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的便不值得等待

错过的便不值得等待

2010,错了,也过了。

2011,错了,也过了。

2012,错了,也过了。

每年除夕,我都会发这样一条微博。

老杨说,你简直矫情得令人发指。

梁指导说,你就是喜欢沉迷某种形态的欲言又止而不自知。

我着实是矫情的,喜欢沉迷也是一种罪过。昨天有人说,你不说话的时候常常让我觉得你是个哑巴。其实有很多话是想说的,打着字的时候或许伶牙俐齿噼里啪啦,可现实里我就是个孬货。肚子里咽下的除了肉,就是到嘴边的话了。

可比莉不一样,比莉是我所有朋友里说话语速最快的,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时常是母音的嘴形还没比画出来,最后的句号就已经被胃酸消化了。

比莉的话其实没有重点,因为她想到什么就会无法控制地吐出来。

“今天在路上看到一只猫,我觉得是加菲和暹罗串的,不然它的脸怎么那么圆,身子又那么瘦长呢?”

“我昨天坐地铁看到有个人居然自己带了折叠椅子,你说这个人怎么能懒成这样呢,我认真地数了数他就坐了三站的路啊。”

“你知道吗,今天中午公司outing居然是吃楼下那家茶餐厅,他们难道没见过那个茶餐厅的女老板常常穿着皮草吗?而且menu上居然有鸡煲翅,天哪,选这么一个餐厅他们是怎么想的?”

“Lucy你的腰粗得有点离谱了,你再这么吃下去你仅有的女性特征就再也看不到了。”

有些受不了她的朋友会说:“比莉,不是所有人都想听你这么说话。”

比莉才不在乎,比莉喜欢标榜自己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但有时也会伤感地和我说:“老高,还是你最好,就你愿意听我讲,现在连贝尔都烦我了。”

贝尔是比莉的男朋友,是个老美。贝尔常常打趣说,因为和比莉分隔两地时无止境地听她打电话唠叨,有时甚至有点恨自己的名字了。

那时候比莉为了配合贝尔的时差,常常很晚才睡,而那时候我在赶毕业论文,睡得也晚,我俩偶尔就会在夜里互相矫情矫情。

比莉常说,有段时间一到晚上她就感觉整个宇宙就只有贝尔和我两个活人。

比莉出生在一个小镇,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小商贩。要知道,比莉是从一所大学升学率只有百分之五的高中考到城里来的。我们都说,这种艰难的环境下,比莉是为了去更大的空间满足超乎常人的阐述欲,才努力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

比莉刚认识贝尔的时候在新天地的咖啡店里打工。

“那时候我就是个村妞儿,突然来了个老外,和我说了半天,连比带划的我也没明白他到底要什么。怎么说呢,我当时觉得这个老外还挺帅,一害羞就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后来来了个懂英文的服务生,我才知道他在问我招行的卡买咖啡有没有买一送一,我心想,嘿,忒懂得省钱了这老外,而且这么复杂的话他怎么能觉得我可以懂呢。后来帅老外买了一杯三十五块钱的摩卡送了一杯三十五块钱的热巧克力,他把热巧克力递给我,特蹩脚地说,能给我你的电话吗。”

对了,比莉那时候还不叫比莉,叫王春花。

贝尔那时是交通大学的交换留学生,高富帅加学霸,爸爸是律师,妈妈是牙医。

和贝尔在一起以后,比莉的压力是有些大的,因为交际圈实在是有些不同,不过正是如此比莉开始飞速地成长,咬着牙报了各种学习班,筹备着研究生考试。不出半年的时间,比莉的英文就顺溜得听不出陕甘宁地区口音了。

“那时候想到贝尔迟早是要走的,我就会发脾气,有时候砸点儿东西是很正常的,更过分的时候还撕过他的护照。我老是说他如果不能够留下来,当初来招惹我就是不怀好意,玩弄中国姑娘。他从来不生气,也不大声说话,我发脾气的时候他就跟在背后收拾,我砸一个盘子他扫一个,让我更来火。有一天我回家,一开门就傻了,他在地上摆满了蜡烛,还做了一桌子菜,我以为他要求婚了,结果是为了庆祝我们第一次在咖啡店遇见的三百天。我失落极了,他说比莉我知道你要我一个承诺,但是我现在给不了你,你能够等等我吗?”

“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时没回答他。我觉得承诺这个东西太容易说出口的我也不在乎,但我心里是希望着他会是一个来了就不会走的人。”

两个人那次出奇默契地开始冷战了,回到住所就各自和衣而睡。

“压抑极了,我每天都想喊出来不想过就别过了,但是又舍不得。”

贝尔的说法不一样,他并不认为这是冷战。

“我希望可以让彼此明白,真正的陪伴是独立之外的,要是被剥夺了独立,陪伴就不存在,就只是依附了。”

贝尔深刻的哲思让身边的女生朋友都嗤之以鼻,但我不得不承认,贝尔理智得面目可憎,但你不能说他不爱比莉。我们老是说爱是没有理智的,不全然,爱有时候是扶你上路再走开。

两年以后贝尔还是回美国了。比莉送贝尔到机场,贝尔说,你等我,或者我等你,我们一起努力,下一回见面就再也不会分开。比莉笑着点点头。

比莉有个初恋叫大志,是一个镇干部的儿子。小时候在比莉心中,大志简直炫酷极了,他有架蓝白色的小绵羊,经常骑着在镇子上流窜。有一天比莉在桥头买糍粑,大志停在她面前把头盔递给了她。

