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东西我明白

爱情这东西我明白

大长脸前两天说,老高,你写写我呗。我随口答应了下来,今天动笔。

大长脸是我的铁三角闺蜜之一,到今年是第七个年头了。大长脸那是很帅的小伙儿,一米八几的个儿,笑起来眼睛会弯成好看的弧线。早些年还在走白面书生路线时,恬不知耻信誓旦旦地说过自己像贾宏声,被我无尽地嫌弃过。后来开始健身,一身大腱子肉,喜欢站在学校并不宽敞的操场上悠悠地同我说:“老高,我飘飘无所似,不过幽幽一身影。”

大长脸最喜欢在半夜发一些走调到听不出什么歌的语音给我,跨度从张楚到萧敬腾,左小到张国荣,Tom Waits到五月天,然后还能陶醉地说:“老高,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忧郁?”

大长脸的嘴特别损,常年负责埋汰我,以取笑我的身材为乐,我感情上一受挫,他就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你嘛,就是一座浪子马达。”

“什么意思?”

“就是只要你出现的地方都会有一大波浪子靠近呗。”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浪子脸痴情的心?浪子就不能为了我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吗?”我不甘心地反驳他。

每到这时,他就会撩撩额前的秀发,抿两口南京,眯着眼睛,压低声音,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幽幽地说道:

“因为,我就是浪子啊。”

大长脸的确是浪子,这些年我走马观花地见过大长脸在数不清的场合里,笑眯眯地搂着不同工种不同风格的妹子,挂上一脸做作的忧郁,挑着眉对我说:“老高,来认识一下,这是我朋友。”

这些所谓的“朋友”五花八门,从萝莉到御姐,从文青到十三妹,从纯情到放荡,从老师到DJ,像一个巨大的量贩式大卖场一般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你有点儿不挑食了吧。”我揶揄他。

“什么叫挑食?对于我来说,天下的女人都是需要用心呵护的花,我就是上天为了浇灌她们而派遣下凡的,让女人找回少女心,让少女成长为女人,伟大的使命!”

大长脸的必杀技是《不再让你孤单》这首被他唱得像《爸爸去哪儿》的经典老歌,他这个人五音不全,走调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但却能俘虏所有不管是“想要看尽世间繁华或是想要坐坐旋转木马”的“朋友们”的心。

而这些“朋友”在他生命里就像空气一样,他曾自认比不上韦小宝那也堪比现代Alfie。

大长脸这个人还迷信,这跟他远赴新疆拍摄好莱坞大制作《铁甲战士》时的遇鬼经历有关。有段时间他出门的行头让我咋舌不已——左手七串佛珠,右手八串水晶,后裤兜里是貔貅,前裤兜里是蟾蜍,包里还能揣上一个水晶球。

大四的时候我陪他去算塔罗牌,他一脸虔诚地念叨:“塔罗大仙塔罗大仙,你快快告诉我,到底我人生的战场是在上海还是北京。”我记得很清楚,上海那面的牌翻出了地狱,而北京是天堂。

作为一名风一样迷信的男子,作为一个无拘无束策马奔腾的忧郁王子,作为一朵嬉笑怒骂都托付给红尘的忧郁的花样男子,第二天他就打包了全部行囊,挥别了我们,远走帝都。

我还记得一群人送他过安检的时候,他甩了甩刘海,背对着我们招了招手,嘴里念叨着“我飘飘无所似,不过幽幽一身影”,就大步流星地走去安检,然后滴滴滴地被滴滴滴出包里的水晶球,然后无奈地把水晶球遗留在了这座也曾辛勤耕耘过的城市。

临上飞机的时候,他发了消息过来:“老高,告诉她们,别等我了。”

我坐在车上回想起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时,脑海中都是三里屯工体后海风云涌动腥风血雨的画面。

大长脸到了帝都后,我们仨还是经常在群里胡天海地地聊,风风火火地恋爱着失恋着。到了半夜一点是萍儿犯病的时候,一般她会先起个头。

“犯病了。”

“在。”

“在!”

