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阿佛洛狄特
女人一旦表现出男人的一些特征,就必定取得胜利;因为她可凭着这些能量,来增强她其他方面的优势,变成人们想象中的完美女人。
——歌德
Ⅰ
在立柱的阴影中,一位小公主倚着窗台,从敞开的窗户中望着远方的海面。她今年11岁了。她双手抱头靠在大理石墙上;她双腿蜷起,坐在自己的凉鞋上。她缩在她黄色丝质长裙中,微风吹过长裙,凸显出她刚刚发育的乳房。她已经是一个女人了。若在北方她会被误认为15岁,但是现在我们位于地中海,宫殿位于亚历山大,地处非洲海岸。
她算不上高挑,但体态异常轻盈。此时如果她想从所在位置跳起来,真的会让那跪在地上的阉人措手不及。等他站起来,行动敏捷、身姿柔软的小公主可能已经跳到门口了。跪在那黑暗角落里的阉人,可能觉得小公主并没有注意到他。然而,实际上,她对周遭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她金黄色的眼眸掠过海面上浩浩荡荡,驶过灯塔的船队时,她能感受到那窝在角落的阉人的泪眼迷离,能听到他后背和他那丝质罩衫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至于他在想什么,小公主就丝毫不在意了。于她,他只是个不能称之为“人”的奴隶,和其他走兽没有什么差别。亦是在此时,她嗅到了空气中的柏油味,因而断定,昨天把游艇系在船台上的那根湿哒哒的缆绳,此时定是在窗下拱廊里晒着了。
像是一种无声的抱怨,那泪眼迷离的阉人定睛看着公主。他觉得,公主真的很白,不像她那黄皮肤的姐姐贝蕾妮斯,亦不像她那棕皮肤的父王。但是,她不会永远都是这白皙的面色,不消多久,爱情与美酒便会让她满面桃花。她的鼻翼因何颤动呢?她肯定在想如何顺利地将她那姐姐毒死。如果她将此任务交付于我,我定将为其两肋插刀。啊,单单是她的声音就足以让人痴迷癫狂。当初还是我父亲杀了她的叔祖,她今日方能成为公主呢。虽然父亲最后被斩首了,但人或早或晚,总有一死。
那阉人就这样痴痴凝望公主许久。
公主一动不动地坐着,手掌半托着头,棕色的卷发垂落了一肩,小脚随意收拢着。等她父王的船队驶过海面时,她就可以摆脱监禁了!但是,谁知道呢,也许她的父王早在罗马或海上就叫别人给杀了。也许,明天就会有三角帆船驶进港口,上面坐着穿短衫、握短剑、形容俊朗严肃的罗马人,罢免她那魔鬼般的姐姐,以她父亲的名义放她自由。
罗马啊,她想,真的是一切幸与不幸的源头。然而为什么罗马是这个源头呢?每年春天,埃及不都有一半的收成要上船,在海上长途跋涉,最终停靠在意大利的港口吗?埃及花重金买来的那些顶好的织物,那些藏着狄俄尼索斯秘密的华美紫水晶、金黄色的琥珀、麝香以及熏香,所有被高价买入从这里进入港口的东西,一被送进来就被送去了岸边,等着放上船带到罗马。罗马又为这些东西支付过什么呢?每过几年她父亲都要从地下室中取出若干金条送到船上,将数千财宝送去罗马。他们向我们买的越多,我们付给他们的就越多,这是为什么呢?
过去的两年她的父亲一直都在意大利,在庞培的乡间宫殿中,和罗马人争论着要给他们多少东西能才帮他继续当国王。这些罗马人,总是在索取,总是加以威胁,他们到底是谁?这位“伟大”的庞培,从硬币上看起来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他们说另外一个人——恺撒长的更好看,但是还没有硬币印有他的头像。他们都是自力更生的商人和战士。而我们,我们都是亚历山大的后裔,是延续了300年的王族血脉,我们是神的后代,是他们在人间的代表。难道我们要在罗马苦苦祈祷求他们恩准才能留在自己的宫殿中吗?就在此时,又有一条巨船驶过了码头,这一次,罗马人依旧不会付钱的。
忽然之间,公主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了。她想起父王那张臃肿的脸;想起他还在首都时做过的那些荒唐事;想起他是怎样在街道里与那些唱歌吹长笛的放浪形骸,还让那些奴隶和着他的笛声跳舞的样子。在这座伟大城市中哪个孩子不知道自己的国王有个外号叫吹笛手呢?又有哪个王公显贵没见过他醉醺醺地在街上踉踉跄跄的样子?他那喜欢抚触女人胸部的双手,又被打过多少次?难怪这些人会废了他,改立他最大的孩子--他和某个黑奴的孽种--贝蕾妮斯为王。
毒死她!小公主想。正如托勒密王毒死自己的妈妈一样!托勒密四世亲手扼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每次她的老师和她谈到宫里又有哪位暴毙而亡,她都知道这又是一桩值得记录在史的阴谋。她有很多耳目。
在这样的一个国家---国王像耍把戏的,王后不知下落,公主得不到名分,女王像是娼妓,奴隶们和人民该如何相信那穿着紫袍去庙宇,额上有蛇形标记的王是阿蒙神在世,是卜塔的圣子呢?她父王曾在埃及的街道里,威胁圣人德米特里厄斯,称如若他不喝醉就杀了他,这件事以后那些学者们还会满怀敬意地将他写进历史吗?
刚想到德米特里厄斯,他走了过来。他的腰弯得多低啊,英俊的脸庞都要贴地了!全城中他说得希腊语最为优美动听;他对神和自然元素了解甚多;当他用温柔的声音教导学生时,她问自己,是否真的就如同这位犹太哲学家教她的那样,智慧可能不像王位那样珍贵;但是她对自己笑了笑,并没有相信他。
然而,生而为人,就必须学习,必须学尽希腊的那些文化。这样他们才能够应对那些只懂打仗的罗马人。雅典是所有美与智慧的摇篮。今天来宫里给她授课的老师,必将重申这句话。对于知识,她有深深的渴求。她的知识量已经远远超过她那姐姐,和其他三个弟弟妹妹,甚至比过她父王。百年以后,人们会从缪斯庵里知晓,曾经有这么一位公主,渴求一切真知,学会了她在宫里学过的所有画、领悟了所学装备的原理,会看机械图纸、造船匠的图纸,了解人体构造和骨骼,靠着硬币上的头像认识了许多伟人,对地中海地区使用的所有语言通晓过半。她最喜欢站在巨幅地图前,薄唇紧闭,用手指甲在地图上坚毅地划线。这根线始自尼罗河三角洲东部,穿过利比亚、卡帕多西亚、伊庇鲁斯、有时甚至穿过布林迪西,接着斜穿过意大利,最终直直朝南,通回埃及,好像这些海岸最终均将附属于埃及。然而,这条线始终都没有穿过罗马。
可是,“埃及”于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个名字。她同她的父王一样,对埃及境内尼罗河北部的情况了解甚少。那里的信仰不是她的信仰,那里的神亦不是她的神。尼罗河于她而言只是一条陌生的河,不像坐落在那尼罗河畔上的孟斐斯,亚历山大是在希腊海岸上。她所感、所求、所学,以及她知道的有关于祖先、建筑、以及港口那些形形色色的语言和种族,无一不带有浓郁的希腊色彩。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跑过宫殿,她的脚步声也轻快的回响着,她能感受到托勒密法老们的半身像在俯视着她。确实,这些半生像的鼻子不再同以前那般高挺了,但其形状依旧不减雅典风格,颇有亚历山大大帝的风格。曾经,这位伟人登上埃及荒凉的海岸,决心要将这座海港建成世界之都。到如今,这梦想还没有成真吗?
