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巨兽,其他人
一个六岁的孩子第一次看见虎鲸时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当我第一次跟着父母去奥兰多海洋世界时,虎鲸身上那种充满危险的美立刻征服了我。水中的它们身形巨大,作为海洋杀手,它们游动迅捷,白牙森森,全身线条柔和。但一到与驯鲸师同游时,它们马上又变得异常温驯和友善。在小小的我的眼里,能够征服这群巨兽的人一定不是凡人。虽然他们与鲸相比体形微小,但他们对鲸的行为控制令他们看起来仿若天神。他们与虎鲸和睦嬉戏的样子,带着一种超自然的神秘。我渴望拥有这种神秘的力量,渴望拥有一只自己的鲸,更梦想着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不是1980年那个夏天里受到如此震撼的唯一一个。那天,虎鲸馆里共有5 000多名观众,他们随着虎鲸的表演欢呼,不住地拍手。当鲸带着驯鲸师们在水中遨游,又跳跃到空中完成各种特技动作时,整个现场变成了一场水与肌肉的魔幻交汇,人与鲸发生了奇妙的融合,而这样精彩的场景,我前所未见。
那天离我七岁的生日尚有几个星期,但是从鲸和驯鲸师共同跃动在我眼前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底下定决心:我要成为这个奇幻世界中的一员,我要成为这群能与鲸对话、能理解鲸的回应,并且不惧它们的巨齿、大鳍、巨肢和尾鳍——这能猛击水面、把表演池中的水溅得到处都是的部位——的令人惊叹的驯鲸师中的一位。我希望成为被选中的少数,成为与鲸生活的亲密伴侣。
从那天起,我就开始这样梦想。在那天众多的观众当中,一定还有人也如我这般幻想过,但我却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准备实现它的人。
对我来说,暑假常常意味着一场与父母一起的公路旅行。1980年,母亲和继父决定去奥兰多旅行。我们付不起机票,只能穿过得克萨斯东部密布的河道网,驱车近900英里,前往美国主题公园的圣地——奥兰多。汽车一路驶去,与橘子郡一片单调乏味的泽国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奥兰多遍布金碧辉煌的建筑,从迪士尼世界的睡美人城堡,到未来世界公园中像金刚石一样坚硬的大高尔夫球,这里应有尽有。汽车再往前行,就是海洋世界了。
走进海洋世界,首先吸引住我的是海豚。看着它们在池中嬉戏,我入迷了,父母怎么也不能把我从池边拖走。我排了一个长队,亲手触摸它们,那种令人激动的体验,我至今记忆犹新。但很快,我的注意力便被比海豚更大的动物吸引过去。
跟着拥挤的人潮,我们来到虎鲸馆。当时,虎鲸馆已是整个海洋世界最大的动物表演场馆,比海豚、海狮以及水獭的场馆都要大,里面挨挨挤挤地坐满了观众,足有橘子郡三分之一的人口数。奇迹般的表演在我的眼前渐次展开,无论是在视觉还是精神上,我都被深深地震撼了。虎鲸飞快地响应驯鲸师每一个指令的场景,在我的眼中如同魔术师手下奇妙的魔术,我全身心都被迷住了。整个场景如同神迹:虎鲸随着人类同伴的每一个指令,游来、游去、拍打水面……
表演结束后,我跟着父母去见驯鲸师,和他们交流。也是从这一场表演开始,我在心底下定决心:我要加入海洋世界!从那年起,我每年都坚持去海洋世界,先是奥兰多分馆,1988年圣安东尼奥分馆建立后,我又转往那儿。每次看完表演后,我都会像只小狗似的缠在驯鲸师身旁,求他们告诉我成为驯鲸师的秘诀。
圣安东尼奥分馆建立后,我去得更勤了。每次见到驯鲸师,我都要提出一些非常细致的有关动物行为的技术问题。我后来才知道(现在自然更明白),即使出于善意,有些问题也令人非常尴尬。比如,我会问“你是怎么做到让它们唯令是从的啊?”或者“它们在水里能吃到植物吗?”也许,我的问题并未像这般无知,但我问过太多次后,连驯鲸师也对我厌烦了。
12岁时,我开始给他们写信。一封又一封信函,带着他们能给予我建议与指导的期待,飞向海洋世界的驯鲸师和管理人员,这一过程整整持续了两年。写信不为他求,只是为实现自己的梦想。
当我还是孩子时,我便梦想着能找到一种方式逃离橘子郡。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与地球上最壮美的海洋猎手同游更梦幻的逃离方式呢?
