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集部综论

第一章 集部综论

第一节 集部的由来

集部收存的,是古代单篇雅文。这单篇雅文,有一部分是一般的应用文,大部分则是文学性的文字。不论是一般的应用文,还是文学性的文字,都是人类思维和意识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文学性的文字,还是人类审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原始社会时期,人们意识的这种表达,主要靠口耳相传,主要靠记忆。最初只是集体创作。文字产生之后,人们借助甲骨、金石、竹木简及绢帛等各种材料,把这些意识记录下来。随着社会生活越来越丰富,人类意识日益发展,这类文字的记载日益丰富。文学也就有了个人创作。把这些日益丰富的文学记载编撰成集,就成了文集,书志目录把文集归入一类,也就有了集部。

一 文人、文学创作及文集

集部收存的是文集,文集收存的是单篇雅文,其中主要是文学作品。文学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是带有审美特质的语言艺术,中国古代文学是中国古代社会生活的反映。集部文集从一个方面反映了中国古代意识形态的发展,反映了中国古代文学发展的历史,创作这一历史的,正是社会生活本身和历代各类作者。

“文”字“集”字的含义及演变 “文”字的最初含义,指彩色交错,亦指彩色交错的图形。《易·系辞下》:“物相杂,故曰文。”韩康伯注:“刚柔交错,玄黄错杂。”《礼记·乐记》:“五色成文而不乱。”天有日月星辰,因此谓之天文,地有山川陵谷,因而谓之地理。因此《易·系辞上》说:“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阳气升出地面,百草始生,大地绘成文采,因此《易·乾·文言》说:“见龙在田,天下文明。”有天文,就有人文。《易·贲·彖传》:“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这人文,就指人类文明。在一定时期,它的主要内容,是礼乐文化,也指记载这种礼乐文化的文献。《论语·八佾》:“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这文,指周代礼乐文化。有时称为文章。《论语·泰伯》:“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指有形之文,也指无形之文,《礼记·乐记》说:“声成文,谓之音。”晋陆云《与兄平原书》又有“此是情文”之说。《文心雕龙·情采》明确以五色为形文,五音为声文,五性为情文。

文,也指人类文明的其它内容。比如,指文字以及文字记载,指文章,《汉书·贾谊传》:“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这“文”,泛指文字写成的东西,并不专指文学。古代有“文学”一词,但并不指文学作品。《论语·先进》:“文学:子游、子夏。”与德行、言语相对,这里的“文学”指文献之学、礼乐文化之学。文指礼乐文化,因此后来人们又以文学指儒家学说。如《韩非子·五蠧》就说儒以文乱法,“而诸先王以文学取”。《韩非子》又有“文学之士”,指儒学之士。《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载建元元年(前140)天子初即位,“招贤良文学之士”,《史记·儒林列传》载汉武帝时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所招就是公孙弘,以及申培公、辕固生等儒学之士。写作文章的,有“文章之士”,《三国志·刘劭传》载夏侯惠荐刘劭书,就说:“文学之士,嘉其推步详密……文章之士,爱其著论属辞。”

这时又出现“文笔”一词。曹操《选举令》说,按国家旧法,选尚书郎,要有几个条件,其中一个就是会“文笔”。在这里,“文笔”并称,还是泛指一切文章,包括文学作品,也包括非文学作品。后来则有文、笔对称,《宋书·颜竣传》颜延之对宋文帝问,说他的两个儿子:“竣得臣笔,测得臣文。”这是现存文、笔分称的最早的例子。梁刘勰《文心雕龙·总术》则明确说:“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有韵,是古代文学作品的重要特征之一。梁萧绎《金楼子·立言篇》进一步说:“至如文者,维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适会,情灵摇荡。”不仅押韵,还有抒情、文采等。这里的“文”,更进一步近于古人所理解的文学的内涵。集部文集之文,主要就是这类“文”。

“集”字的最初含义,是鸟栖止于树。《诗·唐风·鸨羽》:“肃肃鸨羽,集于苞栩。”“集”字本身就是会意,上部是“隹”(短尾鸟),下部是“木”。由鸟的栖止,转义为人和物的栖止、停留、集合、聚集。《国语·晋语四》:“乾时之役,申孙之矢集于桓钩。”可以是具体的物的聚集,也可以是抽象的物的聚集。《孟子·公孙丑上》:“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再进一步,则是文的撰集。如《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苍还国……(建初八年)正月薨,诏告中傅,封上苍自建武以来章奏及所作书、记、赋、颂、七言、别字、歌诗,并集览焉。”又如《后汉书·列女传》:“(班)昭年七十馀卒,皇太后素服举哀,使者监护丧事。所著赋、颂、铭、诔、问、注、哀辞、书、论、上疏、遗令,凡十六篇。子妇丁氏为撰集之,又作《大家赞》焉。”又由动词转为名词,由文的撰集引申为撰集而成之书。曹丕《又与吴质书》:“昔年疾疫,亲故多罹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

再进而用“集”字作为将不同文体文章编辑成集的书名。如《隋书·经籍志》著录“楚大夫《宋玉集》三卷”,又附注有汉《淮南王集》一卷,《贾谊集》四卷等。这些“集”子可能为后人所编。《三国志·诸葛亮传》著录了《诸葛氏集目录》,末署“泰始十年二月一月癸巳,平阳侯相臣陈寿上”,可知至少西晋初期将个人作品编纂在一起,已经称“集”了。汉刘向、刘歆《七略》还只有“诗赋略”,梁阮孝绪则已将楚辞部、别集部、总集部和杂文部总称为“文集录”,到《隋书·经籍志》,则更明确地有了“集部”。

士人与文人 古代文学作品和其它雅文有它的作者。文集作者和史官不同,他们并没有特定的职位,只是社会中的一群人。远古的文学作品,比如远古歌谣,作者是不知名的。比如《吴越春秋》所载《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还有《礼记·郊特牲》所载《蜡辞》:“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还有《周易》所载那些远古歌谣。《诗经》现在能够知道的作者,只有七位:《小雅·节南山》的作者家父,《小雅·巷伯》的作者寺人孟子,《大雅·崧高》、《大雅·烝民》的作者尹吉甫,《大雅·桑柔》的作者芮良夫,《鄘风·载驰》的作者许穆夫人,《商颂》五篇的作者正考父,《鲁颂》四篇的作者史克。属于文人的诗主要有三《颂》、《大雅》和部分《小雅》、部分《国风》。属于民间歌手,包括奴隶、士兵、平民的诗,主要保存在《国风》和《小雅》中。

春秋时代学术下移,产生“士”的阶层。“士”阶层的出现对中国文化影响至大,但在先秦,士人的文化兴趣似乎不在文学创作。“士”的重要理想是立言不朽,而当时所谓立言不朽,主要在立一家学术之言。到战国中期,在楚文化的影响下,才出现了屈原、宋玉等楚辞作家。屈原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伟大作家。汉代有一批赋作家,也有一些写作五言诗的文人,到魏晋南北朝,“士”的群体自觉和个体自觉之后,才有大批文人作家出现。大批文人作家的出现,是诗文创作和文集发展的重要前提。

诗文创作和诗文集 诗文的创作比较早。前引《弹歌》,相传为黄帝时的作品,实际是比较古老的猎歌。前引《蜡辞》相传为伊耆氏时代作品,伊耆氏,一般指神农氏,一说指帝尧。《诗经》比较早的作品,作于西周前期,约公元前十一世纪至公元前十世纪。殷商西周的甲骨卜辞,完整可读的已有一些,记事顺畅明晣,初步有了散文的某些因素。有些殷周铜器铭文的篇制和内容已较甲骨卜辞更为周详,有的甚至有了韵语。《尚书》保存有上古资料和商代文献,已有典、谟、誓、训、诰、命等多种文体。再到后来,有了历史散文和诸子散文。《诗》之后,有了作为骚体的楚辞。在楚辞影响下,有了赋体。就诗体来说,从最早的二言、四言,到汉代有了五言。其内容,到魏晋南北朝,有了咏怀诗、山水诗、游仙诗、田园诗、咏史诗等。就文来说,有了颂、书、记、赞、策、诰、奏、令、论、说、檄、序、箴、铭、诔、吊、碑等多种文体。

最早把诗歌作品编集在一起的,是先秦的采诗。周代有以观风察政为目的的采诗制度,王室公卿也有献诗的义务,诸侯所用诗乐要上报朝廷,这样的制度,使上下数百年、方圆千里的诗歌得以收集。周王室中最有可能编辑诗歌的当是王室乐官。这些乐官既要教授诗歌,又要保管诗歌。朝廷的采诗、献诗,应该是由这些王室乐官来汰选、加工、编辑。王室乐官编辑《诗经》有一个过程,诗的采编与积累一直到春秋中叶。

我国现存最早的散文总集,是《尚书》。在殷商时期,可能已经有了辑成《尚书》的文献,这些文献的作者,多为各个时代的史官,这些史官将帝王、大臣的言论记录下来,就形成了原始的《尚书》。起初《夏书》、《商书》、《周书》等当是单独成书的,《尚书》结成总集大约在西周后期。但是,中国的传统,《诗经》和《尚书》都是“经”。后来归于集部的文集的编撰,则主要从汉代开始。编撰这些诗文集,就确立了“集部”的基本内容。

二 “集部”的确立

从早期的文集,到文学地位的提高,到“集部”的确立,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早期文集 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和第一部散文总集《尚书》,都被看作是“经”,属于经部。春秋战国时期,学术下移,士阶层兴起和活跃,社会大变革,为“士”的活动提供了广阔的舞台,他们游说诸侯,聚徒讲学,著书立说,各抒己见,形成百家争鸣的局面,也就形成他们各自的著作。他们的著作言论撰集在一起,其内容多为政论和哲理,与后来集部著作多为诗文有区别,后来归入“子”部。但从个人单篇雅文撰为一集这一点来看,实际已具备了后来别集的性质。刘向编撰的《楚辞》当然是比较早的集部著作。但刘向编《楚辞》,应该有所依据,西汉初始,开始重视收集书籍,包括诗赋类作品。刘向之前,应该有一些个人文集。尽管这些个人文集是初始形态的,但是,有这些个人文集的存在,刘向才可能据以编成总集性的《楚辞》。

文学地位的提升 先秦时期,《诗》不被看作文学作品,而被看作“经”,是赋诗言志、学礼成性的工具。两汉时期,虽亦重诗文,大赋盛行,但帝王贵族对于作家作品,只是当作娱悦耳目的玩物。汉武帝好辞赋,著名赋家如司马相如、东方朔、枚乘等,“并在左右”却又“俳优畜之”(《汉书·严助传》)。赋家社会地位低下,赋颂常与俳优并举。因之,扬雄视赋为“童子雕虫篆刻”(《法言·吾子》)。

至魏晋南北朝,文学走向自觉,人们对文学的看法有了变化。曹丕《典论·论文》把文章视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这文章,包括奏议书论,也包括诗赋铭诔,包括曹丕《典论·论文》提到的王粲《初征》、《登楼》等赋作。曹操、曹丕、萧衍、萧纲、萧绎、杨广,都以帝王之尊而有众多诗作。曹丕、曹植皆好文学,建安七子因文学而并见友善。晋代二陆三张并因文而知名,张载为《蒙汜赋》而傅玄嗟叹,以车迎之,言谈尽日,为之延誉。鲍照奏诗而受到刘义庆赏赐,王融为《曲水诗序》而获时誉,颜延之道中作诗二首,而为谢晦、傅亮所赏,刘勰因《文心雕龙》而受到沈约赏识。人们用最美的语言称颂诗文之美,说“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谢混称潘岳诗“烂若舒锦”。钟嵘《诗品》称古诗一字千金,称曹植之于文章,“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

集部的确立 文学地位的提升,为文集的发展、确立奠定了基础。经秦始皇焚书和项羽入关火烧秦宫,中国古籍遭两次浩劫。到汉武帝时,注意书籍的收集和整理工作。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于秘府。各地藩王也要征求古籍。经昭、宣、元帝诸朝,到成帝时,书籍已堆积如山。汉成帝重视文化建设,于继位后的第七年,即河平三年(前26),命光禄大夫刘向主持内府藏书的编校工作,并派谒者陈农作为专使,向全国各地征集遗书。

刘向校理大量古籍之外,撰成我国第一本关于书籍提要性质的《别录》。刘向之子刘歆继其父志,在刘向《别录》的基础上,将典籍分类编目,为各类书籍的学术源流作一番考察,著成《七略》一书,这是我国第一部有系统的目录学专著,也是第一部全国性综合书目。《七略》对全部图书分为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六大类。其中“诗赋略”是后来“集部”的雏形。这之后,书志目录不论七部分类还是四部分类,集部的内容和名称有不同,但都是其中一类。

晋荀勖在魏郑默《中经》的基础上,重新编制国家藏书总目《中经新簿》,把全部图书分为甲、乙、丙、丁四部,甲部收六艺及小学,乙部为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丁部是诗赋、图赞和汲冢书。丁部则相当于集部。南齐王俭《七志》分经典志、诸子志、文翰志、军书志、阴阳志、术艺志、图谱志七大类。文翰志则相当于集部。魏晋以后,诗赋之外,铭诔、书论等文体都有发展,称“文翰志”更能反映文体变化的现实。

到梁阮孝绪撰《七录》,分为经典、记传、子兵、文集、伎术、佛法、仙道七录,其中“文集”相当于集部,也更接近于后来“集部”的称呼。《北齐书·颜之推传》中的《观我生赋》自注,有周弘正等“校经部”,颜之推等“校史部”,殷不害等“校子部”,庾信等“校集部”的记载。可能这时已有明确的经、史、子、集四部之分。《隋书·经籍志》明确以经、史、子、集作为四部名称,标志着四部分类法定型化,文集正式成为独立的部类,“集部”在传统目录学著作中的独立地位从此正式确立。

