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封信 闺蜜失恋了

第三封信 闺蜜失恋了

亲爱的朋友:

春节快到了吧,今天国内是腊月二十七还是二十八?

你是回老家看父母了,还是出门旅游了?今年北京五环内允许燃放烟花爆竹吗?如果允许的话,雾霾估计又是跑不了了。

告诉你啊,加拿大也有“年味”哦!如果说华人超市里到处张灯结彩很正常,可是我刚才去一个洋人超市,满屋子也挂上了中国“福”字,促销货柜里,居然有台湾的凤梨酥,稻香村的京八件,还有四川的麻辣香肠呢!

显然,中国正在影响全世界。每当我看到这些,便为身为一个中国人而感自豪。记得在国内时,我成天吐槽交通堵塞啊,空气污染啊,食品不安全啊……可是一旦走出国门,我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或来自战火纷飞的难民营,或来自被“基地组织”掌控的恐怖地区,或来自文明极度落后的加勒比海贫民窟……我便再无力吐槽中国。站在一个全球的立场上来看,我们国家已经很棒了。

今天我买了一些肉馅打算包饺子,肉馅很容易买到,可是大葱花椒八角这些调味料却令我跑了好几处超市。俏俏后来都抗议了,她说:“妈妈,我们随便吃个汉堡包不行吗?”

“当然不行,中国新年一定要吃饺子。”

“为什么?”

“为什么?”雪地里,我小心翼翼开着车,简略地回答,“因为我不想你成为一个ABC。”

“什么是ABC?”

“ABC就是香蕉人。长着东方人的黄皮肤,思想却是西方人的,白色的。”

“这很Cool(酷)啊!”她叫了起来。

“很Cool?”我不解。透过后视镜,看到她正在冲我做鬼脸。“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因为我可以同时拥有两个世界。”她神色昂扬地说。

我笑了。没错,这确实是另一种思维。

回到家,俏俏立刻甩掉身上的雪衣雪裤,一头钻进楼上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我把她的衣服挂起来,雪靴放整齐,再把她的书包放在柜子里。不久前,老师对俏俏的评语是“不够独立”。可是孩子才7岁,这么小就不得不面临着和爸爸分居两地,已经失去一半关爱了,我真狠不下心来让她学习所谓的“独立”。

手机提示音响了,我拿出手机来看,这才发现微信里好几屏的未读信息,基本都是群发的春节祝福,回和不回一个样。我一条一条删除,终于看到一个私信,是媛媛的。

媛媛:“亲爱的,下雪了吗?记得吃饺子,否则会冻掉耳朵哦!(笑脸)”

我笑起来,回她:“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刚刚买回肉馅打算包。”

没想到她立刻就回了:“你真行,连饺子都会包了。”

此时正是下午3点钟,也就是国内的凌晨3点钟。“夜猫子?”我问。

“不是,失眠了,状态不好。”

我惊讶了:“我看你状态很好啊!”因为她最近每天一连数条更新朋友圈,每次更新都是健身啦、享受美食啦、美容SPA(水疗)啦、去美术馆看展啦、和小朋友们一起挑灯奋战啦……生活忙碌充实得像一只精彩的蜜蜂。

“好个屁,我失恋了。”

媛媛是我的闺蜜。

亲爱的朋友,你相信女人之间有真正的闺蜜吗?有人说,女人之间的情谊多多少少夹杂着暗自的较劲与妒忌,这令女人之间难有清澈长久的友情。我部分认同这句话,但更愿意相信另一句话:“终于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那些邀约好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过年华,但有一天终究会在某个渡口离散。”

有些朋友断了,只是因为不能再继续同行,或者离散了。

我的朋友也是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而媛媛,已经陪伴我快10年,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骨灰级闺蜜了。尤其我出国这一年来,她没有像别的闺蜜那样,渐渐消失或者冷淡下去,而是仍然和我经常微信,哪怕白天工作忙碌时,她也会偶尔丢过一个“嗨”,令时空消失,宛若在我身边,触手可及。

10年前,我和媛媛是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认识的。她是一个网站记者,我是一个报社记者。新闻发布会后不久,她居然辞掉前途光明的网站工作,跑到一个保险公司卖保险。当时身边所有的朋友都纷纷躲着她,可我没有,而是买了她的几份保险权当支持。

媛媛不算美女,可是精明能干又性格傲娇。在保险行业里,她做得风生水起,很快便买房买车带领团队,俨然都市成功白领女性的典范。和她相比我就平淡多了,一直在那个半死不活的报社待着,转了几个岗位,可始终没有大的发展。

上天总是公平的。事业平淡的我,家庭还算小有收获。10年来,我恋爱、嫁人、生女,如今当家庭主妇,顺顺利利地经营家庭。可是媛媛却谈了好几场恋爱,爱情来的时候轰轰烈烈,去的时候灰头土脸。一开始总是她甩了人家,可是最近这两年,也开始有对方甩她了。

离开中国前,媛媛兴奋地告诉我,她谈了一个极品男,中科院的生物博士,有车有房无婚史更无生育史,性情好,脾气好,最可气的,模样还不赖!

