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境界有大小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评析】
王国维在这里指出境界有大小之分，但读者绝对不能以此作为衡量文学作品优劣的标准，在审美的框架里，它们永远是平等的。境界的大小大致对应境界的“壮美”和“优美”，“小境界”多为“优美”之作，“大境界”多为“壮美”之作。王国维在此对壮美、优美，即对康德文论中所谓的“美”与“崇高”的地位问题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写大场景、大意境也许容易表达出雄浑、豪迈、博大的感觉，而写小场景、小意境也更易于表达一种清新、婉约、细腻的神韵。“其中，细雨微风与落日马鸣相对举，是表明境界的宏阔与否，并不影响审美欣赏与评价；宝帘银钩与雾失楼台相对举，是证明境界的清朗或朦胧，一样产生美的效果。由此可以引出一个结论：不论诗人写出的是什么，只要是美的，就有生命力。美的世界中，没有等级。”（刘锋杰、章池《人间词话百年解评》，黄山书社2002年版）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只要行文恰到好处，都会呈现出绚丽多彩的美。而且，两种美也并非对立关系，他们常常会互相转化，正如佛雏《〈人间词话〉五题》（《扬州师院学报》1980年第1期）中谈到：“境界的小与大，优美与壮美，反应不同的生活（包括自然）形象与意蕴，予人们以不同的审美享受，各有其‘美’的特质，但同属‘美’的范畴，故一般地讲，不能以优劣分。而且，境界大小或美壮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壮’中不能无‘美’，‘美’中亦可含‘壮’，如同前人说的：‘壮语要有韵，秀语要有骨。’它们往往相互渗透、转化。”
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到，写大小境界作品的确经常以人分。有的人才分高，自然容易创作大境界；有些人格局不大，然而心思细腻，创作小境界的作品自然更容易出彩。正如徐复观所论：“按写景之大小，各因诗人当时所遇。从这点说，是不应以此而分优劣的。但大小景的把握，关系于作者的胸襟气度，所以古今能写小景者多，能写大景者少。可以这样说，大诗人能写大景，也能写小景。小名家，则只能写小景，若写大景，便常如《姜斋诗话》中所讥‘张皇使犬’。由此可知，写境界之大小，亦未尝不可分优劣。”（《王国维人间词话境界说试评》选自《中国文学论集续篇》，台湾学生书局1981年版）由此我们也可得出：诗人自身的阅历、见识力、聪慧程度、人生境界和远见等对作品境界大小也会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从这个角度审视作家作品，境界确有“大小”之分。
-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出自杜甫《水槛遣心二首》之一：“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出自杜甫《后出塞五首》之二：“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 “宝帘闲挂小银钩”出自秦观《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 参见第三则注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