橘子郡本身并不令人讨厌。这里的人多是南方浸礼会教徒,一到星期日便会相聚教堂做礼拜,他们的娱乐方式是驾驶一辆三轮或四轮车驶入丛林,或是把自己弄得浑身是泥。这儿的一切似乎都与丛林有着不解之缘。
这里真正能挑动人们兴奋神经的只有当地的两所高中——小赛普拉
斯·莫里斯维尔和西奥林奇·史塔克——之间的足球赛。我的表姐特蕾西至今仍记得我跟踪她去誓师大会时的情景。但本质上,这是一场丑陋的对抗赛。小赛普拉斯是一所传统的白人学校,而西奥林奇的学生则多为黑人。那时是20世纪80年代,在橘子郡,依旧是黑人和白人依肤色而居的时代,足球赛给了他们聚在一起碾压对方的机会,他们要为这场比赛倾尽对运动的狂热和对种族的固执。但橘子郡与维多市并无关联。维多市距这里20英里,声名狼藉。20世纪80年代,3K党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维多市。那时,每当有黑人家庭搬进维多的公共住房时,都会收到一些燃烧的十字架。
与这些人相比,虎鲸虽然危险,但更能吸引我。
那次的奥兰多分馆之旅归来后,我开始疯狂地阅读所有我能找到的虎鲸资料。家里有一套《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我就把其中每一篇有关虎鲸、鲸以及海豚的文章都细细读过。相关篇目不多,只有两页是关于海豚科的。虽然严格来说,虎鲸是海豚科(属鲸目,鲸鱼为鲸目动物之一)中最大的一种,但每每提及虎鲸时,驯鲸师甚至许多科学家,都将其称为“鲸”。虽然简短的介绍远不能满足我的需求,但我依然抱着百科全书,把那两页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纸页磨旧,最后从书中脱落为止。
1977年,电影《杀人鲸》(Orca)在美国电影院上映。影片讲述了一只雄性虎鲸,在配偶及其腹中的幼鲸都被渔夫杀害之后,冲进渔村报复人类的故事。第一次看到这部电影,是一次从海洋世界回来后在家里的录像机上。这部电影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但奇怪的是,虽然我对虎鲸推崇备至,这部电影却一点儿也不能打动我,也许是因为其中“人鲸对抗”这个设定吧!
我爱看电影。姨母达琳·廷德尔至今仍记得她买下第一台录像机时,我开心得直蹦三尺高的样子——这可是我的亲戚中第一个买到这种新机器的啊!我迫不及待地要用它看上一整个周末。最后确实如此——我们租了整整十部电影回家。
这些电影中,最震撼我的是1988年吕克·贝松拍摄的《碧海蓝天》。这是一部有关海豚和自由潜水员情深的故事。电影中,让·马克·巴尔扮演的主角杰克·马约深爱着大海和海洋动物,他可以在不借助水肺的情况下,一口气潜到非常深的海洋深处。这部电影向观众展现了海豚美好的一面,这恰是我的梦想。电影中,杰克和好友兼亲密敌手多次潜水较量。在一次比拼中,好友因事故凄惨丧生,从此他萌生死意。伤心欲绝之下,他抛弃了自己的人间真爱(罗珊娜·阿奎特饰),潜至水下深处,想回归大海。潜着潜着,已不知潜了多深,一只海豚突然在水下出现,将他的灵魂带到了它们的家园。这部电影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连录像带也断了。
这两部电影,都以它们独特又微妙的方式,冥冥中预示着我的人生。曾在《杀人鲸》中做过“特技表演”的虎鲸考基(Corky),后来成为我在海洋世界开始驯鲸生涯时合作的第一头鲸。《碧海蓝天》的拍摄地法国昂蒂布海洋公园,是我2001年担任驯鲸主管的地方。
