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寿臣在京剧花脸中之地位
京剧花脸,以美的塑形及表演艺术,与生、旦、丑三行共撑京剧的艺术大厦。京剧自有史以来,优秀的花脸演员,层出不穷。远者已不可考,仅从三庆、四喜、和春、春台四大徽班占领北京剧坛的时期,嬗递而下,将近200年中,每个阶段都有独擅特长的知名之才。济济多士,前后同辉,随着时代的发展,各有不同程度的贡献,延花脸之绪,固花脸之基,弘花脸之艺,扬花脸之美。
花脸与生、旦、丑一样,最早是不分文武的,要求演员的基本条件是文武兼能。在早期的演员里,典型的文武兼能而又兼精的,应数穆凤山。他能在三天不同的剧目中,演出三种不同的人物——《珠帘寨》的李克用,《阳平关》的曹操,《蜡庙》的费德恭。这三个人物,在后来的分工上,各有专属,李克用重唱,属于铜锤,曹操重做,属于架子,费德恭重打,属于武花。而穆凤山却能囊括于一身,驰骋而兼擅。他的铜锤戏,还能演《二进宫》的徐延昭,《断密涧》的李密,《刺王僚》的姬僚;架子戏还能演《闹江州》的李鬼,《贾家楼》的程咬金,《镇潭州》的牛皋;武花戏还能演《宣化府》的傅国恩,《霸王庄》的黄龙基,《金沙滩》的杨七郎。另一位何桂山,既能铜锤,又能架子,铜锤能唱《大回朝》的闻仲,《铡包勉》的包拯,《龙虎斗》的呼延赞;架子能演《取洛阳》的马武,《黄一刀》的姚刚,《群臣宴》的曹操。其他如庆春圃、钱宝峰、陈三斧等,也是文武兼能的。但是,斗转星移,观众的欣赏兴趣,与时而异,既要求演员文武兼能,也希望演员各显所长,从美学角度上充分发展每个人的独特才华。同时演员也因为个人的具体条件、艺术见解、表演个性,不再执着地追求文武兼能。偃武修文、张文弛武者大有人在。于是约定俗成,打破了文武兼能的惯例,而产生了细致的分工,能唱的专演铜锤,能做的专演架子,能武的专演武净,能翻能摔的专演摔打花,从而在自己擅长的节目里,形成了各自的风格,在细致的分工中,又产生了各个流派。流派的产生,标志着花脸艺术的日益精粹,而不是拘束了花脸艺术的光大发扬。
京剧艺术本来是允许发展演员个人的艺术才能的,虽然有了细致的分工,但不等于严格的拘束。一个花脸演员,假若有好的歌喉能“唱”,好的口劲能“念”,好的身段能“做”,好的武功能“打”、能“翻”,那么,铜锤、架子、武花、摔打四大门一人均工,观众是非常欢迎的。同时,花脸所表现的角色,只要能恰当地突出人物的性格,对于分工也不是那么绝对的,例如,曹操、孟良、窦尔敦等,当归架子应工,而铜锤演员若能更好地表现这些人物,也可以演;包拯应归铜锤专工,而《双钉记》的包拯,却以架子应工,在表演上更有发挥(黄润甫曾演此剧,侯喜瑞也演过《乌盆记》的包拯);《恶虎村》的濮天雕、《蜡庙》的费德恭、《取金陵》的赤福寿、《霸王庄》的黄龙基,架子、武花都可以演;《采花砸涧》的侯上官,架子、摔打都可以演。这些不拘一工的人物,叫作“两门抱”。“两门抱”只是个概括性的术语,真正的含义,意味着在分工之下,允许演员结合自己的条件,广阔地发挥自己的才能,充分完美地表现所能够表演的人物。因此,凡是具备多方面条件的演员,他的艺术表现能力,往往不受本工的限制,而能兼演其他类型的人物。这样,一个演员能够掌握各方面的技术,兼演几种类型的人物,在表演不同类型人物之间,自然会彼此影响。影响的结果,就显著地表现在以他自己的艺术风格所塑造出来的艺术形象上。这种独特的艺术风格,逐渐为观众喜闻乐见,也就逐渐地树立了自己的流派。然而,每个演员都有他自己的具体条件,往往长于此而短于彼,但这并不妨碍他艺术才能的发展。他结合自己的特长,抱定一工,钻研发挥,突出了自己的艺术特色,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也能逐渐为观众所批准,逐渐形成自己的一个流派。在这些兼工几门或专工一门的流派形成之后,继起的演员或者吸取了某一派的全部特点,或者继承了某一派艺术的某一部分,加以咀嚼融化,再结合自己的具体条件,运用自己的艺术见解,发挥自己的艺术才能,突出了自己擅长的艺术手段,逐渐地又能在原所继承的流派之外,形成自己的新的流派。所以,一个流派的影响所及,不只影响到某一工,也可能影响到许多工。一个流派的形成,更不是单纯地只受到某一流派的影响,而是博采旁收,允许结合自己的条件,充分合理地吸取各个流派的特长,以至自成一派。
根据这个规律,百余年中的花脸演员,自成流派的有:(一)兼工铜锤、架子、武花三门的穆凤山穆派,(二)兼工架子、武花的钱宝峰钱派,(三)兼工架子、武花的庆春圃庆派,(四)专工架子的叶中定叶派,(五)兼工铜锤、架子的何桂山何派,(六)接受穆派、何派的影响而又起到广泛影响的金秀山金派,(七)接受穆、何、钱、庆四派的影响而又影响郝、侯两派的黄润甫黄派,(八)接受穆、何两派影响的刘永春刘派,(九)接受穆、何两派影响而又影响了裘盛戎的裘桂仙裘派,(十)接受穆、钱(宝峰)两派影响而又起到广泛影响的钱金福钱派,(十一)接受庆派影响的许德义许派,(十二)专工摔打花脸的方二群方派,(十三)接受方派影响而又起到广泛影响的范宝亭范派,(十四)接受何、金、黄三派的影响而又起到广泛影响的金少山新金派,(十五)受到金、黄两派影响而又独具风格的郝寿臣郝派,(十六)接受黄派艺术的熏陶而又起到广泛影响的侯喜瑞侯派,(十七)家学渊源而又旁收博采的裘盛戎新裘派,(十八)恪遵郝派而又发扬光大的袁世海新郝派。