第二节 集部的分类

就整个古籍来说,传统目录学经历了由六部、七部到四部分类的过程。就集部内部来说,同样有不同的分类,其分类同样经历了一个变化发展过程。这反映了人们对文集看法和传统目录学思想的变化,反映了传统文学思想的变化。

一 最早的集部分类

最早的集部分类,出现在刘歆《七略》和《汉书·艺文志》。汉成帝时,刘向等受诏校书秘阁,叙录提要,写成《别录》二十卷。刘歆继续父业,将宫廷藏书统编成分类目录,是为《七略》。班固因《七略》之辞,删其要以备篇籍,成《汉书·艺文志》。《七略》除辑略,分为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等六略,其中“诗赋略”即后来集部的雏形。“诗赋略”分屈原赋、陆贾赋、孙卿赋、杂赋、歌诗五种。这是最早的集部分类。

集部分类与学术分类和文体分类 集部分类,源自图书分类,它与学术分类有关,也与文体分类有关。就图书分类来说,最早的甲骨和简书文献,不但编册保存,而且分类收藏。最早的文献和图书,应该是根据实用需要分类。但到后来,就与学术分类有了联系。

据《论语·先进》,孔门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就可算四门学术。《孟子·尽心》分当时学术为杨、墨、儒三家。《庄子·天下篇》论及邹鲁之士,分墨翟,宋钘、尹文,彭蒙、田骈、慎到,关尹、老聃,庄周,惠施,桓团、公孙龙七派,《荀子·非十二子》论及它嚣、魏牟,陈仲、史,墨翟、宋钘,慎到、田骈,惠施、邓析,子思、孟轲,仲尼、子弓等七派,涉及儒、墨、法、名、道五家。《史记·自序》引司马谈《六家要指》,列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之名。

刘歆《七略》就是根据书的内容,按其学术性质,把当时全部图书分为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六大类,是为六略。而诸子略,就是儒、道、阴阳、名、墨、法六家,增纵横、杂、农、小说四家,共为十家。就诗赋略来说,其赋体分屈赋、陆赋、荀赋、杂赋几类。据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屈原赋之属主抒情,伤感性作品较多;陆贾赋之属主说辞,对皇朝赞颂之辞较多;荀卿赋之属主效物;杂赋之属则多杂诙谐。依据文学流派分类,做的是辨章学术的工作。

就文体分类来说,中国古代很早就注意文体分类。《周礼·春官·大祝》记载祠、命、诰、会、祷、诔六辞(1),以通上下、亲疏、远近,这六种文辞样式,约定俗成,就成为不同的文体类别。又有《尚书》,以不同篇章的命名,区别出不同的文体,有典、谟、训、诰、誓、命“六体”之说(2)。还有《毛诗诂训传》的“九能”之说,所谓“九能”,就是士大夫必须掌握的九种文体,即:命龟、施命、铭、造命、赋、誓、说、诔、语(3)。这可能和最早的集部分类诗赋略关系更为直接更为密切一些。《七略》和《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就其大者而言,是以诗和赋两种文体分类。后来的《隋书·经籍志》总集类很多就以文体为集,如赋、封禅书、颂、诗、歌、箴、铭、诫、赞、碑、诏、露布、策、诽谐等,宋《崇文总目》别集六就收赞、书、箴、制诰、章表、奏议等。文体分类和文体观念,对集部发展演变影响很大,这一点,后面还会讲到。

关于“诗赋略” 《七略》所收,限于诗和赋两种文体,并且不称“集部”,而称“诗赋略”。

这与汉代赋体兴盛、辞赋作品繁多有关。楚国长期独立发展,形成了独特的楚文化,正是这种独特的文化,使风雅寝声之后楚辞之奇文郁起。楚辞是诗歌,但汉人却称之为赋。这一称呼并不恰当,但汉赋确实是在楚辞的巨大影响之下,由《诗》六义之一枝,蔚为大国。刘歆的时代,司马相如、扬雄等汉赋大家,都以他们的鸿篇巨制,张扬着大汉王朝的气势和声威。据《西京杂记》卷二,司马相如曾说:“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这既指赋作想象之丰富,也指赋家之才气魄力。初唐人丘悦撰《三国典略》曾说:“会须作赋,始成大才。”在古人看来,作赋能体现大才。汉赋蔚兴的时代,著录代表一代文学的赋体,展示文人之大才,是很自然的。

《汉书·艺文志》说:“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汉末宫廷所藏,经、史、子类以及赋作之外,可能主要是所采乐府歌诗。《七略》和《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赋体之外,还著录乐府歌诗,当与这种情况有关。

当时虽有《周礼》六辞、《尚书》六体、《毛诗诂训传》九能,但在当时,这些文体的写作还不普遍,人们还没有这方面自觉的文体观念。人们更多地把六辞六体之类看作是经典的文辞样式,并没有把它们作为文体去探讨它们的写作规范,自觉地进行写作。经、史、子之外,作、述、论之外,还有表现个人情趣的诗与赋,因此人们另立诗赋略。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集部产生于个人情趣之表现。但在当时,这种个人情趣并不包括朝廷公文在内的各种实用性文体的写作。从这种观念出发,即使有这类文体,也不被列入诗赋略之部。比如,据《七略》和《汉书·艺文志》,当时已有议奏。议奏之体,后来是被列入集部的。但在《七略》和《汉书·艺文志》,被列入《尚书》之部,《礼》之部,《春秋》之部,《论语》之部,却不被列入单篇制作的集部。《七略》和《汉书·艺文志》限列诗赋之体,而不收入其它文体,与这种状况有关。

二 《隋书·经籍志》及此前的集部分类

《七略》和《汉书·艺文志》之后,到《隋书·经籍志》,集部有一些变化。从目录分类来看,仍有七部分类,如南齐王俭《七志》和梁阮孝绪《七录》(4)。但更多的是四部分类,如西晋荀勖《中经新簿》、东晋李充《晋元帝四部书目》、刘宋谢灵运《四部目录》、南齐王俭《四部书目录》、王亮与谢朏《四部书目》、梁任昉与殷钧《四部目录》、陈《寿安殿四部目录》、北魏卢昶《甲乙新录》,均以四部分类。当然,《隋书·经籍志》也是四部分类。从集部本身的变化来看,值得注意的是晋荀勖《中经新簿》、南齐王俭《七志》和梁阮孝绪《七录》,特别是《隋书·经籍志》。

荀勖《中经新簿》和王俭《七志》 晋荀勖《中经新簿》丁部相当于《七略》的诗赋略,不同的是,诗赋之外,这一部还收图赞和汲冢书。汲冢书是晋太康初出土于魏安釐王冢的古代简书,科斗文字,十卷七十篇,人谓孔子删书之馀,是起居注性质的周书,又有《周易》上下篇,而无彖象系辞。这样一部书,却收入集部,显然仅仅因新出土,未能细辨书的性质。这也看出集部已带有杂编的性质,不便归入其它各部的书,往往就归入集部。至于图赞,按照刘勰《文心雕龙》的说法,赞这一文体,源自舜禹之时,显然多据传说。就图赞来说,现在所知最早的有郭璞《尔雅图赞》和《山海经图赞》,严可均《全晋文》辑有佚文,那是用四言韵语摹写物状的文体。收入图赞,说明人们已注意到诗赋之外的单篇韵文制作。当然,人们注意得还不够,因为魏晋时期,诗赋图赞之外的单篇韵文制作文体还有不少。人们对集部的认识要有一个过程。

南齐王俭《七志》值得注意的,是以文翰志纪诗赋。《七略》称为“诗赋略”,表明所收限于诗、赋两种文体,如《七录序》所说的“王以诗赋之名,不兼馀制,故改为文翰”。《七志》改为“文翰”,则表明可以收入诗、赋之外的文体。刘勰《文心雕龙》说:“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这是齐梁人普遍的看法。按照这个看法,《七志》称为“文翰”,著录的应该也是有韵之文。这可能反映人们对集部的看法,即经为六经,史为史书,子为个人著论立说之作,而集则为有韵之文章。

阮孝绪《七录》 集部分类中,梁阮孝绪《七录》值得注意。阮孝绪《七录》已佚,《广弘明集》保存有《七录序》及《七录》五十五部之分类。《七录》改《七志》的“文翰”为“文集”,《隋书·经籍志》以文集类著作为“集部”。《七录序》说:“窃以顷世文词,总谓之集,变翰为集,于名尤显。”从《七略》和《汉书·艺文志》的“诗赋略”,到《七志》的“文翰”,经《七录》的“文集录”,到《隋书·经籍志》,“集部”之称终于确定。这是很值得注意的一点。

值得注意的另一点,是阮孝绪《七录》“文集录”之下,分楚辞部、别集部、总集部、杂文部等四大类,《隋书·经籍志》则分楚辞类、别集类、总集类。《七略》和《汉书·艺文志》中,“楚辞”和“赋”并为一体,《七录》把它从“赋”中单列出来,表明人们已经认识到“楚辞”与“赋”不同的文体特点。齐梁时代,从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到刘勰(《文心雕龙》)和钟嵘(《诗品》),都把“楚辞”与《诗经》并列,看作是文学的两大重要源头。《七录》在“文集录”将“楚辞”单列一部,也反映了当时对文学源头认识的这一思想倾向。

如上所述,别集和总集的起源较早,从有别集、总集之实到有别集、总集之名,有一个过程。齐梁时代,别集、总集的数量应该很多,《隋书·经籍志》所列别集、总集,多注梁多少卷云云。《七录》著录别集七百六十八种,八百五十八帙,六千四百九十七卷,总集十六种,六十四帙,六百四十九卷。《隋书·经籍志》著录别集四百三十七部,四千三百八十一卷,通计亡书,合八百八十六部,八千一百二十六卷;总集一百零七部,二千二百一十三卷,通计亡书,合二百四十九部,五千二百二十四卷。在“文集录”(《隋书·经籍志》是“集部”)之下,将别集、总集分列为两大类,正反映了别集、总集数量众多,诗文创作和文集编辑大为发展的趋势。“楚辞”单列一部,再列“别集部”和“总集部”,反映了人们对集部的认识,这一集部分类方法,被后来史志目录家所接受,一直沿用下来。

《七录》“杂文”单列一部,很为独特。“杂文”指哪一类文体,颇费考虑。《后汉书》杜笃、苏顺、王逸、赵壹、侯瑾等传,都记载他们著有“杂文”,从《后汉书》的记载来看,杂文是诗、赋、诔、吊、赞、七言、论、哀辞、书、颂、箴之外的文体。据刘勰《文心雕龙》,杂文是韵文。《文心雕龙·杂文》论述了对问、七、连珠三种,又说,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或典、诰、誓、问,或览、略、篇、章,或曲、操、弄、引,或吟、讽、谣、咏,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据郝经《续后汉书》卷六十六,杂文是杂于四经之间而其体不一,如祭文、吊文、移文、纪录、传志,即事为文、随物命题者皆是。据《旧唐书》穆宗本纪、礼仪志、杨绾传、钱徽传、刘宪传等,唐科举考试,杂文是其重要一科。可能后汉至齐梁,文体大为发展,很多文体即事为文,随物命题,不便也来不及明确规范和归类,因此统称为“杂文”。

这些杂文,很多已单独结集。齐梁时代,杂文创作应该非常繁盛,《七录》就著录杂文二百七十三种,四百五十一帙,三千五百八十七卷。《七录》为“杂文”单列一类,或者正反映了这种情况。但是,《艺文类聚》卷五十五至卷五十七有“杂文部”,举凡诗、赋、连珠、书、檄、移等均为杂文。《艺文类聚》的“杂文”并非严格的文体分类,它的“杂文部”甚至包括纸、笔、砚之类。但是,它的诗、赋等类确实多收诗赋类作品。这样看,“杂文”又应包括诗赋类文体。

另外,《七录》著录总集只有十六种,六十四帙,六百四十九卷,著录杂文则有二百七十三种,四百五十一帙,三千五百八十七卷。《隋书·经籍志》则著录总集一百零七部,二千二百一十三卷,通计亡书,合二百四十九部,五千二百二十四卷。《隋书·经籍志》的总集类,应该是将《七录》的总集部和杂文部并合一起而有删减,或某些文集有亡佚。《隋书·经籍志》的总集类,有一部分在《七录》中是总集(有十六种),还有大部分是作为杂文著录的。

如果可以这样理解,那么,《七录》中著录的十六种总集,在《隋书·经籍志》中很可能指那些汇合多种文体多家作品的综合性总集,比如《文章流别集》、《文选》之类。这一类在《隋书·经籍志》总集类中是少数。而《七录》中著录的杂文,很可能指那些文体比较单一的总集。这一类在《隋书·经籍志》总集类中是多数。

《隋书·经籍志》 《隋书·经籍志》是继《汉书·艺文志》之后的重要史志目录。阮孝绪《七录》现存佚文,只见著录文集数目。《隋书·经籍志》则完整地著录了文集名称,可以知道著录文集的具体内容,也因此可以知道当时人们对于集部的更为具体的认识。

如前所述,“楚辞”单列一部,表明认识到“楚辞”与“赋”不同的文体特点,也反映当时诗骚并列,对文学源头的认识。作为个人文集的“别集”类,标明文体的有《梁武帝诗赋集》二十卷、《梁武帝杂文集》九卷、《梁武帝净业赋》三卷。这当中,有的是单一文体文集(如《梁武帝净业赋》三卷),有的是二种文体的文集(如《梁武帝诗赋集》二十卷),至于《梁武帝杂文集》,可能是多种文体文集,如果把杂文作为一种文体,则也是单一文体文集。另外,《梁武帝别集目录》二卷也比较特别,因为《隋书·经籍志》“史部”另有目录类。可能因为这是“别集”目录,因此著录于“别集”之部。除此之外,从著录的集名看,其它的应该主要是个人综合性文集。所谓综合性,就是综合各种文体,而不是单一文体。这与《汉书·艺文志》所著录个人文集均为单一文体(赋和诗)不同。这或者反映出当时个人在子、史著作之外,单篇制作文体繁多的事实。后来辑佚的唐前文集,和《文选》的载录,都可以很轻易地证明这一点。