我一点一点地积累着有关虎鲸的一切,从科学到实际,从虚构小说到神话传奇,一点儿也不放过。杀人鲸学名“虎鲸”,与古今典故中的怪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罗马神话中的冥界之神“奥迦斯”(Orcus),或J.R.R.托尔金小说中的巨型精灵——半兽人。古代作家认为,杀人鲸常于惊涛骇浪中袭击体形更大的同类,它们贪吃无厌,是渴求猎杀的象征。北美土著把虎鲸视为“狼人”的一种,认为它们是狼的精神在冬天的化形,能引导他们找到海豹,挨过凛冽的寒冬,就像狼在天气较暖时能帮他们找到鹿群一样。两种传说,虽然各自流行的半球不同,但都很好地诠释了“monster”(巨人)的原意。“monster”来源于意大利语中的“mostrare”,意为“展现”或“展示”,引申义为“教导”。这正是虎鲸的真实写照,它们有着强大的力量和令人惊叹的智慧,能在20世纪这个人与自然已经疏离的年代,教给人们生死相搏的宇宙奥义。
从书籍和流行文化中,我知道了许多有关虎鲸的有趣故事。但我始终认为,能真正回答我满腹疑问的地方只有一个:海洋世界。我坚持不懈地写信,向他们询问成为驯鲸师的种种要求。除此之外,我每年都到奥兰多分馆(后来是圣安东尼奥分馆)观看表演,然后排长队去见这些驯鲸师,连珠炮似的问他们同样的问题。
1985年的一天,我长年的坚持不懈终于换来一封详尽的答案,但兴奋的同时,我心中不觉生出一丝凉意。回信来自海洋世界奥兰多分馆动物训练主管丹·布拉斯科,地位如此之高的大人物屈尊回信,让我受宠若惊。但这封信也给我的梦想劈头浇了一盆凉水。主管的言辞礼貌,但并不热切。他说,驯鲸师的职位有限而应征者如潮,建议我最好做好其他职业领域的后备之选。彬彬有礼的言辞掩饰不住他坚定的态度,他断言我得到梦想职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种善良而现实的态度刺穿了我“有志者,事竟成”的梦想。
不过,布拉斯科依然为我列出了一名优秀的驯鲸师应征者在递交简历时应有的各项能力。首先是一个心理学或是海洋生物学的学位,然后是潜水证书、演讲经验以及在动物福利组织志愿服务的经历。最最重要的是,需要通过一场严酷的游泳测试——这要求我需有如电影主角一样的“铁肺”。尽管被布拉斯科的坦率重重打击,但我依然决定去奋力达到,甚至超越他列的各项基本要求。唯有如此,当机会来临时,我才能一击即中。
自孩提时,水就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常让我既爱又恨。那时,尽管年纪懵懂,但我依然明白,水能孕育万物,也可以淹没生命。
它曾差点带走我的母亲。那年我四岁,但记忆中的那一刻却刻骨铭心,以至于我在痴迷上鲸之前,就暗暗发誓,要学好游泳,以强大的姿态,在水中悠游自得。
那时,我的继父常爱驾船出游,每次下河前,他都会想方设法地拉上晕船的妈妈。一个周末,他驾上一艘装有轮机的铝制小船,在萨宾河上航行,萨宾河离橘子郡不远,挨着路易斯安那州。突然,一艘马力较大的大船从继父的小船旁边飞速驶过,它激起的尾浪打翻了小船,将妈妈和继父抛到了水里。由于发动机上没安断路器,失去驾驶的小船开始在水中打转。妈妈穿着橙色的救生衣,正浮在水面,发动机的螺旋桨顺势撞向她的胸膛。妈妈幸得救生衣相救,如果没有它,她的胸膛一定会被搅成碎片。厚厚的救生衣虽缓冲了轮机的撞击,但亦成了一个可怕的诅咒——它全部缠绕在了发动机的螺旋桨上。妈妈动弹不得,被发动机带入水下,被水淹没。
这时,罪魁祸首大船回来了。船员们帮助伤心欲狂的继父在水中寻找妈妈。多年后,妈妈告诉我,她听见了他们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在水中淹没了两分钟甚至更久后,她终于从发动机上挣脱。幸运的是,救生背心的带子堵住了轮机,便桨叶停止了转动。妈妈并未受重伤,只在胸部有一块瘀伤和组织创伤,她很快被送进了医院。当我见到她时,大人们不让我拥抱她。
那时,我还年幼,但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事发前,我曾非常喜欢水,常在浴缸里放满水练习闭气,甚至还报了一个游泳课程。而此刻,我找到更好的理由来督促自己努力训练了。