夜晚降临时,公主登上了宫殿的平顶。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到灯塔,塞浦路斯和希腊,甚至可以看到罗马。此时,海岸上的船都停泊着,陷入甜甜的梦乡。这梦乡里可能会有纸莎草纸和玻璃等货物,有它们在这蓝色大海上的旅途,有它们危险的明天,有等着将它们摧毁的狂风巨浪,有它们的目的港口,有在目的港口拉缆绳、卸货物的粗糙双手。这些船,好像不同民族间的信使,从事着商业、政治、和权力交流,它们深知前路坎坷,然而,依然要前行。因为长久的待在一个海岸,只会等来灭亡与枯朽。
公主就这样凝望着船经过海面时留下的水道,酝酿着与那些船完全不同的梦。总有一天——她热烈的心和理智均这样说着——总有一天,我会坐上那当中的一艘快船,领着六百艘战船驶向利比亚、卡帕多西亚的海岸,驶往以弗所、科林斯和雅典。届时,海湾群岛将归我所有,贝蕾妮斯也会在我的光芒里黯然失色。我的头上将戴着阿芙洛狄特和伊西斯的皇冠,我的戒指上会刻上“克里奥巴特拉七世.埃及女王”这几个字。那时,世界将只以我和罗马为尊。到那时我要看看埃及是否还需要出口谷物给意大利。如果还需要,意大利会不会往亚历山大运黄金当做付款,还是同从前一样理所当然地拿去?届时,我要让亚历山大堆满罗马内陆运来的金山银山,还要带来他们罗马人的敬意!
Ⅱ
夜晚,对东方世界未来的那些憧憬,都同太阳一样沉入西海里。
迄今,公主所知道的罗马,哲学家口中的也好,船长、阉人口中的也罢,无一不是黑暗混沌。据说,她父王的过往也是这般黑暗混沌,现今正处在分崩离析边缘的罗马共和国亦是如此。
她出生这十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她都了解。她也知道,早在她出生之日的二十七年前,一位法老于临终时拱手将埃及赠给了罗马。然而,罗马元老院的人却不愿接手此遗赠,那些有希望被派来统治这块富饶之地的罗马人因而心怀芥蒂。元老院打的算盘他们怎么知道? 较之于某个罗马总督,在一个懦弱国王掌控下的尼罗河三角洲岂不是容易掌控很多。元老院宁愿让托勒密把埃及和塞浦路斯传给两个私生子,让他们在各自的领地上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们越放荡越好,这样就能敲诈来更多的财富,他们自己也会越来越软弱无力。罗马三巨头无不在暗中窥视着这美丽的国家,只等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后将其一举攻下。罗马人一向喜欢给自己做的事情添上一丝神秘色彩,不喜欢直白的裸露自己的欲望,这件事亦是如此。
每隔几年,罗马的那些贵族们就要把那爱吹箫的国王抓去。像猫逗老鼠一样又把他放回来,让他从他那金银珠宝取之不尽、富有传奇色彩的祖国给他们运去更多的金子。就这样,那国王付了他们一次又一次钱,只为了罗马的公民和元老们能认他为埃及之王。
公元前59年(罗马的纪年始于罗马建成之时),恺撒已经成为罗马的两位执政官之一。不过相较于另一个执政官,他的对手——克洛狄乌斯,他的实力要弱一些。正因为如此,当后者嫌弃塞浦路斯王送来的财物太少而想废黜他的王位时,恺撒没能够阻拦。塞浦路斯王是埃及国王的弟弟和大臣,王位遭废除以后,塞浦路斯日然而然成了罗马版图上的一个行省。但这一整个过程中,埃及那爱吹箫的国王表现的无关痛痒,甚至还试图敲这个国家一竹杠,好让自己的小金库安然无恙,同时又能付给恺撒一笔钱。
这时的亚历山大城处处不是风雨飘摇的场景。城中的权贵们、教士、地主和皇宫中的官吏无不深刻的意识到,此时是鼓动百姓把那国王赶下宝座的绝佳时机。那爱吹笛子的国王因此赶紧逃到了罗马。在追随者的支持下,国王的长女贝蕾妮斯顺利登上王位,而他的弟弟--塞浦路斯王饮鸩自尽。
这一年,克里奥巴特拉才十岁。周遭的一切均让她震惊不已。她家族的历史仿似一部血的历史。过去的二百五十年间,托勒密家族先后有十三人继承王位,无一免遭妻子或子女的挟制或迫害。这类情形早已不是新鲜事,早在法老时期就出现过。毒药、匕首给前人们带来了怎样的悲剧,小公主再熟悉不过:哥哥杀妹妹,王子杀父王,王后杀国王。这些悲剧无不植根于权利,无不是为了享受更放纵的生活。身在皇宫,如果没学会先发制人,自己就随时可能成为受害者。不过,倒从来没有人自杀过。如今,这个日渐没落的家族中,出现了一位继承人,为了挽回家族的声誉不惜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据说他一边吟咏着自己写的诗,一边喝完酒杯里的毒药。小公主因此感动不已,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随着时间飞逝,她愈发讨厌起自己那个跑到罗马去摇尾乞怜的父王了,对于那逝去的叔父,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缪斯庵的哲学家不止一次地教导过她,这世上有比王位更重要的东西——-国王的荣誉。年仅十岁的克里奥巴特拉因而也明白了,束缚着父亲的枷锁其实一文不值。相反地,毒药更能捍卫王者的尊严,在困窘时,它还能助人快速从困苦中解脱。这个观念深深地植根于其心田,始于童年,延续一生。
小公主立志要冲破姐姐贝蕾妮丝加在自己身上的束缚,好将浑身上下的本领施展出来。她姐姐现在自立为王,可是她从此就幸福了吗?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她的一个远房堂兄。只要和他结婚,他就能成为国王,让她生个孩子。但是这个丈夫沉溺于声色之中,不可自拔,最后死于王公大臣手中。现任的丈夫要好一点,是个波斯王子。这位王子会是一个冒险家吗?他能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做出一番伟业来吗?实际上,她这第二任丈夫总是穿着紧身裤到处乱跑。关于马术,他讲起来头头是道;对希腊精神及其雅致的生活方式却一无所知。他就自由吗?他就不受皇宫中内侍们的监视吗?他究竟是爱他的妻子贝蕾妮丝,还是从内心里鄙视她呢?小公主知道,这对夫妇终日都在担心一件事——罗马人的到来。刻薄而又傲慢的罗马人尽管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但是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从天而降,毁了这里的一切。
小公主的父亲已经深陷于耻辱的泥潭中无法自拔。既然违背罗马人的意志绝非上策,只能设法请求他们的谅解了。小公主将这些看在眼里,女王夫妇、亚历山大城的百姓们也都了然于胸。也正因如此,贝蕾妮丝才派了一百名王公子弟去罗马,希望在追回她父王同时与罗马成为盟友。然而,时间过了很久,这些使者却没任何音信。整个亚历山大,可能只有小公主希望那些使者无功而返——只有她父王留在罗马,她才有机会称王。
