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这样,我为《解放报》撰稿。没有写作题目。但也许并不需要。我想我要写雨。正在下雨。从六月十五日以来就在下雨。为报纸写稿应该像在街上走路。你走,你写,你穿过城市,它被穿过去了,它到头了,走路还在继续,同样地,你穿过时间、日子、一天,然后它被穿过去了,到头了。海上在下雨。树林里、空空的海滩上在下雨。连收起来的海滩阳伞都看不到。在几公顷的沙滩上活动的,只有几群度假客。看来今年来的是些很小的孩子。辅导员们时不时地让他们随意去沙滩上跑动,免得被吵昏了头。孩子们大叫着奔向海,他们穿过雨点,他们沿着海岸奔跑,高兴得大声吼叫,扔湿沙子打架。一小时后,他们没有用处了,于是被召唤回来。辅导员们让他们唱《月桂树被砍了》。只有一个男孩除外,一个定睛看着的男孩。你不跑?他说“不”。好,他瞧着别的孩子唱歌。你不唱歌?他说“不”。然后他不说话。他哭了。你为什么哭?他说如果他讲出来,别人也不会明白他的话,所以何必说呢。雨点打在黑岩石上,黏土质的黑岩石小丘上。黏土上四处是静静的水泉孔,黏土慢慢地向前移,滑向大海。是的,这些出自上帝之手的黏土小丘长达十公里,足以建造一座十万居民的小城了,然而,不,这一次是不可能的。雨点也打在黑色花岗岩上,打在大海上,但没有人去看。除了那个孩子,还有看到孩子的我。夏天还没有来临。替代夏天的是这种无法归类的天气,说不出到底是怎样的天气。它是一道由水和雾构成的厚密的墙,耸立在人和大自然之间。夏天这个概念又是什么呢?它迟迟不来,又是在哪里?它以前来到时是怎样的?那时它具有怎样的颜色,怎样的热度,怎样的幻象,怎样的伪装?大海在浪花下沉没了。勒阿弗尔城和停在昂蒂费港前的长长一排油轮再也看不见了。今天海上仅仅有风浪。昨天却是风暴天。此刻,从远处看,海上是一道道的白色裂痕。从近处看,它完全是白的,白而又白,它推出大簇大簇的白色,越来越广阔,层层叠叠,仿佛它在收集沙子和光线构成的神秘材料,将它们收到自己的统治下。在这堵墙后面,城市里是满满的,但被关闭在租屋里——英国式街道上灰色的膳宿公寓里。孩子们不停地喊叫着从小丘上一拥而下,穿过城市,令人目眩,这是唯一的动静。自七月一日起,城里的居民由八千人增至十万人,但我看不见他们,街上空空的。有人埋怨说,的确有人来,但却扫兴地要走。自七月一日以来,商业不景气,这里的物价涨了两倍,八月份涨了三倍,如果他们走了,那我们怎么办?海滩重归于大海,重归于阵阵欢快的咸风,重归于令人晕眩的空间,重归于大海为所欲为的强力。我们的官员们天天愁眉不展地讲述着灾难,但新的幸福和新的欢乐的先兆却已经开始流传。有人迎着风单身走在街上,他们披着折叠式的风衣,眼睛在微笑,相互对视。暴风雨里传来消息,要求法国人再作努力以应付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糟糕的一年,失业人数增加的贫穷惨淡的日子,我们不知道这指的是什么努力,这一年又为什么突然与以往不同,我们听不懂那位先生的话,他宣布出现了新形势,他说他与我们一同面对逆境,我们根本看不见他也听不懂他。都是些骗子。雨点打在树上,打在到处开花的女贞树上,一直到南安普敦、格拉斯哥、爱丁堡、都柏林,这些话、雨点和寒风。我们希望一切属于这浩瀚无边的大海和那个哭泣的小孩。海鸥掉头面朝大海,羽毛被强风吹得平平整整。它们就这样停歇在沙滩上,如果逆风飞行,翅膀会被风折断。海鸥顺着风暴,窥视着迷乱的雨点。孤独的孩子还在那里,既不跑动也不唱歌,他在哭泣。有人问他:你不睡觉?他说“不”,他说此刻大海正涨潮,风力更强,他透过帐篷听得见。然后他不说话了。莫非他在这里不快乐?他不回答,他做了一个谁也不明白的手势,仿佛是轻微的痛苦、轻微的无知,他为此道歉,可能他也在微笑。但突然我看到了。我不再询问他。我后退。我走开。我看到了。我看到壮美的海就在那里,也在那里,在眼睛里,在孩子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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