在那一刻,我都有点要妒忌她了。“媛媛,这一回你可一定不能失手啊!如果失手了,你就不会有脸再见我。”我警告她。

她居然乖乖地点点头。头一次,我看见她脸上呈现一种奇妙的小女生神情。

“失恋?骗我????????????”我心中着急,忍不住摁了一连串问号。

“没有,我和他彻底完了。”

“为什么?”

“因为我给他发微信,他没有回复。”

“这很正常啊,也可能他手机没电了,也可能他正在开会,也可能他在忙没看见。”

“可是我一连等了他7个小时,一直没有回复!”

“肯定是有原因的嘛,他后来向你解释了吗?”

“没有!!”

“???”

“因为他后来打了8个电话,我摁断8次。”

“你!!!!!!!!”

“第9次时,他发的是个短信,也就4个字:到此为止。”

我气得居然笑起来。“猪啊,你活该!”

“他才活该!我一点儿也不留恋。”

“那你为何失眠?”

“我睡觉之前做了高温瑜伽,太兴奋了,所以睡不着。”

这就是媛媛,牙齿打碎了吞到肚子里也不会叫一声疼。在这一刻,我真有点可怜她。“亲爱的,咱们过了年也35岁了,女神也会老啊!”我小心翼翼哄劝她,“现在单身女人冷冻卵子在国内还不合法呢!”

“去你的,我才不会那样没出息呢!我养得起自己,不需要找一个长期饭票,更没兴趣养小鲜肉。我对自己的状态非常满意。”

“真的?”

“真的。和你说你也不会相信,我自己旅行,自己看芭蕾,自己健身,自己逛街,自己喝咖啡……我为我自己的生活和梦想买单,想怎样就怎样,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我才不要混成一个家庭妇女、黄脸婆。”

我知道她又在暗讽我了。因为收入不高,我一直被她冷嘲热讽着,当然,她也是好心,希望我能够经济更加独立一些。可是令她失望的是,如今的我,经济上彻底依赖男人了。

我不和她斗嘴,暂且让她快意发泄一通吧。“其实幸福完全是一种感觉,你自己感觉幸福就是成功了。”我顺着她说。

“我很幸福,真的。”

“如果我是你,我会当面找他一次,澄清所有的误会和心结。哪怕之后再说分手也不迟,起码不用日后想起来后悔。”

“我没那么下贱,而且决定的事情,从不后悔。”

我无话可说了,10年来,也早已经对她的性格了若指掌。媛媛其实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只是败在太过要强。“春节打算怎么过?”我换了一个话题。

“在家睡觉。”

“睡7天?”

“美容觉啊!女人睡觉才美容。”

我又笑起来。“帮我一个忙好吧?”我问她。

“什么事?”

“去看看大春怎么样了?”

“他不是在加拿大?上次你说他要去加拿大陪你们娘儿俩过年的。”她惊讶。

“是的,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他上周患上甲流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他说最近工作太忙,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了。”

“什么甲流,我看是红杏出墙了吧?”她打趣我,“你就明说让我去查岗吧!刘大春那么一个成功男人,飞黄腾达一表人才,你却让人家独守空房,想想怎么可能放心呢?哈哈哈……”

“好好,就是派你查岗好不好?”我又好气又好笑地顺着她说。

“我是你丫鬟,打算付我多少钱?”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家伙的嘴真刁,正要骂个痛快,突然听到门铃响起来。来不及和她继续斗嘴,我只好匆匆发了一个“闭嘴”的表情然后下了线,光着脚冲出去开门。

艾美

补充:

抱歉,亲爱的朋友,你没有走开吧?这封信我还没有写完,看来我今天要给你写一封长长的信了,幸好不用邮寄,否则都会超重了。

现在是我的半夜1点28分,我还没有睡觉,这次不是因为失眠,而是因为害怕。其实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但我不敢脱衣服躺在床上,于是我坐起来给你写信。