“你们在干吗?”

“躺着。”我说。

“喝着呢,几个姑娘拉着我,不让走。”大长脸嘚瑟道。

“北京的姑娘是真热情。”

“那是对我,你换那谁谁谁试试。”

“你怎么玩不腻啊?”萍儿问他。

等了很久,大长脸都没回。我俩都准备睡了,手机又亮了,大长脸发来了一段长语音——又是一段不着调的歌,罗大佑的《恋曲1980》。

“好听吗好听吗?”大长脸在那头兴奋地问。

“滚。”

“滚!”

“你们……不懂欣赏!”

2014年,是大长脸离开魔都的第三年了。有一天,我躲在被窝里赖着不起,大长脸突然给我来了电话。

“老高,嘛呢?”

“还用说吗,和小伙儿聊天呢。”

“别逗了,还喜欢和Siri说话呢?人家是女的!”

“你大爷!要你管!有话快说!”

“七点,乌鲁木齐路老北京涮锅,不见不散。”

老北京是我们大学时期的老根据地,不管是内部批斗,还是商量集体耍流氓,都是在这儿。老板娘是个上海阿姨,烫着大卷,总是满面春光的样子,会送些花生瓜子啥的,有时候还给送点儿骨头,我们都跟她特亲。

一进门就看见大长脸挥着大长臂,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气沉丹田地吼着:“腚儿!这儿!这这儿!”

所有人都看过来,从我的脸一直打量到脚趾头,我脏话刚要飚出来就看见大长脸身边还坐着一位妹子,温婉可人的样子,羞答答地对着我笑。实在是怕吓着妹子,我压着怒火就坐了下来。

“老高,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儿,妞妞。”

我震惊了!真的是震惊了!媳妇儿!!!有生之年我居然在大长脸口中听见了这三个字!!!不行,我要打电话给萍儿!等等,那是什么啊?大长脸脸红了?是脸红吗!是我瞎了吗!是在做梦吧!啊?!如果是梦,可闻得到火锅浓浓的肉香又是怎么回事儿!那脸上的一朵红晕!那羞怯的眼神!那到底是什么啊!

那一顿饭简直是摧毁了我所有的三观,大长脸就这么一边深情地望着妞妞,一边深情地吃着涮羊肉。明明在嚼着蘸着芝麻酱的半花半瘦的羊肉,却感觉在品尝着盛夏里吸纳了最好阳光的爱情果实;明明在涮着黄喉牛肚,却硬生生营造出了它们在锅里嬉戏的画面!

“我打车顺你们一道吧。”吃完饭后,我拦下一辆车,转身对他们说。

“不啦,我们去公园散散步。”大长脸转身牵起妞妞的小手晃动着。

“得得得,我走了。”太虐了简直是太虐了,我绝尘而去。

谁知刚到家,大长脸的微信就到了。

“我媳妇怎么样?”

“好!”

“害羞害羞害羞。”

“滚!”

“怎么好怎么好?”

“乖巧,漂亮,有教养。就是……”

“就是什么啦?”

“有点缺心眼。”

“怎么缺心眼啦!”

“看上你,真是缺老大的心眼了。”

“呸!对了,我准备回大上海了!”

“小子,你这是玩真的了?”

“这次是真觉得就是她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

“归属感,你懂吗?归属感!算了你连男朋友都没有,不会懂。”

“我协同老杨,对你报以最热烈的祝福。”

“老高,以后你老了,我和媳妇儿会经常去老人院看你,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死了尸体被猫吃了没人发现的。”

“滚!”

大长脸这次是真的真的彻底沦陷在爱情里了,他扛着那个出走时的大行李箱又回到了上海。

“回上海的感觉怎么样?”

“棒呆了!”

“周末回学校走走呗?”

“不行不行,我要陪媳妇。”

“呵呵。”

“害羞害羞害羞。”

“滚!”

