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货郎

乡村货郎

如今,现代商业发达,农村的社区服务中心、商品超市也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我突然写下“货郎”这个在乡村生活中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名字,让没见过、没听说过的年轻人也摸不着头脑。可“货郎”作为一种历史存在,在20世纪那段艰苦岁月的脊背上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和特殊的历史符号。

无从考证从何年何月起,那摇着手鼓、挑着货担的货郎出现在乡村。该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吧,农村还没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刚刚“忙时吃干,闲时吃湿”“半干半湿”地填饱肚子,城市的物品渐渐丰富起来,乡村日常生活用品却依然比较贫乏,货郎也就逐渐活跃起来。在那个商品短缺的年代,货郎是一个极有诱惑力的名字。货担是一座流动的商店,它带给山乡人们满担的新鲜与希望。对于孩子来说,那更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地方。时间久了还听不见这鼓声,姑娘、媳妇们就问:“这卖小货的怎么还不来,我的锥子都用坏了。”那个接着说:“我的绣花线也早没了,鞋面的荷花叶还没绣完哪。”

其实,各个村庄尤其是偏远的村庄每隔几天就会听到货郎摇着手鼓,大声地吆喝着“拿头发换针呃”。古铜声的破嗓子,还伴随着些许的颤抖,那清亮浑厚的声音搅得村子一片沸腾。货郎把货郎鼓摇得特别富有节奏,玩兴正浓的孩子丢下手上的砖头、土块、木棍子,飞快地向货郎聚拢而去,或走或停,嘻笑声、喧哗声引来购物的大人。姑娘、媳妇们就从屋里、村头、地头三三两两跑来,互相招呼着:“货郎来了,货郎来了……”上了年纪的婆婆也拿出了几分威严,扯开嗓子喊着:“卖小货的!快到这边来,我也看看!”远处的货郎,引起墙脚抽烟汉子的几份羡慕与嫉妒。

货郎挑的木制红漆的货架像个四方的抽屉,上面是玻璃面,能翻上翻下,中间用搭扣锁上。那扁担也很有特色,中间稍粗,两头稍细并微微翘起,挑起来上下颤悠,能减少压力。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分门别类地挂着一些惹人眼红的小玩艺儿,什么剪刀、纽扣、卷尺、铜锁、顶针、铁丝、铁钉、烟嘴、火石、油灯、橡皮筋、彩线、二胡弦、老鼠药等,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货郎不仅卖东西,还帮助代购紧缺物品和收购废旧物品。箩筐之下还有大袋储备商品,一头是帮熟人到城里买的稀奇东西,一头装着收购上来的或者换来的鸭毛、旧塑料、头发、铁皮等可以带回城里卖的废旧物品。货郎的手鼓有长长的手柄,鼓面是羊皮做的,乳白色。鼓边漆成紫红色,上面固定着一圈金黄色的圆钉。鼓两侧各有一根短线系着个硬豆豆,摇起来两个豆豆就敲打着鼓面,发出悦耳响亮的“咚咚”声。货郎一边摇着手鼓,一边拉着长腔喊:“拿头发来换针呃,拿头发来换针呃……”孩子们一边学着,拖着慢腔吆喝“拿头发换针呃……”,一边簇拥着货郎和货担,从这条胡同跟到那条胡同,满街乱窜。

货郎放下手鼓,把担子放下来,一会儿工夫,周围就聚满了人。大娘、大婶们有的攥一把梳下或理下的头发,有的拿着破铜烂铁或旧塑料布、破塑料鞋递给货郎过称,换回一些针、线、锥子、纽扣、发髻网等物品。姑娘、小媳妇们叽叽喳喳地挑着针头线脑,还有扎辫子的头绳、丝带或绒花。那时不兴讨价还价,只是翻来覆去地挑,比一比哪把剪刀长出半个手指甲,哪把锁的弹簧跳劲儿大,有时还将清凉油的盖也打开,眯缝着眼量分量。小孩子也眼睛放光,抚摸着自己喜欢的五色糖豆和插在货架上的动物形状的糖块,拽着大人的衣角乞求着:“我听话啦,咱买吧,买糖吧!”

货郎大都为人和气,好似不斤斤计较,还在木箱的沿上刻好了尺寸,大姑娘、小媳妇要买的红头绳、松紧带,小伙子们要买的钓鱼线,都是在这儿丈量的。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在大姑娘、小媳妇、小伙子们的嘻嘻哈哈、拉拉扯扯中,一边嘴里嚷着“不够本了,不够本了”,一边把手中的线绳又往外放出几寸来。当所有人脸上洋溢着笑容,货郎也挂满了一脸的笑容摇着货郎鼓走了,心中暗暗盘算着挣了多少钱。

听老人介绍,货郎大都来自江苏、浙江。传说那些地方有个传统,当男孩子长到十多岁,家里就给置办上货郎的家什和零杂用品,让孩子腰里别个货郎鼓,挑起担子,去北方闯荡经营。小货郎每到一个村头,就把挑子放在胡同口,从腰里拿出货郎鼓,边摇边吆喝,招引顾客。货郎云游四方,走到哪卖到哪,也就吃到哪住到哪。货郎喜欢走同一路线,借住农家次数多了,自然与农家人熟了,就会谈些他们家乡的事情。据说那地方,水多,人穷,“半年庄稼半年跑,半年不跑吃不饱”,只好“出门跑外一担货,回家挑来一担粮”。一根扁担挑着货担走四方,挑着一家人的开销和希望。

货郎从小到大,逐渐学会了自谋生路,等攒了足够的钱,再回老家娶媳妇成家,成家后,大部分也就终止了游走四方的货郎生涯。有些虽然成了家、年纪也大了,但家境不好,又得重新挑起货担,再回北方当货郎,大家称其为老货郎。也有一些轻松地挑着担子晃晃悠悠地走在乡间的货郎,因为见多识广、为人实在、挣钱有门路,被乡下姑娘看好,在当地结婚生子,在这里的乡村扎下了根,不再回南方了。

大人们总是吓唬不听话的小孩:“货郎马上来了,不听话就让他把你担去卖了!”果然不多久,货郎鼓就在村头响起来了。孩子赶忙躲到柴草垛里,甚至被吓出一身汗。那时候的小孩们没有零花钱,大都用“鸡胗皮”换糖吃。就是杀鸡后,把鸡胃剖开取出里边的胃皮,将那胃皮洗净晒干便是“鸡胗皮”。货郎小货盒里最撩孩子目光的,是那些五颜六色的泥哨。新泥哨涂着红红绿绿的颜色,刚吹时嘴唇上会被染得红红绿绿的,放在嘴里一吹“吱吱吱”地震天响。用舌头一舔,还有股酸苦味。每次货郎来时,围观的几十个小伙伴中总有一两个央求着父母给换个哨子吹。而那些没有哨子的小伙伴们,总是围在吹哨子的伙伴身边,苦苦哀求着借过哨子吹上几声过过瘾。泥哨吹得时间长了,哨嘴就会被唾沫沾湿,在嘴里化成黑泥,让小伙伴们后悔莫及。

当我们频繁出入现代超市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起“货郎”的那段历史。但有一些东西会在我们记忆深处的隐秘角落,盛放着,尘封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轻轻地打开门,鲜活地走出来。货郎的影子和亲切的货郎鼓声,已经刻进了乡村那段物质短缺、生活单调的历史,婉约而又略带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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