这些流派形成的次序,最初是一专多能的,如穆凤山;或是突出其独自擅长的部分艺术的,如钱宝峰、庆春圃、叶中定、何桂山;他们都受到观众的欢迎、拥护、批准,自然地形成一派。继起诸贤如金秀山、黄润甫、钱金福、刘永春等之又自成派,其继承、接受、发展、影响的逻辑,虽然表现在纵的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表现在横的一方面。从纵的方面看,穆派穆凤山的唱法,影响了铜锤工的金派金秀山,刘派刘永春,裘派裘桂仙,直到裘盛戎。穆派穆凤山的念法,影响了架子花的黄派黄润甫,而黄派又影响了郝派郝寿臣、侯派侯喜瑞,直到袁世海。穆派穆凤山的武打,影响了武花脸钱派钱金福,而钱派又起到广泛影响,甚至影响到老生行。何派何桂山的唱法,影响了金派金秀山和黄派黄润甫,而金派又影响了郝派郝寿臣,黄派又影响了侯派侯喜瑞。庆派庆春圃的武打,影响了许派许德义。方派方二群的摔打,影响了摔打兼武花的范派范宝亭。从横的方面来看,黄润甫黄派的形成,又不只是单纯地继承穆、何两派,而是综合地吸取了穆、何、钱(宝峰)、庆四派中的精华部分而形成了自己的流派。郝寿臣的郝派,虽然继承了黄派,而在唱法上却又更浓厚地接受了金派金秀山,旁而及于刘鸿声。钱金福的钱派,虽然继承了穆派,但又更多地接受了钱派钱宝峰的影响。金少山的新金派,虽然继承了他父亲金秀山的家学,却又吸取何派何桂山和黄派黄润甫艺术中的某些精华部分。这些情况,很清楚地说明,某一流派的形成,既有它直接继承和接受的痕迹,更有它左右逢源,兼收并蓄的痕迹。从这里似乎可以摸索到一个规律,那就是学承一派,兼蓄他流,结合自己,发展才能,就能树立自己的艺术风格,别成一派,传之千秋。最典型的例证,可以从郝寿臣郝派形成的复杂艺程和他在京剧中的地位,阐述详明。
郝寿臣并不是梨园世家,他出身于贫苦的工人家庭,孩提之年,也没有发觉他是个艺术种子。他因为生计关系,从小就养成热爱劳动的习惯,铺床叠被,扫地捡煤,提桶汲水,捡木劈柴,干一样,通一样,他母亲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万通”,小名就叫“小通儿”。这个“通”字,虽然是从生活上联想到的名字,而延伸到他后来学艺以至成派,似乎是天意般地预示了一个好的征兆。
他学艺的发轫,更是个偶然的机会。在他取名寿臣(他的哥哥名郝寿山),启蒙于私塾,一年里念完了照例的三本小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后,虽有继续读书之意,终因家境贫苦,生计维艰,七岁的郝寿臣,即徇于当时穷困社会中谋生的习惯,想方设法,做些个临时小生意,以戋戋收入,维持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家庭。暑夏阴雨连绵,一般贫苦家的孩童,趸来晓市上的梨膏糖,提着清水小桶,冒雨蹚水,做起“印梨膏糖唻得彩”的串巷小贩;或买来粮店的干豌豆,用花椒盐水煮熟,托盘叫卖,用清脆的童子音,喊出“五香唻豌豆,豌豆唻甘蔗香”“赛榛瓤儿唻豌豆,豌豆唻干的香”“牛筋儿唻豌豆,越嚼越香”,以招徕顾客。七岁的郝寿臣,夏季的职业,就是采取了后者,光脚蹚水,托盘卖豆于邻近小巷,他的嗓音清亮,吆喝起来,隔巷可闻。就在一次叫卖中,惊动了一位唱皮影戏的王德正。那时的皮影戏,已不是单纯地只唱滦州影,必须间演京戏,才能获得大量的欣赏者,约请助兴于祝寿之筵、弥月之宴。为了迎合欣赏者的兴趣,许多著名京剧演员如金秀山、德珺如、韦久峰、刘永春、韩雨田等,也常隔窗而歌,雅其名曰“钻筒子”。王德正既以影戏为业,当然也要串演京剧,他不止一次地听到郝寿臣叫卖豌豆的童子音,惊为竹不如肉的好歌喉,即以购买豌豆为名,详询郝寿臣的家世,决意收之为徒,为其牟利。几经磋商,郝氏父母终因生计无凭,忍痛把郝寿臣“典”与王德正七年,认师学艺。但是王德正只会影戏,不擅京剧,转请了一位不走时运的京剧花脸演员吕福善,为郝寿臣开蒙。未逾两月,郝寿臣就学会了唱段中有几句必须翻高八度唱嘎调的《锁五龙》,满宫满调,字正腔圆地上了胡琴。王德正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为了给他的女儿菊子配戏,坚定了令郝寿臣学花脸的信念。菊子的嗓音也很好,与郝寿臣工力悉敌,合演《二进宫》《断密涧》《捉放曹》等,正如浑金璞玉,同锵洪响。王德正既有这样的好女儿,又有这样的好徒弟,为了更获重利,便打破了影戏的窗户纸,脱虎于柙,出凤于笼,叫他们驰骋于京剧舞台,以尽其才。既登氍毹,必显身手,吕福善又转请他的师弟韩瞎子,为郝寿臣锻炼武功,拿顶、下腰、吊腿、耗膀子、打把子,从此,郝寿臣开始做了京剧演员,取艺名为“小奎禄”。