至于“总集”类,也有值得注意之处。文论著作,如挚虞《文章流别论》、李充《翰林论》、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这类著作后来(比如《四库全书》)是另立“诗文评”加以著录,《隋书·经籍志》把它们列入总集,或者可以说,《隋书·经籍志》未能注意到这类著作的独特性或说独特价值。但问题还有另一面。诗文评著作在唐前数量有限,确实难以独立一个门类,而数量有限,又因为诗文评在唐前还没有得到充分发展。它的发展,显然要在诗文创作之后。有诗文创作,才有诗文评,这是浅显的道理。

这几部著作,《文心雕龙》通体骈俪,文辞精美,《文章流别论》和《翰林论》都是“论”,但它们显然不是因为是骈俪文或者论文而列入总集。它们既不被看作抒情言志之体,也不是如《文心雕龙》自己所列的诏策章表奏启之类实用性文体。《文心雕龙》乃至《文章流别论》、《翰林论》,都是著文以立一家之说,都是单部著作,而不是单篇文章制作的汇集。

平心而论,从性质上来说,这些著作和《文选》等文学选集有着很大的不同,而与王符《潜夫论》、荀悦《申鉴》等反倒更为接近,所不同的是,一个论政,一个论文。从这个意义上,把它们列入子部也未尝不可。但《隋书·经籍志》并没有把它们列入子部,而是列入集部,显然正是看到了它们论“文”这一点。因为论“文”,与文集有关,因此把它们放在集部。把它们放在集部,放在总集,正是看到了这些著作独特的价值。

《隋书·经籍志》“总集”类著录不少单篇作品。比如《述征赋》一卷,傅毅《神雀赋》一卷,《围棋赋》一卷(梁武帝撰),《观象赋》一卷,《洛神赋》一卷(孙壑注),《枕赋》一卷(张君祖撰)。又著录不少个人作品,如毛伯成《诗》一卷,江淹《拟古》一卷(罗潜注),诸葛武侯《诫》一卷、《女诫》一卷,梁武帝《连珠》一卷,梁武帝《制旨连珠》十卷(梁邵陵王纶注),又梁武帝《制旨连珠》十卷(陆缅注)。这些单篇和个人作品的作者,一般都另有别集著录。比如梁武帝、傅毅、江淹都另有别集。

单篇作品何以构成文集?另著录有别集而其单篇和个人作品何以作为总集另行著录?可能有某些特殊的原因。比如江淹《拟古》。《文选》卷三十三选江淹杂体诗三十首,分别模拟无名氏、李陵、班婕妤等前人优秀作品。因此有论者认为,从作者来说,这是一人之诗,但从被拟者的角度看,可看作是集众家之作为一集(5)。江淹《拟古》可能是一个特例,但这样解释说明不了其它例子,说明不了普遍的现象,何况这样的解释本身也很牵强。

出现这种现象,应该别有原因。它应该和当时文集和作品的流传状况有关。当时的文人作品,有些已是数篇乃至数十篇编辑成集,成为史志目录所著录的一部别集。但在这之外,应该还有不少单篇作品流传。这些单篇作品,有的未收入相关文集,有的则可能既收入文集,又单篇在社会上流传。这些单篇作品,在我们现在看来,当然不成为一部文集或说一部书。比如曹植《洛神赋》,用现在的纸张印刷技术,充其量二三个页码就够了。就算加上注文,也不过七八个页码,三四张纸就够了。三四张纸,是构不成一部书的。但在当时,流行的是简书。八九百字的赋作,以每片竹简十二字计算,就有七十多片。七十多片竹简的一“卷”,还是很可观的,分量不亚于今天不厚的一本书,在当时人看来,是可以构成文集的。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隋书·经籍志》的总集类,很可能是合并《七录》的总集和杂文而成。单篇流传的作品,算不上一部别集,在时人的观念中,充其量只是杂文。既是杂文,当然只能归入杂文类。《隋书·经籍志》总集类合并《七录》总集类和杂文类而成,也就把原属杂文的这些单篇和个人作品原封不动地移录下来。它保留了这种杂文观念和杂文分类的痕迹。还有一点,要考虑到古人的总集观念和文集归类的实际困难。有些作品确实很难准确归类。所谓“总集”,既是与别集相对的一类文集,又有总而汇之、无所不包之意。既然如此,凡是不便归类的作品均归入其中,就很自然了。

三 《四库全书》之前的集部分类

《隋书·经籍志》之后,《四库全书》之前,其它公私史志目录,关于集部著作的著录,情况则比较复杂。

从《隋书·经籍志》之例与分类细琐 不少基本上从《隋书·经籍志》之例。如《旧唐书·经籍志》,便依楚辞、别集、总集之序,仍是诗文评著作入总集,仍有单篇和个人作品入总集。有的稍有变化,如《新唐书·艺文志》和《宋史·艺文志》、《郡斋读书志》,均仍设楚辞、别集、总集几类,而总集之下,立“文史类”(《郡斋读书志》作“文说类”)。《直斋书录解题》集部分楚辞类、总集类、别集类、诗集类、歌词类、章奏类、文史类七种。尤袤《遂初堂书目》集部设立别集类、章奏类、总集类、文史类、乐曲类五类。《文献通考·经籍考》集部分赋诗、别集、诗集、歌词、章奏、总集、文史等类。黄虞稷《千顷堂书目》集部总集类总体上分为文类和诗类两种,总集外设立制诰类、表奏类、骚赋类。也有文史类。焦竑《国史经籍志》集部分六类:制诏、表奏、赋颂、别集、总集、诗文评。

许多则分类非常细琐。如《崇文总目》别集类一至三,分收唐代文集、宋代文集、唐宋诗集之后,别集类四收游仙诗、咏史诗,别集类五为赋类,别集类六收选赞、书、箴、制诰、章表、奏议等公文体,别集类七收四六、书启、尺牍等。总集之外,也立“文史类”。郑樵《通志·艺文略》文类细目有楚辞、别集、总集、诗总集、赋、赞颂、箴铭、碑碣、制诰、表章、启事、四六、军书、案判、刀笔、俳谐、奏议、论、策、书、文史、诗评等二十二小类。明祁承㸁《澹生堂书目》集部分七类:诏制、章疏、辞赋、总集、馀集、别集、诗文评。总集类下分诗文总集、文编、诗编、郡邑文献、家乘文献、遗文考识、制科艺七小类。别集类之外立馀集类,收录寓言、滑稽、随笔等。董其昌《玄赏斋书目》集部分十九类:制诏、论策、奏议、骚赋、六朝人文集、六朝诗集、唐人文集、唐诗、宋人集、金人集、元人集、国初人集、僧人集、文总集、诗总集、文说、诗话、四六、诗馀。高儒《百川书志》,集部按时代分为秦汉六朝文、唐文、宋文直到圣朝御制诗,又分文体为诏制、奏议、启札、对偶、歌词、词曲、文史,最后复有总集、别集、唱和、纪迹、杂迹等类。

几个值得注意的倾向 一些史志目录把诗文评类文集放在重要位置上。《新唐书·艺文志》、《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遂初堂书目》、《文献通考·经籍考》、《宋史·艺文志》、《千顷堂书目》均设“文史类”,都收录诗文评著作。比较少的,如《郡斋读书志》收录九部著作,其中《文心雕龙》等六部是诗文评著作。《新唐书·艺文志》收录二十六部,大部分是诗文评著作。《崇文总目》收录二十五部,《遂初堂书目》收录二十七部,均为诗法诗格类著作。

另几部收录较多,如《文献通考·经籍考》收录六十九部。《宋史·艺文志》收录九十八部,举凡李充《翰林论》、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王昌龄《诗格》、昼公《诗式》与《诗评》、任昉《文章缘起》等,还有宋代诗话、诗评、赋评、修文要诀、诗句图、警句图、古文关键、历代吟谱类著作,均收录在内。《千顷堂书目》全收明代,就有一百五十五部,虽然其中有不少诗解校注类著作,但大部分是诗话、诗式、诗法类著作,如《西江诗法》、《古文法则》、怀悦《诗家一指》、李东阳《怀麓堂诗话》、杨慎《升庵诗话》、王世贞《艺苑卮言》等。郑樵《通志·艺文略》则既设文史类,又设诗评类,明祁承㸁《澹生堂书目》和焦竑《国史经籍志》则专设“诗文评”。这既反映这一类文集唐宋以来大为发展的趋势,也反映人们注意到诗文评著作的独特性。

再一个值得注意的倾向,就是重视词曲类文集。《直斋书录解题》、《遂初堂书目》、《文献通考·经籍考》、《百川书志》都设“歌词类”(《遂初堂书目》作“乐曲类”,《文献通考》作“歌诗”,《百川书志》作“歌词”、“词曲”)。《遂初堂书目》收录词曲集十四种,《直斋书录解题》和《文献通考·经籍考》收录最多,前者收录词曲集一百二十种,后者一百一十八种。五代至宋的重要词曲集,如《花间集》、《南唐二主词》、《阳春录》、《珠玉集》、《乐章集》、《淮海集》、《后山词》、《清真词》、《小山集》、《漱玉集》、《稼轩词》等尽数在内。这是一个新的变化,既反映词曲创作及相关文集发展的事实,也说明人们注意到这一类文集的独特性。

人们努力突出纯文学性文体,也是值得注意的倾向。《崇文总目》别集类卷三卷四基本收诗类,别集类卷五主要为赋类,也收诗类。《直斋书录解题》集部在楚辞类、总集类、别集类之外,有专门的“诗集类”上下二卷,说:“凡无他文而独有诗,及虽有他文而诗集复独行者,别为一类。”郑樵《通志·艺文略》也有专门的诗总集和赋类,《文献通考·经籍考》也有专门的诗集类,明祁承㸁《澹生堂书目》有诗编,董其昌《玄赏斋书目》有六朝诗集、唐诗、诗总集。这是一些书志目录普遍的现象。

这些书志目录,收录的诗集和赋集,数量都很大。《崇文总目》别集类七卷中,有三卷专收诗赋类文集,别集三收录七十六部,别集四收录一百一十八部,别集五收录四十二部。《直斋书录解题》诗集类上下二卷,共收诗集三百零三部。《通志·艺文略》总集部仅收七十二部,而诗总集就收一百五十四部,赋集收八十二部。《文献通考·经籍考》“诗集类”四卷收录三百四十七部。

有文集传世的作者,大部分都另收了他们一部诗集。魏晋南北朝至唐宋以来重要的诗集赋集都有收录,魏晋南北朝如《阮步兵集》、《阴铿集》、《江总集》,唐五代如《孟襄阳集》、《王江宁集》、《杜工部诗集注》、《岑嘉州集》、《李益集》、《孟东野集》、《柳宗元诗》、《李长吉诗》,宋代如《苏东坡集》、《山谷集》、《剑南诗稿》等。这一时期重要诗家的集子几乎都有著录。赋集也如此。诗和赋,都是较为纯粹的文体,在《隋书·经籍志》和其它一些书志目录那里,诗和赋是与其它文体混编在一起,并没有区分开来。《汉书·艺文志》倒是专收诗和赋,但那时其它文体的写作并不普遍。唐宋以后,在各种文体写作已很普遍的情况下,专门将诗集和赋集集中编为一类,这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变化,既反映诗赋创作及相关文集繁盛的事实,也说明人们更注意收录纯文学作品的文集。

还有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人们也注重实用性文体和文集。《崇文总目》别集类六收录赞、书、箴、制诰、章表、奏议等公文体,别集类七收四六、书启、尺牍等,《直斋书录解题》集部分七类,专设一种章奏类,说:“凡无他文而独有章奏,及虽有他文而章奏复独行者,亦别为一类。”另设章奏类的还有尤袤《遂初堂书目》、《文献通考·经籍考》。郑樵《通志·艺文略》文类分很多细目,除楚辞、别集之外,还有赞颂、箴铭、碑碣、制诰、表章、启事、四六、军书、案判、刀笔、俳谐、奏议、论、策、书等类。明代祁承㸁《澹生堂书目》集部也有诏制、章疏等类,焦竑《国史经籍志》集部设制诏、表奏类,董其昌《玄赏斋书目》集部有制诏、论策、奏议,黄虞稷《千顷堂书目》集部有制诰、表奏类,高儒《百川书志》集部有诏制、奏议、启札等类。

这些文体,大多是朝廷应用性文体,特别是章奏类,这几种书目都有专门收录。收录这类专门性文集的数量还不少,《直斋书录解题》章奏类收三十九部,《崇文总目》别集类六收录赞、书、箴、制诰、章表、奏议等六十二部,《文献通考·经籍考》收录章奏类四十七部,《通志·艺文略》收录赞颂、箴铭、碑碣等计三百五十一部,其中仅制诰、表章、奏议即一百七十一部。专设门类收录这么多这类实用性文体文集,当然反映着这类文体创作和文集盛行的状况,但同时也透露另一事实。唐宋以来,朝廷公事运作,需要公文写作,也需要大量公文作者。科举取士,这类公文写作是考试的重要内容。士子们为要科举及第及以后仕途前程,需要熟练地掌握公文写作格式。这就促使这类公文性文体写作和文集的繁荣。宋元以后书志目录,专门设立这类文集,可能也是为士子们示范,满足他们学习公文写作的需要。