“他突然在我面前停下来,摘下头盔的那一刻还甩了甩头发,像刘德华似的。那时候,我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心想,妈呀,这是怎么了,我这是病了啊,一定是病了吧。”

两人好了一个暑假,高三的时候大志和镇上最大饭馆老板的女儿好上了,比莉甚至没敢问他为什么。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卑微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可爱,就觉得是自己的错,是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我要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等我配得上他的时候,大志就会娶我了。”

比莉确实很努力,即使后来的努力和最初的缘由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在比莉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大志突然联系了比莉。

大志说:“比莉,我爷爷快不行了,他想见见孙媳妇,我想来想去,就是你了。”

比莉没多想,第二天就买了机票奔向机场,落地的时候她躲在机场的卫生间播了贝尔的电话。贝尔那里是晚上四点。

“分手吧,我不想等你了,不是我贪心,等你才是贪心。”

比莉第一次听见贝尔哭,贝尔说:“比莉,你别登机,别去,我们一起努力,我可以当没有这件事。”

“晚了。”挂了电话比莉就关了机。

比莉后来说:“我那时在厕所躲着,撒开了哭,崩了天了,崩了天了,喘不过气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有股愚笨的固执。可能我老是在够一个够不上的人,我内心觉得谁我也配不上,说白了,我不值得配上一段顺心顺意的爱情。”

比莉的手机关了整整一个星期。

“大志的爷爷见到我的第二天就走了。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大志家的祠堂帮忙。传统的中国葬礼特别繁复,我每天三更就要起来,到搭起来的棚子里换大志妈妈的班,道士们没日没夜地念着经文,香火没日没夜地烧,每颂一遍经文我就要在棺前磕一百个头。这样的仪式进行了一周。大志的爷爷在一个雨天里出殡,大志的妈妈让我作为长孙媳妇走在了最前面,送客时我和大志的家人一起跪在桥头泥泞的地上,就是遇见大志的那个桥头,我感觉那时我眼中都是坚定。”

“那个坚定是下决心要做个小媳妇了?”我问道。

“不,那时候的坚定,是我知道既然一切都发生了,就算剩下的路都要这样跪着走完,我也不会回头了,也回不了头了。”比莉的声音有些颤抖。

葬礼结束后比莉打算回到上海安排好工作的事情,整理好东西就回镇里,可从落地的那一刻开始,比莉就再也没有打通大志的电话。之后的一个月里,比莉每天夜里都会给我打电话。

“现在我的宇宙里就你一个活人了。”

“和贝尔没联系了吗?”

“没这个脸。”比莉笑笑。

这种煎熬的日子一直到大半年后才彻底有了了结。大志托人传了话。

“比莉,我还不想结婚,觉得和你好像一下子进展太快了,是我自己没考虑清楚。要是耽误了你的工作,我打点儿款给你就当作补偿,好吗?”

“我把我自己的幸福压在他身上,他居然开了个价格。这也不怪他,人在真正清醒的时候不会想要怪任何人,甚至都不愿意提起,只有夜深人静才会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比莉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但我知道这并不好受。

那天以后比莉开始玩命地工作,发疯似的加班,夜里想说话就给我打电话,闲扯些有的没的,但不会提贝尔或者大志。

日子推着我们往前走,即便我们并不情愿,还在留恋,但昨天变成了永恒,今天又变成了昨天。

记得是去年的除夕,比莉约我喝酒,两点多我们从酒吧出来,比莉喝得有点儿多了,她穿着紧身的短裙,和我坐在我家弄堂口的台阶上,我提到大志,接着我提议应该用最恶毒的话骂大志,比莉开心地附和我。

“他就是个不知感恩的小人!”我恶狠狠地先来。

比莉酝酿了半天,还是笑了笑说:“算了,还是说不出口,每句脏话都像是打在自己脸上。”

“骂不出,你就哭吧,能哭就还能好好活着,等明天睡醒了,就都过去了。”

比莉被我撺掇着开始酝酿哭,嘤嘤半天也挤不出眼泪。我有些乏了,坐在她身边等她的时候随手翻着微博,突然看到一个朋友更新了一大组照片——是参加贝尔美国婚礼的照片,还有一个视频链接。

“要看吗?”我把手机递给比莉。

比莉的手有些抖,看了看我,点开了视频。

背景音乐是《All You Need is Love》,是在海边的婚礼,新娘很漂亮,是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头纱很长,海风一吹就迷迷蒙蒙地遮住了她的脸,好看极了。DV拍到贝尔的父母,贝尔的兄弟姐妹,贝尔的朋友说着祝福的话,突然就对上了贝尔的脸。

“Say something to our Chinese friends!”发微博的那个朋友拿着DV说道。

贝尔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理了理衣领,正对着镜头,一句一顿,字正腔圆地说道:“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今年是2015年。

比莉说,青春不就是这样吗,不管我们曾经是无怨无悔还是咬牙切齿,错了也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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