冬去春来,冰冻融化后的第一批船队经法洛斯岛灯塔驶入亚历山大城时,小公主和整个城市的百姓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去罗马的那一百名使者无一幸免死在了奥利提斯手下。当然,小公主还有自己的眼线,她比老百姓知道更多的内幕和细节。她知道,父王与罗马人达成了协议,如果罗马人帮助他复位,他就付给他们六千塔兰特。她了解到,罗马因与波斯一战变得一贫如洗;她还知道如今的罗马政坛形成了恺撒、克拉苏、庞培三足鼎立之势,他们彼此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想独占埃及,尤其想独享托勒密王朝的黄金珠宝,这样才能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保证自己彻底胜过竞争对手。此种情形下,他们都愿意巴结这位流亡在外却富得流油的国王,想让他以同盟者而不是下属的身份离开罗马回到埃及,然后尽快支付给他们一大笔钱。现在有传闻称,这场冲突近乎要发展成政治灾难。恺撒已从高卢回到罗马,依据他颁布的《朱利安法》,要立这位爱吹笛子的国王为罗马公民的盟友、朋友,因而狡诈地让他们的这位“盟友兼朋友”卷入了罗马巨额的高利贷债务中。这是一笔无法偿清的债务,而这位“罗马人民的盟友兼朋友”最终还是会因为这笔债务对罗马人奴颜婢膝。这样,罗马人就可以高枕无忧地让他回国了。
小公主身边早就聚集了一群不满现状、渴望革命的人。奥利提斯甚至秘密下令要拥护小公主,当那个懦弱的吹笛者在向罗马人乞求重戴埃及王冠时,被冷落的小公主也在亚历山大城里暗暗谋划如何借助罗马人的力量使自己成为执政者。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在叙利亚的一位罗马将军因为债台高筑无力支付兵饷,因而带兵前往埃及索要一万两千塔兰特。而这个数目也正是那吹笛国王重登大典的需要钱数。罗马将军指挥他的几千兵马穿越沙漠,取道加沙到尼罗河三角洲东面的培琉喜阿姆,再沿着尼罗河直奔亚历山大城而来。亚历山大大帝三百年前曾经走过这条路线,这也是几千年来波斯人、希伯来人和亚述人征战埃及时的必经之路。
终于要解放了,小公主内心这样高呼着,虽然这自由是那些讨人厌的罗马人带来的。她开始四处活动,一方面要避开她那个执掌大权的姐姐,另一方面在各党派之中抛头露面,争取他们的支持。亚历山大港的子民能听见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能听见城门遭撞击后发出的巨响,能感受到大门轰然倒塌,人们四处逃窜,手无足措。 克里奥巴特拉又看见了她父王那张沧桑的脸庞。终于,他在外国军队的护卫下再次回到了自己的皇宫,收回了自己的王冠和权杖。同时,她还看到了自己的姐夫,那位波斯王子的下场——他的尸体已经面目皆非,无法辨认了。祭司们纷纷归顺,亚历山大城的老百姓们面对这个他们曾经要驱赶下台的国王也马上宣誓效忠。 最后,她也看到了,父王取了她姐姐的首级,且任那首级在沙中滚落,真是大快人心。要知道这可是她得以执掌王权的先决条件啊!如今在她和王权之间只有一个障碍了,那就是她那位不得不尊称为父亲的昏君。姐姐贝蕾妮丝死的那天对她而言是取得了一次无声的胜利。
正面观察那些罗马的士兵时,小公主的内心满是骄傲。这就是传说中的罗马人?这就是罗马军队?这些人一副日耳曼人野蛮的嘴脸,一头金发,讲着一嘴听不懂的话。其中还有些个子矮小的大眼睛犹太人,低眉毛的拜占庭人。这支军队在北非沙漠中已经消耗了许多体力,这场攻城之战似乎更是让他们精疲力竭。小公主本来就不信任罗马人,再见眼前这些人模样,此前对罗马的忌惮开始消散。
当然,罗马人当中也有让小公主惊讶的。那个罗马人攻占了培琉喜阿姆,在进攻亚历山大城担任第一梯队的骑兵队长。国王和小公主因而邀他共享佳宴。对他的招待是按照将军的规格进行的,而事实上,在小公主看来,他在各方面都要比那位驻叙利亚的罗马将军更为出色。他把短袖束腰外衣的腰带扎得很低,长剑仍然佩在腰间,半靠半坐在餐桌旁。他的头像赫拉克勒斯,长着一个鹰勾鼻,留着不规则胡子。小公主默默地注视着他,对罗马人的偏见稍稍减了几分。
然而骑兵队长却始终没有注意到那漂亮,内心里不胜紧张的孩子。初次见面时,她十四岁,而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十三年以后,当两人再相见时,骑兵队长已经征服了高山流水和数不清的城池,变成名誉天下的英雄了。如若此时他们对彼此说了一句话,交换了目光,或者春风能把他俩拉得更近一些,那之后的相会便成泡影了,历史也会是另一番模样。他们坐在桌旁,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希腊处女克里奥巴特拉,一个是骁勇善战的罗马军官安东尼;一个如美神阿芙洛狄特般纯洁美丽,一个如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一般年轻英俊。但现在,他们俩人尚不具备这两神的神力。
Ⅲ
三年后,克里奥巴特拉当上了女王。
此时的埃及国力衰微。那爱吹笛国王掌权的最后几年里,埃及一直动荡不安。他所有的财产实际上被罗马的一位财政大臣掌控着,自己并不能随意处置。当他无可奈何把那人赶回罗马时,罗马帝国便认为兼并埃及一事时机已经成熟了。他们将像吞并地中海沿岸大多数地区一样吞并埃及。然而,就在埃及即将成为罗马的一个行省之时,克拉苏在波斯战场上输的一败涂地,几乎全军覆灭。这次惨败让埃及有了喘息之机,没有马上被并入罗马版图。但在这位声名狼藉的国王去世的时候,埃及的主权已经岌岌可危了。
王位由十七岁的克里奥巴特拉和她年仅十岁的弟弟托勒密共同继承。在一次庄重的祈祷式上,克里奥巴特拉的父亲委托罗马人做他遗嘱的执行人。因为按照古埃及法老的习俗,这兄妹二人应该结为夫妻。国王对皇宫里的争斗再了解不过:阴谋不会远离埃及王室,甚至会愈演愈烈。克里奥巴特拉下面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妹妹阿尔西诺伊,以及一个更为年幼的弟弟。这四个孩子中,究竟谁会受压制、谁会遭流放、谁又会被谋杀呢?最后又会是谁在什么派别的支持下下夺取王权呢?这个可怜的埃及人至死都在乞求罗马元老院的庇护,仿佛他们是神灵。就连身后之事也拜托罗马人,以确保埃及的和平与稳定。在他看来,罗马就是埃及的神。
克里奥巴特拉从未完成和其弟弟的婚姻。她十七岁至二十一岁这段期间的记录也为空白,这也是她一生中唯一的空白。然而,却也是在这些年里,重要的事发生了:她被弟弟赶下了王位,隐退策划东山再起。从一位古代作家留下的片段中,我们可以得知她在位期间的一些感想。
她初登王位时,罗马驻叙利亚总督派他的儿子来亚历山大城调回安东尼当年带来的部队。然而当初那些纪律严明的军队现如今士气低落,他们大多数是凯尔特人或者日耳曼人,想要留在埃及与妻儿一起过日子,不想在波斯战争中丢了性命。因此,他们没有和那总督的儿子离开,甚至杀了他,并赶走了他带来的部队。女王对这事有什么感受呢?当她听到傲慢的罗马人被这些一半属于她的子民挫败时会因为骄傲而欢欣不已吗?克里奥巴特拉向来都很理智。她下令把这些不肯服役的士兵抓了起来,戴上镣铐押送到叙利亚交由罗马总督处置。
然而,她还是太过年幼了。这位丧子的总督也不是感情用事之人,他非但没有替他儿子报仇,杀了那些士兵,反而又把他们遣送回去,并给女王捎了一条消息:只有罗马的元老院及其官员才有权逮捕罗马人。这真是给克里奥巴特拉上了重要的一课啊!她会从中学到些什么呢?