外面下起了暴雪,还有大风,巨大的雪花团团扫过窗户,像有人帮我擦玻璃;被积雪压断的树枝喀吱喀吱地断掉,重重砸到雪地里,“扑哧——扑哧——”,声音钝重又沉闷。

我有些恐惧。不是担心黑熊在雪夜中敲门,而是因为我的房子里多出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刚才我不是告诉你,我正在和媛媛斗嘴,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我光着脚跑出去,顺手抓了一把零钱。通常这个时候的敲门都是社区的募捐,有时候给残疾人募捐,有时候给渐冻人募捐,有时候给癌症组织募捐,还有时候是给乐队、冰球队募捐……

我打开门,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居然是一个中国人,穿着臃肿的黑色羽绒服,一看便是从中国购买的。因为加拿大的雪衣不靠填充物保暖,而是靠极其精良细密的面料防风保暖,哪怕用以抵御零下30度低温的雪衣,也依然挺括有型。

男人把蒙着半张面孔的毛线帽去下来,暖气立刻便把他的眼镜片哈出一层白雾。

“你好,我是薛,从北京过来,请问这里是金色大桥15号吧?”

我点点头。

“抱歉,因为渥太华暴风雪,我的飞机晚点了6个小时。没有让你等急吧?”

哦,我突然想起来一个星期前曾经收到一封邮件,一个中国家庭将于本周抵达渥太华,网上预订3个月的房间。只是因为最近过中国新年,我四处采购东西,一忙乱居然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自己从来没有经营过旅馆,虽说心血来潮在网站上打了广告,可具体怎么经营,怎么预留配置房间,怎样迎接安排客人……完全是一窍不通。

“想起来了,可我记得你邮件中说是一家人。”我奇怪地问。

“是的。我妻子还有女儿。可是当我们上飞机前,女儿突然得肺炎住院了,她们只好改签机票。看孩子的身体情况,没问题的话一个月后过来。”薛解释说。

哦,我终于明白了。看到他身后两个巨大的158出国专用行李箱,还有大大小小堆满一地的旅行包,只能无可奈何地让他进屋来。

亲爱的朋友,说实话这一刻我真有点顾虑。他是孤男,我是寡女,而且外面又是风雪交加。可奇怪的是,我没有往“男女”性别上考虑,或者因为加拿大恶劣的生存环境,令人更在乎生存,不太在意性别。此时此刻我最着急的是,刚刚俏俏在楼上玩我的首饰盒,里面有四五个粗细不一的金镯子和项链,还有几个钻戒。

我看到我的苹果手机、苹果电脑在沙发上随便丢着,还有护照、枫叶卡、移民文件等就在书柜的一个大信封里。我皱起眉头。

其实薛也非常犹豫。他上上下下看了房间之后,问我:“就你和女儿两个人?”

“是,我的先生还在中国。”我摸着俏俏的头发。看到家里来了生人,俏俏像个警惕的小动物寸步不离我身边,可又非常好奇。“不过我先生很快也会过来。”我赶紧又加了一句。

“会不会打扰你们?”他迟疑着问。

“不会!”我还没有说话,俏俏先大声宣布了,“我妈妈说,我睡觉像一只小猪。”

我忍不住笑了,看来孩子是真希望家里能够多点人气。也是,这上上下下三层别墅一直空落落的,别说孩子有点害怕,就连我晚上去地下室也有点怵。想了想,我肯定道:“不会,你只要别怕孩子打扰你就行。”

薛有些释然了,看了看外面疯狂的暴雪,只好卸下身上沉重的背包,然后蹲下来笑着对俏俏说:“我喜欢被小孩打扰,因为我家里也有一个小姑娘,她很快就会过来和你一起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俏俏,英文名字叫EMILY。她叫什么名字?”俏俏紧紧拉着我,笑嘻嘻的小脸像花朵一样绽放了。

“她叫琳琳。目前还没有英文名字,你能不能帮她想一个?”他笑眯眯地说。

俏俏拍着手跳起来。

薛也笑了。我注意到他有一头浓密的黑色自来卷发,眼睛形状细长且优美。

考虑到薛的家人很快就过来,我把楼上最大的卧室分配给他。这个卧室足足有20多平米,带有独立卫生间和按摩浴缸,两个拱形大窗户,正对着后花园。

薛很满意这个房间。当然了,刚从国内来的华人逼仄久了,没有一个人会抱怨加拿大的房子。他尤其喜欢卧室的宫廷式水晶吊灯,因为他的女儿和俏俏差不多年纪,目前正疯狂着迷所有公主范儿的美丽装饰。

