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这些年
闫姝
奶奶出生在一个叫作杨家铺的小村庄,归属于现在的河北省卢龙县,村子不大,就二三十户人家,因为卢龙特产红瓤大地瓜,所以附近务农的村庄多以地瓜、玉米、土豆等庄稼为生计。而这也正是奶奶从小吃到大,直到现在都忘不掉的家乡的味道。
奶奶排行老五,家中最小。大哥、二哥,一直都未离开过老家,而且去世得都早,所以打我记事儿以来,只听奶奶提到过她的几个侄子、侄女,对这两家就再无其他印象了;而唯一的姐姐,比奶奶大四岁,我称她为姨奶,同我们家一样,举家都在辽宁盘锦,每逢节假日,我们家人会开车把姨奶她们接来一起在家里或出去聚聚,爸爸、姑姑他们和姨奶家孩子很小就见过面,虽然没有一直在一起,但直到现在两家关系都算交往比较亲近、密切,尤其姨爷也走得早,而表叔又安家在黑龙江,平时琐事少照顾,所以姨奶、表姑两人基本上多由我们一大家子关照;最小的哥只大奶奶两岁,可奶奶身材特别娇小,而舅爷却是个十足的大个儿,虽现已年过80,但还笔挺如松。可是,无论是姨奶还是舅爷,眉目之间都和奶奶有着那么些神似。
虽然奶奶最小又是女孩儿,但可真是没怎么享福,甚至可以说是孩子里面最辛苦的。姨奶那时一直随团工作,家里的活自然就分给其他兄弟姊妹,可除了下地的农活,家里一堆洗衣、做饭、淘米、饲猪、补衣纳鞋的细活还是需要个心细的女孩儿来干,这担子自然就落在奶奶的肩上。奶奶手巧、能干,甚至于还不到一米五的小身板,就是被这日复一日的家务活磨炼出来的。
村里村外,谁都知道,村西杨老三家有一个能干、勤快的小女儿,这名声在外自然也就有很多乡亲开玩笑话,“桂芹,走,跟六叔回家,给六叔当儿媳妇呗!”“桂芹,以后想找个啥样的……”“快像你姐一样早点嫁了你爹妈就省心喽!”……可奶奶总是笑着说:“我可不,我爹我妈还得我照顾呢,我们家的猪就我喂得肥!”然后甩着两条大麻花辫子,蹦蹦跳跳地回家。
不过确实是,奶奶把家里上下打理的甚好,以至于太姥姥、太姥爷一直舍不得嫁这个女儿,直到一个上门说亲的,打动了他们,说邻村闫申港有一家的二儿子要说媒娶亲,太姥姥一听家境似乎还可以,虽然比奶奶小一岁,但主要还是看中了爷爷有文化,就说给了奶奶听。虽没见到人,但听上去感觉第一印象不错,而且奶奶已经二十多岁了,在农村早已是该操心婚事、离开娘家的年龄,所以就闷声答应与爷爷见一面。虽然,媒人是两边都打好了招呼,可因为爷爷那时在县里念书,两人真正地在家人的安排下见第一次面,已经是小半年以后的事儿了。是爷爷的父亲带着他拎着点儿上门的小礼到杨家铺拜访奶奶父母,奶奶当时站在母亲身后,偷偷地抬了两次头,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等了半年,才从县城里回来的“文化人”。这两眼就是奶奶对爷爷的第一印象,高、不讲话,而且不太像村子里其他下地干农活的男孩子那么黑。但奶奶最在意的是,她没感觉到爷爷有打量过她,而是一直木讷地听着三位家长的客套话。因为爷爷只是放假回来,所以两家都极力地争取时间,撮合两人,尤其爷爷的家人又让爷爷自己登门拜访,让他好好地和奶奶聊一下,但当时的爷爷应该未把这门亲事放在心上,所以去奶奶家拜访也就非常的心不甘情不愿,而母命难违,爷爷只能硬着头皮去,但又开心不起来,就把情绪挂在脸上。