媳妇出差,他给准备好感冒药胃药止疼药,小心翼翼地放进药盒里;媳妇加班,他会从虹泉路打包一份热腾腾的人参鸡汤,再跨越整个城市送到媳妇公司;和媳妇十天纪念日,二十天纪念日,他都用满心的肆意流淌的幸福包裹好小小的礼物,紧紧地揣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送给她。

我同老杨说,你真该回来看看,连大长脸都能改邪归正,我们也该相信爱情了。

而长大就是这样,以前你总觉得明天会更好,歌里也总这么唱,可等你长大了你才知道,生活总是瞬息万变、兵荒马乱的,你还没回神儿呢,就杀得你措手不及。在生活面前你永远只能做一个不知道做错什么的小孩儿。

妞妞开始频繁加班,换作大长脸开始在家守望。妞妞总说:“你别老是给我发消息,我正在忙。”“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你可不可以别老是问我在哪儿在哪儿。”“你工作太不稳定了,我没有安全感。”“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好吗?我想一个人待着。”

夜里的聊天开始换作大长脸犯病:“我想对她无微不至地好,所有那些我曾经对待其他女人的小手段我都没法儿对着她做,醒来就觉得她就是全世界,闭上眼就觉得全世界都是她,我每天都很想念她,但我不知道,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有天夜里,也是一点多,大长脸敲我。

“老高。”

“干吗!”

“我害怕。”

“怕什么?”

“怕她会离开我,就像我离开每一个姑娘一样。”

“好好的说这话干吗。”

大长脸发来大段大段的语音,我一条条地听,他一条条地发,他不再唱歌了,而是絮絮叨叨地说着毫无逻辑又饱含深情的话。

“我觉得自己从前像个放风筝的小孩儿,一开始我手里挂着许多许多的风筝,我手一拉她们就靠近我,风一起我手一松,她们就带着我飞离地面去翱翔。我以为我能一直这么自由地飞着,我以为这就是我所想要的生活的全部。可是有一天,我看见山谷上有一棵小树,她看着好孤单,在光秃秃的山岗上倔强地迎着风淋着雨。我一下就心动了,特别想陪着她,想一直陪着她。于是,我挣脱了风筝,剪断了我手里所有的线,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她身旁。白天我同她一起沐浴朝阳,夜晚我靠着她进入梦乡,我心里很暖,我知道她就在这儿,她不会走,我很确定很确定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可是,日复一日,小树她慢慢地长大,变高,变得茂密,变得郁郁葱葱。可是我却还是个小男孩儿,我跳也够不着她,爬也爬不到顶,我没有风筝飞不起来,我害怕等她高得穿破了云霄,我就不能再陪着她比肩而立,欣赏她眼里的世界了。”

我听着有点儿堵,说不出话。

“我从来没试过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离不开一个人。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拱手将自由捧上,可是心里却那么那么害怕别人并不在乎。”

我听着他说着,想安慰他,又不知道怎么说,打了一堆话又删了,最后还是简短地回复了他。

“如果失去了,就当是还债吧。这样,你会好受点吧?”

“嗯。”

大长脸昨天夜里转发了一首歌给我,还是罗大佑的《恋曲1980》,但这次不是他自己唱的。

“还记得我们刚进校的时候吗?”大长脸问我。

“别的不记得,只记得有个大长脸,一头乱发后面跟着好多姑娘。”

“我可记得,记得一个小胖妞看演出,坐在我右边,还有个男同学坐在我左边,戏散的时候男同学叫我去要胖妞的电话,结果最后我和胖妞变成了好朋友。”

“说谁是胖妞呢?!”

“你觉得呢?”

“滚!”

我当然是记得的,刚上大学那时候,未来是天高海阔的,我们还有青春的资格,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勾起我们小小的忧伤,我们仨坐在宿舍楼下的烧烤摊,喝着啤酒吃着烤串,大声地唱着:“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如今故事还在继续,大长脸说他依然会在幸福的路上挥汗如雨。

是啊,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蓦然回首百转千回的,是故事里的重峦叠嶂。而义无反顾细水长流白云苍狗十丈红尘的,才是我们一辈子都要为之奋斗的生活。

一个瑰丽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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