我帮薛稍微安顿一下,然后下楼收拾东西。我听到薛在楼上用卫生间洗澡的声音,有一点点紧张,可又有另一种安全感。也许是这个别墅空荡了太久,现在终于又多了一份人气来温暖它。

俏俏很高兴,一会儿想着去楼上给叔叔递块巧克力,一会儿又自告奋勇地帮他找毛巾和床单,看着她窜上窜下的开心样子,我突然觉得应该让大春尽快来和我们团聚。一直以为我可以很好地照顾她,可是生活再富足,环境再美好,也无法弥补孩子心灵的欠缺。父母完整的关爱比一份优渥的生活重要多了。

薛是个好房客,这点从他一进门我便感受到了。

他懂得进屋之前在廊下的地垫上擦鞋;懂得上楼前把拖鞋脱到鞋架上避免踩脏楼上的地毯。他把行李全部扛到自己的卧室里,绝不占用公共空间。洗完澡,他还要来一块干抹布,把洗手池和玻璃浴房擦拭得干干净净。

当他洗澡的时候,我正在一楼厨房里准备晚餐。加拿大的房屋都是纯木结构,隔音很差。楼上浴室里的水流声无比清晰地在我头顶上回响着,我有点紧张,也有点隐隐兴奋,感觉自己的世界突然被一个陌生男人入侵了。

事实上,薛可能比我还紧张。当他洗完澡下来,神情拘谨地倚靠着楼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样子。我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湿漉漉的香皂清香,心跳加快,于是赶紧打开冰箱装出无比忙碌的样子。“怎么样,一起来包饺子好不好?”我故作热情地招呼他。

他犹豫片刻,微笑着走了过来。

在这一刻,我真要感谢老祖宗发明的饺子了。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一种食物像饺子一样神奇,这种需要团队合作的工作具有化解一切尴尬和陌生的魔力。站在厨房操作台边,俏俏负责择菜,我负责剁馅,薛负责和面,他居然很会和面,那和出的面团光滑又细腻,弹性恰到好处,没有一点面疙瘩。

“今天人品爆棚了,”他揪着面团,喜滋滋道,“在飞机上我还以为来了这边天天只能汉堡和三明治,哪想到还能吃上中国饺子!”

这点的确令人意想不到。去年我登陆加拿大时,担心吃不上中国饭,不仅背了整整一大箱各种中国调料,还背了十多袋方便面、米线、螺蛳粉等中国方便食品。可是到了本地的华人超市一看,人家这里的中国食材比国内还齐全。尤其没有了地域垄断,你可以在超市里买到国内各个省份的特色食材。

薛告诉我,他拿的是工作签证,供职于一家著名的高科技公司。因为开发一个新项目,渥太华分部把他从中国调过来,工作满一年之后,他就可以顺利把工作签证转成移民签证了。

“那你真的好幸运,既省去一大笔移民中介的钱,还可以一来就有工作。”我羡慕道。要知道,加拿大移民现在越来越难办了,移民局不停地提高中国人的移民门槛,很多人经过数年漫长的等待之后,只好选择放弃。即便有些人用钱砸开加拿大的国门,可是登陆之后,语言不通,工作难找,孤独煎熬几年后,多数人只好选择回国。

所以大春一直不敢过来。他总是说,要在国内把一辈子的钱全部挣完之后再过来。可是一辈子的钱到底需要多少?

“确实踩了狗屎运。不过,我对于移民加拿大并不太热心,我觉得中国挺好。”薛说着,把一勺肉馅放入饺子皮中,又为封口捏出漂亮的花边。

“那你为什么要过来?”

“因为我太太喜欢。”薛淡淡地说,头也不抬。

“你太太喜欢,你就过来了?”我惊讶地问。

“是啊!”他说着,把手机递给我看。手机的屏保照片不是他的女儿,却是一个年轻女人,不算美女,五官甚至还略显平淡,但那笑容却是明媚而又甜美的。我知道这肯定是他的妻子了。

“我太太晓珑是学英文的,可一直没有出国过。她总说出国定居是她的梦想,我正好有这个机会,就算圆了她的梦想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依然在麻利地包饺子,动作比我还熟练。我注意到他十个修长的手指,简直应该去弹钢琴。

这一刻,我居然有点羡慕照片里的那个女子了。

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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