四 《四库全书总目》的集部著录

清修《四库全书总目》,关于集部的著录,最终确定下来。

楚辞类地位的确定 本来,《隋书·经籍志》承梁阮孝绪《七录》已设立独立的楚辞类。但《隋书·经籍志》之后,楚辞在集部的地位变化不定。一部分书志目录沿用《隋书·经籍志》,独立设楚辞类,如《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郑樵《通志·艺文略》、《宋史·艺文志》。但另一些书志目录则不是这样。宋王尧臣《崇文总目》和宋尤袤《遂初堂书目》、明代高儒《百川书志》、《明史·艺文志》,把楚辞类文集置于“总集类”,并没有设立专门的楚辞类。明《徐氏家藏书目》将楚辞类收录于别集类。《文献通考·经籍考》、焦竑《国史经籍志》、祁承㸁《澹生堂书目》、董其昌《玄赏斋书目》、黄虞稷《千顷堂书目》、清初钱谦益《绛云楼书目》,分别设赋诗类、骚赋类、辞赋类,收录楚辞类和赋类作品。还有的未收楚辞类作品,如赵琦美《脉望馆书目》。

楚辞的著录确实有复杂的情况。楚辞类文集汇集众人骚赋之作,应该属总集类,如果单收屈原或其他作者一人作品,则又当为别集。一些书志目录将评注考证类文集归入文史类,若然,关于楚辞的这类文集又当归入文史类,关于楚辞音义考证的文集又当归入小学。但事实上,在传统文化的发展过程中,楚辞已形成它独有的体系和传承性,关于楚辞的研究也自成体系。就它对传统文化的影响来说,也是独特的。文学上它与《诗经》并列为两大源头,对后世有巨大的影响。在人格精神上,楚辞,特别是《离骚》所体现的屈原人格,为后代士人所景仰,《庄》《骚》并列,和儒家等思想一起,构建起古代士人传统的心理精神。

就文集本身而言,它也是自成体系的。《四库全书总目》因此一方面在《楚辞章句》提要中说:王逸裒集屈原、宋玉等人作品共为楚辞十六篇,“是为总集之祖”,另一方面又在“楚辞类”提要中说:“《隋志》集部以楚辞别为一门,历代因之,盖汉魏以下,赋体既变,无全集皆作此体者。他集不与楚辞类,楚辞亦不与他集类。体例既异,理不得不分著也。”《四库全书总目》重新把楚辞单独“分著”为一类,正体现了集部文化的传统性。

诗文评和词曲类地位的确立 就诗文评文集的著录来说,明祁承㸁《澹生堂书目》和焦竑《国史经籍志》都已在集部专设“诗文评”。但另一些著作的著录情况各不相同。《郡斋读书志》将《后村诗话》、《欧公诗话》、《东坡诗话》、《中山诗话》等收录于诸子小说类。一些书志目录均设“文史类”收录诗文评著作,如《新唐书·艺文志》、《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遂初堂书目》、《文献通考·经籍考》、《宋史·艺文志》、《千顷堂书目》等。“文史类”,既有诗文评著作,也有其它著作。比如《史通》、《史通析微》、《史例》、《释史》、《史汉异义》、《唐史名贤论断》之类史书,《登科记题解》、《杜诗刊误》、《韩文辨证》之类解题刊误类著作。

《四库全书总目》则完全著录诗文评著,概括其体例为五:考察文体源流、评论作品工拙的《文心雕龙》之体,品第作者流派、追溯师承源流的钟嵘《诗品》之体,讲作诗法的皎然《诗式》之体,旁采故实的孟棨《本事诗》之体,体兼说部即兼述文人逸事的刘攽《中山诗话》之体。著录诗文评梁代三部,唐二部,宋三十九部,元四部,明六部,清十部,共六十四部,另存目八十五部,共一百四十九部,这就基本反映了梁代、唐代至明清诗文评文集的基本面貌,确立了诗文评文集在集部的地位。

就词曲类文集来说,宋代一些书志目录,《新唐书·艺文志》、《宋三朝国史艺文志》、《宋中兴国史艺文志》、《郡斋读书志》等都没有设立词曲类,歌词类作品都散见于别集之中。南宋尤袤《遂初堂书目》始设词曲类,但只著录十四部词集。但后来的书目,从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元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到明陈第《世善堂书目》、高儒《百川书志》、《徐氏家藏书目》,以及清初黄虞稷《千顷堂书目》,都设立词曲类或歌词类、词调类。有些书目收录的词集数量还很多,比如《直斋书录解题》收录一百二十部,《千顷堂书目》收录一百九十二部。这反映了词曲创作及其文集发展的事实。

《四库全书总目》一方面贬斥词曲类作品,“词曲类”提要说,“词曲二体,在文章技艺之间,厥品颇卑,作者弗贵”;在一些词集的提要中,一再说到填词只是小技,是管弦冶荡之音,稍近于亵。集部总序则说,这些倚声末技,其得其失,不足重轻,姑附存以备一格而已。这正好透露一种传统的文章观念和集部观念,即求雅。在传统的观念中,集部诗赋以及其它各体文章,虽不及圣人之作、贤人之述,立一家之言之论,但它之所以能与经、史、子之著并列为四部,就因为它还是文章,而在古代士人看来,文章是雅的。正是由于这个尚“雅”的观念,集部以诗文类文学著作为主体,却始终将小说、戏剧排斥在外。这个观念在古代文人那里是根深蒂固的。《四库全书总目》贬斥词曲类作品,正反映了这一观念。

另一方面,《四库全书总目》毕竟专设门类,收录了词曲作品,虽然只收录一百三十八部,还不及《千顷堂书目》(一百九十二部)。《四库》编纂者承认词曲发展的事实,看到词曲作者弗贵,却是才华之士,以绮语相高,看到三百篇变而古诗,古诗变而近体,近体变而词,词变而曲。他们看到词曲在“文章技艺之间”,作为“文章”,就应该收录。既有著录,就有论断。《四库全书总目》把词分为别集、总集、词话、词谱、词韵五类,著录词曲类文集,自五代始,以宋代最多(七十九部),金元最少(共七部),明代较少(十七部),清代词曲著作良莠不齐,因此大量列入存目,经此论断,著录词曲大体反映了词曲历史发展的面貌。当然,也确立了词曲体在集部的地位。

文集的文学性特点更为突出 如前所述,宋明时的书志目录,一方面突出纯文学文体,另一方面,也注重实用性文体和文集。一些书目专设章奏类,如《直斋书录解题》、《遂初堂书目》、《文献通考·经籍考》。郑樵《通志·艺文略》专设制诰、表章、启事、军书、案判、刀笔、奏议、策、书等类。还有《崇文总目》、《澹生堂书目》、《国史经籍志》、《玄赏斋书目》、《百川书志》、《千顷堂书目》等,都有制诏、表奏、章疏、奏议的专类。这些应用性文体,很多就只是一卷,如《崇文总目》就有很多启事一卷,制诰一卷,表疏一卷,道判一卷,表状一卷。因为收录这些琐细的实用性文体文集,一些书志目录因此分类非常繁杂细碎。

到《四库全书总目》,彻底改变了这种状况。集部之下,就是楚辞、别集、总集、诗文评、词曲几大类。那些实用性文体的琐细分类,那些启事一卷、制诰一卷之类的琐细著录,一扫而尽。制诰、表章、奏议之类实用性文体,当然还存在,但都收入那些别集、总集,不再另外突显出来。所收主要是文学之集,别集和总集大多为诗集。从目录分类来说,是由繁杂琐细走向明快简洁,从思想倾向来看,则是淡化实用性,更多地表现集部的文学性特点。

“五四”以后,当人们在印行传统的四部典籍时,传统的集部分类仍在。但是,人们更多地用现代的文学观念看待传统的集部。人们所注重的,是集部的文学性,是它的诗赋,是其它文学性的文体。当然,人们讨论古代文学时,已不限于传统的集部。包括经部的作品,比如《孟子》、《左氏春秋》。包括史部的作品,比如《史记》。还有子部的作品,比如《庄子》。当然,更把小说戏剧纳入文学范围,从唐传奇、宋元话本到明清小说,还有元杂剧。传统的集部观念,已融汇到现代的文学观念中。传统集部在现代生活中的地位,需要另外的专门研究。

第三节 集部的基本特点

集部有一些基本特点。集部典籍有实用性的一面,但更有文学性的一面。与经部、史部、子部典籍相比,它更多地收录单篇诗文,同是文学性的著作,有的收入,有的不收,这当中体现了崇尚典雅的观念。关于集部的文学性,后面专立一节讨论。这一节讨论集部其它几个特点。

一 实用性

集部文体的实用性 集部收录的文体不少是实用性的。大量的是朝廷政务实用性文体。如诏、策,是帝王向臣下发出的文告命令。在汉代,一般地命令告示百官,是诏;君主对臣下封土、授爵、免官或发布其它教令的文书是策。如诰,皇帝的制敕、命令,是帝王用于告戒告示或劝勉臣下的文体。如封、禅。封禅是古代帝王功成治定之后祭告天地的大典礼,封是祭天,禅是祭地。为这种典礼写的文书就是封禅文。如章、表,是臣下向帝王呈辞的文体,章是谢恩,表是陈述政事。奏、启,也是臣下向帝王呈辞的文体。奏偏于进谏和弹奏,启是开启,把帝王不知道的事呈告上去,开启心扉。

如檄文,是官府用于征召、晓谕、声讨的文书。还有露布,是檄的一种,宣露于外,播诸视听,因此称露布。如议、对,也是朝廷应用文。议是议政,朝廷有事,集合臣下来商议,这种文字叫议。对是对策,皇帝提问,臣下对答。如牒,为朝廷议政未定时用于咨谋的短文,也为敕令性质之公文,同级官府之间往来之公文,也为诉讼文书。如判,为审理诉讼判决的文书,又为契约、合同。如祝、盟。祝的本义是古代向神祈祷的官,作为文体,是指太祝向神祷告的文辞,若再细分,祭神咒敌叫诅,呼告神来求福叫祈,谢神报赛叫祠,总称祝文。盟是结盟时对神立誓的话。如赦书,是颁布赦令的文告。如笺,表文的一种,是呈于皇后、太子及诸王的文书,也泛指给长官的书启,后又泛指书信。

有一些是生活应用文。如铭、箴,对别人或对自己有所警戒的文体。铭文是刻在器物上的文字,既可以劝戒缺点,也可以记述功德,也可用以自警。箴主要用来讥刺劝戒过失。如诔、碑,都是为死者写的文字。诔文既述死者事迹,又述哀痛之情。碑又称碑志、碑记,是刻在碑上的纪念文字,既纪念死者,刻石纪功,也有其它纪念文字。如墓志,刻于石上,放于墓中,是记述死者姓氏、生平事迹的文字。墓志多用散文。另有墓志铭,则为韵文,用于对死者的赞扬、悼念。如哀、吊,都是对死者表示哀痛之情的文体。哀是哀悼少年夭折的人;吊,本来是慰问遭遇凶丧灾祸的生者,比如某地遭遇水灾,派人慰问,后来变为专门吊唁死者。如书、记,本是政务中使用的两种文体,书也泛指各种书信,记是各种奏记,后来作为各种游记、厅壁亭阁记、书画记。还有赞、颂,都是以颂扬功德为目的的文体。

有一些是学术性理论性文体。如论和说,都是阐明某种道理或主张的文体。论侧重于抽象论理,用严密的理论来判辨是非。说,本义是悦,通过具体的事例、形象的比喻把道理讲通,把对方说服。如序、跋。序本来是评述一部著作或一篇文章的文字,后来也作为赠序。跋,写于书籍或文章后面,用于评价内容、说明写作经过等。

集部文章内容和表现手法的实用性 集部一些作品讨论学术理论、思想理论问题,讨论政治时事问题。比如《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载晋袁准《才性论》论才性问题,《袁子正论》论礼政、经国、设官、政略、论兵、厚德、用贤、悦近、贵公、治乱、损益、刑法等问题。孙绰《喻道论》论周孔与佛道之关系。释僧叡《大品经序》、《大智度论序》等佛典序文,释慧远《沙门不敬王者论》等论文,释僧肇《物不迁论》、《不真空论》等论文,阐述佛教理论。比如《文苑英华》“论”一类,论天道,论阴阳,论封建,论臣道,论政理,论兄弟宾友等伦理问题,论刑赏,论兴亡。还有“议”一类,议封禅、郊祀、庙乐,议明堂、宗庙、祭祀,议选举、冠冕、丧服、食货。都是谈思想,谈理论,谈制度,谈政治,谈伦理。比如,论阴阳不测之谓神,论善恶无馀,论封建五等,论天性,辩侵伐、伐国、守在四夷,辩战守,辩政理,辩正名、从道,辩名政,论质无诚,等等。论户口人丁,论平准,论货殖,论历史人物等。这些文章,都是理论性高于文学性,甚至没有什么文学性。

大量的朝廷政务应用文也是这样。或者有些文人能把这类文章写得有些文采,但毕竟受内容限制,不能写景抒情,不能形象刻画,只能按照公文写法。如《文苑英华》卷四百三十二载沈约《立太子赦书诏》,只能说君临四方,要考虑光阐洪基,克隆鼎命,而树元立嫡,守器传统,是永固宗祀的大事,因此当此之时,要大赦天下云云。如《文苑英华》卷三百八十九载刘禹锡《授主客郎中制》,只能说,今主客之任皆沿汉制,今天的职责是统领通使之官,负责外臣之务,朝聘宴会时,要负责礼仪事务云云。如《元丰类稿》卷三十五载曾巩《福州拟贡荔枝状》,述闽粤所产之荔枝比巴蜀南海所产更为殊绝,陛下崇尚恭俭寡欲,但每岁贡荔枝数百,或至千数,并不劳人费财,而且从荔枝成熟期看,妥善处理,送至京师,其甘滋之味不会丧失,因此想将荔枝名品差其多少,以时上进。说理清楚,层次分明,体现曾巩作为散文大家的写作水平,但毕竟是奏状之文,只能以说理为主,应用性高于文学性。