郝寿臣典身七年学艺虽满,而天赋的大好歌喉也在这七年中为师牟利而倒仓,“子弟无音客无本”,毫无名气的小奎禄想在赫赫菊坛分脔一鼎,戛乎其难,又值1900年八国联军侵略北京,为了觅求生计的郝寿臣,不幸又被德军兵营抓去充当苦力,达五年之久。这五年的岁月,并没有颓废了他的攻艺之志,山后练鞭式的喊嗓练功,成为他苦难生活的一部分。脱离德军兵营苦役之后,婉转请托,一度搭班演戏,管事人有意考验他的火候,名为培养后进,实际是抻练新角,派他分两天演了头二本《忠孝全》。这出《忠孝全》,原为应时当令的名净金秀山的代表作之一,珠玉在前,郝寿臣的演出,当然有天渊之别,两场演出,平平而已。郝寿臣既非科班出身,又非名师之徒,在当时梨园界行帮制度和门户之见的严峻形势下,迫使他不能不自惭形秽,离开北京,闯荡江湖,先后走天津,转营口,三闯关东,到了辽沈公主岭一带,最后在哈尔滨搭上了长班。生活粗安之顷,正是他刻苦用功之时,为了锻炼嗓音,他在卧室的床上贴着“睁眼就起”的纸条,在洗脸盆架上贴着“赶快遛弯”的纸条,来提醒自己,鞭策自己。每早披星戴月,步行至松花江畔,喊嗓练音,尽管寒风凛冽,江水结冰,他也从无间断地履冰练声,仰视树梢,呵气成云;虽博同业中“冲着树梢儿喊洋钱”的讥诮之语,他却安之若素,稳稳当当地在艺程上迈起坚定的步伐,老老实实地在舞台上认真地演戏。他的刻苦精神,严肃作风,颇得一班老前辈的青睐,加以谦抑成性,执礼甚恭,先后得到朱子久、阎宝恒、唐永常、张凤台几位名花脸的传授与指拨。这一时期,他根据自己嗓音恢复的情况,坚定了专工架子花脸的信念,凡是名花脸演出的特长,他无不默记在心,就是京剧之外的花脸绝技,他也不失之交臂,如梆子演员庄德贵表演《跪门吃草》的须贾,从脸谱到身段,他一一铭记脑海,为后来与高庆奎合演《赠绨袍》时所显露的报门、吃草、走跪步等精彩表演,提供了深厚的基础。他这样边演、边学、边吸收、边融化,最后与路三宝、马德成及其兄郝寿山,同赴安东,与马德成合演了《连环套》《骆马湖》《访白袍》,与路三宝合演了《战宛城》《胭脂虎》,以及自己独挑的《审李七》《忠孝全》等,艺术日进,地位日升。最后又跨出国境,到朝鲜仁川演了一个时期。那时,他已是23岁的青年,对于花脸艺术,已有了自己的艺术见解和表现自己风格的艺术手段。
雄心壮志的发展,还有待于时机的到来,所谓“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而时机的磨砺,还有待于“试酿要烧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郝寿臣三闯关东,虽然在花脸行中有了一席之地,而这个地位还是属于“帘外”,并不属于“都中”。当时的都中名净,多如过江之鲫,最煊赫者如金秀山、黄润甫、钱金福、刘永春、刘寿峰、郎德山、李连仲、刘鸿声、讷绍先、普筮亨等,香溢梨园,艳标菊圃。郝寿臣搭入京班以后,相形之下,不啻小巫之见大巫。但是,水不激不跃,人不激不奋,他在名贤如林的班社中,抱定了“布衣之士,处于衮服之丛,目击锦绣之荣而不自馁寒酸,耳接金玉之音而不自甘瓦缶”的志向,雌伏于开场戏的地位,饱饫前辈名宿的卓绝艺术,为自己的艺术灌输营养,翅虽未展而自丰羽毛,意虽未达而自励志气。从以下的资料记载,可以看出郝寿臣在花脸中之地位,正如九仞之山,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1910年,郝寿臣已在丹桂园(在东安市场内,后焚于火)的义务夜戏中演开场的《五台山》,后面有黄润甫的《贾家楼》、金秀山的《飞虎山》。1912年,郝寿臣搭入男女合演、二黄梆子两下锅的双庆班,演于文明园,与尚和玉、刘永奎、贾洪林等合演《长坂坡》,后面有张黑的《盗银壶》、金玉兰的《小上坟》,大轴是李吉瑞的《请宋灵》,前面却有何桂山、李顺亭的《龙虎斗》,何之资望与辈分,尊于郝者两级,《龙虎斗》又是他的拿手好戏,戏虽列码于郝前,然郝在《长坂坡》中之曹操,仍属边配,何之《龙虎斗》,则属正角。1913年,郝寿臣搭玉成班,与瑞德宝、田雨农、王长林、王蕙芳、胡素仙、傅小山等合演头二三四本《大名府》,饰李逵,演法四分为二,先演头二本,中加梅兰芳、孟小如之《桑园寄子》,再接演三四本,这正是“兰蕙齐芳”(梅兰芳与王蕙芳)的时期,也正好说明梅已庾岭飘香,郝亦渐露头角。同时,郝寿臣还与路三宝、王蕙芳、贾洪林、高庆奎、高四保、张宝昆等合演《双胭脂虎》,饰庞勋,地位亦属边配,而同场之高庆奎亦由此时为亢进之阶,又正好说明两人之地位相等。郝在此时,虽未试正戏,而其艺术见解及跃跃欲试的表演风格,已能于配角中初试锋芒,他与张宝昆、高庆奎、胡素仙合演《白门楼》之曹操,在凭案俯视貂蝉的表演中,居然能获得彩声。与李鑫甫合演《白马坡》之曹操,在关羽斩颜良后亮相的同时,他做出惊骇凝视的神气,静如雕塑者长达两三分钟,观众报以掌声,李鑫甫认为是关羽获彩,不料好事者喊了一声“好曹操”,致触鑫甫之怒,愤欲辞班,一时有“白脸豁了红脸”的佳话(术语谓某演员获彩多于某演员曰豁)。这一时期,郝寿臣的嗓音已完全恢复,架子戏外兼演铜锤,在《五花洞》中曾饰包拯,与梅兰芳、王蕙芳、瑞德宝、高月秋、高四保合作演出。在《搜孤救孤》中曾饰屠岸贾,与孟小如、贾洪林、胡素仙合作演出。1914年,郝寿臣改搭鸿庆社,演出《下河东》、《审七长亭》(演解差崔顺者为萧长华),并与韩长宝(高宠)、何佩亭(兀朮)合演《挑华车》带《牛皋下书》,饰牛皋。