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草归来

隙地有白茅草开花,抽柔细白绵一片。龙葵开小白繁花,小白酒草蕾大亦渐次开小毛球花。一地夏草才青青密布就生漏洞,因为路边有早于小麦而熟的野燕麦成片枯死发白,黑麦草的穗条亦干而枯竭。

我这么仔细地关注野草是太琐碎了!不,野草或杂草是不容忽视的巨大存在,人们怎么也不能绕开野草。一来是因为野草纷杂,品种类如天上的繁星地下的沙子,怎么也数不清。植物学教科书里的记载仅趋向于精确,从中获知我所在的地域和省份里,已知姓名的杂草共有697种及变种,它们隶属于348属和88科。物种的多样性以杂草为例,便是最生动的说明。二来叹其顽强的生命力和忍耐力,不仅在荒野,在边缘地带甚至闹市的屋檐下和高高在上的楼墙和岩石上,凡有罅隙之处皆有杂草生存。“野火烧不尽”,“一岁一枯荣”。它的种子,寿命长,抵抗力也极强。科学实验得知,被深埋入土层里的龙葵种子三十九年后的发芽率仍保持在83%以上。杂草不仅比庄稼结籽早,结实量也极大,是一般农作物的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一株野苋菜最多产籽可达50万粒,灰灰菜株产籽2万至10万粒。

面对生生不息的杂草所展示的茂盛和神奇,我无法无动于衷。我眼前的杂草相对于人工精心培育和繁衍的五谷与花木,完全是本色和原始的。我怎么可以断定洪荒时代除了蕨类没有爬根草和蒿草呢?杂草同时又昭示着生命和人文历史,传说炎、黄二帝从繁密的杂草中偶然选取了极少量的几种,培育出结五谷之实的庄稼和佐餐的蔬菜,人类便过河拆桥,将更为多样而多不可识的杂草视为同营养自己的粮食与蔬菜相对立的野草,在人工经营之处,恨不能将其除尽灭绝。历代仅有少数人,如《本草纲目》的李时珍、《植物名实图考》的吴其濬,他们怀赤子之心天真地试图深入理解自然,于是以杂草为对象,孤独地行万里路,识万种草。常人眼里他们几乎是迂阔和迂执的,但是我想:这些饱读诗书又做了官的人,阅人阅世之后又阅草木,他们的精神世界注定和土地的元气、自然的苍茫融会贯通,人类思想的常青树赖此得以滋养并开花结果。

隙地看草归来,我回到院里,看见墙角有一株苦菜,花后扯了一点白絮,另有一株是刚刚生出的新苗。不出我家所在的大院,我就可以观察到几种四季循环生死的杂草。苦菜是其中之一。

(选自2007年6月3日《文汇报》)

《笔会》编后:

本文作者居住在中原城市郑州,自七年前就有了记草木日志的动念,日积月累,已记满数十本。起初是无目的的采撷,随着对自然与人事日渐丰厚的认识,记录与表达渐达从容自如,人生似乎也有了沉稳的方向。这既渐成一种中原地区草木风物志,也是一部私人的精神发展日志。本刊从中选取近十则,陆续发表,一来可分享此中的草木气息,二来也借此表达对这种澹静观察自然与人世的态度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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