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朱正著述
[朱题]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完全没有写好,现在跃华先生购藏此册,不过是保存了一件我起点甚低的证据。
朱正
2014年4月3日
作家出版社
1956年12月第1版,1957年9月第2次印刷,
无责任编辑、装帧设计大名,
字数105万,
印数37500册,190页,定价050元。
《鲁迅传略》
先生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出生于湖南长沙,祖籍安徽歙县,幼名家骏、学古。入幼稚园时他无法将“學”字挤到一个格子里去,总要占两个格子才行,祖父临时想了个变通办法:长沙方言中“正”与“骏”读音相近,简单易写,就选定了这个“正”字。于是朱正这名字沿用至今,本名反而知者甚少,他祖父当初设想将来再改回去的愿望成为泡影。
这本书先生很早就想写了。他读初中二年级时,国文老师萧鸿澍先生在课堂上大讲鲁迅作品,他在老师的教导和影响下,热心搜求和学习鲁迅著作,鲁迅早已成为他心目中一个十分熟悉的人物。后来由于投身学生运动,湖南和平解放后,先生当了《新湖南报》编辑,迟迟没有动笔。“肃反运动”中先生被列为肃反对象,高潮过去后开批斗会、写交代材料这类活动已停了下来。他虽然还不被允许外出,但在报社大门之内可以自由活动,他就利用这一半的自由写了这本书稿,让老母亲悄悄寄给了人民文学出版社。
这本书的出版相当顺利,先生分析原因有二:一是时机,因为要赶鲁迅逝世二十年那个大规模的纪念活动;二是内容,适应了当时需要,几乎一处不遗漏地引用了毛泽东对鲁迅的直接论述,大段引录了瞿秋白的《鲁迅杂感选集序言》,照搬了《人民日报》《文艺报》等主流媒体有关鲁迅的文章。
先生的学术生涯从这里开始。他收到了作家出版社寄来的十册样书和一千二百六十元稿费。这是他出版的第一部著作,也是他头一回一次性收入过千元,时年他二十五岁,月薪仅五十七元。
《鲁迅传略》从书名到体例都模仿《斯大林传略》,十章只用数字标次序,没有标题。此书九个月后再版,准备第三次印刷时因先生被划为右派分子而中止。先生回忆说:这“完全是一本人云亦云、绝无自己的见解的书……初版本粗疏肤浅,后来一想起来就深觉惭愧”。他还说过,这书不但反映了当时学术界的水平,而且反映了当时所允许达到的水平。如果朱先生当时就写出今天这样有见识的文章,他到哪里去找出版社噢!
[朱题]
本书第177页有一错处,已用红笔改正。当初我看本篇手稿,将“弄蹩扭”误看成“弄掣扭”了,后来亡友杨坚兄来信指正,始得改正,特此说明以纪念亡友。
2014年11月29日朱正为萧先生题跋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1年6月第1版第1次印刷,
封面题字叶圣陶,责任编辑黄仁沛,封面设计王薇敏,
字数14万,
印数6300册,218页,定价052元。
《鲁迅手稿管窥》
文章是改出来的,这是古今共识。无论是卢延让“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还是贾岛“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抑或鲁迅先生“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