同时兼搭翊文社,在天乐园(即今日的大众剧场)与高庆奎、瑞德宝、高四保演出《取帅印》,饰尉迟恭。1915年,郝寿臣搭永庆社,在丹桂茶园,开场第二,主演头二本《忠孝全》,饰王振,由陆杏林、金仲仁双饰秦纪龙,德建堂饰秦洪。这是谭鑫培领衔的著名剧团,是日大轴是谭鑫培主演的《珠帘寨》,由汪笑侬饰程敬思,王瑶卿饰二皇娘,吴彩霞饰大皇娘,刘春喜饰周德威(武老生扮,不勾脸),冯蕙林饰大太保,慈瑞泉饰老军,前面还有杨小朵、德珺如、张文斌、陈桐云的《闺房乐》,谢宝云的《游六殿》,余小琴的《金锁阵》,吴昆芳、李连仲、朱桂芳的《刺巴杰》。1916年,郝寿臣仍搭翊文社,曾与田雨农、杨小朵合演《战宛城》于大轴,饰曹操,而同班之著名铜锤讷绍先则与德建堂、薛兰芬合演《二进宫》于开场第二,另一位铜锤演员占正亭则演《草桥关》于开场。同时,郝寿臣兼搭谭鑫培自组的合庆社,曾于1月8日与时慧宝、高庆奎合演《逍遥津》于压轴,饰曹操,高庆奎饰穆顺;大轴是谭鑫培、程继仙、黄润甫、谢宝云合演的《八大锤·断臂说书》。6月4日,郝寿臣第一次与谭鑫培合演《空城计》,饰司马懿,仍以铜锤应工,前面有俞振庭的《闹昆阳》,杨小朵的《鸿鸾禧》。6月15日,又在余庆社与杨小楼合演《连环套》,饰窦尔敦。此时的郝寿臣,已能与谭、杨配戏。1917年,郝寿臣在桐馨社,曾与梅兰芳、王凤卿、贾洪林、德珺如、姜妙香、董俊峰等合演《穆柯寨·穆天王》,饰焦赞,大轴是杨小楼、钱金福的《晋阳宫》。还与王长林合演《九龙杯》,饰黄三太;与许荫棠合演《黄金台》,饰伊立;与路三宝、姜妙香合演《得意缘》,饰狄龙康;与高庆奎、姜妙香合演《镇潭州》,饰牛皋;还主演过《丁甲山》,饰李逵。尤其是4月1日,在吉祥园的闽赈义务戏中,与谭鑫培合演《捉放曹》于大轴,前面有梅兰芳的《嫦娥奔月》、王凤卿的《让成都》、陈德霖的《孝义节》、路三宝的《贵妃醉酒》等,都是当时的一流演员。郝寿臣的曹操,虽未敢大露锋芒,然已跻入名贤之林,在梨园耆宿的青睐之下,刮目相待,因而他的地位与日俱上。8月22日,在第一舞台的京兆水灾义务戏中,与杨小楼、田桂凤、钱金福合演《战宛城》于大轴,饰曹操,前面有梅兰芳的《牢狱鸳鸯》,王瑶卿、陈德霖、龚云甫、王蕙芳、贾洪林的《雁门关》,余叔岩的《打棍出箱》,杨小朵的《贪欢报》,许荫棠的《打金枝》,高庆奎的《镇潭州》,黄润卿的《卖身投靠》。次日,又与余叔岩、余小琴合演《阳平关》,仍饰曹操,后面有梅兰芳的《金山寺》,田桂凤、杨小朵、路三宝、黄润卿的《四双摇会》,杨小楼的《骆马湖》。1918年,郝寿臣搭瑞庆社,与周瑞安合演《恶虎村》于大轴,饰濮天雕,前面有荀慧生、荣蝶仙的《樊江关》,尚小云的《宇宙锋》。并与周瑞安合演《冀州城》于大轴,饰杨阜,前面有荀慧生的《穆天王》,尚小云、高庆奎的《战蒲关》。同时,他也搭入诚庆社,与王又宸、张荣奎、董俊峰合演《失街亭·斩马谡》于大轴,饰马谡,董俊峰饰司马懿,张荣奎饰王平。并合演《打棍出箱》于大轴,饰葛登云,合演《辕门斩子》于大轴,饰焦赞,由龚云甫饰佘太君。1919年,杨小楼与王又宸合作,组织中兴社,郝寿臣亦受聘,曾与王又宸合演《秦琼卖马》,饰单雄信;与王又宸、王瑶卿、王蕙芳、李连仲、麻穆子合演全部《穆天王》,饰孟良,由李连仲、麻穆子双饰焦赞,盖郝嗓能唱铜锤,孟良在《穆柯寨》中有一段脍炙人口的流水,金秀山曾以此鸣,郝寿臣回京搭班后,经常观摩金秀山的演唱,心悦诚服,唱腔即私淑金派,学之极肖,故演孟良;李连仲、麻穆子虽资望较高,然只工架子,绌于唱工,自然双演焦赞,而席孟良于郝。1920年,中兴社仍由杨小楼领衔,老生易为余叔岩,郝寿臣仍搭此班,曾与杨、余合演《八大锤·断臂说书》,饰兀朮,前面有龚云甫的《太君辞朝》,九阵风的《取金陵》,小翠花的《鸿鸾禧》,裘桂仙的《草桥关》,张宝昆的《罗成叫关》,开场是麻穆子的《白良关》。桂仙、穆子的戏码,已退居郝剧之前,实因桂仙恪守典范,拘于老成之囿,麻穆子以架子花演《白良关》,其唱自然潦草,而郝之表演,已能自我发挥,时出新意,观众之皮里阳秋,不能不引起同业的重视,所以杨、余合作之戏,花脸均属意于郝,《八大锤》外,如《定军山》《阳平关》带《五截山》,曹操一角,亦席郝氏。郝之声价,既然与日俱增,主演节目,地位亦随之而上。他曾在双庆社中,首次演出《打曹豹》的张飞,戏码列于九阵风《穆天王》、俞振庭《贾家楼》之后,大轴《蜡庙》及压轴瑞德宝《卖马》之前,等于三鼎甲中“探花”的地位。再演《瓦口关》,则已列于压轴,大轴是贯大元、俞振庭的《阳平关》,其地位又由“探花”上升为“榜眼”。1921年,郝寿臣在双庆社,已与高庆奎合演《失街亭》于大轴,饰马谡,前面是尚小云的《醉酒》,九阵风、俞振庭的《金山寺》,贯大元、诸如香的《朱砂痣》。并合演《胭粉计》,饰司马懿,前面是尚小云、贯大元的《汾河湾》,俞振庭、九阵风的《青石山》。同时,兼搭永平社,与瑞德宝、程砚秋、郭仲衡合演《长坂坡》带《摔子惊曹》,饰曹操,与郭仲衡(关羽)、瑞德宝(黄忠)合演《战长沙》,饰魏延,均列大轴。在双庆社与余叔岩合演《辕门斩子》,饰焦赞,与尚小云、贯大元合演《双姣奇缘》(即《法门寺》带《大审》),饰刘瑾。