不久之后,又有一艘罗马船只驶进亚历山大港口。从船上登岸的正是庞培之子——格内奥斯.庞培奥斯。庞培奥斯是奉父亲的命令来捉拿那些叛乱士兵归国的。这回,这些野蛮的部队出发了。因为这次他们要在本时代最伟大的将军麾下作战,而他们所面对的是大名鼎鼎的恺撒。在这场因争权而起的斗争中,人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庞培阵营。克里奥巴特拉知晓此事后,不仅放行了军队,还另送了五十条船给这些罗马人当交通工具。庞培的儿子要比安东尼年轻许多,而且更加优雅。如果庞培打了胜仗,她就算是为老朋友效劳了。
爱吹笛子的国王曾经含糊地讲到过庞培的竞争对手恺撒。他跋山深水、远渡重洋的故事让庞培黯然失色。克里奥巴特拉从未见过印有恺撒头像的硬币,庞培则给她寄过自己最好的肖像画,画上的庞培充满青春活力。然而在克里巴特拉看来,这两位将军都应该是上了岁数的人了。
而对于王室里的人来说,这位年轻的罗马人在亚历山大顺利完成任务正好为反对克里奥巴特拉的人提供了一个绝妙的借口。他们诽谤说,克里奥巴特拉与罗马人狼狈为奸,并把埃及的舰队拱手让给了罗马;还说光光是一个年轻帅气的罗马军官就能让她神魂颠倒。女王冰雪聪明,特立独行,实力也相当大。与她共同执政的弟弟,虽然已经十二岁了,却很容易被他人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姐姐的克里奥巴特拉有何原因不去鄙视这位弟弟呢?又有何原因不立场坚定地拒绝与其完婚,让她年轻的丈夫在她紧闭的房门前徒劳地等待呢?宫里人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事情。不久之后他的三位老师——一个内侍总管、一名哲学家和一个将军成功煽动了军队、贵族和老百姓共同抵抗这个向罗马人出卖国家利益的女王。
女王是如何被逼退位的,没人能说的清楚;但是二十一岁的女王不得不逃离亚历山大。她应该去罗马吗?罗马元老院是她父亲要求联合执政遗嘱的执行人。年轻的克里奥巴特拉在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不会被情感左右。在尊严和利益两者当中她决然不会选择后者。去乞求罗马元老院的庇护,必然会重演她父亲当初返回埃及的那一幕,她也正因此瞧不起父亲。如果事情真的没有扭转的余地了,她宁可自己像叔父那样服毒自尽!
就这样,克里奥巴特拉带领着少数的军队,逃至红海。此处还有阿拉伯人和其他部落的人。 这些人的习性、语言、和感情,克里奥巴特拉之前就在宫中学过。于是,她凭着一己之力,征兵新建了一支军队,决意要与她弟弟的势力和军队抗衡。她深知弟弟军队的弱点所在,那就是亚历山大城中的最高长官阿基拉斯将军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于是,这位新时代亚马逊女战士率领着自己的军队,兵分两路向培琉喜阿姆进军,一路穿过山林和沙漠。阿基拉斯将军在西方准备应战。一场为争夺世界上最古老帝国的王权而进行的战役即将拉开帷幕。
然而,发生在尼罗河畔的这场战役并没有引起世人的注意。相反地,他们密切注意着希腊,几周以前,两支更为强大的军队于此处交锋。和克里奥巴特拉一样,他们都做了充分准备,但他们的战利品则比她的丰厚多了。在那儿,两位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将军在为争夺整个世界而战。当时还没有第三方力量能与他们匹敌。托勒密的这对姐弟,则各自于尼罗河三角洲武装自己,窥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而这个时候,恺撒已经在法萨卢斯彻底打败了庞培。消息沿着地中海海岸传播开来,使人们不寒而栗。知道昨天庞培还被认为是坚不可摧的,怎么今日就成恺撒手下败将了!消息传至尼罗河畔时,这姐弟两全都震惊了。又有一个更让人吃惊的消息接踵而至。曾经可以任免埃及国王的庞培如今带着他的那些残兵败将直奔亚历山大城而来。他这个号称“攻无不克”的大将军如今要向爱吹笛子的国王的儿子寻求庇护和帮助了。一个月后,庞培到达了培琉喜阿姆。
他本打算下船登岸,结果在神人战争理事会上,又有了其他的打算。托勒密王朝真正的掌权人内侍总管波狄诺斯当即决定要谋杀这来自罗马的败将。他们只有这么做才能够取悦恺撒,这世界的新晋之王;也不用眼睁睁看着两支外国军队在埃及的国土上动刀动枪了。庞培靠近海岸时,一位埃及将军乘一艘快艇前去迎接,艇上暗藏着雇来的杀手。据说那里的海水很浅,战船因而无法靠岸。庞培的妻子科涅利亚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诫庞培不要上岸。但庞培看到岸上皆为罗马士兵,没有一丝戒备之心的就上了船。因为船小,风急浪高,他又确实上了年纪,登船后行动十分不便。准备下船时,杀手从后面捅了他一刀。科涅利亚在战船的甲板上眼睁睁地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看到庞培的头颈被砍断,她大声尖叫着掉头就逃跑了。庞培的头颅和戒指被留下来,尸体扔进了大海。
三天后,恺撒——庞培的敌人兼征服者——登陆亚历山大。他当即派出使者,要求正姐弟俩回到各自的营地,并称他此行的目的便是重整埃及的秩序。
Ⅳ
秩序?克里奥巴特拉坐在她的帐篷里反复思踱这两个字。她倒身睡在营帐里那横七竖八摆着的垫子上,一动不动地想着事情。这是她作出决定之前的一个习惯。她长时间纹丝不动地俯卧着,用手撑着头,把胸也支得高一些,好让自己可以自如地呼吸,自由地思考。这些营地都是临时搭建的。几个星期来,因为兵力不足的她,只能顺着弟弟军队的移动和辗转挪移,而且总驻扎在沙漠的边缘。但这艰苦的军营生活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貌,反而让她更加的英姿飒爽。
在那炎热又危机重重的日子里,有情人趁着夜色溜进她的营帐吗?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无从查考。但古代的历史学家、作家---几乎都是站在克里奥巴特拉的对立面,他们的作品中依然没有她此间风流韵事的记录。可是克里巴特拉这时的境遇让那些文人不再愿意保持公正了。她当时处境孤单,身处危机,又日渐成熟,再加上天气炎热,这一切综合起来说,这位二十一岁的阿芙洛狄特无论如何也不是处女身了。但年轻的克里奥巴特拉生来就是一个斗士,她能够抛开情欲,迅速熄灭自己血肉之躯的一些生理需要,保持心智和头脑的冷静。
她就这样躺在帐篷里,思虑着该如何应对目前的局势:几天前,就有密探告诉她罗马人最先采取的行动是攻占亚历山大城。她的弟弟兼丈夫早就逃到了离她几千米远的山上,营地牢不可破,粮食和饮用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实力远远占上风。至于她自己,被几千蛮人保护着,但只要有人愿意出高价,他们的长矛和箭就会调过来要了她的命。她那弟弟一定会服从罗马人的号令,他的手下怎么敢顶撞这位最伟大的将军。这个罗马人称霸世界,拥有数量众多的士兵,而这其中又有一半是罗马的士兵。她的弟弟撑不了多久就会回到亚历山大城,同他那死去的父王一样,给罗马进贡。他的军队也会在罗马人的指挥下突袭并抓住这个不肯臣服的女王。
如果亚历山大的老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反抗这个罗马人,事情又会如何发展呢? 听说,恺撒此次前来,随行的只有三十四只船,兵力不会超过四千。而我弟弟手上握有两万大军!现在要是有人能阻止从罗马、叙利亚赶来增援的那些士兵该有多好呀。可惜,她弟弟留下来守城的都是些残兵败将!要是他们能够阻止那些军队登岸就好了。但消息还是传来了,恺撒已经登岸了。他戴着黄金头盔,其后是他的仪仗队,各个均手擒战斧,不无傲慢地和着音乐声在都城的主干道上行进着,因而一片熙熙攘攘。此外,城里也确实发生骚乱了。
克里奥巴特拉想,这动乱是如何开始的呢?她不由想起很久以前在都城发生的一些事。当时,有一名罗马士兵在吹口哨,他的三两个同伴也加入进来高声谩骂。于是,都城的二三十百姓把这些人团团围住,杀了其中最为傲慢无理的那一个。这当然惹怒了罗马军队,于是他们开始对着百姓放箭,百姓们则以石子还击。动乱进一步升级!所幸,强大的罗马军最终到达了王宫。一到这儿,罗马的正规军便能不费吹飞之力摧毁城里的一帮平民老百姓了,他们会对百姓说,我们是给你们送和平的。我们是大埃及的盟友!哎,克里奥巴特拉对这些征服者使用的伎俩再熟悉不过。对于恺撒来说,进城三天就发生这样的骚乱,一定让他很苦恼。