鲁迅先生的写作态度严肃认真。“我做完之后,总要看两遍,自己觉得拗口的,就增删几个字,一定要它读得顺口;没有相宜的白话,宁可引古语,希望总有人会懂,只有自己懂得或连自己也不懂的生造出来的字句,是不大用的。”文物出版社从1960年起陆续影印出版的《鲁迅手稿选集》,就为读者提供了例证。
“应该这么写,必须从大作家们的完成了的作品去领会。那么,不应该那么写这一面,恐怕最好是从那同一作品的未定稿本去学习了。”先生深以为然。他发现选集中的好些修改很精彩,揣摩作者用意可以得到诸多启发,是学习作文的好教材,美中不足的是售价太高,难以普及。他想出一个初稿和改定稿对照的排印本,惠及更多读者,选择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藤野先生》《五猖会》,将修改处一一摘录,根据自己理解对修改理由稍加说明。他不知道这样做行不行,就把稿子寄给叶圣陶先生,叶老复信给予肯定,同时提出建议:“其他不甚重要处,鄙意似可不说。原文既标符号,对观即见异同。此胜于彼,可俟自悟也。”
先生按照叶老建议续作了几篇,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来了,计划被迫搁置,重操旧业已是十多年后。该书收文十二篇,前言、后记简述了成书经过。第一七六页“怪我生病,不能和徐懋庸这类恶劣的倾向弄掣扭”的“掣”当为“蹩”。“蹩扭”今通作“别扭”。鲁迅先生改“弄蹩扭”为“来搏斗”,语气更加严正。
一代文豪的文章都改来改去,所以我不太相信梁启超麻将桌上写(口授)社论,对王勃提笔就作《滕王阁序》也心存疑惑。
这本书印数太少,未能实现先生的初衷。
[朱题]
跃华先生寄来此册,嘱题跋。案此册初稿作于文化大革命期间,颇多“文革”语言,久应报废。特奉上今年所出修订本《被虚构的鲁迅》一册向跃华先生请教。
二○一三年五月七日朱正于长沙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1版第1次印刷,
无责任编辑大名,装帧设计李吉庆,
字数163万,印张8,
印数3950册,283页,定价150元。
《鲁迅回忆录正误》
这个再版本以《冯雪峰致朱正的信》(五封)代序,收文二十三篇,附《编完写起》《后记》《再版后记》。
胡乔木曾给这本书做过“广告”。一九八四年他在《就试办编辑专业问题复教育部信》里说“编辑学在中国确无此种书籍”,提到的“亦可资参考之用”的五本书里,即包括了姜德明先生的《书叶集》和先生的这一本。(见《胡乔木谈新闻出版》,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版,第五三○页。)后来,丁东先生和李锐先生交谈时,也谈到了胡乔木的这个意见:“编辑都要读朱正的书。朱正的《鲁迅回忆录正误》,把许广平的错误都指出来了,因为她的《鲁迅回忆录》是根据政治需要写的,不符合历史事实,让朱正给纠正了,他能够纠正许广平,也很了不起。”(大山文化出版社有限公司二○一三年七月版《李锐口述往事》,第二八二页。)
先生还是摘帽右派时,就《鲁迅回忆录》中的误记失实之处,陆续写了一批考证文章,后来全被造反派抄去了。出狱后,冯雪峰先生鼓励他重新写出来,并抱病审阅全稿,充分肯定他“做了对于研究鲁迅十分有用的工作”。同时也对他“论战”的“谴责”口吻和“似乎压制不住的骄傲”提出了批评,“我希望你认真改一改……希望你改好后再寄给我”。
书稿是雪峰先生托至交孙用先生寄还的。这位知名翻译家和鲁迅研究专家,给先生挂号寄来一本一本图书资料,包括闻所未闻的重要资料,细心审阅修改他的稿件,介绍先生结识了唐弢、黄源先生并得到他们的指教。文坛前辈提携后进的不遗余力,与今天丑闻频出的学界形成了巨大反差。