集部典籍的生活应用文,在一些文学大家手里,写得比较有文采,但毕竟受文体限制,大部分只能写成应用体制,如著作图册之序。宋刘挚《忠肃集》卷十载《荆南府图序》,述荆州历代之地理沿革,今所辖地域,人口物产,城池规模,桥梁、江湖、祠庙、宫观、寺院数量,史载荆州民俗,经历变迁而今为兴盛,绘府为图,因题其概云云。没有写景抒情,没有艺术想象,只是把题中之事写得历历明白而已。如赠序。《文苑英华》卷七百一十九载宋之问《送尹补阙入京序》,先恭维序主尹元凯是博物君子,并且闲放超逸,久无世情,而被天子召为补阙之职,于是居人惜别,赋诗赠行。不过就一个应景的题目写了一些应景的话。

如题记。宋祖无择《龙学文集》卷七载《蔡州新建学记》,叙述建学之由,在儒家礼义之教日衰,而佛教日盛,述建学经过、建学规模,事成之后,因撰辞刻石云云。层次清楚,文笔简要,但也只是把题中之事写清楚。宋曾巩《元丰类稿》卷五十载《江西石幢记》,只叙述其撰者、某年建、列次姓名,就更为简单,应用性更强。如祭文。宋范纯仁《范忠宣集》卷十一载《祭吕虞部文》,赞其兴颓举弊之美绩,民怀吏畏之休声,而今忧劳成疾,以至殄瘁,令人悲痛,谨以清酌庶馐之奠致祭云云。

如书简。《山谷简尺》所载黄庭坚的那些书简,作为文章,自然有大家之风,简要,紧凑,明快,但一般不能离开信简的内容任意抒情写景,任意艺术想象。宋秦观《淮海集》的一些书简,于日常问候中体现出对友人处境和生活的深挚关切,读来颇动人,不同于一般公文的套话应景话,但毕竟只是日常书信,不能离开问候之意另作想象发挥,抒情写意。它的文学性还是受到限制。

如墓志铭。韩愈等文学大家的墓志铭,常选墓主平生几件事,刻画人物性格,写出生动传神的形象,可称得上文学传记。但大部分的墓志铭,只能一般性地记述墓主事迹。如宋韩琦《安阳集》卷四十六载《太夫人胡氏墓志铭》,记归厝之事之后,再述太夫人之姓氏郡望,家庭出身,生平为人,所为善行,太夫人染疾之后如何访医护理,终于何年何月,辞世之后,后人如何悲痛云云。文章是好文章,但无法表现文学性。宋尹洙《河南集》卷十五《故天水尹府君墓志铭》,叙墓主尹节之名讳郡望,先祖以来乱离中有的遇祸,有的逃亡的种种经历,叙尹节自己先归于叔父,后又依从父兄,听信相者之言而不复意仕,性刚决,以义气自许的为人性格,其子嗣几人各自情况,作者与墓主旧交关系,说明宜为之铭之由。作为墓志铭,文辞清楚,可以一读,同样是事迹的叙述多于文学的描写,只是一篇实用文章。

要之,集部典籍有很多实用文体,这些文体的大部分文章,没有抒情性和形象性,只是按照文体要求或议论说理,或陈述事情。实用性,是集部典籍的一重要特点。

二 单篇作品之集

集部文集一般由单篇作品汇编成集。

与经、史、子部著作的不同 经部、史部、子部典籍,一部书基本上就是一部独立系统的著作,有它独立完整的内容和体例。

比如经部著作。《周易》有经和传两部分。《易经》有六十四卦,有卦辞、爻辞,六十四卦有固定的排列顺序。《易传》有彖传上下、文言、系辞上下、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这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体系,后人的注疏,魏王弼、韩康伯的《周易注》,唐孔颖达的《周易正义》,都按照这个顺序和体系。《春秋》,不论《左氏传》,还是《穀梁传》、《公羊传》,都是完整的编年体。

比如史部著作。《史记》以本纪叙述帝王事迹,表是历史大事记,书是天文、历法等专题的始末文献,世家叙述贵族侯王历史,列传为其他人物传记。这是一个完整的史书体例。断代史如《汉书》等,编年史如《资治通鉴》等,政书如《通典》、《唐会要》等,都是一部著作一个体系。

还有子部著作。儒家著作《荀子》,《劝学篇第一》、《修身篇第二》、《不苟篇第三》,共三十二篇。法家著作《韩非子》,有《初见秦第一》、《存韩第二》等五十五篇。道家著作《庄子》,有内篇,还有外篇、杂篇。杂家著作《吕氏春秋》,有十二纪六十篇,又有八览六十三篇,六论三十六篇。类书《艺文类聚》分天部、岁时部、地部、州部、郡部等四十六部。都是一部部完整独立的著作。当然,也有子部释家类梁释僧佑撰《弘明集》这样的著作,收录汉牟融《理惑论》、晋孙绰《喻道论》、宋宗炳《明佛论》、《答何衡阳书》、宋何承天《与宗居士书》、宋罗含《更生论》等单篇独立的文章,但那是个别之例,经部、史部、子部主要的是完整独立的著作,而不是由单篇文章汇编而成。

集部也有单独成册的著作。诗文评一般是单独成册的,如刘勰《文心雕龙》、严羽《沧浪诗话》、清王士祯《带经堂诗话》、叶燮《原诗》。一些可以单独成册的著作也被收入诗文集中,如宋苏洵《嘉祐集》收入《权书》,分上下两卷,分心术、法制、强弱、攻守、孙武、子贡、六国、项籍等节。又有《衡论》,也分上下两卷,分远虑、御将、任相、重远、养才、用法、议法、兵制、田制等各节。

诗文集中,单独成册的著作毕竟极少,主要的,是由单篇作品汇编而成。诗集由一首一首相对独立的诗作汇编而成,文集由一篇一篇独立的文章汇编而成。比如《楚辞》集,由《离骚》、《九歌》、《九章》等作品组成。比如现存最早的总集《文选》,由班固《两都赋》、张衡《两京赋》等一篇篇赋作,曹植《责躬诗》、潘岳《关中诗》等一首首诗作等组成。《文选》是一部完整的总集,但收录其中的诗赋等作品,其间并没有独立著作前后章节那样的紧密联系。比如《柳河东集》,收录其中的《封建论》、《时令论》等理论文章,《段太尉逸事状》等行状类文章,《童区寄传》、《李赤传》等传记类文章,《始得西山宴游记》、《钴潭记》等游记类文章,还有一首首诗歌,都是独立成篇的作品,虽然按类编排,但作品与作品之间,并无紧密联系。

单篇作品汇编形成的几种现象 因为是单篇作品的汇编,所以集部有别集和总集之分,又有全编性总集和选编性总集之分。很多作品可以编入多种文集。可以编入别集,也可以编入总集,可以编入全编性总集,也可以编入选编性总集。比如李白《望庐山瀑布》,除收录于《李太白文集》,还被收录于《文苑英华》、《唐文粹》、《万首唐人绝句》、《唐诗品汇》、《石仓历代诗选》、《全唐诗》、《佩文斋咏物诗选》、《唐宋诗醇》等全编性总集和选编性总集。如柳宗元《钴潭西小丘记》,除编入《柳河东集》,还被收录于《文苑英华》、《文章正宗》、《文编》、《唐宋八大家文钞》、《文章辨体汇选》、《唐宋文醇》、《全唐文》等。如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除收录于《东坡词》,还被编入《花庵词选》、《花草稡编》、《御选历代诗馀》、《全宋词》等。这种情况,在经部、史部、子部典籍是不太可能的。

经部、史部、子部典籍也有利用某一典籍材料而编为另一著作的情况。如宋袁枢撰《通鉴纪事本末》,因司马光《资治通鉴》,区别门目,以类排纂,每事各详起讫,自为标题。但它所用的是另一著作的材料,而不是单篇作品。所用的材料没有独立性,而单篇作品是有独立性的,不论编入哪一个文集,《望庐山瀑布》还是《望庐山瀑布》,〔念奴娇〕《赤壁怀古》还是〔念奴娇〕《赤壁怀古》。

因为是单篇作品,并非作为完整的著作流传,因此有的作品,特别是诗作品,有时同时见于二人三人甚至四人名下,集部作品,主要是总集作品,有重出现象。据佟培基《全唐诗重出误收考·前言》,《全唐诗》有重出诗三千一百五十七首,一百五十三句,另有二千八百三十八首乐府诗与作者本集重出。比如,杜牧、许浑二集中,相互重出诗达五十七首,皇甫冉二百三十五首诗中,有三十八首重见于刘希夷、王维、刘长卿、李嘉佑、钱起、郎士元、张南史、戴叔伦、张继、卢纶、薛存诚、许浑、皇甫松等十三人名下。单篇作品容易散佚,因此集部作品又有辑佚补遗一说。《全唐诗》编成,日人市河世宁即利用日本所存文献,辑录《全唐诗》未收之佚诗,成《全唐诗逸》三卷。后来王重民、孙望、童养年、陈尚君等先生,进一步作辑佚工作,仅陈尚君就辑得四千六百馀首。唐圭璋《全宋词》编成,录词二万馀首,后经王仲闻校补,词作达二万零六百二十五首,孔凡礼再辑得四百三十首。这种情况在经部、史部、子部是不太可能的。可能有误记,可能会发现以前的版本,但同一著作史料前后重出,是很少有的。即使有史料重出,这史料也不是独立的作品。

因为是单篇作品的汇编,因此,同一个人的作品,可以按不同的体例进行编排,如编年,如文体。比如杜甫诗,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基本按编年顺序编排,而清浦起龙《读杜心解》则按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排等文体编排。《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杜诗详注》编在卷十一,《读杜心解》则编在卷四之一,七律之部。《羌村三首》,《杜诗详注》编在卷五,《读杜心解》则编在卷一之二,五古之部。如清徐树榖笺、徐炯注《李义山文集笺注》按文体编排,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文编年校注》则为编年体。《谢座主魏相公启》,《李义山文集笺注》编在卷四启类,《李商隐文编年校注》则编在大中三年五月五日后。《为濮阳公祭太常崔丞文》,《李义山文集笺注》编在卷六祭文类,《李商隐文编年校注》编在开成五年秋。像这样改变原著体例而重新编排,经部、史部、子部典籍是不允许的。之所以不允许,是因为那是一部体系完整的著作,而不是单篇作品汇编。比如史部著作,可以在纪传、编年体之外,另有纪事本末体,如《通鉴纪事本末》、《宋史纪事本末》、《元史纪事本末》等,但所编已是另一部著作。集部作品可以按不同体例编排,编排之后,杜甫诗仍是杜甫诗,李商隐文仍是李商隐文,之所以可以这样,就因为集部所编为单篇作品。

总之,除诗文评类之外,集部著作一般由单篇作品汇编成集,这是集部典籍与经部、史部、子部典籍有所不同的一个特点。

三 崇尚典雅

并非古代所有的文学作品都被收录于集部。同是文学性的著作,有的收入,有的不收,这当中体现了崇尚典雅的观念。这是集部典籍的又一特点。

俗类文学作品未收录到集部 比如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和志人小说。前者如晋干宝《搜神记》,其中的《干将莫邪》,写干将、莫邪铸成雄雌二剑后被楚王所杀,其子赤比为父报仇的故事。《韩凭夫妇》写宋康王霸占韩凭的妻子何氏,韩凭夫妇不甘屈服,双双自杀的悲剧。后者如刘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写魏晋名士故事。

比如唐代传奇小说。李朝威《柳毅传》,写龙女在泾河夫家备受虐待,落第书生柳毅得知后,传书至洞庭龙宫,救出龙女,又经许多曲折,龙女和柳毅结为良缘的故事。蒋防《霍小玉传》,写李益与歌妓霍小玉相恋,后变心易志,霍小玉痛责李益,气结而死,冤魂化作厉鬼,报复李益的故事。

如宋代话本小说。《碾玉观音》,写王府养娘璩秀秀爱上碾玉匠崔宁,趁王府失火,逃至潭州安家立业,又被告密,秀秀被抓回处死,她的鬼魂和崔宁继续同居的故事。《错斩崔宁》,写小商贩崔宁和陈二姐被卷入十五贯钱而引起的谋杀案,在昏官的严刑拷打下招供诬服,无辜被杀的故事。还有《新编五代史平话》、《大宋宣和遗事》、《全相平话五种》等讲史平话。

比如明清小说。典型的当然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四大名著。还有其它小说。如《封神演义》等神魔小说,《金瓶梅》等世情小说。还有拟话本,如冯梦龙收集宋元话本和明代拟话本而编成的“三言”,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其中《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写教坊名妓杜十娘和贪酷的鸨母斗争,跳出火坑,和李甲结合,却被出卖给富商孙富,痛骂李甲无情无义之后,抱持百宝箱投水自尽的故事。《卖油郎独占花魁》,写卖油郎用诚心感动并最终得到花魁娘子的故事。还有凌蒙初撰《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所谓“二拍”,根据野史笔记、文言小说和当时社会传闻创作而成。

还有蒲松龄撰文言小说《聊斋志异》,写花妖狐魅和人的恋爱故事,如《婴宁》、《莲香》、《香玉》等。也写其它故事。如《促织》,写成名因为买不起应征的蟋蟀,受尽官府杖责,几于待毙,儿子又因弄死历尽艰辛捕得的蟋蟀,投井而亡,复活后化为善斗的蟋蟀,献入宫中,挽救一家被毁灭命运的故事。还有吴敬梓《儒林外史》,写一群士子如何热衷科举,中举前后的悲喜剧,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出仕为贪官污吏,居乡为土豪劣绅的故事。

比如元代杂剧。关汉卿《窦娥冤》,写善良的窦娥既受社会恶势力的逼迫和诬陷,又遇黑暗官府严刑逼供和草菅人命,屈招而死,三桩誓愿实现,证明冤屈的故事。《救风尘》,写妓女赵盼儿在结拜姐妹宋引章错嫁给商人周舍的时候,挺身相救,抓住周舍喜新厌旧、酷好女色的弱点,周密计划,骗得休书,使女伴脱离虎口的故事。王实甫《西厢记》,写崔莺莺和张生的爱情、婚姻故事。

