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与小说的关系,前人多有评说。我们这里把《史记》当作小说的“教父”,主要着眼于以下几个属性:第一,它首先是一个叙事文本,有故事性。第二,它有对故事情节的设计、对人物形象的刻画,甚至有对人物的情感、心理活动的描写。第三,在一些地方有明显的虚构笔墨,以及对戏剧性的追求;另外,有些传记中蕴含着作者的情感、好恶。其中,前两个属性是小说与史传皆有的,但优秀的史传才会一、二兼备。第三个属性则不属于史传,其实是司马迁个人兴趣、偏好所致。但这恰恰是小说所追求的。从这种意义上说,《史记》中的很多篇章,作为小说来读也无妨。
《史记》的虚与实
《史记》的本质是历史史书,属于史官文化,它的文体原则要求按事实来记录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但司马迁是一个尚气好奇的人,这种精神追求反映到《史记》的撰写中,就表现为对历史故事的再加工,掺杂进一些想象与虚构,从而使故事情节带有了传奇色彩。如《项羽本纪》中许多脍炙人口的情节,多有作者的想象夸饰。以众所周知的“霸王别姬”来说,楚军被汉军重重包围,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项羽的营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实际上,人们知道的只是项羽从营帐里活着出来了。显然,项羽悲歌这种关键性情节,这种悲壮的动人场面,很大程度上是司马迁本人的一种想象性虚构。而正是这虚幻的一笔,把项羽英雄末路时的失意、悲壮刻画了出来,为整个故事增添了一份壮烈的悲情色彩。
再如《赵世家》中有关“赵氏孤儿”的故事。在现有的有关先秦的史籍《左传》《国语》《战国策》中,都没有关于屠岸贾杀孤、程婴救孤的历史记载。《史记》中的“赵氏孤儿”主要从《左传》中脱胎而来,而《左传·成公八年》所记赵孤赵武的历史故事,仅有一百来字,主要记叙的是赵氏家族内部由于乱伦而引起的残杀事件,屠岸贾、程婴、公孙杵臼也没见记载。那些具有人的强烈主观意志、人在价值冲突中的命运选择、文学色彩很重的东西却是到了司马迁的《史记》中才出现的。可以说,《史记》中“赵氏孤儿”故事本身就有可能属于虚构之笔。而且在具体的行文叙述中,也多有作者幻设之笔,如程婴与公孙杵臼密谋“救孤存孤”一事,谁能得知?密谋行为本身就是件秘密的、不可为外人道、不可令第三人知的事情,这件事被传播、记录下来,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把它当作小说来看,那么它完全是一篇非常优秀的小说,所以,它对后世有着这么广泛的影响,直到今天,人们还在戏曲舞台、影视荧屏上搬演不绝。而司马迁对程婴、公孙杵臼等人匿孤报德、视死如归、忍辱负重精神的描写与刻画,也表现出了作者对慷慨任侠之风、重义轻生之士的颂赞与肯定,体现出作者尚气好奇的性格特征与审美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