这本书出到第五版时改名曰《被虚构的鲁迅》,先生题跋曰:
跃华先生:此书初稿作于文化大革命期间,书中用了许多“文革”语言甚至“文革”逻辑。后来虽然陆续改掉了一些,但很不彻底。这一回是由儿子朱晓仔细删改了一遍,并改换书名以引起较多读者的关心。这个本子大约是这书最好的一个本子。
[朱题]
跃华先生:这是我在鲁迅研究之外出的第一本杂文集。是亡友戴文葆兄帮我张罗出版的。他在序言中说有一位认为编辑工作只是一种简单劳动,不必设立高级专业技术职称的领导人,是指由中宣部副部长调任劳动人事部部长的赵守一。
2014年4月19日朱正
书海出版社
1988年7月第1版第1次印刷,
责任编辑张安塞,封面设计赵源,
字数19万,
印数3000册,280页,定价235元。
《人和书》
该书收文四十八篇。上辑“关于人物”回忆了作者与冯雪峰、孙用、董每戡、叶圣陶等先生的交往。下辑“关于书籍”,如《鲁迅翻了秦始皇的案吗?》《一个令人遗憾的选本》等,读稿评文,不曲不阿,直陈己见,鞭辟入里,足见其治学为文之公允严谨。人民出版社资深编审、首届“韬奋出版奖”获得者戴文葆先生欣然为之作序。
戴先生在序言中不无讽刺地说:“个别自称守一、不知有二的同志……认为编辑不过改几个标点符号,编辑、记者的工作是‘简单的重复劳动’,只是一个行当罢了。”这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新闻出版从业人员大都科班出身、术有专攻,受到社会的普遍尊重。
第十四届央视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期间,我和范敬宜先生相聚万寿路的清香林茶楼。范先生感慨:“参赛歌手的文化素质太低了,小学六年级就应该懂的东西居然答不出来,这样的歌手不可能成为艺术家,顶多只能算是一台苍白的发声机。”他谈到当代媒体的浮躁是因为缺少文化,文化缺失只能靠炒、造、搞来“制作”新闻。我安慰他:民国时期报纸少,都是梁启超、章士钊、张季鸾等大家办报。解放后报刊虽有大幅增加,但记者队伍仍然是全社会学历最高的群体。如今媒体遍地开花,商业竞争愈演愈烈,新闻出版从业人员数以百万计,一个行当而已,跟高速公路的收费员有多大区别?
我说的既是客观事实,也有世风日下的无奈。当下鄙薄或漠视文化的流弊大行其道,新闻出版人员浅尝辄止的浮躁、肆行无忌的放纵可谓积重难返,甚至连国字号出版社的责任编辑都不看书稿,他们何曾把自己的饭碗当成复杂劳动?其实,编辑工作是名副其实的复杂劳动,还要评高级职称,问题可能出在高级职称泡沫化上啦!
[朱题]
此册系因《人民日报》李辉先生的约稿编成。其中《介绍一封短信》一文曾被某机关注意,即据此线索开展对台工作云。此事似可一说。
2014年11月29日朱正为萧先生题跋
上海远东出版社
1995年3月第1版,1995年8月第2次印刷,
责任编辑杨晓敏,装帧设计王月琴,
字数167万,
印数15000册,239页,定价1300元。
《留一点谜语给你猜》
“火凤凰文库”收入巴金、贾植芳、于光远、蓝翎、朱正、李辉、王晓明、海德格尔(郜元宝译)先生大作,总体策划陈思和、李辉。先生此册收文八十篇,另有作者《后记》,附录《周衍权复朱正的信》。
这些文章大都写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前后,其中“有不少篇都是被退过稿的”,先生只好另投他处,天津日报社双月刊《文艺》主编邹明先生格外优容,“他都一字不改给登出来”。如今小册印成,文友却天人各异。还有些文章被编辑斧削过,先生凭记忆所及努力恢复了各篇原貌。
