入狱。八天后,周顺昌也被逮捕,被押解到了京师,阉党诬指他犯了贪污罪,严刑拷打,他伤重病死在狱中,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也惨遭杀害,有贤士出重金为他们收尸合葬,苏州人则设祠恭祭,名笔张溥特地写《五人墓碑记》,歌颂五烈士“激昂大义,蹈死不顾”,虽属匹夫,却名镌青史,万古流芳。

苏州才子金圣叹(1608—1661)“哭庙”的事发生在顺治十八年二月初。顺治十七年十二月初一,吴县新任知县任维初下令追逼钱粮,声称“功令禁严,钱粮最急”,并“开大毛竹片数十,浸以溺”作为刑具,“追逼欠缴者”,“(受)责者鲜血淋漓”,造成“邑民股栗”的恐怖局面。大批粮食入仓后,任维初等官吏即盗取仓米付米行贩粜,中饱私囊,罪行令人发指,民情沸腾。苏州秀才百余人为民请命,由薛尔张将任维初罪行写成“揭帖”,在倪用宾率领下向苏州知府大堂举报。不料,时机不巧,顺治十八年二月初一日,皇帝哀诏到苏州,巡抚朱国治率领府、道、县官齐集苏州府堂设帐公祭三天,为转移视线,遂以“震惊先帝之灵”为名,逮捕倪用宾等人。全城读书人愤愤不平,群情鼎沸,金圣叹倡议到孔庙向老夫子灵前哭诉以示抗议,一呼百应,随行群众亦号呼而至,在孔庙前击鼓鸣钟,并涌入大成殿号声痛哭,场面十分悲壮。朱国治害怕泄漏贪污内情,进一步残酷镇压,将哭庙文的起草人金圣叹作为首犯拘捕,冠以“摇动人心倡乱,殊于国法”之罪,倪用宾等也锒铛入狱,一共十八人被抓捕,均被判死罪,七月十三日立秋,在南京三山街执刑。金圣叹是个文人,但他有骨气,匹夫之勇彪炳史册,让人肃然生敬意。

让叶圣陶、顾颉刚这帮学子“引为骄傲,奉为楷模”的,还有那位大声喊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顾亭林。顾亭林是苏州昆山县人,他认为维系国家的礼义廉耻四大支柱中,耻最为重要,力倡“行己有耻”之道,常痛斥当道者曰:“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1900年之后,民族危机空前激化,清政府的卖国嘴脸进一步暴露,人们对它感到绝望和愤怒,在许多汉族人看来它又恰好是一个“异族”政府,于是反满情绪与日俱增。“非我种类,其心必异”成了反清的号角;“宁使汉种之亡尽死尽杀尽,而必不愿其享升平、舞河山、优游于鞑靼之下”成了反清的誓言。邹容所作的《革命军》几乎人手一编,“‘革命’之名词遂‘深入人人之脑中而不可拔’”;陈天华所著的《猛回头》被竞相翻印,“劝君猛省莫徘徊”的呐喊响彻中华大地。面对汹涌澎湃的“变革”和排满浪潮,乡贤顾亭林理所当然地受到热血男儿们狂热的追捧和爱戴。

同学章元善的父亲章珏(1865—1937),字式之,他对叶圣陶的影响也很大。叶圣陶回忆说:“章珏是清朝的进士,是藏书家、校勘家、书法家,又是苏州府学务处的监督,是苏州初等小学堂的创办人。他有一枚图章叫‘屈居人间’,写过一系列反清的诗文。他常常给我们讲近代史,讲我国在鸦片战争、中法战争、中日战争中的‘割地赔款’,教育我们立志救国。”

时代的激励,乡贤的风范,师长的教诲,孕育了少年叶圣陶的爱国心,他和小学同学一起参加过当年的“反美华工禁约运动”。众所周知,从19世纪40年代到70年代初,美国要求清政府“供应华工”,大批劳工被辗转贩卖到美国,用他们的血汗造就了美国的繁荣。到了19世纪80年代,美帝国主义为了转嫁经济危机,不断颁布“华工禁约”,以“华人品性不良”“黄人程度甚低”“野蛮”“嗜赌”“争斗”等莫须有的理由,虐待华工,驱逐华人出境。旅美华侨发起了反对禁约运动,国内也群起呼应,在1905至1906年掀起了波澜壮阔的反美爱国运动。

在老师的带领下,叶圣陶和同学们一起多次上街游行,挨家挨户张贴“本宅不点美孚油”“本宅不用洋肥皂”的五色纸条,抵制美国货,提倡用国产的“菜油”和“粗肥皂”,在苏州开反帝风气之先。时代在前进。“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陈腐观念已被喧腾一时的“富国强国”的声浪所湮没,为“黄金与美人”而读书的时代过去了;“一卷在握,怡然自得”,学成之后可以“啸傲山河”的文人哲学也为“中华男儿”所不齿,“为读书而读书”“为享乐而读书”的时代过去了!“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先贤的淑世精神广为传播。为认识自己的时代和社会而读书,为明白自己在历史上和社会上的地位而读书,为寻求走向新时代的路径而读书,成了莘莘学子的共识。这是时代的一个突变,也是叶圣陶求学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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