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久久却难下笔,原因是我实在不愿回忆那难熬的时刻。

妻患心脏病20多年,近年来,一年比一年重,一年比一年花钱多,其间,有几次都是与死神擦肩而过。万般无奈,只好横下心,去北京动手术。

首都医科大学安贞医院,是目前亚洲颇有名气的治疗心脏病的权威医院,建院以来已做心脏手术两万多例,目前心脏手术成功率达99%。住进这样的医院,无疑手术保险系数高。当天挂门诊,当天就办入院手续,首都医院医风之好,待病人之热情,令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尤其是负责妻子手术的大夫李京倖、栗涛,还有一个孔大夫,虽然都是年轻人,但对患者极其关心,治疗一丝不苟。

4月28日,手术的头一天,栗涛大夫找我签字。平时一团和气、满脸笑容的他,这次脸上布满了严肃。他非常郑重的告诉我,虽然我们医院心脏手术成功率很高,但如果一个病人下不了手术台,那对这个病人来说失败率就是百分之百。接着,他拿出了手术单,上面写有20多项,其中有十来项都被他打了√。他说,打√的,都有可能失败,都有生命危险。签,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手术成功,皆大欢喜,另一种是手术失败,人钱两空。逼到了这一步,我硬着头皮签了字。

29日7点50分,妻在病房被打了麻醉针,抬上手术车,送进手术室。妻被送走后,我脑子一片空白,迷里迷糊。邻床的一位患者说,你咋不去送送她呢?一句话提醒了我,妻做的是心脏换瓣膜大手术,生死攸关。可以说,如果百分之一的失败率摊在妻身上,我和患难与共30多年的妻子永远难以再见一面。我冲出病房,奔到电梯旁,电梯已关上了,我又迅速跑到四楼,但再往上是不准患者家属上楼的。我万分后悔,没有把妻送到电梯上。

医院告知,患者进手术室后,家属一律到远离医院的社会服务部听电话。社会服务部是几大间平房,里面摆一些凳子。那天共有12台手术,加上头一天做的手术,患者家属把服务部挤得满满当当,和车站的候车室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候车室有说有笑,嘈嘈杂杂,这里是没有喧哗,没有欢笑,一个个脸上布满沉重,偶尔有人交谈,也是窃窃私语。要知道,坐在这里的人,有的亲人已做了手术,但还在大监护室没有脱离危险期,有的亲人正躺在手术台上与死神拼搏,谁还会有欢声笑语呢?患者进手术室后,家属要在服务部等24小时,患者有特殊情况,随时电话告知。坐在服务部的家属,都是在等电话,都是在等待亲人的消息。

手术前,我打听过李大夫,他说手术顺利大概得四个小时。我们几个人,一个坐在服务部等电话,其余在服务部门口等待。无心的看几眼报纸,看看手表,吸一根烟,再看看手表。时间过得很慢很慢,表针也好像不走一样。平常说,等车急死人,依我看,在医院等手术电话真正是急死人。从妻进手术室,我就一根接一根抽烟,抽得嘴干舌燥,根本就不知道是啥滋味,目的是在烟雾中苦苦等待。事实上,没手术前我就有思想准备。因为有个患者家属对我妻子说:“你不用害怕,一打麻醉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又对我说:“最难受的是你,最难熬的是等那24小时。”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能急躁,手术一定会成功,百分之一的失败率不会摊在妻身上。这时我又不知咋的想起了好人终有好报这句话。妻是少有的贤妻良母,上对老,下对小,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对谁都是一片善心,没有人说她不好的。这样的好人,上苍一定会保佑她手术成功。说实话,我真怕有我们的电话,一有电话,不是好消息就是坏消息。可我又想有电话,想听到手术成功的消息。

在默默无语、苦苦等待中,时针移到12点多,可还没有电话,我开始烦躁起来。我不停地拨两个大夫的手机,都是手机开着没人接,说明手术还没下来。已经是过中午一点多钟了,还没有消息,我焦急不安,姬医生和二庆劝我沉住气,可我哪能沉住气呢,按常理,手术该结束了,可为什么大夫不接电话?是不是手术出现了问题?我这时真有点后悔了。妻动手术时,本该叫儿子、女儿都到北京,儿女们也一直坚持要到北京,可我和妻不叫他们去,因为家里实在走不开。有的患者做手术时,亲属都到场了,新乡的一个患者做手术,亲属去20多个。亲属到场,一则对患者是个安慰,二则以防不测,留下遗憾。儿女都不在场,如有意外,我可怎么对儿女交待,儿女埋怨我有何话可讲。焦虑、不安、饥饿,我精神确实有点崩溃。我叫姬医生上楼去打听。不大一会儿,姬医生下来了,说,孔大夫已出手术室了,手术很成功,现在正在缝合。直到这时,我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妻住院20多天,我在医院20多天,要说护理有护士,我只是看看问问,买点饭,基本上没干啥事,但却尝够了苦熬的滋味。我异想天开,如果人要是不会生病,本人不受治疗痛苦了,亲人也不受精神折磨了,那该多好!

(原载2002年5月25日《鲁山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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