先生有“考究癖”,所以他的文章多由历史典故引开,颇有嚼头和韵味。比如曹操官渡之战后一把火烧掉部属通敌证据,说了几句颇为大气的话,先生非得《改写曹操的一段话》,然后生发议论:“打败仗的时候,就不要奢望没有人反水,而打胜仗的时候呢,这些可能反水的人又会是表现得最忠诚、最恭顺、最勤劳的好干部的。”比如《两条分界线》,奴隶与奴才的分界线,鲁迅和列宁都有精辟论述,这些犀利语言许多人看了都会脸红。《语言的文野》引出毛泽东《实践论》中名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初写的是“要赚畜生钱,要跟畜生眠”,毛定稿时改得很高明,更加丰富了读者对这一成语的理解,等等。
《介绍一封短信》原载《民主》一九九四年第十二期。一九三一年四月十日,连横(一八七八—一九三六)给国民党大佬张继写信,主旨是将刚从东京庆应大学毕业的独子震东托其照料:“雅不欲其永居异域,长为化外之人,是以托诸左右。昔子胥在吴,寄子齐国;鲁连蹈海,义不帝秦。况以轩黄之华冑,而为他族之贱奴,泣血椎心,其何能惄!”他对儿子说:“余为保存台湾文献,故不得不忍居此地也。汝今已毕业,且谙国文,应回祖国效命。”
连横在日治压力下撰写《台湾通史》,后终老于上海。其子震东,其孙连战,其曾孙连胜文,皆幼承庭训,于两岸关系多有贡献。
[朱题]
许医农大姐曾将这本书稿推荐给“读书文丛”,未蒙录取。退稿时正逢“学者随笔丛书”约稿,此册遂以“学者随笔”之名问世了。
2014年11月9日朱正为萧先生题跋
东方出版中心
1997年1月第1版第1次印刷,
责任编辑雷启立,封面设计朱海莉,
字数22万,
印数10000册,306页,定价1700元。
《思想的风景》
“当代中国学者随笔”收入邓云乡、周汝昌、舒芜、来新夏、朱正、王春瑜等先生大作。先生此册收录随笔作品五十六篇,大多是他近年来在中国近代史研究和鲁迅研究等方面的感悟,其中《为什么有二十四——“帕金森定律”的应用》《一百年前的思考》等文,将历史与现实的思考统一起来,不但可供治史者参考,也可供一般读者阅读。
许医农女士因编辑出版“传统与变革丛书”“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宪政译丛”和《山坳上的中国》《长江,长江》等影响深远的学术著作,受到业界和学界的普遍尊敬。她推荐出去的书稿自然在水平线之上,可别人的评判标准不同,“未蒙录取”。这个时候舒芜先生来信,约先生参加“当代中国学者随笔丛书”,于是他就“学者随笔”了一回。
先生“十七八岁就到社会上混,中学都没有念完”。他的知识大都是平日“胡乱”翻书中得来的,“常常痛感到自己基本功的不足,认识到自学之不易成才,要想得到一点成果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力气”。所以他将该书《自序》在《文汇报•笔会》发表时,用了《自学不易成才》这个标题。
这是先生的心里话,不过我以为自学是很重要的,闲暇定终身嘛!即使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班级的学生,自学不自学也有天壤之别。厉以宁先生四年大学的寒暑假全部泡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学业突飞猛进,基础日益厚实,经济系代主任陈振汉教授非常喜欢这个刻苦用功的门生,深信他是大有前途的学术接班人,毕业鉴定给予了“成绩优异,名列前茅”的高度评价。如果厉先生的四个寒暑假奔波在探亲(北京与湖南沅陵)往返途中,这个著名经济学家的桂冠是不是他的还不一定呢!