女王想象着,若是自己此时正在宫中独守王权,她能守护埃及多久呢?即使她把这位大将军暗杀了,并将他的舰队逐出海,她又如何保证罗马军不会全体出动把埃及变成一个行省呢?毕竟,罗马元老院此前有过两次机会这么做。
她的思维愈发的活跃了。她想象着又有一位使者进入她的营帐,她也一跃而起,试着从那吞吞吐吐的使者那挤出一点消息。使者会说,她的弟弟领着他的内侍、大将军、哲学家(可怜的三巨头)一起点头哈腰的投奔罗马去了。而那些侵略者,此时则会以主人翁的姿态邀请他们入宫居住,因为目前来说恺撒还没有要将王宫据为己有。秩序!恺撒三句话中两句不离秩序! 他说先王的遗嘱一定要履行,军队也应当即解散,同时也不厌其烦的提醒说先王欠罗马的债一定要用现金偿还。只有这些工作全都做好了,两国百姓才能共享和平。实际上,罗马也不愿意侵犯埃及的自由。
“我要把他杀死!我要毒死他!”身处困境的公主暗暗这样想着。她迅速站起身来,不再顾那想象中的使者,在狭小的帐篷里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她背着双手,头一时高兴的高抬着,一时又失落的低垂着。自己真的走上绝路了吗?要是弟弟托勒密手上握有的两万大军能归我所有该有多好啊。那狡猾的内侍波诺迪斯此时此刻在忙些什么呢?先前,他策划杀了庞培,这次为什么不杀恺撒呢? 他那狡诈之徒,对恺撒一定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但那无非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阴险用心。暗地里,他们肯定早就在谋划了。虽然与恺撒的第一回合较量他们处于下风,但用不了几个星期,阿基拉斯就可以挽回局面。届时,再切断他们的水源,孤军奋战的恺撒就不得不束手就擒了。
但公主转念一想,情势如果真按照她设想的发展,那她就彻底成为弟弟的手下败将,没有翻转的余地了。那时,亚历山大城的百姓将因为他杀死了伟大的恺撒而拥他为王,同时把她的藏身之地找出来。她没有其它选择,她必须帮助那个罗马人——-恺撒。
她走出帐篷,想晒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但天色忽地暗了。虽还是秋天,但来自北方的西北风让人不寒而栗。至于她的那些士兵们,像是看门狗围着圈趟在帐篷前的篝火旁。哎,这几月过的真是猪狗不如啊。公主这样想着。不久前,她还住在三角洲西面的皇宫里。现如今,躺在她那用色考究精致的床上躺着的却是一个野蛮人;而她则不得不穿着灌满沙子的鞋子,站在这沙漠里。也许,现在睡在她面前的这群士兵中就潜伏着杀手,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把刀刺进她的喉咙,好去邀功请赏。在沙漠里,因为沙丘、棕榈,她无法看见那法洛斯岛上的灯塔。她只能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着回到帐篷中。然后趴在垫子上,脚像孩子一样的翘着,心里却还在谋划着明日该做些什么。
真的要听从恺撒之命带领军队回到亚历山大城吗?不,那样的话,她能想象出自己悲惨的下场。如果她的 “红海神话”军队真的碰上了罗马军队,她定将收到不少的讽刺吧。罗会笑掉大牙。至于恺撒,人们说他只会微微一笑。
恺撒!克里奥巴特拉的思绪又回到这个罗马人身上。几月前,他还只是人们眼中的冒险家;如今,世界惟他独尊,就连历史文化丰厚的埃及见了他也不禁颤抖。虽然,克里奥巴特拉与他素未谋面,也没在硬币上见过他的头像,但她那爱喝酒的父王生前不止一次提过他,再加上探子带回的情报,她对他有了初步的印象。这时要是有一枚印有他头像的硬币该有多好啊,这样,克里奥巴特拉对他的印象就能更加完整了。一整个晚上,她的思绪都萦绕在这个男人身上,想他相貌如何、脾气怎样、本领强弱等等等等。如果她想活下去,就必须对这些有深入了解,并且有效加以利用。
但是目前为止,她知道的有关恺撒的传闻,他的女人、朋友也好,谋略、事迹、宗派也罢,都彼此矛盾。他年届五旬,阅女无数。虽然有过三四段婚姻,但至今没有儿子。他一面珍惜着自己的情感,不让外人所知;一面又在全罗马面前为亡妻致悼词。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位真正的男子汉,但民间又流传着野史,说他年幼时曾和国王尼古德莫斯同床共枕过,至今这仍是打油诗的常用素材。还有人说,恺撒的妻子曾经红杏出墙,在狄俄尼索斯的宴会上同一位身穿女装混入修女群的男子有奸情。当人们为恺撒打抱不平时,恺撒说,他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做过这种事;但最终,他还是给了妻子一纸休书,理由是,他恺撒的妻子必须清清白白,不能让人说三道四。
克里奥巴特拉不禁感叹起恺撒的变化无常与捉摸不定。她没见过恺撒,但听不少人讲过他相貌如何以及有何习性。据说,他身材伟岸,肤色很白,总是松松跨款地将腰带系于腰间。他十分爱洗澡,即使是行军打仗时,也乐此不疲。还听人说,恺撒到哪都带着大理石和马赛克砖,即使是打仗时也是如此。由此可以推断,恺撒这人一定很注重生活品味与享受,然而,即使是这样,百姓们还是爱戴他。坊间还有一说说恺撒特别乐意高价买进气质出众的奴隶,甚至还专门安排人负责此事,因而当老式学校里的老舍监告诫学生远离位高权重者时,恺撒身边已是美女俊哥环绕。
这位恺撒究竟是何许人也?谁又真正爱戴他呢?事实或许会让人吃惊,因为喜欢他的人全都是些下等人、自由民、以及其他弱势群体。恺撒不仅让他们吃饱了饭,还准许他们走进角斗场看表演。有一次过节,恺撒居然安排了人为所有平民免费刮脸。恺撒因此拉拢了几千张选票。而在沙场上,恺撒又会与普通的士兵同吃同住,像对待兄弟一样对待他们。他说起话来,既不会像保民官那样追求诙谐幽默,又不会像西塞罗那样故弄玄虚。他说话时语气平缓,声音低沉,丝毫不张扬。但最最让人佩服又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数他快捷的转战速度和快捷的信息来源。地中海沿岸布满了恺撒的奴隶以及传令兵。他随口一句简洁凝练的话,能像一阵风那样迅速地传到目的地,成为能够当即执行的命令。人们说,恺撒是当时速度最快的人。
他得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啊。恺撒从来没有计较过。他的慷慨与富有同他的快速与高尚一样。他真是位非凡的执政官。
据说,他年轻时常常挥霍金钱无度,欠下了不少债务。因此债权人表示除非他能找到一位可靠的担保人,否则不准他出访西班牙。于是,他再一次洗劫了高卢的庙宇还清了债务。后来当上执政官时,他又从都城的国库里运走了一大批金子,转而用只镀了一层金的铜器充数。他用这些钱给士兵们发了双薪,又给了成百上千奴隶自由,给自己的女儿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
但是恺撒为什么那么喜欢孩子呢?女王这样想。做执政官时,他就奖给孩子多的家庭土地,同时又免了他们的地租。他二十岁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孩子茱莉亚就出生了,而这足以证明他是有生殖能力的 。他之所以推开他的妻子们可能就是因为她们没能为他生个儿子。他之所以给了塞尔维莉娅那么多金银珠宝和房产不就是因为她给他生下了布鲁图这个儿子吗?恺撒的众多女人中,她得宠时间最久,直到后来她让自己的女儿当妓女,恺撒才憎恶她的。
曾经,恺撒与塞尔维莉娅的爱情是整个地中海地区的一大丑闻。如今,往事已弥散风中,只剩克里奥巴特拉耿耿于怀。她不断想起年长恺撒几岁的塞尔维莉娅,想起他身旁的那些俊俏奴隶,想起他的华贵衣服,他年轻时同性恋的恶名以及他的求子不得。所有的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在女王的脑海里发酵,她突然觉得恺撒可能是个易受美色引诱的老头。而这对堂堂埃及女王来说还算是难事吗?埃及的皇宫里有那野蛮人平生从未见过的金山银山、奇珍异宝,再加上皇宫里珍藏的三百多年的东方情色史,那年过半百的贵族还有什么需要得不到满足呢?宫里的奴仆们,不伦肤色与年龄均能歌善舞,面容姣好,而女王也筹划好该如何利用这比资源了。