在庆兴社与高庆奎合演《华容道》,饰曹操,与高庆奎、王又荃、张春彦、诸如香、慈瑞泉、曹二庚、张文斌合演《乐毅伐齐》(即全部《伐齐东·黄金台》),饰伊立,与高庆奎、沈华轩合演《连营寨》,饰孙权,都是大轴戏中的重要角色。尤资例证者,是年1月8日,第一舞台的义务戏中,大轴是郝寿臣与杨小楼合演的《连环套》,前面有梅兰芳的《嫦娥奔月》,刘鸿声、陈德霖、龚云甫的《金水桥》,王又宸、尚小云的《庆顶珠》,金少梅的《一笑缘》,王凤卿的《战长沙》,王瑶卿的《悦来店》,贯大元的《朱砂痣》,九阵风的《泗州城》,开场是韩世昌的《连环计·大宴小宴》。8月8日的义务戏,郝寿臣与杨小楼、梅兰芳合演《长坂坡》,大轴是全体反串《蜡庙》,郝反串小张妈。众所周知,从前的大义务戏,在京名伶无不参加,至有欲侧身而不可能者,从这两场义务戏中,郝寿臣担任的角色及戏码的地位,看出他已由一个演开场戏的花脸演员,循步上进地饰演了大轴戏的重要角色。这一时期,他还是兼演铜锤(黑头),曾在双庆社中,为贯大元配演《托兆碰碑》的杨七郎,位列压轴,大轴是尚小云、朱素云、李寿山的《风筝误》。他还两次演出昆曲,一次是7月21日,在华乐园庆兴社中首演《醉打山门》,一次是8月21日,在庆乐园玉华社中首演《芦花荡》,戏码均列压轴,与其主演的《瓦口关》《打曹豹》等,同样受到观众的欢迎。
“剑不试则利钝暗,弓不试则劲挠诬,鹰不试则巧拙惑,马不试则良驽疑”,这是《潜夫论·考绩》里王符的观点,他认为有才华的人不通过实践,就无以知才之大小,如同剑之利与钝,弓之劲与挠,鹰之巧与拙,马之良与驽,未经试用,非暗即诬,非疑即惑。京剧人才,何尝不然。郝寿臣经过三闯关东的奋发自强,回京搭班,从演开场逐渐升级,十年之间,几跃龙门,青云直上,获得了演大轴的地位,正如剑之利者,弓之劲者,鹰之巧者,马之良者,以奋斗的意志,勤苦的精神,天赋的聪明,积累的素养,促使自己的表演艺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在日新月异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触动了观众的欣赏要求。他的艺术见解,早在与何桂山、金秀山、黄润甫、刘鸿声等诸花脸名宿同班时,从观摩中广取精华,从探讨中别出会心,在四功五法的基础上,又运用“熏、默、筛、搭、旋”的大五法,根据自身的具体条件,从宏观上撷掇诸位名宿的特长,化为己用,丰富营养。他虽以架子花脸为奋斗的目标,但他认为架子花的角色,不是专讲功架而已,做、表、舞、打之外,唱念尤为重要,所以他终其一生,颐养身心,保护嗓子,不只律己,兼以律徒。他对于金秀山的铜锤唱工,五体投地,锻炼自己的嗓音,向宽厚深沉方向发展,吐字发声,行腔酿韵,全宗金派,创造出了“架子花脸铜锤唱”的风格。在当时的一般架子花脸,锐意追求功架,甘愿绌于唱工的对比之下,他演架子角色的风格,卓尔不群,雄于一时。他的架子本工的表演,是以黄润甫黄派为楷模,吸取黄派做表的细致入微和黄派功架的矫健大方,同时,也把他撷取朱子久、唐永常、阎宝恒、张凤台、以及梆子花脸庄德贵的精彩表演,适度地纳入他的艺术之库。他在演戏之余,烟霞啸傲,与之无缘,粉黛缠绵,避之若浼,唯一的寄托,就是看戏、读书。从美学方面,琢磨塑型;从文学方面,研究表演。正所谓“玉经琢磨方成器,剑拔沉埋便倚云”,这样年复一年,他的艺术已达到成熟的时期。同业中虽仍囿于行帮之习、门户之见,然“革旧例而唯才是择”“以荐进良士,明白是非为己任”者大有人在,伯乐一顾,声价倍增,所以从1922年起,郝寿臣百尺高竿,更上一步,所搭之班,无不为主演者所倚重,而且采其良谟,迭出新作,在他那革新思想的逐步实现中,抒发了他的艺术见解,树立了他的艺术个性,驰骋剧坛,正如利剑之锋,无坚不摧,劲弓之力,无鹄不中,巧鹰之翔,无天不尽,良马之逸,无路不达,在花脸行中的地位,已现魁首于毫端,只消他大笔一挥,立即题名金榜。他所以能取得这样的地位,正在于他“有乌获之力,然后可以付千钧;有和扁之功,然后可以寄死生”。
1922年,郝寿臣蝉联于庆兴社,与高庆奎合演《击鼓骂曹》,饰曹操,《失街亭》饰马谡,全部《鼎盛春秋》饰专诸,《珠帘寨》饰周德威(红三块瓦脸,扎绿靠),《战长沙》饰魏延,由三麻子(王鸿寿)饰关羽,高庆奎饰黄忠,张春彦饰韩玄,全本《三国志》饰曹操,由三麻子饰关羽,高庆奎饰鲁肃、孔明,沈华轩饰赵云,《七擒孟获》饰魏延,由三麻子饰孟获(后易为侯喜瑞),高庆奎饰孔明,沈华轩饰马岱,九阵风饰祝融夫人,黄润卿饰花鬘公主(后易为小翠花)。同时还搭入梅兰芳的承华社,主演《取洛阳》《闹江州》《下河东》《清风寨》《审七长亭》等剧,戏码均列中轴。1923年,郝寿臣兼搭程砚秋、王又宸的和声社,与程砚秋、荣蝶仙、郭仲衡、王又荃等合演全本《儿女英雄传》,饰邓九公。是年9月8、9月9两日,梅兰芳在真光剧场,首演前后部《西施》,郝饰吴王夫差,深得梅之赞许。1924年,梅兰芳自沪返京,第一天演《玉堂春》于开明戏院,压轴为郝寿臣与王凤卿、陈德霖合演《宝莲灯》带《打堂》,郝饰秦灿。同时也搭入春雪社,与朱琴心、时慧宝、马富禄、诸如香等合演《法门寺》,饰刘瑾。后又加入老生王凤卿与马连良,改组为和胜社,首日郝与王、马合演《三国志》,自《群英会》至《华容道》,饰曹操;与马、朱、尚(和玉)合演《战宛城》,郝饰曹操,尚饰典韦。