自学固然不易成才,但不自学就根本成不了才。勤能补拙,天道酬勤,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先生肯定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的。
[朱题]
此初版本,有删节。已不足观。现足本《全史》已问世,最好直接去看足本。不过此册P23—P32,利用人民日报社论之处,系为应付审稿意见而作,颇费不少心机,而为今本所无,尚可一看。以上掌故,敢请跃华先生注意。
朱正2014年3月9日
河南人民出版社
1998年5月第1版第1次印刷,
责任编辑祝新刚、张志林,美术设计李健强,
字数456万,
印数30000册,572页,定价2600元。
《1957年的夏季:从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
先生打成“右派”分子后,苦思冥想“这是为什么?”并开始留心收集这方面的资料。《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一出版,他就立刻买来细读。《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李维汉《回忆与研究》、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等书也一本不放过。一次他去看望邵燕祥先生,邵先生把刚写好的《1957:中国的梦魇》拿给他看。这是一篇深入探讨反右派斗争的极有分量的文章,也才是一两万字的篇幅。先生想要将这一重大历史事件讲清楚,就要联系当时的史实来写,得写一本专著。他觉得自己胜任这项工作,邵先生也赞同他这一想法,并表示乐意为之作序。
这本书的初稿一九九三年岁末写成,约四十万字,写得比较顺手,可联系出版社就极不顺利,前前后后找过十几家,最后还是李锐先生出面向河南人民出版社推荐。书稿送请党史部门审阅,第一次未能放行,出版社另找他人第二次审阅才获通过,但提出“送请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审读把关”的建议。先生“节外生枝”,使审稿和出书时间大为推迟,待他按照审稿意见将“欠妥”和“似欠妥”处删改完毕,出版社表示满意照此付印时,不知什么原因书又出不成了。本来一九九六年甚至更早出版的书,生生拖到了一九九八年。
这本书出版后颇受读书界好评,被民营席殊书屋评为一九九八年非文学类十本好书之一,李锐、龚育之、于光远等先生应邀出席评选结果公布会,充分肯定这部书的历史价值。《纽约时报》记者慕名采访了这本书的出版过程。《文汇读书周报》请十位学者推荐一九九八年度最满意的新书,葛兆光、唐振常、锺叔河先生提出的都是这一本,锺先生更称赞此乃班马一流的笔墨,也是文章高手的本领,“我尤其佩服他把反右派斗争放到国际共运和联共党史大背景下来分析观察的识见……所作结论达到的高度和深度,暂时似尚无人能及”。
[朱题]
此册作于十余年前。现正续作其后部分。稍可观。跃华先生炒得此旧本,已可不看了。
二○一四年三月九日朱正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9年1月第1版第1次印刷,
朱正口述,朱晓整理,
责任编辑高秀芹、卢济恩,封面设计常燕生,
字数262万,
无印数,342页,定价3800元。
《小书生大时代——朱正口述自传》
“口述传记丛书”收入萧乾、侯波和徐肖冰、朱正、何满子、冀朝铸、华君武、贾植芳、陈明口述自传,丛书策划卢济恩。这部人生实录分四十八节,述说了先生六十七年风风雨雨的心路历程。
《新湖南报》与新华社湖南分社创办“新闻干部训练班”六十五周年之际,先生遵命写了《六十五年三段论》(见二○一四年五月十五日《南方周末》)。他人生第一阶段到一九五二年为止。这个满脑子乌托邦的中学生,满腔热忱报名参加新干班培训,还当上了一班班长。从此,他的乌托邦思想不断和现实发生碰撞,一九五二年终于撞出了《向朱正思想宣战》这场大祸,被开除了团籍,由湖南人民广播电台调到《新湖南报》控制使用。他从空想的云端掉到现实的地面上,进入人生第二个阶段。
先生在肃反运动中当过一年老虎,降了一级工资。控制使用五年后被划为右派分子,从报社扫地出门,开除公职劳动教养,“文化大革命”中又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锺叔河、俞润泉先生的判决书与先生的内容差不多、判决号相连,却分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十二年,他们很伤感,锺先生反复说:“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先生宽慰小集团难友:“我这三年是不能少的,你们两个必定不会坐这么久。”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重获自由的先生进入人生第三个阶段。他做了一任湖南人民出版社的总编辑,做过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做过《鲁迅全集》《聂绀弩全集》《新文学史料》的编委,做过鲁迅研究会理事。但他最得意的是离休后写了七十多万字的《反右派斗争全史》,“有了这一本就足可以到上帝那里去交差了”。