还有明清戏曲。明汤显祖“临川四梦”之《牡丹亭》,写杜丽娘和柳梦梅为爱而死,又为爱而复活,生死离合的爱情故事。清洪升《长生殿》,以安史之乱为背景写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清孔尚任《桃花扇》,以侯方域、李香君的爱情故事为线索,写南明王朝兴亡的历史故事。

从魏晋南北朝志怪和志人小说、唐代传奇、宋代话本,到明清拟话本小说和章回小说,从元杂剧到明清戏曲,这大量的作品,留下了一个个生动的故事,也留下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这些都是典型的文学作品。这些文学作品,特别是一些短篇作品,有的收录于集部,比如《全唐文》就有一些作品带有小说性质,《本事诗》的故事也带有小说性质。但更多的并不收录于集部。传统的小说归子部,而不归集部。短篇白话小说,很多收录于《太平广记》,《太平广记》就属子部小说家类。《太平御览》也收录有唐代传奇小说,《太平御览》属子部类书类。《世说新语》是志人小说,也属于子部小说家类。明清长篇小说,还有元杂剧、明清戏曲,既不属集部,也不属四部的任何一部。在传统观念中,它们不属经史子集四部(明清戏曲、散曲属集部,而戏剧不属集部)。

宗经观念和崇雅观念与集部特点 集部是文学性的,传统的很多文学作品,却不归于集部。这原因是多方面的。《诗经》属经部,是历史形成的,体现了传统的宗经观念。小说在传统观念中,属子部。《汉书·艺文志》子部分类,就已有九流十家,其中有小说家。

在传统观念中,小说戏曲都是俗的。《四库全书总目》词曲类总叙,有一段话很能反映人们的看法。这段话说:“词曲二体,在文章技艺之间,厥品颇卑,作者弗贵,特才华之士,以绮语相高耳。”《四库全书》之所以把词曲列入集部,是因为这是乐府之馀音,风人之末派,和乐府风人多少还有一些关系。词曲尚且被认为品格卑下,小说和戏剧更难登大雅之堂。

典雅是集部典籍的一个特点。朝廷应用文当然是雅的,前面我们所列举的如诏、策、诰、封、禅、章、表、奏、启、檄文、议、对、祝、盟、书、笺等,这些文体本身就是雅的,不然如何能登朝廷之大堂。生活应用文,如铭、箴、诔、碑、墓志、哀、吊、书、记等文,学术性文体,如论、说、序、跋等,也都是雅的。赋本为《诗经》六义之一,作为文体,自也是雅的。乐府本是朝廷采诗机构,后来称其所采之诗为乐府,自也是雅的。诗更不必说,《尚书》就曾载大舜说“诗言志,歌永言”,《毛诗序》说过:“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既有圣人经典之言,自然是雅的。所以,传统文人抒情言志,主要的文体就是诗。诗歌在中国古代一直作为主流文体,与这种观念是分不开的。

因之,集部主要是诗文之集,没有小说戏曲,这与尚雅的观念分不开。集部是单篇雅文之集。

第四节 集部与文学

集部典籍更重要的特点,是它的文学性。这里专立一节讨论集部与文学的关系

一 文学体式

集部所收录的,多是文学性的文体,集部典籍作品有独特的文学体式。

诗和乐府 诗歌自然是文学性文体。乐府,有的把它和诗歌并列,作为一种文体,乐府也是文学性的。古代诗歌有不同体式。有古诗。从时间来说,在唐人看来,从《诗经》到庾信都是古诗。从体裁来说,所谓古诗,是相对于格律严谨的近体诗而言的。广义的古体诗,指近体诗之外的所有诗歌,包括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以及乐府诗、楚辞体等。狭义的古体诗,指五言古诗和七言古诗。这种诗歌体式,篇幅可长可短。可以是五言四句二十字,如沈约《咏孤桐》:“龙门百尺时,排云少孤立。分根荫玉池,欲待高鸾集。”也可以数百字甚至千字。如杜甫《北征》,就达一百四十句,七百字。每篇一般偶数句,但也有奇数句。每句字数一般一致,如五言古诗,即每句为五言,七言古诗,即每句为七言。但也有齐言和杂言兼用,五古、七古以五言、七言为主,而掺以杂言。韵律比较宽松,可押平韵,也可押仄韵。邻韵可以通押。一般不重韵,但有时也不避重韵。一般隔句押韵,但也可句句押韵。可一韵到底,也可中途换韵。声律和对仗比较自由,可以不是平仄交替,可以不对仗。

与古体诗相对的是近体诗。近体诗是唐代成熟的,所谓“近”,是相对唐代而言。南齐永明年间,沈约等人将音韵学的新进步运用到诗歌创作,提出“四声八病”的永明声律理论。经过梁、陈、隋的发展,到初唐,近体诗形成。

一、近体诗有一定的字数和句数。律诗八句,五律五言八句四十字,七律七言八句五十六字。绝句四句,五言绝句四句二十字,七言绝句四句二十八字。十句以上称为排律,通常为五言,也有七言。

二、有固定的平仄格式。有四种基本的平仄句式,就五言来说是:仄仄平平仄(a),平平仄仄平(B),平平平仄仄(b),仄仄仄平平(A)。七言则在此四种句式之前加以“平平”或“仄仄”,成为:平平仄仄平平仄(a),仄仄平平仄仄平(B),仄仄平平平仄仄(b),平平仄仄仄平平(A)。

三、押韵有严格规定,一般押平声韵,偶有仿古的仄韵律诗。偶句押韵,首句可押可不押,五律一般首句不押韵,七律和七绝首句一般押韵。须一韵到底。

四、有严格的粘对规则。所谓“对”,是对仗。既指语词相对,也指平仄相对。律诗每二句为一联,八句之中,分为首联、颔联、颈联、尾联。不论律诗、绝句还是排律,不论首句、末句,相对的两个句子即一联之内,平仄均须相对。如五言,一联之内,上句若为仄仄平平仄(a),则下句须为平平仄仄平(B);上句若为平平平仄仄(b),则下句须为仄仄仄平平(A)。至于语词,绝句和律诗的首联和尾联,可对仗也可不对仗,除首联、尾联之外的中间各联,包括排律的中间各联,均须语词相对。所谓“粘”,是就平仄声律而言,即上一联的末句和下一联的首句,平仄格式须相粘。即,上一联末句若为平平仄仄平(B),则下一联首句须为平平平仄仄(b)。上一联末句若为仄仄仄平平(A),则下一联首句须为仄仄平平仄(a)。

五律如唐杜审言《登襄阳城》:“旅客三秋至,层城四望开。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冠盖非新里,章华即旧台。习池风景异,归路满尘埃。”其平仄格式为:仄仄平平仄(a),平平仄仄平(B),仄平平仄仄(b),仄仄仄平平(A)。仄仄平平仄(a),平平仄仄平(B),仄平平仄仄(b),平仄仄平平(A)。除可平可仄之处,如第三句、第七句第一字“楚”“习”当平用仄,第八句第一字“归”当仄用平,其馀均合平仄格式,既合对式,又合粘式。除尾联外,前三联语词均对。这是标准的五言律诗。

五绝如唐宋之问《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平仄格式为:仄仄平平仄(a),平平仄仄平(B),仄平平仄仄(b),仄仄仄平平(A)。除第三句第一字可平可仄之外,均合平仄粘对式。四句语词未对仗。

七律如杜审言《守岁侍宴应制》:“季冬除夜接新年,帝子王孙捧御筵。宫阙星河低拂树,殿廷灯烛上熏天。弹弦奏节梅风入,对局探钩柏酒传。欲向正元歌万寿,暂留欢赏寄春前。”平仄格式为:仄平平仄仄平平(A),仄仄平平仄仄平(B),平仄平平平仄仄(b),仄平平仄仄平平(A)。平平仄仄平平仄(a),仄仄平平仄仄平(B),仄仄平平平仄仄(b),仄平平仄仄平平(A)。首句押韵,合于平仄粘对格式,其中第一句第一字第三字,第三句第一字,第四句第一字第三字,第七句第三字,第八句第一字第三字都属一三五不论,可平可仄。中间二联语词均对仗。

七绝如宋之问《送司马道士游天台》:“羽客笙歌此地违,离筵数处白云飞。蓬莱阙下长相忆,桐柏山头去不归。”仄仄平平仄仄平(B),平平仄仄仄平平(A),平平仄仄平平仄(a),平仄平平仄仄平(B)。首句押韵,合于平仄粘对格式,除第四句第一字可平可仄。语词可不对仗,但三四句仍对仗。

五言排律如杜审言《赠崔融二十韵》。杜甫诗歌多五言排律,一般有二十韵,三十韵,四十韵,长的有一百韵,如《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审李宾客之芳一百韵》。七言排律如杜甫《释闷》、《寄岑嘉州》,为六韵,如《题郑十八著作丈》、《寒雨朝行视园树》等为八韵,最长的为《岳麓山道林二寺行》,十六韵。

词和散曲 词和散曲,也是文学性的文体。词是长短句,但多律句,由词调规定句的长短。每种词调有特定的名称,叫词牌。绝大多数调名和词的题目没有关系。从篇幅看,词有三类,五十八字以内为小令,五十九字到九十字为中调,九十一字以外为长调。从分段看,词有单调、双调、三叠、四叠的分别。填词时所依据的乐谱叫词谱,这类乐谱后来失传了,人们依据前人作品,建立每种词牌的句法和平仄,后人按照词谱的格式填词。词韵比诗韵更宽。

曲即散曲。散曲的体裁分两大类:小令和套曲。小令是单支曲子,由民间小唱发展而来。小令中还有带过曲和重头小令。带过曲是三个以下单支曲子的联合。重头小令由同题同调、内容相联、首尾句法相同的数支小令组成。套曲由同宫调的两个以上的支曲组成,一般说来,每套末应有尾声,全套必须同押一韵。与诗词相比,曲的长短句式变换更为活跃。曲可以使用衬字,衬字只能加在句首句中,不能加在句尾。曲韵用的是当时北方话的音韵。曲韵宜密,可以平、上、去通协。曲的对偶形式比较丰富。

赋体 辞赋作为文体也是文学性的。赋本为《诗经》六义之一,不歌而颂,后来演变成一种文体。作为文体的赋源于楚辞,在汉代成熟并得以发展。赋介于诗和散文之间,讲求辞采、韵律,可以体物,也可以抒情、说理甚至叙事。从汉代的情况来看,仿屈宋骚体的是骚体赋,以六言为主,句中多带兮字。韵散相间的是散体赋,韵文部分多为四、六句式,散体部分也多讲对偶。四言句式为主的可称为四言赋,其句式受《诗经》语言形式影响,也讲押韵和对偶。这种赋的形式,后来都有发展。汉代体物大赋为多,魏晋以后多抒情小赋,形式上格律化。南北朝时期赋走向骈骊化。唐代律赋成熟,既要求骈偶,又限韵。宋代多类似散文的文赋,形式自由,语言平易明白。元明以后,赋从整体上走向衰微。

二 抒情、体物、想象和押韵

集部的文学性,还体现在它的很多典籍作品是抒情体物、描绘形象、艺术想象的。押韵也是文学性的表现之一。

抒情 抒情,是集部典籍许多作品的突出特点。诗是抒情的。陆机《文赋》就说过,诗缘情而绮靡。刘勰《文心雕龙》也说,诗是持人情性的。集部典籍收录的诗歌作品,包括楚辞和乐府,基本上是抒情的。《离骚》是长篇抒情诗,抒发为爱国理想而不懈奋斗,上下求索,虽九死而不悔的深沉爱国情思。《古诗十九首》长于抒情,抒失意文人生命短促、人生无常,离人相思,游子思乡的感伤之情。建安时期的一些诗歌,在乱离之世,志深笔长,抒慷慨悲凉之情。陶渊明的田园诗表现恬静心境,抒写闲适情思。盛唐一些边塞诗抒写慷慨报国的英雄气概。杜甫诗抒写忧国忧民的沉郁情思。词和散曲也是一样。花间词多写红香翠软的艳情。李煜后期词抒写由国主降为囚徒之后面对残酷现实,日夕以泪洗面的深哀巨痛。苏轼词表现高扬气概和豪迈心情。李清照前期词表现少女生活的开朗愉快心情,后期词表现深切的凄苦心情。辛弃疾词抒写爱国的豪情,抒写有志不得伸的愤懑不平之情。关汉卿〔双调·大德歌〕表现深闺女子对久别情人的思恋之情。马致远〔越调·天净沙〕《秋思》表现天涯游子羁旅思乡之情。乔吉的散曲表现兴亡不定、繁华如烟的怀古伤今之情。

赋主要是体物的,也有抒情之赋。汉末张衡的《归田赋》,赵壹《刺世疾邪赋》,祢衡《鹦鹉赋》,就是抒情小赋。鲍照《芜城赋》对比广陵昔盛今衰面貌,描写乱后荒凉景象,抒发历史兴亡的深沉感慨。庾信《哀江南赋》表现怀念故国、自悲身世的沉痛心情。散文很多也是抒情的。很多散文,就文体来说,是朝廷应用文、生活应用文,但这些文章,往往写得感情充沛。诸葛亮《前出师表》,说理中饱含感情色彩。骆宾王《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事彰理辨,愤激之情酣畅淋漓。一些祭文,如韩愈《祭十二郎文》、李商隐《祭小侄女寄寄文》,都写得语切情深。其它很多散文也饱含抒情色彩。王羲之《兰亭集序》叙兰亭宴集情景,抒宴集闲淡心情和宴后人生短促、死生悬隔的伤感。唐宋八大家一些议论文,如韩愈《原道》、《原毁》、《师说》、《进学解》等,虽为议论,但感情流注,气势直贯。