但是,如果恺撒这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怎么办?如果他只听说过克里奥巴特拉怎么办?也许他现在就躺在她的床上,端详着她的画像呢,尽管这些画像早就被他弟弟藏起来了。传说中的那个恺撒,那个迅疾、慷慨的恺撒,那个宽恕了对手还给其加官进爵的恺撒,出生于罗马、如今已成世界之王的恺撒,也许此刻已经下定决心要找到尼罗河畔风华正茂的女王了。克里奥巴特拉几乎可以肯定恺撒来到埃及并不是为了庞培而是为了她;否则,他为什么要派人召唤她? 躺在亚历山大城的国库里有的是织物、谷物、税收、黄金,他想要的尽在身边,他为何还要几次三番到这荒漠里寻她?现在女王总算是摸清楚恺撒的心思了:他想与她见面。她必须以某种新奇的方式出现在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王面前,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但她必须谨慎,她弟弟安排在她身边的间谍一定要比恺撒安排的多得多,她随时随地都会因此丢了性命。
克里奥巴特拉站起身来。现在她已经有了主意,她已经想到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征服恺撒了。
Ⅴ
两天后的晚上,恺撒躺在亚历山大城宫殿里某张华贵舒适的躺椅上,手里握着某技师呈递给他的图纸,图纸之上是某自动装置。然而,他却莫名的烦躁起来,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这种感觉只有在年轻时行军打仗没有女人的时候才会有,现在随着年纪上升已经很少发作了。于是他干脆放下手中的图纸,拿起另一张图纸来。这张纸是犹太学者前一天给他的,上面记载着犹太圣经片段。该圣经由希腊语翻译而成,引得大批语言学家研究探索。
恺撒已经去过缪斯庵两次了,并且大加赞赏了那两层宏伟的建筑。该建筑的窗户风格时髦,日光能从中穿过打在那绿色的地板上。建筑内所有的物品都置于开放式的柜中。书架上摆放的书籍浩瀚如烟海,这座建筑也因而成为举世闻名的图书馆。每个书架上都挂着载有书名的标签;不同学科的书也被归在不同的地方,因而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到想要的书。恺撒不禁为实用性而赞叹。对了,法洛斯岛灯塔——世界上最高的灯塔——也给了他很多启发。埃及人在上面装上了一面硕大的金属反光镜,既能增加灯塔的反射又能聚集导航的灯光,塔尖上矗立着波塞冬。使恺撒暗暗震惊的当然不止这些 ,埃及的王宫建筑群、贯穿都城的那一条条笔直的街道,都同罗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得后者黯然失色,混乱不堪。他驻足于此不过短短两周,但已是收获颇丰。
但最让恺撒心潮澎湃的还是故去的亚历山大大帝。当年用来安葬他金色石棺早已落入贼人之手,现在他是躺在水晶棺材里。恺撒进入庙堂,奴仆们替他掀开棺材后,他看见了亚历山大大帝。他为织物绷带包裹着,真身已是半腐,在那银灰色玻璃的映衬下,他的面目已不可辨清。三百年前,他光荣地葬于自己的家乡。三百年后的今天,他仍是雄伟无比,被有宏图抱负的恺撒当做楷模。能够亲眼见到亚历山大,真的是不枉此行啊。
恺撒在埃及已经有些时日了,他也不停地反思为何还作停留。他想起那小国王警惕又害怕的眼神,想起小国王属下的贼眉鼠目,他下楼梯时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以及奴仆们好奇的目光。这一切都提醒他,纵使他百般强大,名扬八方,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他也是不堪一击。如果托勒密王朝的大军此时已在暗中策划突袭怎么办?尽管港口已经握在罗马手中,但是谁又能担保那表面上对罗马毕恭毕敬的埃及舰队,不会听内侍大臣波狄诺斯的指示,把他拦截在灯塔和皇宫之间呢?跟着他来到埃及的只有几艘船和一个军团,因而根本没有安全保障。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黄金!他在期待黄金。那故去的国王欠了罗马人一屁股债 。他虽然内心里觉得埃及人只要还一半的债务就可以了,但是与庞培一战他获大胜,他的那些将士,无论是近在身边的还是远在罗马的,又怎么会仅仅满足于那虚无缥缈的荣耀呢?他的金库空空如也,又该如何犒赏士兵?于是,连恺撒自己都开始相信,他之所以还在埃及就是为了黄金。
然而,他的手下却对此不以为然,聪明的恺撒也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埃及人不是早就隆重地向他递上庞培已经开始腐烂的首级了吗?他也派了最快的信使带着庞培的图章戒指穿过冬海回到罗马,让罗马元老院里的那些元老知道庞培的悲惨下场,杀鸡儆猴,让他们和这位伟大的征服者打好关系。这首级的主人,曾与恺撒为敌;虽然长恺撒几岁,却是恺撒的女婿。他一路追着这个逃亡者到埃及,到埃及之后发现他的敌人已经被杀了,而他只要欣然接受埃及的钱,然后回到罗马便可。
然而,谁知道他为何还在此作停留吗?他自己知道吗?埃及先王已经死了,得把新王登基之事安排妥当。同时,必须让克里奥巴特拉和她弟弟和平共处。然而,只让女王的弟弟一人做王又真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吗?同前些日子一样,恺撒这一整夜又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需要女人,但宫里的这些女人又让他觉得讽刺而又冷淡。若是在外行军打仗,无论是什么货色的女人他都照单全收。他已经是阅女无数。他都五十岁了,就要激起他的兴趣就必须不走寻常路。他在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人呢?
恺撒想起了昨日与伊比鸠鲁的谈话。享受当下,有酒就喝,及时行乐,无畏生死。死?他恺撒从来没怕过!但是逝去的那些时光呢?那些时光啊,都同流水一样,顺着指尖滴入经年的战争里。往昔该如何寻回?他花了数十载的光阴征战于蛮荒之地、高卢以及日耳曼,征服了数百个部落,击败了一场又一场的突袭,谋建了一座又一座堡垒,建造了一座又一座桥,修了一条又一条路,也做了无数的演讲,但战争依旧没有尽头。难道他的生命要终结在战争里吗?他要一直征服殖民地以换得在罗马更大权力吗?就为了赢得民众与元老院的支持,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敌人。在最后的战役中庞培倒下了。他的目标也实现了。
这就是圆满的悲剧。他也禁不住问自己这样过活是否值得。他开始怀疑昨天与他谈话的学者以及诗人,即使没有建立他那样的功业,命运也同他的一样。他禁不住想前方的罗马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可定有各种阿谀奉承,以及胜利所带来的嘈杂和和混乱,有厌倦人生者,亦会有指责贪污受贿之人的愤世嫉俗者,还会有感叹命运无常者,庞培的首级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恺撒问着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呢?
但是,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那沙漠的另一端,有一位年轻的女郎。如果他帮她登上王位,她一定要好好回报他。恺撒,连向自己都不愿承认,他对这位英姿勃勃的女战士是多么感兴趣。 然而,阅女无数如他,他还是注意到出现在自己日益枯朽四肢上的一些症状:他体会到一种感觉,一半让他疲惫,一半让他癫狂;他能感受到大腿腿部的压力,眼睑的痉挛。他有了某种不可言喻的不满——长时间以来他都提不起性欲,他在等待某人与他干柴烈火。他就这样躺着,兴致勃勃地想着那女郎的性格如何,内心里又充满怀疑、不安与疲倦。
就在这时,门忽地开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奴隶(也可能是士兵)被放了进来。他呆呆地立在门口,肩上背着一大束东西。恺撒正迷惑不解时,一位下官向他解释说这位信使受托勒密国王之托,送来条价格不菲的毯子。读出了恺撒眼中的担忧,这位下官也沉默着向他表明没有危险。恺撒于是命人放开毯子,脸上不掩期待。毯子慢慢地展开了,从中缓缓升起面色绝美的克里奥巴特拉!