英国作家王尔德说:“任何人都能创造历史,但是只有伟大的人才能写出历史。”这么说,我们崇敬的先生应该列入“伟大的人”方阵了。
这部书的新版书名改为《小人物走过大时代》,内容有增有删,本来早该出版了,无奈出版社乱删乱改,先生索回书稿另投他处。如果不再出什么变故,不久当可出版了吧。
[朱题]
这书中有几篇曾经得到友人的谬奖。如楼适夷先生对《为什么有二十四》、龚育之先生对《唐纵日记……》、王凡西(双山)先生对《梁漱溟……序》、公刘先生对《粗细辨》都说了好话。这也许是书中较为可读的几篇吧。不知萧先生是否同意他们的意见。
2015年1月3日朱正为跃华先生题跋
花城出版社
1999年8月第1版,2000年3月第2次印刷,
责任编辑秦颖,封面设计苏芸、苏家杰,
字数22万,
印数11000册,293页,定价1900元。
《辫子、小脚及其它》
“思想者文库”第一辑收入舒芜、朱学勤、许纪霖、邵燕祥、蓝英年、朱正大作。主编朱正、秦颖。先生此册收文五十三篇,附录《“言过其词”》,另有《编者的话》和作者《自序》。
《为什么有二十四——“帕金森定律”的应用》大意说:一个王朝自身无法解决的矛盾积累的速度和积累的总量,决定了这个王朝的生存周期。一个王朝的稳定性,取决于它自我调节解决矛盾的能力。《唐纵日记中所见的一次没有实行的改革》大意说:国民党贪污腐败的严重局势,唐纵、陈布雷、张治中、孙科等人,一直到蒋介石,都看到了,都常常在议论、在思考,可是就是没有能够付诸改革,终于一败涂地。《〈梁漱溟王实味储安平〉序》大意说:这三个人代表着三种不同的信念,三条不同的道路,怎样解决中国面临的问题,有过各式各样的主张,他们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受尽了磨难甚至献出了生命。《粗细辨》大意说: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恐怕不能不粗一点,不宜太细,但总结历史上的经验教训,恐怕还是细一点的好,否则“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就“粗”得找不到痕迹了。
这四篇文章引经据典,论从史出,难怪得到了四位老党员、老作家的“谬奖”,晚生哪有不认同的道理?
王尔德在《评论家也是艺术家》中说:“人们对于苦难表示同情是很容易的,要他们对思想怀有同情则非常困难。真的,一般人对于究竟什么是思想了解得太少了,他们似乎以为只要他们说那种思想是危险的,就等于给那种思想定了罪,其实正是这些思想才具备真正的才智价值。大凡不危险的思想都是根本不配叫作思想的。”
诚哉斯言!我想起了马丁•路德•金的名言:“我们这一代人终将感到悔恨,不仅因为坏人可憎的言行,更因为好人可怕的沉默。”
谁能像先生一样思考、发声?
[朱题]
跃华先生,此册是被出版社抽去《赦免麻雀的“说法”》等四篇文章后才得以出版的。
2014年4月18日朱正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00年7月第1版第1次印刷,
责任编辑林秀钰,装帧设计李松樟书籍设计工作室,作者漫画像丁聪,
字数10万,
印数3000册,166页,定价1100元。
《字纸篓》
“南腔北调丛书”第一辑收入方成、何满子、李普、牧惠、舒展、朱正先生大作,均以三字为书名,丛书主编王春瑜,丛书策划金生叹。先生此册收文三十五篇,附录三篇,另有作者《自序》、王春瑜《跋》。
《赦免麻雀的“说法”》被收入中国作协创研部编的《2000年中国散文精选》,由此可见领改革开放风气之先的广东出版人也有胆小的时候。
一九五七年反右派运动前后,中国政治舞台上闹出了除四害这个天大笑话。一九五五年十二月《征询对农业十七条的意见》第十三条:除四害,即在七年内基本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一九五六年一月中央政治局提出:分别在五年、七年或十二年内,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毛泽东在八届三中全会上提出:“中国要变成四无国:一无老鼠,二无麻雀,三无苍蝇,四无蚊子。”一时间,全国展开了一场向麻雀宣战的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后来科学家对将麻雀定为害鸟提出异议,说外国也打过后来吃了亏,麻雀的处境稍有改观。“打麻雀是为了保护庄稼,在城市里和林区的麻雀,可以不要消灭。”
麻雀最终被赦免,是毛泽东在一九六○年三月起草关于卫生工作指示中说:“再有一事,麻雀不要打了,代之以臭虫,口号是‘除掉老鼠、臭虫、苍蝇、蚊子’。”谭震林一九六○年四月六日在全国人大二届二次会议上特意作了说明:
麻雀已经打得差不多了,粮食逐年增产了,麻雀对于粮食生产的危害已经大大减轻;同时,林木果树的面积大大发展了,麻雀是林木果树害虫的“天敌”,因此,以后不要再打麻雀了,纲要所说的“除四害”中,应当把麻雀改为臭虫。
这一年全国饿死的人数以百万(也有说千万)计,但为了给赦免麻雀找“理由”,还要说“粮食逐年增产了”,我不知了解内情的谭震林“自圆他说”时内心难不难受?