是年年尾,主要演员各演双出,郝寿臣在许德义的《采石矶》、吴彩霞、张春彦的《三击掌》、方连元的《泗州城》之后,先演《闹江州》,下为马连良与尚和玉的《连营寨》,再下为王凤卿与郝的《鱼肠剑》,郝饰专诸,大轴为朱琴心、马连良、王凤卿、尚和玉合演的《翠屏山》带《杀山》。1925年,承华社的梅兰芳与王凤卿合演《宝莲灯》,最后的《打堂》,由郝寿臣饰秦灿,等于大轴的最后一场,观众耽于郝之表演,并不以梅不在场而起堂,郝氏生前,时以此场自豪,非只豪于压住大轴,而是因为这天的演出,是梅兰芳二次赴日返京的头天炮戏,郝压末场,豪亦宜之。1925年2月8日,在和胜社,郝寿臣与马连良初演《广泰庄》于大轴,饰常遇春,前面有朱琴心、王凤卿、尚和玉的《翠屏山》,尚并加演《惜惺惺》。2月28日,郝与马、朱合演《四进士》,前面有王凤卿的《鱼肠剑》,尚和玉的《对刀步战》。3月22日,朱琴心、王凤卿、尚和玉首演新剧《无双》,郝饰古押衙,并在前面主演《瓦口关》。5月29日,郝与马连良合演《流言计》(即《雍凉关》),饰司马懿,朱琴心压轴演《凤阳花鼓》。6月7日,马连良、朱琴心合演《探母回令》,郝寿臣在压轴首演《打龙棚》,饰郑子明。6月25日,朱琴心首演新剧《曹娥投江》,郝与周瑞安合演《战渭南》,饰曹操。同年,仍搭承华社,梅兰芳演《黛玉葬花》,郝与王凤卿合演《捉放曹》于前,饰曹操。1926年,郝寿臣兼搭荣华社,曾于9月21日(中秋节)与徐碧云、萧长华、雷喜福等合演应节戏《天香庆节》,郝饰阳精大圣金乌,徐饰捣霜仙子玉兔,萧长华饰福陵丈人赤兔。在协合社中,郝仍与马连良、朱琴心、马富禄等合演《四进士》及《玉镯记》(即全本《法门寺》),并与马连良、尚和玉合演《阳平关》,大轴为朱琴心首演新剧《关盼盼》。1927年,马连良自组春福社,倚重郝氏,曾合演《武乡侯》《祁山对阵》,郝饰司马懿;首排《青梅煮酒论英雄》,郝饰曹操;首排《夜审潘洪》,郝饰潘洪;并合演头二三四本《取南郡》,郝饰曹仁;《盘河战》,郝饰袁绍;《秦琼发配》,郝饰杨林;《白蟒台》带《取洛阳》,郝饰马武;《长坂坡》带《汉阳院》,郝饰曹操;全部《范仲禹》,郝饰包拯;《浣花溪》,郝饰杨子林。1928年,言菊朋请郝寿臣加入民兴社,曾合演全部《捉放曹》(过关、公堂、杀吕、宿店),郝之曹操,融金秀山之唱、黄润甫之做于一炉,复化入梆子的表演特色,“杀家”时,褪褶子,闪右臂,戗髯一缕,骨腾肉飞,咄咄逼人,并用真剑上台,显露杀气,这些表演的蓝图,他久酿于心,第一次与谭鑫培合演时,即跃跃欲试,只碍于初傍耆宿,恐受白眼,未敢一露锋芒,这时,他已是炙手可热、独当一面的演员,正好奋騄駬之蹄,驰骋舞台,深为言菊朋所钦服,曾语其哲嗣少朋:“你郝大爷的曹操,虽然像只老虎,但又化用了老生的东西,有一种文皮武骨的气质,与众不同。”《捉放》之后,他俩又合排了多年失传的《应天球》,即《除三害》,前带“砸窑”,后带“打虎斩蛟”,于9月2日首演于华乐园,郝饰周处,从脸谱到表演,在唐永常亲授的基础上,别出心裁,创新极多,一时轰动剧坛。是年,马连良重组扶春社,郝与之合演《开山府》,饰严嵩;《广泰庄》,饰常遇春;头二三四本《大红袍》,饰徐阶;有时马演《清风亭》等,郝则在压轴演出《审七长亭》《打龙棚》《忠孝全》等以花脸为主的重头戏。
从1929年到1937年,是郝寿臣平生艺程中最辉煌的阶段,他在京剧花脸中的地位,既遥遥领先于前,更轩轩霞举于后,观众心中有数,已默认他是花脸行中的祭酒。但是,他在盛名之下,仍然是修竹千尺,虚心自持。他认为,京剧既是综合性的艺术,表现艺术的综合,还须依赖演员的综合,花脸是京剧艺术大厦的榱桷,襄助生旦,有时是照乘之珠,有时是衮鸣之玉,群策群力,大业乃昌,不必有自将一军之心,也不应当有问鼎图霸之意。所以这时的郝寿臣,虽然达到了飞黄腾达的极点,不只合作双璧生辉,主演剧目的叫座能力亦不下于领衔的主角,友好以时势造英雄的见解,常常怂恿他领衔组班,开花脸挑梁的新纪元,但他始终坚持自己的信念,不作挑班之想。可是,在创新方面,他并不以辅弼之位而泯其尝试之心,在此时期,他与马连良、高庆奎、杨小楼、朱琴心合排了许多新剧目,自己也单独排演了郝派新创的节目,这在当时的京剧界,已属创闻,因为非领衔主角而自排新剧,一般配演是不肯襄助的,然在郝寿臣的艺术影响下,配演诸贤甘心情愿地与之合作。新葩既放,硕果盈枝的艺绩,还是在于他“有乌获之力,然后可以付千钧,有和扁之功,然后可以寄生死”。这一阶段,郝寿臣的地位之高,于此可见。
