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婉: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要爱得凶猛,要分得体面

第一章
唐婉: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要爱得凶猛,要分得体面

既然情深缘浅,不如就此作别

分手以后,遇到前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有人说,在飞机上遇到他,他绅士地帮她点餐,她笑着说不饿,其实只是赌气,不愿意欠那一点人情;有人说,在路上远远地看到她,他慌忙把手里的烟往背后藏,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不会像从前那样碎碎念了;有人说,在朋友的喜宴上重逢,他照旧帮她挡了几杯酒,她也照旧提醒他开车回家要当心。

有的人从伤心到耿耿于怀,有的人从遗憾到念念不忘,也有的人从释怀到淡淡一笑。

1152年,在绍兴的沈园,陆游与前妻唐婉不期而遇。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园里种满了翠绿的柳树,长枝婀娜,清风微动,如同一缕又一缕的情丝,撩拨着一池春水,惹来涟漪阵阵。桃花开得妩媚,在枝头情意缠绵,有的含羞带怯,有的语笑嫣然,有的随风而舞。偶尔还有一两只燕子上下穿梭,不知道有没有衔来故人的消息。

曾经,陆游就带着唐婉来过这里。他们携手同游,走过翠蔓森森的长廊,折过姹紫嫣红的花枝,听过阶前点滴的雨;在休憩的凉亭,他诗兴大发,她温了一壶他最爱的黄縢酒,纤手如美玉,细细斟满杯。

多么熟悉的景致,多么熟悉的往事,多么熟悉的人,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纵使此地此景犹在,可惜此生此情难求。

唐婉本是陆游的结发妻子,也是他的表妹。她性情贞静,温柔内秀,又生得美貌动人,娉婷如花枝,双眉不描而翠,身姿袅袅而纤,多次在陆游的诗词里浮现,譬如“玉姝眉黛翠连娟”“曾是惊鸿照影来”等。不仅如此,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风气下,唐婉饱读诗书,才情出众,陆游甚至将她比作东晋才女谢道韫。

这样一位才貌双绝的佳人,自然让陆游倾心,况且他们自幼相识,和旁人比起来,情意更加深厚。

在陆游十九岁那年,唐婉嫁到了陆家,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们的婚后生活非常幸福美满。有时,陆游在书房苦读,夜深了,唐婉便提一盏灯过来相陪;有时,唐婉采了大束的菊花,清洗晾晒,缝制一件清香的枕囊,让陆游好眠;有时,陆游新作了诗词或书画,邀唐婉赏读,两人不知不觉就消磨一个下午。

少年伴侣,正赶上情窦初开,本来就恩爱情浓,他们又如此心意相通,恩爱更胜寻常夫妻,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

可惜唐婉并不讨婆婆的喜欢,也是,在礼教森严的宋朝,她如此鲜活明妍,哪个婆婆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陆老夫人喜欢的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淑女,是一个照顾夫君起居的能手,是一个督促夫君读书上进的贤妇。

唐婉显然并不符合,她满身书卷气,忙着和陆游诗词唱和,怎么会盯着他考取功名?相反,那些夫妻间的诗词之作和共读之乐,恐怕还大大地占用了陆游的时间,偏偏全家人都希望陆游走科举的道路。

陆老夫人自然心生不满,刚开始大概也有过一番忍耐,最后还是赤裸裸地挑明了,逼着陆游“发奋为古学”“教督甚严”,对唐婉也常常责备有加。

其实,陆游的选择和唐婉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幼就喜爱诗文,无心科举之路,并不是唐婉影响了他,只是唐婉恰恰懂他,两人才如此契合。但在陆老夫人眼里,唐婉就是个阻碍陆游上进的绊脚石。

这种厌恶随着陆游坎坷的科举之路越来越深,终于,陆老夫人提出让陆游休妻。她提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逼迫,而且还找好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唐婉没有生下子嗣。

陆游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但他拗不过母亲,毕竟孝道大于天,他自小就是一个顺从听话的儿子。

谁也不知道,他写下那封休书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是挂念往日红袖添香的缠绵,还是幻想将来破镜重圆的美满?他或许还是抱了希冀的,想着考取功名了再将她接回来,他从此以后就越发埋头苦读。

据说,陆游曾经另筑别院,让唐婉居住,隔三岔五地前去探望,终归还是恋恋不舍吧,恩爱夫妻那么多,凭什么我们要错过?但陆老夫人利落地斩断了他的念想,她将唐婉送走之后,马不停蹄地又为儿子挑了一位新夫人王氏。

王氏是标准的闺阁淑女,不热衷诗词文墨,只懂得女红针织,再怎么贤惠能干,也讨不了陆游的喜欢。再加上陆游是被迫休妻,满腔真情都还牵系在唐婉身上,对这位新夫人就难以生出爱意。

可是,他到底还是另娶他人了。那点破镜重圆的幻想,也随之彻底破灭了,他金榜题名又如何,唐婉总不能回陆家当个小妾吧?她连等待的理由都没有了,心灰意冷地听从家里的安排,改嫁给了同郡的赵士程。