体物写景 体物,如景物描写、意境描写,是集部典籍很多作品的又一特点。赋是体物的。陆机《文赋》说,赋体物而浏亮。刘勰《文心雕龙》说,赋是体物写志的。汉大赋,从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到班固的《两都赋》,或描写帝王苑囿的广大富有,田猎场面的空前盛况,或铺陈都城的繁盛,宫苑的富丽,都是体物写貌的。一些山水游记和山水题记,如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元结《右溪记》、欧阳修《醉翁亭记》、范仲淹《岳阳楼记》、苏轼《石钟山记》、刘基《横碧楼记》、袁宏道《满井游记》、姚鼐《登泰山记》等,一些序文和书信,如王羲之《兰亭集序》、王勃《滕王阁序》、苏源明《秋夜小洞庭离宴序》、陶弘景《答谢中书书》、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朱熹《送郭拱辰序》,都有生动的景物描写。

诗、词、曲的景物描写就更为特出了。不必说谢灵运、谢朓的山水诗,陶渊明的田园诗,盛唐王维、孟浩然等人的山水田园诗,其他很多诗人、词人、散曲家的作品都有山水田园景物描写。盛唐边塞诗很多写边塞山水风光。李白的笔下,写过蜀山蜀水、黄河、庐山、越中山水。杜甫写入蜀途中山水,蜀中山水,夔州山水。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是一幅动人的农村画面。东晋玄言诗是畅玄悟理的,但人们把玄思寄于山水之中。

有人做过统计,《全唐诗》近五万首诗中,有百分之九十有自然景物描写。如果有意细查唐前诗歌,宋、元、明、清历代诗歌和历代词曲,当会发现,大量作品有自然景物描写。文学的形象性,在中国传统诗词中,一个重要的表现,就是通过自然景物形象抒写情思,寄寓情思,追求情景交融。追求情景交融,因而有意境描写。盛唐诗人创造了意境之美,并为后来历代诗人词人所追求。诗词意境,是最具中国传统审美特色的文学形象表现。

集部典籍作品也有人物形象描写。诗歌如左思《娇女诗》,描绘两个小女孩的天真情态。北朝乐府《木兰诗》刻画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木兰的英雄形象。散文有一些记述人物的作品。一些墓志铭记述人物事迹之时,对人物形象有刻画描写。如韩愈《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刻画王适怀奇负气、落拓不羁的奇男子形象,把一个普通的人物写得生动传神。其它散文也记述人物事迹,刻画人物形象,如韩愈《张中丞传后叙》、《圬者王承福传》,柳宗元《段太尉逸事状》、《童区寄传》,归有光《张自新传》等。集部也有一些叙事性、有故事性的作品。如汉乐府《焦仲卿妻》,完整地叙述焦仲卿和刘兰芝的婚姻悲剧故事。杜甫《北征》也是带有叙事性的长诗。这类带有故事性或带有叙事性,侧重于描写人物表现的主要是文学性,与史部著作的人物传记和史实记述不同。

艺术想象 集部典籍很多作品展开的是艺术想象。可以浪漫想象。如楚辞中的《离骚》,可以有女媭劝责,可以向重华陈词,可以叩帝阍,求下女,可以问卜灵氛,巫咸降神,可以驷玉虬,驾八龙,使望舒为先驱,令丰隆而乘云。如《九歌》,日、云、山、川可以有神灵,太阳神可以有人间英雄的性格,神与神、神与人可以恋爱。神有人的情感,有相恋的爱情,有失恋的忧愁。

如李白的诗歌,愁心可与明月一起随风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春风可以知离别之苦,不遣柳条长出绿叶青枝(《劳劳亭》),可以举杯邀明月,在想象中的仙境生活(《月下独酌》),可以朝饮王母池,暝投玉门关(《游泰山》),可以蹑星虹,骑飞龙(《元丹丘歌》)。李贺的诗歌《梦天》“玉轮轧露湿团光”,可以想象月夜清凉,一定有露,而玉轮般的月亮从空中走过,一定会轧上露水,而轧上露水,一定会把玉轮般的月亮弄湿。《秦王饮酒》:“羲和敲日玻璃声。”把明亮的太阳想象成玻璃,进而想象敲日会有玻璃之声。孟郊《秋怀十五首》其二:“峭风梳骨寒。”把峭风想象成梳子,进而把寒风刺骨想象成梳骨寒。陆游的诗歌《醉歌》,可以手把白玉船,身游水晶宫;《江楼吹笛饮酒大醉中作》,可以天为碧罗幕,月作白玉钩,织女织庆云,裁为五色裘,可以长揖北辰献酬饮酒。

可以在写实中展开艺术想象。可以由一个事物联想到另一个事物,可以把现实中的事物通过想象加以再创造,可以把客观事物赋予主观色彩,更为集中地表现所要抒发的感情,所要描绘的形象,可以如刘勰所说的,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同是秋天,在宋玉的《九辩》之中,萧瑟廖落,一片凄清,在杜牧的《山行》,却是霜叶红于二月花。在浩瀚的洞庭湖水面前,孟浩然想到的是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临洞庭》),杜甫想到的是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登岳阳楼》)。

杜牧写《过华清宫三绝句》,可以想象当年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情景。三国时大乔嫁孙策,小乔嫁周瑜,事在赤壁之战十年前,但苏轼写〔念奴娇〕《赤壁怀古》,为了用美人衬托周郎的雄姿英发,可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秦时明月和汉时关,本无关联,但王昌龄《出塞二首》其一,可以把它们关联一起,写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同样,青海、雪山、玉门关相隔千里,不可能一望而见,王昌龄《从军行》其四也可以写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杜甫的《春望》,也可以想象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的《北征》,北征途中,想到乾坤含疮痍,因此所写都为忧虞之事,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途经战场,想到的是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写妻子衣百结,娇儿垢腻不袜,议论借兵回纥,议论其它时政。视通万里,抒写忧国之情,所展开的都是艺术想象。

押韵 诗歌不论古诗还是近体诗,都是押韵的。词曲也是押韵的。赋自不必说,一些应用文也有押韵的。梁刘勰《文心雕龙》以是否押韵将文体分为有韵之文和无韵之笔两大类,如颂、赞、祝、盟、铭、箴、诔、碑、哀、吊、谐隐等,一般是押韵的,为有韵之文;而论、说、诏、策、檄、移、封、禅、章、表、奏、启、议、对等,一般是不押韵的,为无韵之笔。古人是把押韵作为文学性的一个特点。有韵之文中,不少就是应用文。换句话说,有些应用文是押韵的,在古人看来,就带有文学性。比如,南齐孔稚圭《北山移文》,假借山灵口吻,虚拟周子,讽刺热衷仕进又伪装隐士的虚伪人格,写景生动活泼,讽刺辛辣尖锐。它为移文,时也押韵,如开篇:“钟山之英,草堂之灵;驰烟驿路,勒移山庭。”灵与庭便押韵。第二段:“学遁东鲁,习隐南郭;偶吹草堂,滥巾北岳;诱我松桂,欺我云壑。”郭、岳、壑押韵。再有下文的秋、游、流、俦,第五段的举、侣,惊、缨,笑、诮、吊,末段的关、湍、端等,均押韵。

三 艺术表现手法

集部典籍作品有很多文学性的艺术表现手法。

比兴 比和兴都源自《诗经》。比,是比喻。这是最常用的艺术手法。早期较多的是简单的类比,后来则形式多样。人们常用比喻写景状物。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以春天梨花盛开比喻边地忽来遍地的积雪,写出壮丽瑰奇之美,写出豪情与奇趣。苏轼《新城道中二首》其一:“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钟。”新雨初晴之后岭上飘浮着的云朵,就像披着洁净的棉帽,太阳冉冉升起,就像树上挂着金黄色的铜钟,比喻贴切而形象。孟郊《秋怀》其六:“秋月刀剑棱。”用刀剑比喻月光,写出寒气刺骨之感。

可以比喻有形的景与物,也可以比喻无形的情与意。陆游《对酒》:“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以飞雪喻愁,以雪入热酒即融,比喻酒能销愁。李商隐《无题》:“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比喻至死不渝的爱情。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以水流不断比喻愁思不绝。黄庭坚《戏呈孔毅父》:“文章功用不经世,何异丝窠缀露珠。”以丝窠缀露珠比喻文章无益于世。

描摹一个事物,可以用一个比喻,也可以接连用多个比喻。苏轼《百步洪》:“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兔子奔跑,鹰隼从空中飞速下来抓逃跑的兔子,骏马从千丈高坡直冲而下,迸裂的琴弦飞迸而去,飞射出去的箭,闪电从空隙中一闪而过,水珠很快地从荷叶上一翻落下,苏轼连用七个比喻,描写百步洪的水势。

兴,是兴起。在《诗经》,是诗的开头,以某一事物兴起全诗之情。这一写法,后来诗人常常用于诗的发端,以兴发全诗气氛。曹植《野田黄雀行》其二发端:“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以自然环境的险恶引发全诗对宦海险恶忧惧悲愤气氛的描写。谢朓《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悲愤之情如大江东流,滔滔不息,烘托一种气氛,引发下文担心群小中伤、愤懑不平的描写。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其十二:“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松柏孤直以比严子陵,以比起兴,引发全诗对严子陵高逸人格的赞美。

“兴”在后来的发展中,有两个走向,一是陈子昂所说的兴寄。诗要有所兴寄,有所寄托。陈子昂自己的《感遇》其二:“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吟咏香兰杜若,处处感怀寄意。兰若的幽雅清秀,压倒群芳,正比喻诗人才华出众而孤芳自赏。岁暮秋寒,兰若凋零,正象征诗人在严酷的社会政治中,受到压抑,芳华流逝,志业无成。兴的再一个走向,是殷璠所说的兴象,通过诗中描写的意象,兴发着情思。诗描写的是景物境界,但其中蕴含着情思,情和景交融一体,而蕴含无穷的韵味,如钟嵘《诗品》所说的,文已尽而意有馀。

夸张 夸张能更为突出地表现事物的特征。有事物的夸张。极言风浪之大,则说“猛风吹倒天门山,白浪高于瓦官阁”(李白《横江词六首》其一),“江间波浪兼天涌”(杜甫《秋兴八首》其一),“湖波翻日车”(韩愈《县斋有怀》),“天外黑风吹海立”(苏轼《有美堂暴雨》)。极言山之高,则说“连峰去天不盈尺”(李白《蜀道难》)。极言飞鸟之畏寒,则说“不如弹射死,却得亲炰”(韩愈《苦寒》)。极言路途艰难,行程之慢,则说“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李白《上三峡》)。

事物的夸张常常是为了感情的夸张。李白《秋浦歌十七首》其十五:“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李白《将进酒》:“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韩愈《答张十一功曹》:“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这是极言愁之深而难以排遣。韩愈《杂诗》:“泪如九河翻。”这是极言悲苦之大。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其二十四:“鼻息干虹蜺。”这是极言得势之宦官与斗鸡小儿气焰嚣张。韩愈《病中赠张十八》:“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这是极言笔力之劲。李白《北风行》:“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这是极言恨之难裁。陆游《醉歌》:“方我吸酒时,江山入胸中。”陆游《融州寄松纹剑》:“十年学剑勇成癖,腾身一上三千尺。”这是极言胸中豪情。陆游《长歌行》:“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这是极言报国壮心难以抑制。

夸张,可以极言其大,也可以极言其小。极言河沟之小,则说“温水微茫绝又流,深如车辙阔容辀。虾蟆跳过雀儿浴,此纵有鱼何足求”,极言鱼之小,则说“举竿引线忽有得,一寸才分鳞与鬐”(韩愈《赠侯喜》)。极言九州之小,则说“下视禹九州,一尘集毫端”(韩愈《杂诗》),“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李贺《梦天》)。极言穷苦,则说“衣如飞鹑马如狗”(李贺《开愁歌》)。

对偶 比较多的是正名对,或称的名对、正对。也就是严整的对偶。白居易《长安早春旅怀》:“风吹新绿草芽坼,雨洒轻黄柳条湿。”草芽对柳条,这是植物对植物。陆机《赴洛道中二首》其一:“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虎对鸡。陈师道《春怀示邻里》:“风翻蛛网开三面,雷动蜂窠趁两衙。”蛛对蜂,虫类对虫类。钱谦益《西湖杂感二十首》其一:“树上黄鹂今作友,枝头杜宇昔为君。”黄鹂对杜宇,鸟类对鸟类。这是动物对动物。龚自珍《秋心三首》其一:“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西北对东南,这是方位对。陆游《书愤》:“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瓜洲渡对大散关,这是地名对。钱谦益《西湖杂感二十首》其一:“白沙堤下唐时草,鄂国坟边宋代云。”唐对宋,是世之对。白居易《杭州春望》:“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伍员对苏小,这是古人名之对。苏轼《六月二十日夜渡海》:“空馀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黄庭坚《寄黄几复》:“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元好问《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五首》其二:“精卫有冤填瀚海,包胥无泪哭秦庭。”这是典故之对。左思《咏史八首》其一:“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论对赋,是文体之对,过秦对子虚,是文章名之对。

相对事物可以相同,也可以相对。白居易《答刘戒之早秋别墅见寄》:“避地鸟择木,升朝鱼在池。”鸟与鱼对,一在山一在水,正相对。也可以相反。左思《招隐诗二首》其一:“白雪停阴冈,丹葩耀阳林。”曹植《白马篇》:“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陆机《赴洛道中二首》其二:“振策陟崇丘,安辔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阴对阳,仰对俯,崇对平,夕对朝,是为反对。

可以两句相对,也可以当句对。陆游《游山西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句山重对水复,下句柳暗对花明。杜甫《曲江对酒》:“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上句桃花对杨花,下句黄鸟对白鸟。都是当句对。

可以隔句而对。左思《招隐诗二首》其一:“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白居易《重题西明寺牡丹》:“往年君向东都去,曾叹花时君未回。今年况作江陵别,惆怅花前又独来。”第一句与第三句对,第二句与第四句对,是为隔句对。

可以邻近而对。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白居易《南秦雪》:“三时云冷多飞雪,二月山寒少有春。”雪与春,本不相对,但雪邻近冬之意,与春可对,用邻近之意相对,是为邻近对。