啊,这不是童话!历史家普鲁塔克早就给后人讲过这样的故事。啊,这不是童话,恺撒也这样说服着自己。他立刻站起身来,以便看的更清楚。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而这也正是克里奥巴特拉所期望的。他笑意盈盈而又充满好奇的问她从何而来以及如何而来,而这一切皆在预料之中。于是,女王向其娓娓道来她那忠诚的奴仆---阿波罗多罗斯,是如何带着她划船绕过尼罗河三角洲,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转移出舰队,最终把她放在毯子里,扛在他那壮实肩膀上,一步一步从码头,路经岗哨,行至皇宫的。她笑着,打发走了她忠诚的奴隶。
她的声音美妙如莺歌燕语,让他如痴如醉;而至于她讲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进去。作为一名将士,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处在多么危险的处境。他只觉得美梦成真了:她的魅力与睿智、她的微笑和她音乐般美妙的声音、她的胆识和想象力,尤其是她那可爱的嘴唇于他都是绝对迷人的。他暗自思忖着:看,那丝绸衣下突起的胸部,她不是男人。然而,谁又能说她内心里不是呢?于是,在他心中,她愈发迷人了。他定睛看着她,恍然觉得那正理顺卷发,微伸四肢减轻疲惫的女王是爱神阿佛洛狄特在世。
他也因为她的天性流露,迅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克里奥巴特拉虽深谙吸引男人之道,但是见到恺撒的那一瞬,就全将其抛诸脑后了。乘船来时,她就想好要用何种站姿,持何种姿势,但现在无论如何也实行不起来。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又惊又喜,她一点也顾不上自己从毯子里站起来时是如何的仪容不整。是的,就同人们说的一样: 他头发稀疏, 任谁都能一眼发现。但是瑕不掩瑜,他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够说话;他薄唇紧闭,一张口便能指挥千军万马,充满男性雄风;他的面颊虽经风吹日晒却满是坚毅;他的脖颈也因托着他的头颅显得得意洋洋。这男人的每一丝每一寸均深深地吸引着她,无论是他质疑的眼眸,还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她壮着胆子慢慢靠近那征服者,直至坐在他身旁,起初的羞羞答答也悄悄褪进;他们开始坦然的审视着对方,然后露出皓齿,对对方甜甜一笑。
Ⅵ
次日清晨,恺撒传唤来了那小国王。国王头戴着皇冠,当看见他那站在皇宫阴影里、轻蔑地对着他笑的姐姐时,一阵大怒,忍不住大骂了她一通。他歇斯底里的叫着说他姐姐背叛了他。实际上,那春宵一夜结束时,皇宫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仆人就知道发生什么了,可能还添油加醋了一番。波提纽斯也早已向他汇报了此事。小国王已经十四岁了,知道该如何掩盖自己的怒火,也知道该如何去爱别人。但一想到那对男女是住在自己的皇宫里,他就不免一阵恶心。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现在正同一位可当她祖父的外来征服者在一起。他不觉一阵嫉妒,忘了内侍们给他的建议,在会面快结束时绝望地把皇冠摔在地上,发疯似的跑出去了。
克里奥巴特拉和恺撒呢,还是坐在里面笑着,尽管窗外百姓的叫声此起彼伏,渐趋高涨,最终那民愤发酵成了暴乱。这时恺撒做了一个手势,穿上铠甲, 立于窗旁,低头看着底下的百姓,让他们明日于体育馆集会。克里奥巴特拉则坐在自己的窗里,听着他的声音,想着他带何口音。恺撒从窗前回来时,她并没有问他召集百姓做什么,她觉得,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应该受到质疑。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这个男人及时发号施令。他给她住的房间安排了护卫,把小国王带回了皇宫,逮捕了波提纽斯。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呢?克里奥巴特拉独处时不禁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肯定是不想当埃及国王的,但又为何让百姓们于明日集会呢?
她慢慢地在宫殿里走着。过去的六个月里,她都不能靠近这里,只能栖身于寒冷的帐篷里。她抚过丝垫时,感受到温暖;抚过雪花石膏的长椅时,感受到凉意;走过乌色木门时,她的鼻尖依稀可嗅进清香。她用指尖轻触着华贵的镶嵌翡翠,用手背感受着那象牙制的门把,她同猫一样,浑身散发着性感的气息。她双手拿过阿佛洛狄特的塑像---长久以来她最最欣赏之人的塑像,手指沿着它的轮廓划着,一只手禁不住滑向自己的身体,有意识地对比起来。所幸,这种对比并没有让她感觉不快,她变得愉悦起来。和那个罗马人共度一夜后,她对自己的认识深刻了很多。她发现,他阅历丰富,却不老态龙钟;他坚毅阳刚;讲话时温情却不多情,不容置否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傲慢无理,沉默而不失英勇, 讲话结束时又会让人心神愉悦。
真是惊险重重啊!克里奥巴特拉沐浴伸着懒腰时,后知后觉地感叹道。自己被裹在毯子中带进她父王的宫里,然后叫醒孤身一人睡着恺撒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虽一人独处,但回忆起此般来,依旧禁不住哈哈大笑。她之所以此般年轻,又对知识痴迷,可能就是为了此般的探险!但她的笑声只持续了片刻,理智又重新占了上风,明天又会发生些什么呢?如果那位陌生人登上了回罗马的船,再也不来了怎么办?如果他就待在埃及不走了,让她成不了王,又该怎么办?为什么他还不废了她那碍事的弟弟?要知道,这可关乎权利啊,而在埃及,只有先有了权利,才能谈生命。克里奥巴特拉决意要掌控好自己的情绪。
她精心打扮起来。当然,现在还不是举办宴会的时候,恺撒白天只让一些官员觐见了她。这些官员是第一批主动来皇宫来拜见她的人。她觉得这些官员对已经发生的事一定是满头雾水又十分好奇,因为先前无论是亚历山大城里的百姓还是他们罗马人都不清楚那三巨头中,是谁握有实权。然而,昨天暮色时发生的那件奇闻异事,于今日已成定局,她克里奥巴特拉竟然成了王。这该成为多少人私下里的笑柄啊。
晚上,克里奥巴特拉邀恺撒共享晚餐时,发现他殷勤中透着沉默。他云淡风轻地说,隔日,他将为埃及百姓诵读先王遗嘱,让她和她的弟弟和平共享王位。这样,宫里不会出现新的党派。他也会当场将塞浦路斯归还给埃及,以证罗马与埃及重修旧好的决心。讲完这些后,他再一次表达了自己对她的倾慕。
对于他讲的一切,她虽深感震惊,却也是沉默不语。她过去飞扬跋扈,随心所欲,何曾受到过这种对待?过去,她的父王是个傀儡,她便为此不齿。她执政时,虽刚开始也听从大臣们的建议,但见识了他们的愚蠢至极后,她便也开始自己做决断了。但是眼前这个罗马人,他不时看着餐盘,不时又望向她,神秘莫测,心思不可揣度。他仿佛是她的主宰,决定这她未来的命运。是他那几个正守着海港和宫殿的军团给了他这种权利吗?还是他的名声以及手下败将们给了他这种权利?她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久久不愿说话;而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却也不愿意扰乱她的思绪。她认真的比较着自己的预期以及他的决定,发现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但她承受不了的倒不是这些,而是他不征询她的意见便做出决定。她两次想问为什么,但最终都没有说出口。他朝她投来探询的目光,她微笑着予以回应。