1929年,郝寿臣与马连良复排了全本《应天球》,新排了全本《天启传》(即全部《南天门》),饰魏忠贤;合排了《三顾茅庐》,带《火烧博望坡》,饰张飞;《许田射鹿》,饰曹操;合演了《祭泸江》(即《化外奇缘》),饰魏延;合排了《鸿门宴》,饰项羽;并在马连良演《十道本》之前,创排了主演的新戏《飞虎梦》(又名《藕塘关》,即《牛皋招亲》)。与杨小楼合排了新剧《陵母伏剑》,饰项羽;与高庆奎合演了全部《捉放曹》,后又带《温酒斩华雄》,饰通场曹操;合演了《普天乐·铡判官》,饰阎王,高反串包拯,范宝亭饰崔珏,何雅秋饰柳金蝉,此剧于8月10日、11日分两天演完,8月11日恰为旧历七夕,二本《普天乐》后加演反串《天河配》,郝饰织女。并在高庆奎演《连营寨》之前,演出了郝派独创新剧《桃花村》,饰鲁智深。1930年,朱琴心复排《陈圆圆》,由马连良饰吴三桂,郝寿臣饰多尔衮。郝又创排了《如是活佛》,饰孟良。郝之戏码,非大轴即压轴。是年春节初一,朱琴心在华乐园演《探母回令》,压轴即为郝之《盗御马》,观众中有为看“盗马”而来者居半数。这时朱琴心班中老生换了谭富英、吴铁庵,郝常与之合演《火牛阵》、《鸿门宴》、《九更天》(饰闻朗)、《夜审潘洪》、《除三害》等,并将《审七长亭》分为头二本,头本“审七”“闹监”,易名头本《赛太岁》,二本“起解”“长亭”,易名为二本《赛太岁》,头本首演于1月3日,大轴是朱琴心与谭富英的《御碑亭》,二本首演于1月5日,大轴是朱、谭双出的《游龙戏凤》和《打渔杀家》,《赛太岁》即演于两剧之间。同年在庆盛社,郝与高庆奎合排新戏《马陵道》,高饰孙膑,郝饰庞涓。全部《八义图》,高饰程婴,郝饰屠岸贾。全部《鼎盛春秋》,高与郭仲衡双饰伍子胥,最后高反串花脸饰姬僚,郝饰专诸,“别母”一场,唱做繁重,创新之处颇多,虽为传统节目,而经郝氏加工,等于新作,为后学所宗。并与高庆奎合演全本《连环套》,郝饰窦尔敦,高饰黄天霸,马富禄饰朱光祖。其新创剧目《荆轲传》,亦于9月29日首次公演,大轴是高庆奎的《连营寨》带《永安宫》。新戏《桃花村》则重演于压轴,大轴是高庆奎的《珠帘寨》。1931年,郝与杨小楼合演新剧《野猪林》,饰鲁智深。杨小楼盛赞郝演《桃花村》中鲁智深的袒腹扮相及浑厚唱念,誉为“活鲁智深”,故力排众议,易首排时之侯喜瑞为郝寿臣,惺惺相惜,虽奠杨郝合作之基,然恪于当时经纪科(即经励科)之覆雨翻云,未能即时实现。是年王泊生来京公演,4月26日于华乐园演出《捉放曹》带《斩华雄》,特约郝饰曹操,盖郝氏已继“活曹操”黄润甫后,博得“活孟德”之誉,日本戏剧家波多野乾一首为文张之,泊生深研剧学,有自己的艺术观点,要求演员者极苛,而其粉墨登场,除嗓音宽洪外,做表身段,非手柔弓燥而随心所欲者,故借重郝之曹操,以增声价,并请李洪春饰关羽,吴彦衡饰华雄,蒋少奎饰张飞,前有芙蓉草、吴富琴的《樊江关》,李多奎、马连昆的《打龙袍》,九阵风的《泗州城》,济济多士,终以郝之曹操出色当行。1932年,高庆奎由沪返京,1月9日首演于华乐园,大轴《失·空·斩》,郝饰马谡,此剧不时演之,司马懿一席,或马连昆,或裘桂仙,然均不敌郝演马谡之荣获众赏。1月20日,农历正月十六,例属灯节,合《赵州桥》《天齐庙》《遇皇后》《打龙袍》四折,易名《巧办花灯》以应节,高庆奎前部反串《断后》老旦,后部反串《打龙袍》包拯,郝寿臣前部演包拯,后部饰《打龙袍》陈琳,《打龙袍》老旦则由马富禄反串,李多奎则饰《赵州桥》的李后,更由王又荃饰宋王,王福山饰灯官,于别开生面之中,极尽红花绿叶之能事。3月26日,郝再与高庆奎首演全部《应天球》,郝之周处,从扮相塑形到表演艺术,又有新的发展,观众私议周处在剧中之地位重于王浚。次日,与高庆奎合演《青梅煮酒论英雄》。4月24日,高演新剧《豫让桥》,郝演《取洛阳》于压轴。4月30日,合演《捉放曹》带《斩华雄》。5月7日,高郝各演双出,大轴《白马坡》,高饰关羽,郝饰曹操,前面加演《洪羊洞》,高饰杨延昭,郝饰孟良。5月8日,合《单刀会》《讨荆州》《战合肥》《逍遥津》四剧为《魏蜀吴》,高前饰“刀会”之关羽,后饰“逍遥津”之汉献帝,郝饰曹操,吴彦衡演“战合肥”之张辽,李洪春饰“刀会”之鲁肃及“逍遥津”之穆顺,李洪福饰“讨荆州”之乔玄。6月5日,再演全本《普天乐》。6月8日,高郝与李慧琴、马富禄合演《法门寺》于前,大轴反串《蜡庙》,高反串朱光祖,郝反串小张妈。7月3日,首排新剧《史可法》,又名《梅花岭》,高饰史可法,郝饰豫王多铎。继《史可法》后,又合排了《煤山恨》,高饰崇祯,郝饰李自成。最后(1933年)合排了《赠绨袍》,高饰范雎,郝饰须贾。20年前,郝在东北曾观摩梆子花脸庄德贵之《跪门吃草》,许多持技,深铭于怀,取其精华,化入京剧,“诬陷”“赠袍”“跪门”“吃草”等做表身段,均臻化境,获彩之多,埒于主角范雎,观众喜见双雄二难,合此名剧,方庆眼福不浅,孰知因人事关系,此剧只演一场,即分道扬镳,不再合作,高转约李春恒参加演出,首日仍贴《赠绨袍》,以示承乏有人,春恒从扮相到表演,均模郝氏,然珷玞乱玉,难蔽观众之目,自此高庆奎之号召力量,逐渐减色,直至嗓喑,退出舞台。于此见郝寿臣当时之地位,虽非领衔主演,而左右主角之力,举足轻重,识者喟叹之余,无不钦郝氏的艺术地位,直趋三鼎甲中“状元”之席。
