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評注序
窮老讀《騷》,終日不厭,一切注疏束而不觀,反覆吟詠,偶有所通即筆之於下,不敢以鑿説戾之,不敢以迂解滯之。雖未知於屈子之意何如,大約二者諒亦湘纍之所許也。已而取柳子《天對》與《天問》並讀,時有發明。又取叔師、晦翁及洪氏注錄,其安穩確然不可易者,時綴於各篇之下。惟是恢詭譎怪,卓塋駘蕩,天生異才,未易有兩。而宋玉又起而繼之,皆楚山川靈奇之所鍾。故其驚才風逸,壯志煙高,不謀而同,誠有如劉勰之所云者。自是以來,賈傅、小山而下,蓋亦曠世而難其人矣。然宋玉諸人,或才近之矣,而終爲言他人之愁;賈傅蓋情近之矣,而才又遜焉。則惟屈子一人而已。蓋其忠君愛國之懷、遺世拔俗之操,非輔以如是之文,懦夫頑士亦何由聞風感起於百代之下。揚雄謂其“過以浮”。夫以《騷》之命意摛辭憤悱迫切如此,而猶指爲“浮”,吾不知其具何眼以觀千古之文。班固又謂其“露才揚己”,顏之推至謂“陷輕薄而暴君過”。夫屈子宗臣,而值夏屋之將丘,己又爲讒臣壅蔽,以至於放逐,不得復見,寧能碌碌默默而茍以爲厚道也?然則甘視宗國之亡,不思一言以寤主乎?讒臣謂己不忠矣,忠孝無可假人之理,又能甘自居於不忠以長没乎?斯皆鄙陋之言,不足復道,然亦非所望於三子也。夫豈《騷》之難知哉?亦其性分大有不及者耳。賈生之弔原也,曰:“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以懷此都也。”已非屈子之知己矣,而況《反離騷》之揚雄也哉?嗚呼!雄而既謂原賦之過浮矣,見爲浮,則亦安知鬱爲幽思,抒爲真怨者之不可以已?宜其反之而曰:“何必湘淵與濤瀨也!”李温陵謂其憤世嫉俗益甚,正爲屈子飜愁結耳。吾邑鍾退谷先生謂其深好屈原而悲其遇,當與《廣騷》同意,略其過浮之譏,而爲是相與護惜之詞,俱非篤論也,予未敢雷同焉。
疆圉大荒落仲冬長至日裝溪在叟王萌書於蠟梅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