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依权仗势巧取豪夺
徇情枉法为报私恩
◎裴思谦 崔□
一
唐文宗开成三年(838)的贡举主考官、礼部侍郎高锴本是一位正直的大臣。此前他已连知两届贡举,每年取士四十人,“抑豪华,擢孤进”,“颇得实才”。著名诗人李商隐就是他擢拔为进士的。而他自己的儿子高涣就在他自己知贡举时连考三年,都不能及第。时人都调笑说:一百二十个蜣螂(高锴三年取进士一百二十名),推一个屎球不上。可见其取士之公正。但他又是一位生不逢时的考官,到了开成三年(838),遇到一个叫裴思谦的考生,厚颜无耻,拿着宦首仇士良的条子,迫使他向权贵低头,硬是抢走了此科的状元。
晚唐时期,宦官势力十分猖獗,形成了中国历史上自东汉以来的第二个宦政时代。宦官不但把持朝政,谁当皇帝都是由宦官说了算。甚至连皇帝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宦官的手中。唐宪宗元和十五年(820),宦官梁守谦、王守澄、陈弘志弑唐宪宗李纯而拥立唐穆宗李恒。穆宗在位四年而崩,敬宗李湛即位,宦官王守澄专权。两年后,宦官刘克明弑敬宗矫诏迎立唐宪宗之子绛王李悟为帝。仅两天,王守澄、仇士良又弑李悟,杀刘克明拥立敬宗之弟李昂,是为文宗。文宗皇帝痛恨宦政,赐死宦官王守澄后,又计划诛杀宦首仇士良。
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十一月,宰相李训、舒元舆等得文宗同意,伏兵甲于左金吾卫衙门。指使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按事先约定奏称,其衙门后院石榴树上有甘露降临,乃祥瑞吉兆,并向皇上行舞蹈礼称贺。于是,李训、舒元舆亦率文武百官称贺,并请求皇上派近宦前往考证。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先约定,目的是在骗仇士良等宦官前往,伏兵突出,诛灭全部。唐文宗心领神会,即命右神策军中尉仇士良及鱼弘志等宦官前去求证。
仇士良等一应宦官在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的引领下,前去察看甘露。韩约由于紧张,脸色苍白,冷汗如雨,引起仇士良的警觉。恰在此时,一阵风来,掀起帐幕,潜伏兵甲暴露无遗。仇士良等人大惊失色,返身急奔含元殿,向文宗报告发生兵变。此时,李训、舒元舆身边没有兵甲,无法阻拦,任由宦官们将文宗扶上软轿,冲破北面网隔,直入宣政门。闻讯而至的金吾卫兵士赶到含元殿,虽然追杀了一些宦官,但文宗皇帝已在宦官们的挟持下远远而去,身后的宣政门也关得严丝合缝。事后,仇士良知道文宗皇帝参与了李训、舒元舆的密谋,恼羞成怒,在文宗面前出言不逊。一面将文宗皇帝软禁深宫,一面在长安大开杀戒。由仇士良掌握的左、右神策军以讨伐贼党为名直赴紫宸殿,逢人就杀。宰相衙门血流成河。中书、门下两省官员和卫兵被杀死一千多人。三省六部衙门一片狼藉。李训逃到终南山投奔僧人宗密,不为所留,只得转投凤翔节度使郑注,于周至被捕,枭首传京。另外三名宰相舒元舆、王涯、贾餗及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均被腰斩,首级挂在兴安门外示众。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甘露之变”。此后,仇士良独揽左神策军中尉、骠骑大将军、观军容使兼统左右军、知内侍省事等要职,专擅朝权。
裴思谦本是仇士良的忠实走卒,虽是不学无术之徒,却要做状元及第的黄粱美梦。他身穿禁军紫衣,拿着仇士良的亲笔信对高锴说,仇军容使推荐我来当状元。高锴深知顺昌逆亡,只得屈服淫威。之后,不但迁为鄂岳观察使,而且还坏了一世清名。
宋人钱易《南部新书》云,父子均知贡举,唐朝只有三人:高锴与其子高湘、高湜;于邵与其子于允躬;崔郾与其子崔瑶。
二