郝寿臣与高庆奎分袂后,即与杨小楼合作。天津春和戏院鉴于这位“状元”的号召实力,礼聘郝去津挑班,郝因盛情难却,乃于1934年11月9日至11日赴津演出三天,成绩斐然,名利双收。戏码有《荆轲传》、《赛太岁》、《桃花村》、全本《捉放曹》。终于首创花脸挑班之先例,二牌老生是王少楼。但郝寿臣不慕虚名,尊重艺术,为了提高京剧艺术之质量,始终坚持他那“四梁四柱必须齐全,生、旦、净、丑群力合作”的整体艺术思想,自天津归来,仍与杨小楼合作。自1934年初至1937年底,他与杨小楼合演的剧目中,《长坂坡》《阳平关》《战宛城》之曹操,《连环套》之窦尔敦,《野猪林》《山神庙》之鲁智深,《霸王庄》之黄龙基,《下河东》之欧阳芳等,均与杨氏并称双绝。有时杨演《宁武关》《五人义》《湘江会》等,郝则主演《荆轲传》《桃花村》《赛太岁》《打龙棚》《瓦口关》《打曹豹》《黄一刀》《飞虎梦》等于压轴。并连缀《红逼宫》《司马拜泉》《姜维探营》《铁笼山》于一剧,易名《九伐中原》,杨饰姜维(仅演《铁笼山》,《探营》由李洪春饰演),郝饰司马师(仅演《红逼宫》,《拜泉》《铁笼山》由刘砚亭饰演)。复陆续排演新剧《坛山谷》,杨饰姜维(挂苍髯),郝饰邓艾;《康郎山》,杨饰曹晟,郝饰牛皋;《百骑劫魏营》,杨饰甘宁,郝饰曹操;三四本《连环套》,杨饰黄天霸,郝饰窦尔敦,刘宗杨饰梁大兴。直至1937年,金少山来京挑班,铜锤、架子兼演,许多开场二三的花脸剧目如《太行山》《龙虎斗》《铡美案》《五台山》《大回朝》《御果园》《白良关》《锁五龙》等,均列大轴而观众喜之若狂,一时誉满故都,万人空巷,然郝寿臣之地位,仍以“黑金白郝”并树口碑。是年冬季的义务戏中,杨、郝仍演《九伐中原》于大轴,金少山则与谭富英合演《捉放曹》于前。逾岁,恰值郝氏哲嗣郝德元毕业于辅仁大学,郝氏曾有诺言,教子成名之日,即氍毹辍演之时,毅然蓄须明志,不再粉墨登场。豹隐南山,绝非激流之勇退;鹤栖海渥,实沐寿海以终年。但是,观众钦郝之艺术者,不弱于金,同业诚恳其东山再起,观众亦渴望其色相重瞻。郝氏为人谦虚坦荡,难拂众请,复与马连良合作,排演了新剧《串龙珠》,饰完颜龙。又为辅仁大学筹募奖学基金,与奚啸伯合演《捉放曹》。在花脸大会中,压轴演其代表作二本《赛太岁》,前有侯喜瑞之《沂州府》,大轴则席让金少山主演《御果园》,三人合为一龙。金少山虽属龙头,而郝寿臣之李七,与金之尉迟恭,并辔而驰,铢两相称,夺席谈经之誉,终未让于金少山。艺海浮沉,自有定论,郝寿臣在花脸中之地位,始终是与三大须生、四大名旦分庭抗礼,为花脸光。
以上仅据资料之可证年月者,略举郝寿臣历年在京演出之剧目,旨在说明他在京剧花脸中之地位是如何累进而攀登顶峰,其中没有包括他旅演于上海、天津、汉口,与李桂春(小达子)、雪艳琴等合作的剧目。郝寿臣一生共演出传统剧目165出,扮演了114个人物,与其他表演艺术家合作排演了新编历史剧20出,时装新剧四出,自己创编了新剧九出,塑造了33个新的舞台形象。如在翊文社演出新剧《庚娘》中的王十八,《佛门点元》中的普明和尚,时装戏《血手印》中的王春华,《春阿氏》中的刑部直隶司正堂,与程砚秋合排了《红拂传》,饰虬髯公,与梅兰芳合排了时装戏《孽海波澜》,饰杨钦三,与王钟声、贾洪林合排了时装戏《茶花女》,饰军官,与李桂春合演了《风波亭》,饰张保,与程继仙合演了《雅观楼》,饰孟觉海,因未详准确年代,故未顺序排列。至于他在传统剧目中扮演的人物,可以说是从开场直唱到中轴、大轴,文武昆乱,架子铜锤,无不兼能。开场戏,他演过《百寿图》的北斗星君,《龙虎斗》的呼延赞,《祥梅寺》的黄巢,《大回朝》的闻仲,《五台山》的杨五郎,《庆阳图》的李刚,《渭水河》的姜子牙。铜锤戏,他演过《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的徐延昭,《沙陀国》《飞虎山》的李克用,《铡包勉》《铡美案》《打銮驾》《断后龙袍》《双包案》《探阴山》《乌盆记》《五花洞》《黑驴告状》的包拯,《御果园》《白良关》《取帅印》的尉迟恭,《断密涧》的李密,《刺王僚》的姬僚,《牧虎关》的高旺,《托兆碰碑》的杨七郎,《草桥关》《上天台》的姚期,《取荥阳》的项羽,《空城计》的司马懿,《天水关》的姜维,《琼林宴》的葛登云,《甘露寺》《舌战群儒》的孙权,《锁五龙》的单雄信,《战太平》的陈友谅,《长亭会》的申包胥,《洪羊洞》《穆柯寨》的孟良。架子花戏,除他的代表作曹操、李七、鲁智深、司马师、伊立、周处、窦尔敦、张飞、李逵、专诸、马武、魏延、牛皋、姚刚、顾读外,还演过《下河东》的欧阳芳,《五彩舆》的胡宁,《金猛关》的焦玉,《四杰村》《巴骆和》的鲍自安,《普球山》的蔡庆,《蜡庙》的金大力,《辕门射戟》的纪灵,《八大锤》《潞安州》的兀朮,《斩黄袍》的郑子明,《英雄会》《九龙杯》的黄三太,《铜网阵》的卢方,《取成都》的严颜,《胭脂判》的毛大,《南阳关》的宇文成都,《金水桥》的秦英,《六部大审》的史龙,《混元盒》的青石精,《秦淮河》的张顺,《五人义》的颜佩韦,《庆顶珠》的倪荣,《贾家楼》的程咬金,《风波亭》的张保,《人头会》的董卓,《临江会》的关羽,《一捧雪》的严世蕃,《闹江州》的李鬼,《红柳村》《弓砚缘》的邓九公,《宝莲灯》的秦灿,《花田错》的周通,《雁门关》的孟良,《骂王朗》的王朗,《战北原》的郑文,《大红袍》的徐阶,《天启传》的魏忠贤,《打严嵩》的严嵩。武花脸戏,他演过《取金陵》的赤福寿,《骆马湖》的李佩,《溪皇庄》的花得雷,《剑峰山》的焦振远,《淮安府》的蔡天化,《蜡庙》的费德恭,《百凉楼》的蒋忠,《恶虎村》的濮天雕、武天虬,《定军山》的夏侯渊,《雅观楼》的孟觉海,《珠帘寨》的周德威,《能仁寺》的黑风僧。昆曲,他演过《山门》的鲁智深,《花荡》的张飞,《刺虎》的李过。另外,他还在《铁公鸡》中演过向荣,在《塔子沟》中演过镖师,艺在架子与武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