多年以后,当我任职于海洋世界,成为一名驯鲸师并在水下取得成功的时候,家人又反过来为我担忧。我有个表哥,约翰·卡罗尔——这是个南方姓氏,他长我十岁,我们常在得克萨斯州的大灌木丛保护区的外公家聚会。我以前非常崇拜他。
一次,约翰和一位好友到墨西哥湾捕鱼,他们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被强大的风暴掀翻在海里。穿着救生衣的两人把两个冷藏箱绑在一起,然后紧紧抓住它,漂浮在洋面上。就这样浮了一整晚后,身体很快出现低温症,两人拼尽全力,才保持意识清醒。最后,一座石油钻井平台终于遥遥在望,约翰的朋友叮嘱约翰抓紧冷藏箱,他游到钻井平台找人相救。但游着游着,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虚弱,无法游到,只得又返回原地。但冷藏箱处,约翰·卡罗尔早已不见踪影。搜救人员认为,他也许是陷入昏迷,从救生衣里滑落,沉入水底。之后,海岸护卫队赶到,把他的朋友救上了船。
我央求父母,继续坚持每年一次的海洋世界之旅。用这样的方式,我认识了那儿所有的驯鲸师。14岁时,我还在其中找到了两个明确的偶像,他们的才艺和习性,我都渴望一一模仿。
第一位是安妮塔·勒尼汉,她在海洋世界最重要的一家分馆——圣迭戈分馆工作,总能不厌其烦地回答我每一个问题。她为人诚恳,对海洋世界所有的职业要求也从不隐瞒。每次表演完,在我排长队去见驯鲸师的空隙,她都会同站在队伍中的我聊天。尽管她是和海狮而不是虎鲸一起工作,我仍然认真地倾听。毕竟,作为海洋世界的资深驯兽师,她提供的信息价值巨大。她不掩饰,坦诚地说她用了两次才通过游泳测试。现在她和海狮一起工作。尽管知道虎鲸馆才是海洋世界的焦点,但她依然带着乐天的笑容,无论是台下的互动还是台上的表演,她都可以与海狮心意相通。多年后,那时缠在她身旁的孩子长大,成为一名实习驯鲸师,在圣安东尼奥分馆同她并肩工作,但对她的崇敬只增未减。
我的另一位偶像马克·麦克休与她的个性截然相反。马克是虎鲸馆的明星驯鲸师,有着超级英雄一般不容置疑的运动能力和表演精神。那时,每当望见他,我就会忍不住梦想,自己到圣安东尼奥分馆工作时,也要像他一样。和明星一样,马克的性情喜怒无常,常拒人千里之外,喜欢用阻吓他人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领头地位。他对表演过后围在身边叽叽喳喳打转的孩子从来知无不言,唯独对我没有耐心。安妮塔有多虚怀若谷,他就有多盛气凌人。他对人颐指气使,说话的语气比职位高出他许多的主管们还不容置疑。但是,一看到他登上舞台后神气十足的样子,他超强的能力和强大的气场都让我由衷叹服,我只剩因仰慕而想要模仿他的种种特质的念头。
少年时,我身居保守的得克萨斯州中最保守的地方,苦苦地追寻着自我。有天,当我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时,我明白,逃离橘子郡的时候到了!我搭上一辆大巴,来到休斯敦。
在这里,我不识一人,一文不名,甚至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但我依然决定要在这儿出人头地。这时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艾滋病仍以疯狂的速度在同性恋间肆虐,夺走他们的生命,先进的医疗技术还没有得到普及。但幸运的是,我在这儿认识了不少男性同性恋朋友,他们给了我生活的指引,指引我走上了正确的道路。若非他们,我也许不能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多年来,我也一直帮助那些在错误的时间被错误的人引至犯罪的“男同”们走上正确的轨道,作为对曾经帮助我的那些人的回报。年轻的我们太过天真,当你挣扎于自己的性取向之时,总有一些富有的成年人不怀好意地利用你的脆弱。他们是一群邪恶的怪兽。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很快长大,我也渐渐熟悉了都市的生活方式。