也许是文宗皇帝被宦官们幽闭深宫,无所事事。“甘露之变”后连续三年的进士科考试都是皇上亲自出题。这在唐史上是绝无仅有。据《旧唐书·高锴传》记载,唐文宗开成元年(836)进士科考试结束后,文宗皇帝曾亲阅及第者试卷,对此科考试有“所试似胜去年”的评价。另据唐人范摅《云溪友议》载,开成二年(837)进士科考试结束后,再知贡举的高锴特别奏明“今年试诗赋,比于去年,又胜数等。臣日夜考较,敢不推公”。并将预定录取的前五名考生的诗、赋专门呈送文宗皇帝御览,奏明名次排定的理由。可见头两年的进士选取确实是唯才是举。
据《唐会要》记载,开成三年(838),文宗皇帝对科举取士的要求更加严格,考前专门发布敕令:“起今以后,不得更有闻荐,俾由正路,禁绝倖门。”但仇士良对皇令都是置若罔闻,公然写条子给主考。裴思谦要当状元就真的能如愿以偿,不但是高锴不能阻挡,就连皇上也无可奈何,可见当时仇士良真是能够一手遮天。
裴思谦,字自牧,生卒年无考,绛州闻喜(今山西省闻喜县)人。抢到状元桂冠后,裴思谦依权仗势,不改浮浪本性,饮酒狎妓,醉生梦死。为了显摆“状元”文采,附庸风雅,还写了一首淫靡歪诗《及第后宿平康里》:
银缸斜背解鸣铛,小语偷声贺玉郎。
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
裴思谦入仕后于大中年间曾官节度判官,后迁左散骑常侍兼大理寺卿。唐僖宗乾符三年(876)由凉王傅授卫尉卿。余不详。
三
崔□,字号及生卒年均不详,贝州安平(今河北省安平县)人。唐文宗开成四年(839)状元及第。
科场之争(图片来源:风飘石)
这一科的主考官是中书舍人崔蠡。开成元年(836),崔蠡官居司勋郎中、知制诰。这一年崔蠡的母亲去世,他回到洛阳家中治丧。崔蠡为官清廉,虽然身为皇帝近臣,朋友往来也只是送些茶叶、药材,金钱、珠宝等贵重物品概不收受。故崔蠡家境一向贫寒,妻妾及子女连光鲜的衣服都没有。
当时,崔蠡连母亲的丧葬费用都没有筹齐,正是愁眉不展的时候,就有一个士人求见。门人不肯通报,说崔公居丧期间从来没有接见过外人。来人说,我是崔公的宗门子弟,知道老夫人仙逝,只想表达一下哀悼之情。崔蠡闻言,便延请入门。见到崔蠡,来人直截了当地说,我叫崔□,知道崔公虽官居高位,但一向清正廉洁,家无余财,正为太夫人的丧事犯愁。我也算是崔门晚辈,手上有些闲钱,愿意出三百万以解崔公燃眉之急。崔蠡见他如此大方,十分感激,但并没有接受他的馈赠,只是由衷地表示感激之情。
崔蠡丁忧期满后,拜中书舍人,并于开成四年(839)知贡举。崔□正是这一科的考生。崔蠡见他颇有文才,便将他擢为状元。张榜公布后,大家十分惊奇,都说崔□虽然有些文才,录为进士就行,点为状元未必妥当,到底还是钱多好办事。崔蠡也不隐晦,坦言崔□进士及第当之无愧,拔为头名确实是我对他乐于助人的感谢。崔蠡如此坦白,大家便也不再多言。
状元崔□与晚唐才子温庭筠颇有一番纠结。
有史家说温庭筠是崔□的同榜进士。温庭筠《开成五年病中书怀呈友人诗》有注:“予去秋试京兆,荐名居其副。”但《唐摭言》又载:“是年温岐(温庭筠本名岐)等罢举。”也就是说,这一年温庭筠虽然得到了京兆府的推荐,但并没有参加会试。
温庭筠(812~866),本名岐,艺名庭筠,字飞卿,太原祁县(今山西省祁县)人,唐初宰相温彦博后裔。温庭筠诗与李商隐齐名,有“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佳句,时人称“温李”。词与韦庄齐名,有“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佳句,时人称“温韦”,被称为“花间派”鼻祖。温庭筠才华横溢,他的外甥沈徽说他“有弦即弹,有孔即吹”。但他行为放浪,多犯忌讳,扰乱科场,故屡举不第。《唐诗纪事》载:“开成中,温庭筠才名籍甚,然罕拘细行,以文为货,识者鄙之。无何,执政间复有恶奏庭筠搅扰场屋黜随州县尉。”看来,温庭筠的会试资格真是被取消了。时人无不为他惋惜,有李巨川者言:
娥眉先妒,明妃为去国之人;
猿臂自伤,李广乃不侯之将。
《唐代进士录》又载,唐文宗大和六年(832)有及第进士叫崔□,但此科的状元是李珪。又有史料记载,唐宣宗大中八年(854)也有一名及第进士叫崔□,但此科的状元是颜标。唐宣宗大中九年(855),中书舍人沈询知贡举时,为了避免温庭筠搅扰科场,“特召温飞卿(温庭筠字飞卿)于簾前试之”。这一科同样有一名及第进士崔□,但此科的状元是赵蒙。时逾千年,谁也说不清楚这四个崔□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