有平常之对,有奇对。杜甫《野老》:“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意傍琴台。”剑与琴,阁与台,分别相对,合起来,剑阁对琴台,又是地名之对。杜甫《送韩十四江东省觐》:“黄牛峡静滩声转,白马江寒树影稀。”黄与白是色之对,牛与马是动物之对,合起来,黄牛峡与白马江又是地名之对。一对词语中包含多重对偶,是为奇对。

还有字对。杜甫《严中丞枉驾见过》:“川合东西瞻使节,地分南北任流萍。”使节为官名,与流萍本不相对,但其字面意思,“使”为动词,可与“流”相对,“节”为竹节,可与“萍”相对。杜甫《九日五首》其一:“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竹叶是酒名,与菊花本不相对,但其字面之意,竹叶为植物,可与菊花相对。本义不对,但字面之意相对,是为字对。

有实词之对,也有作为状语虚词的联绵、双声、叠韵之对。白居易《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田园廖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廖落对流离,这是双声对。谢朓《观朝雨》:“空蒙如薄雾,散漫似轻埃。”白居易《和梦游春诗一百韵》:“缥缈云雨仙,氛氲兰麝馥。”空蒙对散漫,缥缈对氛氲,这是叠韵对。陆机《赴洛道中二首》其一:“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杜甫《宿府》:“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陈与义《雨中再赋海山楼》:“慷慨赋诗还自恨,徘徊舒啸却生哀。”纡馀对阡眠,荏苒对萧条,慷慨对徘徊,这是双声、叠韵互对。杜甫《曲江二首》其二:“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深深对款款,这是重字对,也称联绵对。还有声对、侧对、交络对、假对等。

拟人 拟人常用在写景。因为拟人,所以写景生动形象,新颖别致。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既有水光潋滟之美,又有山色空蒙之美,不论什么时候,她总是美的。把她比作什么呢?把她比作美女西施,不管怎么打扮,不管是不是打扮,她总是美的。这是比喻,也是拟人,这样写,就把西湖千姿百态的美表现出来了。谢灵运《过始宁墅》:“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山中幽石,白云缭绕,溪流清浅,绿筱垂拂,怎么描写呢?作者用一个“抱”字,一个“媚”字,仿佛白云和幽石、绿筱和清溪都不是无心的客观存在,而是一个有意的相互拥抱,一个多情的相互戏媚。

它可以议论。王质《山行即事》:“浮云在空碧,来往议阴晴。”云彩为什么浮在空中,来回飘荡?诗人想象,它是在议论,到底是晴天?还是阴天?拟人,因而物皆有情。宋秦观《春日五首》其一:“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芍药花叶含露,诗人想象那是有情而含春泪。蔷薇平地横生,诗人想象那是美女娇慵无力卧躺在地。范成大《早发竹下》:“清禽百啭似迎客,正在有情无思间。”清禽可以迎客,也因为它有情。韩愈《晚春》:“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杨花榆荚,漫天飞舞,本是自然现象,但诗人想象,那是无有才思,只知道到处飞来飞去。范成大《浙江小矶春日》:“春潮不管天涯恨,更卷西兴暮雨来。”客游天涯,恰遇暮雨,本是自然现象,但诗人想象,那是春潮无情,有意卷来,以致倍增客愁。责难之中含有无限哀怨。写无情,正谓它本该有情。

拟人,因此人和景物之间有一种感情交流。李白《独坐敬亭山》:“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敬亭山成了相看不厌、心心相印的朋友。陆游《对酒》:“流莺有情亦念我,柳边尽日啼春风。”人和物同样感情相通。李白《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陆游《六月十四日宿东林寺》:“戏招西塞山前月,来听东林寺里钟。”天上之月而可以相邀相招,与人共饮共舞,共同欣赏幽寺钟声,在拟人中写出人与物的感情交流,写出对大自然的喜爱。

很多拟人,本来就为寄情。文天祥《金陵驿》:“孤云飘泊复何依。”孤云无知,本无所依,说孤云何依,是拟人化了,而拟人正为寓情,寄寓宗国覆灭、漂泊无依的深沉悲愤。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愁是一种心情,并非实物,何以会随从明月随从清风飞到夜郎之西?这样写,当然是拟物,拟物是拟人的一种。想象愁心可以飞随而去,正寄寓对友人的深切思念之情。当然,拟人也有另外的艺术效果。李贺《李凭箜篌引》:“芙蓉泣露香兰笑。”芙蓉露珠,想象是在泣露,鲜花盛开,想象是香兰在笑,一状琴声悲抑,一喻琴声欢快,这是极写琴声之优美动听。

四 赋和文的艺术手法

比兴、夸张、对偶、拟人等,是诗歌所用的艺术表现手法,也是赋和文的艺术表现手法。赋和文还有一些自己更为常用的艺术手法。

铺陈 铺陈是赋常用的手法。特别是汉大赋,极力铺陈扬厉,是汉大赋的重要艺术特色。司马相如《子虚赋》和《上林赋》是其典型。写云梦泽,其山、其土、其石,其东、其南、其西、其中、其北,其上、其下,四方上下,各种事物,一一铺写。写无限广阔的疆域空间,写动人心魄的狩猎场面,写气派非凡的山川宫殿。写上林之苑,同样是,其水如何,水中物类如何;其山如何,其山之物类从各种草木到各种兽类,其南之兽类如何,其北之兽类如何;其离宫别馆如何,如何高廓曲阁,如何高耸入云,又如何俯视无见;苑中各种果物林木如何,林中各种兽类又如何;天子校猎又如何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宴乐之场面如何宏大,如何奏舞听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后来的大赋,无不如此。班固《两都赋》,夸扬西汉都城长安和东都洛阳的繁盛。不但铺写山水、草木、鸟兽、珍宝,而且铺写宫殿、城市、街衢、商业、服饰,写游侠、公子王孙、都人士女。观其四郊,南望如何,其阳如何,其阴如何,东郊如何,西郊如何。扬雄《甘泉赋》、《羽猎赋》,左思《三都赋》,也是如此。

一些小赋,规模稍小,铺陈的手法则一。曹植《洛神赋》,写洛神之美,从容貌,体姿,仪态,到衣饰,尽力铺陈。潘岳《秋兴赋》,写秋气萧瑟,写庭树如何洒落,劲风如何吹帷,寒蝉如何低吟,大雁如何南飞。庾信《哀江南赋》,自叙身世,写侯景乱前梁代承平景象,写自己受到的荣宠,写侯景之乱爆发的各种情状,写江陵陷落,江南种种凄惨景象,都用铺陈的写法。

其它文体也吸收了这一手法。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写登滕王阁所见所感,从地理、物产、人物、宴会盛况,层层铺叙。骆宾王《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历数武则天的罪恶,唐李华《吊古战场文》,写古战场各种惨状,都是极力铺陈描写。诗歌也有用铺陈手法的,如唐代特别是初唐一些七言歌行,还有一些长篇排律。但这一手法,最早用于赋,它应该是从汉大赋发展过来的。

排比 与铺陈相联系的是排比句式的运用。诗受格律节奏限制,如果是格律诗,一般是两两对偶,很难使用排比句式。而在赋和一些文里,却有这个自由。司马相如《子虚赋》:“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五句排比。《上林赋》:“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虎,被班文,跨野马。”八句排比。左思《三都赋》:“擢修干,竦长条,扇飞云,拂轻霄。”四句排比。“罨翡翠,钓鲉,下高鹄,出潜虬,吹洞箫,发棹讴,感鱼,动阳侯。”八句排比。谢惠连《雪赋》:“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六句排比。“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旰皦洁之仪,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四句排比。都是一气而下。

其它文体也有排比句式。曹植《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大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六句排比。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四句排比。此篇列数嵇康之七不堪,句式相近,也是排比句式。阮籍《大人先生传》:“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例程。”四句排比。“含奇芝,嚼甘华,噏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飏春风。”六句排比。韩愈《原道》:“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七句大致的排比。这样的排比句式,使赋和文有一种一气而下的气势。这是赋和文特有的表现手法。

主客问答 设为主客问答,是一些赋和文常用的手法。自贾谊《鵩鸟赋》和枚乘《七发》,就已用这一手法。贾谊《鵩鸟赋》设作者与鵩鸟的问答,抒写老子祸福相倚的思想和庄子齐物论,以排遣谪居长沙怀才不遇的郁闷。枚乘《七发》写吴客问疾于楚太子,用音乐之美、饮食之丰、车马之盛、游观之乐、田猎之壮、观涛之奇、要言妙道之精微等七事启发太子,讽刺和劝戒贵族的安逸享乐的生活,认为这种病,最好用要言妙道从思想上加以治疗,全篇也是设为楚太子和吴客的问答。

司马相如《子虚赋》和《上林赋》,虚构子虚和乌有二位先生,互相夸耀诘难,盛陈楚国云梦之美和楚王田猎之盛,齐国土地之广和物类之丰,最后由亡是公大肆铺陈天子上林苑的壮丽和天子射猎的盛举,以压倒齐楚,盛赞大一统皇朝的气魄和声威。后来扬雄《甘泉赋》、《羽猎赋》,班固《两都赋》,左思《三都赋》,无不如此。

这一手法,一些抒情小赋或者直接采用,或者加以改造之后予以吸收。曹植《洛神赋》设为作者与御者之对答。赵壹《刺世疾邪赋》全篇没有设为主客问答,但在篇末,设秦客与鲁生互为赋诗。谢惠连《雪赋》设为梁王歌诗,而司马相如赋雪,以抒发任物随心的思想。谢庄《月赋》设为陈王与王粲赏月吟诗,王仲宣向陈王陈篇进牍,赋咏月色的清丽和人们的情思感受。

唐宋以后的一些赋仍然保留了这一传统手法。欧阳修《秋声赋》设为欧阳子与童子问答,赋写萧瑟秋色,抒发对自然和人生的感慨。苏轼《前赤壁赋》设为客之作歌和苏子与客的对答,描写秋夜泛舟赤壁所见水光月色,抒写不以得失为怀的旷达胸怀和乐观自适的精神态度。《后赤壁赋》同样设为主客问答。王阳明《思归轩赋》设为阳明子与门人对答,以思归为题发一番议论,说明做到道得志全化理人安,则得其归的道理。

赋之外的一些文,也采用这一手法。如汉东方朔《答客难》、扬雄《解嘲》。唐韩愈《进学解》假托师生对话,讲进德修业的道理,抒写怀才不被重用的牢骚。《送穷文》设为主人和五个穷鬼的对话,抒写穷困不得志的不平。明徐渭《借竹楼记》设为龙山子和方蝉子的对答,说出一番既要忘情于远,又要忘情于近的人生道理。设为主客问答,这一手法源自《庄子》和《离骚》。在赋和文的创作中,不是平平而叙,而是设为问答,使文气变板滞为活泼灵动。这是赋和文特有的艺术手法。

创造性的散文句式 在句式上,一些散文大家也有创造性的运用。在句式上,赋和用骈俪形式写的其它文体,句式比较整齐。如前文所分析的骈体的前四后六和四四六六等句式。还有三言的骈俪之体。但一些散文,则句式自由,每句字数长短不拘。这就给一些散文家留下了艺术创造的空间。

如韩愈。他善用接句法。如《师说》开篇:“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者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师—师,惑—惑,都是上一句句末一字与后一句句首一字同字相接,语气连贯不断,造成一气直下的语气效果。他还善用长句。长句在语气上也是连贯直下。他又善用短句。《画记》:“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牵者,涉者,陆者,翘者,顾者,鸣者,寝者,讹者,立者,人立者,龁者,饮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树者,嘘者,嗅者,喜相戏者,怒相蹄啮者,秣者,骑者,走者,载有物者,载狐兔者。凡马之事二十有七,为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连用二十几个短句,而且多为二字短句。这种句式,二字一顿,语气短促。句式长短参差,造成文气的动荡变化。韩愈古文气势盛大,雄肆恣睢,和他的句式运用有密切关系。


(1) 据郑玄注,上下交流之谓祠即辞,传达上位者意图之谓命,宣布上位者意旨之谓诰,诸侯之间照会之谓会,祷祭天地、社稷、宗庙之谓祷,表彰死者生前德行之谓诔。参郭英德《中国古代文体学论稿》(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

(2) 东晋时出现的伪孔安国《尚书序》首次提出《尚书》“六体”之说。“六体”之说虽然晚出,但秦博士伏生所传今文《尚书》二十八篇确有以典、谟、诰、誓、命等命名的篇章,先秦书篇确有《伊训》。参刘起釪《尚书学》(《国学通览》,群众出版社1996年)。记载重要史事之谓典,臣下对君陈述之谓谟,君对臣下讲话之谓诰,君主军事誓命之辞之谓誓,册命之辞之谓命,臣下顺其理以启迪君主之谓训。参郭英德《中国古代文体学论稿》。

(3) 占卜之文之谓命龟,田猎时布施教命之谓施命,刻于器皿之上书以为戒之谓铭,出使外邦应对作答之谓造命,登高时铺写所见情状之谓赋,出征前誓师之谓誓,解说山川地理形势之谓说,表彰死者生前德行之谓诔,祭祀时祷告天地神祇之辞之谓语。《毛诗诂训传》相传是西汉初年毛亨所作,毛亨诗学据说传自孔子弟子子夏。参郭英德《中国古代文体学论稿》。

(4) 据阮孝绪《七录序》和《隋书·经籍志》,南齐王俭《七志》,经典志纪六艺、小学、史记、杂传,诸子志纪今古诸子,文翰志纪诗赋,军书志纪兵书,阴阳志纪阴阳图纬,术艺志纪方技,图谱志纪地域及图书,另附道佛志,合九条。梁阮孝绪《七录》,经典录纪六艺,记传录纪史传,子兵录纪子书、兵书,文集录纪诗赋,术伎录纪术数,又有佛录、道录。

(5) 说见力之《总集之祖辨》,载《楚辞与中古文献考说》,巴蜀书社,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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