Ⅶ
敌军的一阵突袭打破了克里奥巴特拉安宁的生活。恺撒正在体育馆里集会,因而不能及时阻拦。是波提纽斯复仇来了!他散播谣言说,他们的女王实际上是个娼妓,拱手把王权交给了她那罗马来的情夫;大名鼎鼎的恺撒,也只是床上功夫足,作为指挥者不堪一击;罗马来的军队数量又少又懒散。只要给他们致命一击,埃及便可永久摆脱罗马的魔爪。
恺撒不敢冒然攻打阿基拉斯三角洲东部的军队,也无十足把握能掌控亚历山大城里的国库。于是,他便以小国王之名给贝鲁西亚下令,让其立即解散军队。作为回应,阿基拉斯杀了两位使者,带领大军直奔亚历山大城而来。没用一个早晨的时间,两万步兵、两千匹马已到达亚历山大城门之下,不久便进入城市外围。此时的世界之王恺撒呢,前有敌兵,后无增援,只得从远处的海滩迎战,抵抗五倍兵力的敌军。偌大皇宫,他可掌控区域只有四分之一;海湾里,他的舰队也势单力薄,但他必须面对小国王和那些内侍。波提纽斯继续在王公贵族和百姓间散播着谣言,片刻都不消停。一日,他将木制的浅盘和高脚杯往恺撒桌上一放,对恺撒质疑的目光也只是耸耸肩膀。他认为罗马来的那些土匪们早就把都城里的金子分赃殆尽了。一次宴会上,他还提议要毒死恺撒。此话经由恺撒的理发师传至恺撒耳中之后,他当即便失了性命,小国王的一举一动也受到了监视。同时,恺撒也接二连三派了许多信使前往地中海,要求增援。
但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腹背受敌了。陆上,敌军断了他的水源;海上,那通往海滨的狭窄通道也被截断了。他试着突围时损失了不少的兵力,让事态变得更严重。但危险只会让这位世界之王变得更为年轻。他灵光一现,将敌军的九十多艘船,当中还有运粮食的船,付之一炬,那些船就在法洛斯岛灯塔下,灰飞烟灭了。火势蔓延,连上了一座又一座仓库,最终蔓延到了图书馆。这座曾经滋养地中海人民心灵的图书海洋,就这样土崩瓦解了。恺撒会因此被当做野蛮人吗?他之所以能大权在握仅仅是因为有一身蛮力吗?不,他还是伟大的恺撒,是最聪明的罗马人。为求出人头地,成为权力的永久代名词,他对希腊精神如痴如醉,从中汲取了充分的养分。火烧图书馆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文人们此时此刻则全都惊恐的立在皇宫后面的山上,双手无力地高举着。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绝无仅有的图书馆,连同馆里的四十万卷藏书灰飞烟灭。那图书馆可曾是他们知识的守护神,是他们精神的宝库啊! 至于恺撒---他无暇顾及此事!
他必须到处指挥作战!外海口正演着一场海战。他站在其中一艘船上发号施令。突然,有帆船遭受到了强烈的撞击,甲板上的士兵因此全都逃到船舱里。恺撒的船则因为载人过多,沉没了。他落入水中,朝其他的船游去。他紧紧咬住自己紫色披风的边缘,左手则高举着几卷东西。为保护这些东西,他可以不惜牺牲一切代价。这样他只能用右手游泳了,一时要整理妨碍他游泳的紫袍,一时要躲开靠近的导弹。他在水中艰难的前行,虽然脱下了紫袍,但爬上另一艘船时,手里还紧攥着那卷状物。他在这场战役中惨败,海水夺去了他四百士兵的生命。他也落荒逃回皇宫,他都五十多岁了!后来,亚历山大城的百姓为挖苦他,把他的紫袍打捞出水,挂在了钩篙上。就在这时,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来,大意是庞培的余党知道曾经战无不胜的恺撒如今在埃及受挫,就想在他儿子的带领下卷土重来。当初,这位伟大的将军置这些余党不理,一心奔埃及而来。然而,此时他却无法发兵去歼灭他们,威武如他,他却只能留在埃及,在沙漠边缘,在尼罗河河道上,在大街上,浪费资源去对付自己培育出来的敌人。这些敌人令他作呕,却无法摆脱。
之后一天早上,阿尔西诺伊突然不见了。阿尔西诺伊是克里奥巴特拉的妹妹,受恺撒任命,掌管塞浦路斯。然而,她却趁着夜深人静,和她的大臣和情夫——伽倪墨德斯私奔了。对于恺撒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为争取更多地时间,他转而和阿基拉斯谈判,同时最新消息传来称,来自犹太和波西的增援军队已经在来的路上。
再等一等,增援马上就到了!恺撒这样告诫着自己。增援最终到了,恺撒率领这些兵准备对埃及军队进行包抄,军队散布于尼罗河河道、海水入口以及三角洲的每个角落。行进时船上的灯全都灭了,他们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至于那些新到的船,它们全都停在了尼罗河河口间的沼泽地里。此处地处埃及边缘,既不临河也不靠海,夜以继日的上演着一场混战。结果,埃及军队疲于抵抗恺撒的新锐军队,撤退回了沼泽地中。
至于那小国王最后表现的倒是颇为勇武,穿着一身金甲坠入尼罗河中。阿尔西诺伊也被抓了回来,沦为阶下囚,她的那些谋臣们也被杀得一干二净。恺撒取得大胜,二度进入亚历山大城。这一次,百姓们早早就穿戴好,匍匐在罗马兵的棍棒鹰旗下。战争结束了,和平持续了一整个冬天,直至春暖花开。
Ⅷ
在这个冬季恺撒与克里奥巴特拉变得相互了解。至于她与他相依一起,繁衍后代的传说,只可以考证于恺撒《亚历山大城战记》里的一句话“鉴于克里奥巴特拉对恺撒忠贞不二,于宫中常伴恺撒身旁,故恺撒助其重登王位。”
这些冷冰冰的文字,出自某位以笔为剑的学者之手,最终传入了罗马元老们的耳中,天下百姓的耳中,以及厚厚的史卷里,永垂不朽。包含于这文字中的,是一部罗曼史的开篇,是新世界的伊始。
正如前面所说,恺撒阅女无数。他十七岁时初逢可爱的柯妮莉亚,情不自禁的爱上了她,直至二十三岁时,他失去了她。之后,他还遇见了苏拉年轻的孙女庞培娅。这位女子而后与克洛迪乌斯狼狈为奸,背叛了他。这之后,他又遇见了性欲旺盛的塞尔维莉娅,这位美人可是差一点就吸干恺撒的精力,让其体力透支而死。他还与出身名门的凯尔弗妮娅同床共枕了十年,期间她沾了他不少荣光。偶尔,机会来的时候或者心血来潮时,恺撒也会与元老们的妻子、异域来访的公主、营妓们有鱼水之欢。这些女人中,有的是靠感官迷住了恺撒,有的是利用美貌,有的是利用曼妙的舞姿,美丽的歌喉;也有人是利用聪明与勇气。恺撒在她们中换来换去,因为他觉得只有朦胧美才能让他返回梦幻般的青年时光。
如今,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却在这里遇到了梦中从未出现过的让人震惊身影——克里奥巴特拉!这区区一位小女子却拥有了所有的男性气概。勇武,有谋略,果敢,狡猾,满脑子都是主意。面对危险,身处战争时,她不慌不乱;和平时光里,她又能跳下战马,摘下头盔,化身温婉可人儿。恺撒想知道某条尼罗河河道的信息,以接近那里的军队时, 她能提供所有信息;恺撒的战马倒下时,她能为他提供超乎想象的好马;船长苦恼于不知该把船上的货物运往何方时,她能提供一个储藏地;军师纠结提供的线报是否可信时,她能告诉军师那线人人品如何。 沙漠上驶来驼队时,她能比罗马人更快地说出那骑骆驼的人是谁;一千步之外,她便能分清海上驶来的船装载的是希腊产的还是罗马产的焦油;平躺在地上,她能根据地面的振动幅度判断出来了多少兵马。 在营地短短几天,恺撒便养成了习惯,已经离不开她了。仿似她是某位天神之子。她只用了几周的时间便征服了恺撒,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宰相、评判员、探子,甚至是他的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