古人说“一为文人,便无足观”,其实“一入仕途,更无足观”。他们要说多少违心话才能得以自保和升迁?天知道!
[朱题]
这是湖南省文联的一个集体项目。人家看得起,找上门来,不好不奉陪。此书不但不发稿费,还是交了一点钱(大约是500元)才发了一百本样书的。
为跃华先生题
2014年4月18日朱正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00年10月第1版第1次印刷,
责任编辑萧汉初,封面设计罗丹,
字数20万,无印数,
本方阵定价15840元,本册定价1980元。
《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散文方阵•朱正卷》
“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散文方阵”作者依次为王开林、叶梦、朱正、武俊瑶、锺叔河、彭学明、谭仲池、廖静仁先生。先生此册收入《第一次去看望丁玲同志》《增田涉谈鲁迅爱国主义的特色》《读巴金〈随想录〉后的随想》《梁山泊的两次权力转移》等散文六十一篇,另有文选德《总序》、《朱正主要著作目录》和文库总主编谭谈《总跋》。
先生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过了把“学而优则仕”的瘾。当年他给时任中组部新组建的青年干部局局长李锐先生写了一封长信,反映新湖南报社的反右派斗争和个人经历以及对挫折、苦难的看法。“这篇东西发表(《组工通讯》)后,尤其是耀邦作了指示,形成全国性的影响,朱正的社会地位各方面都起了变化,湖南也就接受了,以前是死不用。”(大山文化出版社有限公司二○一三年七月版《李锐口述往事》,第二八二页。)这里所说的“接受了”,就是湖南省临时提名他当选为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不久先生又出任了湖南人民出版社的总编辑。
丁东先生说:“那封信确实写得好,我参加编《大学人文读本》,里面就有一个主题讲:人怎么面对挫折。我建议把朱正这封信编进去,有人不赞成,给撤了。那一卷不是我当编辑,要是我编,一定要收进去。”
先生信中最后说:“我希望,一切不公正,一切灾难,都到我为止。我受到了的,把牙关一咬也就算了。我希望,在我们的国土上,今后不要再有人有权把批评他的人开除团籍(党籍),不要再有人有权可以把无辜的人列为斗争对象而加以处分。在涉及任何一个干部乃至任何一个公民的命运问题上,我希望任何一个个人不要享有太大的权威。逆境是可以锻炼人的……但同时,逆境也可以斫丧人,更多的人确实经受不了这种斫丧而颓丧、虚弱,甚至死亡。我们应该希望人在处于逆境时尽量坚强,但是我更加希望不要无端地把个人置于逆境之中。”
这些话胡耀邦同志听进去了。
[朱题]
跃华先生:这是我关于鲁迅研究单篇论文的第一个集子。其中有些意见已变成《鲁迅全集》的注释内容,不必单独存在,有些意见不妥不必保存了。可存的几篇又已编入其他集子里去了。其实此册是不必看不必存的了。听说只印1000册,倒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