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星期三

阴郁的一天下着雨，一切都是暗沉沉的。昨天忘了记下约人见面前发生的事。急赶着准时去和人见面，下楼时脸朝下跌倒，扭伤了肩膀。这使我恐慌不已，因为它使我清楚地看到一个人生活不利的一面。你会感到脆弱无力。我意识到原来我一直心存忧虑，如果发生了意外，塔玛斯该怎么办？那只猫可以从我卧室的窗口进来出去，可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可能好几天没人发现，塔玛斯可就被困住了（路易丝·博根就是被人发现死在她纽约的公寓里）。这担心应该让人有所警惕，的确也是这样，它告诫我做事不要太匆忙。大多数情况下，家里出事都是由于某人仓促行事……然而，比起有可能跌倒或心脏病突发这些寻常事，从更深一层上讲，我敢肯定，每个过了六十岁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想到死亡。

昨天收到一位荣格治疗专家的油印文章。她以《李尔王》有名的对白开始，“不，不，不，不！我们进监狱去”，来作为对步入老年的恰当比喻。她说：

这我们常常忽略的寻常表达所蕴含的智慧是在对我们说，“他在变老”^[3]。我们不加区别地引用这句话来表达两种老年内涵，一种是随着成长步入老年，进入生命最后富有意义的旺盛阶段；一种是身不由己地被拽入老年，竭力抵抗挣扎，对不可避免的囚禁哀号痛哭。只有对用整个身心来说“我们进监狱去”的人，下面这段话才富有意义。

“我们两个人将独自在笼子里，像鸟儿一样歌唱。”我们可以这样想，在这样的背景中，科狄莉娅是老人内心世界中孩子的体现——他灵魂中的爱、勇气、纯朴和善良，承受过的痛苦磨难将他与此联结了起来。

成长为老年……“成长”的反面又是什么呢？我在问我自己。也许是“衰竭”？我猜想，衰竭进入老年很容易，但成长为老年却不容易。成长的另一个反面是退化，即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是返回到人的幼儿状态。也许进入老年意味着接纳退化，这是整个生命神秘的发展过程中的一部分。老年人身上的孩子气是他用来对付缓慢的囚禁的一部分。其原因是他能做的甚少，带着孩子般的欢喜享受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上帝赐予的一种恩典，朱迪和我在一起时我就见证了这一点。

对于像我一样没有固定工作、不能在一定年龄退休的人来说，无疑更容易变老。我是不会停止一直在做的事情的，我在挑选、塑造人生经历。记日记是一种很好的表达方式，比搞艺术创作要轻松一些，比如说，作诗需要高度的凝练，写小说要有充沛的精力。我发现日记是一个极好的容器，我可以把瞬间清晰的思想和感受注入进去，以此来整理日常经验（和马斯洛的高峰体验相反，高峰体验适宜作诗）。如果记日记为了出版要讲究艺术，同时又能体现私人生活内容，那么用伊丽莎白·鲍恩^[4]的话来说，你必须要客观地去认识和表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