可心细的奶奶看在眼里,觉得既然爷爷这样的态度,那两家就不用白费劲了,所以奶奶就直接讲给了她父母和媒人听,可亲事要吹的原因传到太奶奶的耳朵里,爷爷直接被叫过去被太奶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实际上,说这门亲事时,奶奶的家境比爷爷家要好。虽然爷爷家一直算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户人家,可因为太爷爷的重病,到了太爷爷这一辈儿就渐入中落,而且太奶奶特别喜欢奶奶的手巧、勤快,铁了心地想把这儿媳妇娶进门。爷爷想了一夜,第二天拎着东西出现在奶奶面前,向奶奶和奶奶家人道歉并表明态度,恳求奶奶原谅自己的无礼,可能是看到了爷爷的真心和诚恳,奶奶至今也觉得很神奇,竟然没怎么怄气就这么原谅了爷爷。当然,后来事情就柳暗花明了,奶奶就这样坐着驴车,带着一车的嫁妆来到了二三十里外的闫申港,开始了她这后几十年的生活。
到了婆家,奶奶完全没让她婆婆失望,原本的小身板,因为爷爷的家境和公公的重病,忙里忙外,累得越发单薄。但直到现在奶奶都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身体上的疲惫而已,多吃、休息好,干久就习惯了。可最让她难受的就是和爷爷长达20个春秋的异地生活,尤其是刚成家那几年,年纪轻轻的她就觉得这种心智的累是完全得不到依靠和慰藉的,带来的痛和失望是难以自控的。奶奶今年80岁了,而大女儿才54岁,从结婚一直到大姑的降临,这5年间奶奶一直充当女儿照顾爷爷的一大家子,除了年迈的太奶奶、太爷爷,还有和他们同住的爷爷的二哥一家和三个弟弟,而爷爷一直在县城里继续学业。家里这边老人大病偶发但小病不断,又人多嘴多,哪里都需要钱,爷爷的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奶奶就悄悄地当掉了作为自己嫁妆的几块“袁大头”,除了一部分用来供爷爷上学,剩下来就全用来填补家用,但这也只能填补一时的花销,还是要日复一日地早起下地、养鸡饲猪。爷爷一年也就回来不超过两次,奶奶就这样一个人照顾近10口人的大家子,直到大姑、爸爸的陆续出生,奶奶还一砖一瓦亲手盖了3间大瓦房和一个猪窝棚。大姑常说,“你奶奶手可巧了,什么活都做得特立整,那时谁家有带门窗的猪窝棚啊,你奶奶就自己拿砖砌了一个;还有唐山大地震时,每家每户都因为余震住自家院子里,久了,就随便搭个帐篷用来挡雨,你奶奶就自己拿布和木杆支了个又大又稳的大棚子,特别好……”可因为爷爷不在老家,没人为奶奶撑腰,这搭好的大瓦房就被爷爷的二哥一家以奶奶是外姓人为由据为己有,而奶奶和大姑、爸爸三人则住在新盖的猪窝棚里。
不过,奶奶讲她当时也没指望爷爷回来会帮她争取、理论,因为爷爷是一个有礼数、辈分观念鲜明的人,即便那个人有千万种的不对,但因为他是哥哥,所以要尊敬。她说这是爷爷当初吸引她的地方,是她自己选择的,所以要接受并适应。但我更钦佩的是奶奶的忍让和洒脱。
后来,爷爷结束了学业就直接被分配到了沈阳一家机电厂工作,而老家也因太奶奶、太爷爷和太姥姥的相继去世,少去了大树的牵绊、荫庇。当然,那时二姑也已经出生,为了让孩子们能离爷爷近一些,娇小的奶奶又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要举家从河北搬到辽宁,离爷爷越近越好,虽然多年的两地生活早已麻木,可让成长中的孩子离他们爸爸更近肯定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