在爱里念旧,也不算美德

赵士程其实不比陆游差。

他出身南宋宗室,父亲是宋太宗的玄孙仪王,姑奶奶是宋仁宗的第十女秦鲁国大长公主。更难得的是,他不是什么纨绔子弟,是个宽厚重情的读书人,仕途平顺。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赵士程和唐婉都是极不匹配的。论容貌,赵士程生得并不丑,何愁没有美貌女子相配?论出身,唐婉的家世并不是太高,否则陆老夫人也不会轻易休弃她;论才华,赵士程是正儿八经的出仕学子,而且官职不低,胸中多少有些文墨。

以赵士程这样出色的个人条件,他能娶一个再嫁之女,思来想去,除了真心喜爱,实在没有别的原因。

唐婉是愿意的,不管是被家中逼迫也好,还是被赵士程打动也好,抑或是对陆游心灰意冷也好,总之,她点头允嫁,就是一种对过去的放下和对未来的尝试。

她和陆游,确实有过山盟海誓。当初,他对她一心一意,她同样拿了真心实意回报。如今,他们没有机会再相守,她痛过,哭过,也伤过,却也只能向前走。

婚后,赵士程对唐婉呵护备至,哪怕偶尔见到她情绪低落,他也没有生出猜忌和责骂,而是体贴地陪她出游散心,让她一展笑颜。

就是这么不凑巧,有一次,他们在沈园时,遇到了独自出游的陆游。

陆游刚刚科举落第,再加上新娶的夫人并不合他心意,来到沈园,多少有些故地重游的辛酸和失意。他没有上前和唐婉打招呼,是不愿,是不忍,是不甘,也是不忿。

爱情里天生就有一些虚荣的成分,我们总希望与旧爱重逢时,自己能够光彩照人,欲盖弥彰地透露出“我过得很好”,以此证明当初的分手也不过尔尔。如果恰巧遇到对方落魄,那简直是天然的好剧本,不需要任何台词,彼此都能明白:你看,你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人。

越是在乎,越是“虚荣”,偏偏在这场重逢里,陆游是那个落魄的一方,而唐婉看起来光鲜亮丽,他无法不心酸。

唐婉大概也察觉到了这种心酸,只是她并没有落井下石地炫耀,而是挑拣了他最爱的黄縢酒和一些瓜果,给他送了过来。

当然,她征得了赵士程的同意。不得不说,赵士程的确是个风光霁月的君子,明明知道唐婉与陆游有过旧情,他还是大方地理解了,让她赠送酒食,让两人见面叙旧。

而这些落在陆游眼里,就成了唐婉不忘旧情的证据。想起劳燕分飞的两个人,想起山盟海誓的过往,他默默饮尽了那壶酒,在园子的墙壁上题了一阕《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相见错,相念错,相思错;莫相恨,莫相瞒,莫相忘。

陆游显然活得拧巴而痛苦,他已经失去旧爱,但他又不愿意接受新欢,抓着往日的情分不放,自己矛盾着,也拖累了旁人。

既然无缘,何必念念不忘?这是人来人往的沈园,已是各自男婚女嫁,陆游当真不知道避嫌吗?一个再怎么情感充沛的诗人,在前任面前也应该学会克制,因为她已经有新的生活。

果然,当唐婉看到墙壁上的题词后,整个人郁郁寡欢,据说还回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没多久就郁郁寡欢地离世了。

这就是一个女人的心软和为难。她还能如何呢?那是往日爱过的男人,那是他一字一句的深情,七分追忆,三分质问。即使她忘得干干净净,转身投入别的怀抱,面对这首词,也会生出怅惘和不安,被他勾起旧情,觉得自己负心薄幸。更何况唐婉还没有真正放下,心里始终遗憾,她怎么会不难过、不纠结?

一首《钗头凤·红酥手》,误了唐婉后半生。可惜陆游把这当作深情,尤其在唐婉离世之后,他对旧情更加放不下,和身边人更加相处不来。

他余生都在惦记沈园,一次又一次地故地重游,一次又一次地凭吊美人,直到黄土白骨。

六十三岁那年,他在严州任上,看到有人采菊花制作枕囊,立刻想到了唐婉,泪流满面,“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七十一岁那年,他夜里几次梦到唐婉,鸡鸣时分惊醒,辗转反侧,“玉姝定自多才思,更与人间替说愁”;八十二岁时,他仍然拄着拐杖去沈园,在碧波桥上徘徊,怀念唐婉当年的倩影,“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与此截然不同的是,他几乎没有给新夫人王氏写过只言片语。

这算深情吗?算吧,可是他给错了对象,给错了时机,他还活在新婚宴尔,但人间已经沧海桑田。明明知道两个人已经不可能,深情又有什么用?只能困住两个当事人,只能伤害旁人。

要是真喜欢,那就咬着牙,豁着身家性命去守护,别弃了她,别娶新人。既然断了,那就只能断得彻底,否则白白误了自己,误了她。

可惜唐婉和陆游都没有明白。

微疗愈

聪明的女人,都是爱得凶猛,分得体面。

任何一段感情都应该是这样,相爱的时候,不欺不瞒不相负,离开的时候,不拖不欠不纠缠。我们谁都不知道,感情走到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但我们都尽力了、用心了,也就足够了。

如果情深缘浅,那就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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