在休斯敦,我继续为海洋世界驯鲸师的梦想努力着。我拿到了潜水证书,并遵照布拉斯科当年的建议,成功被得克萨斯大学休斯敦分校心理系录取。我白天工作,也从不缺勤晚上的夜校的课程。我甚至还存了一笔钱,作为自己的生活保障。
此外,我还开车到加尔维斯顿,加入当地的海洋哺乳动物滞留救护协会,利用周末时间,帮助被冲到沙滩上的动物们回归大海。这是一份令人心碎的工作,特别是我参与动物解剖的那次,令我印象深刻。一只海豚妈妈和它的孩子被一张垂直的刺网挂住,顷刻之间,曾经的海洋家园与庇护所变成一座威胁生命的地狱。海豚妈妈知道它和孩子的氧气正在耗尽,它们要么立即浮出洋面,要么就此淹死。绝望之中,它义无反顾地跃入大洋深处,奋力向海底沙床俯冲,想把自己楔入网下以使孩子挣脱刺网。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母子俩全部窒息而死。直到最后一刻,海豚妈妈依然在给孩子哺乳。我们在小海豚的胃中发现了新鲜母乳,海豚妈妈的嘴上也沾满了淤泥,可以想见它曾是多么拼命地撞击海底,想从网中挣脱。
我坚持着自己的游泳训练。我知道,游泳测试中的重要一环便是一口气潜至泳池底部。它虽然不如《碧海蓝天》中的潜水比赛惊心动魄,但海豚馆的池深超过25英尺,虎鲸馆的泳池更是深达40英尺,要游到泳池底部并停留,仅会游泳,然后借着跳水板高高一跃是不够的。
为了通过游泳测试,我经常跑到墨西哥湾上冲浪,然后从冲浪板上跳入水中,尽我所能,潜到最深——通常为30英尺。每次深潜,我都会为自己定下一个目标:抓住水底的淤泥,把它作为自己到达深处的证据。潜泳时,游得越深,水压越大,肺部的空间被压得越小,肺里能存储的氧气量相应地会更小。
之后,在与虎鲸同游的多年职业生涯里,我终于明白深潜训练的好处:练得越勤,耳膜的承受力越大。很多驯鲸师在深潜时,都需要捏紧鼻子,以平衡耳膜水压,但我不需要。常年的训练已使我的耳膜能自动调节,平衡水压不过小事一桩,毫不费力。
为驯鲸师工作努力准备的同时,我也在谋划接下来四年的学业。学历是要求之一,这也是布拉斯科曾对我说过的。但后来,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了,我对海洋馆坚持多年的“骚扰”终于得到了回报。
1993年,圣安东尼奥分馆出现一个训练实习生的空缺,管理层询问资深驯鲸师们,是否认识一个可担当这一职务的人。其中几个说道:“那个常跑来问问题的孩子可以。”他们还向管理层解释,我完全符合他们所有的要求。其中一位驯鲸师给我送来了通知。机会终于来临,比我预想的还要早。尽管离大学毕业还有段时间,但我不会让这次机会溜掉。
我不是唯一一个来动物训练部应聘的人,一共有27个人。那年9月的游泳测试中,每一个应聘者都持有潜水证。
测试在海豚馆进行。这里的水温比虎鲸馆高,但也只有华氏60度,比一般家庭庭院中的游泳池水温要低得多。测试第一项,我们需要依靠单次呼吸,在水下游125英尺,然后再潜至25英尺深处,拿回重物。比赛的难点在于,无论是在潜底还是水下游泳的过程中,都不能浮出水面。同时,计时自由泳也是测试的项目之一。
测试那天早上醒来时,我发现自己鼻窦发炎了——我想这是在墨西哥湾练习过度导致的。深潜时,鼻腔堵塞是非常危险的,会引发感染或因水压不平衡而导致耳膜穿孔。倘若如此,也许我的梦想还未开始便已早早结束。但这并没有让我更加紧张——我情愿身死测试也不要与这一机遇擦肩而过。
几轮测试后,连我在内,只有三人进入最后一轮。这一轮,我们要接受一群顶尖驯鲸师(包括表演明星马克·麦克休)的群面,登上舞台,向他们展示我们面对成千上万观众时,演讲的仪态和信心。同时,他们还要仔细地审查我们深潜时的泳姿是否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