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星期一
黎明,草地上覆盖着厚厚的霜,屋后树林里一群乌鸦呱呱乱叫……昨天散步时就听它们在叫(我是指每天中午十二点前和塔玛斯的散步,布兰波愿意的话也一起去,穿过树林,围着沼泽绕一圈)。大概什么地方有只鹿受了伤,正濒临死亡?黎明刚过我就听到一声不祥的沉闷的枪声。这正是令人担心的猎鹿季节。散步时,我一直在说话,警告周围那些猎人不要开枪。
两三天前,开车和理查德·亨利出去,遇见一个拿着猎枪、一脸凶相的人。我停下来让他明白牌子上写着这是私人领地。他分辩说他要到树林深处去——言下之意是说那里不属私人所有。我知道这个秋季物价上涨,人们需要猎鹿为食,然而看到那猎枪,我有种说不出的惊恐。任何行走的动物都处在危险之中。比直接的畏惧更甚的是,我对持有枪支感到强烈的不满。每天有那么多人,好像出于偶然原因成了谋杀凶手,就是因为他们手中有这可怕的杀人武器——男人发怒,“砰!砰!”他的妻子或是孩子就倒下死去了。一个国家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我们就这样容忍枪支制造商置我们于死地?发生了那么多谋杀及“偶然事故”,仍然不见对枪支有什么法律约束,真是不可置信。
今天早晨格外寂静,大海没有任何起伏,舒展蔚蓝,这种宁静随时都会被一声恐怖的枪响打破。我记得珀里年轻时也打猎,但到了晚年却不再杀生了。我听说有许多人都是这样。
然而猎鹿尚属合法。比这更可恶的是纽约十四五岁的孩子们,跟踪老年妇女,就好像跟踪动物一样,尾随入室,然后为一点点钱或一台电视杀人。我们对我们的孩子们做了什么,使他们这样冷漠无情?在杀人时,看到对方处于恐怖绝望之中,竟毫无人性地无动于衷?
前一天,一位朋友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她在路上发现了一只直挺僵硬的死猫,她心里很不好受(我在纳尔逊时,同样的事发生在贝尔·加佐——布兰波的兄弟——身上,那是我曾有过的最心爱的一只猫。我记得我悲痛气愤得号啕大哭,就像哭墙下的犹太人一样)。凯说道:“直挺僵硬地横在路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她心中的痛苦和气愤会持续几个星期,也许有一部分会永远留在她的心里。
怎样才能使这些没有人性的男孩儿们变得富有爱心?在杀生后,他们晚上是否会做噩梦?晚上做梦时是否又成为人?社会道德观念的崩溃到了最大极限,在这样的时刻对法律的漠视已潜入内在的自我,人们彻底变得冷漠无情。
战争会使人变得如此。我的天!然而在我们所处的时代,几乎无处不有视之为当然、令人不忍之事在发生,所谓文明的人得吃糖果、喝威士忌,而数百万人却死于饥饿。所以你能从中推断,这些道德上冷漠的男孩儿们之所以如此,是跟他们生活的时代道德准则有关。所有这一切最根本的是缺乏想象。如果能设想到我们在越南战争中所造成的后果,我们就不会再继续打下去。然而老妇怀抱惊恐万状、啼哭尖叫婴儿的形象只能在我们眼前掠过,却未能进入我们的意识中引起深思。难道目睹我们的孩子成为野兽是在偿还我们对越南欠下的血债吗?
我越来越相信,在文明生活中就像在个人生活中一样,有太多的东西不能接受,有太多的经历不可设想、不可思议、不可理解,其结果是摒弃一切——导致社会准则的崩溃。整个架构垮了,没有什么可以去“依赖”。
不难理解,处在这种时候,为什么狂热的信徒人数在迅猛增长。是恨,而不是爱,支配着一切。
这种情况如何去应付?最大的危险,正像我从自己身上看到的一样,是缩回到个人生活世界中去。我们必须要打开心中通道,面对痛苦的事实。与此同时,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要享受真正的欢乐,享受那使我们激动的初升的太阳。人类文明取决于真正的欢乐,大自然、艺术及仁爱,这一切与金钱权势均无任何关系。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看到伦敦动物园的大熊猫后,两年来我第一次感受到内心又回到了诗的意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