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封信 加拿大女人最不理解中国女人的地方

第四封信 加拿大女人最不理解中国女人的地方

亲爱的朋友:

我打赌你一定听说过一个词“留守儿童”,可是你听说过另一个词“留守女人”吗?

在加拿大,我们称自己为“留守女人”。老公在国内挣钱,老婆带着孩子在国外陪读。老公像候鸟一样每年飞来一到两次探望,剩下的日子,就只能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有一天上英文课,幽默的英文老师穿了一件极小的冰球队服,袖子衣长都短了好大一截,于是他一边讲课,一边动作夸张地拽衣角逗我们发笑。

“给你们三次机会猜一猜我为什么穿这件衣服?”他眨着眼睛问我们。

“因为你是这个球队的粉丝!”一位西班牙同学说。

“不对!”

“因为你喜欢这件衣服!”另一位穆斯林同学大叫。

“不对!”

“因为这是别人送你的礼物!”

“不对!”

英文老师慢慢看过我们每一个人,诡异地笑了:“因为我没!有!衣!服!穿!了!”

为什么?我们捧腹大笑。

“因为我的衣服全部都堆在洗衣房没来得及洗,一件衣服也没得穿了,所以我只好偷我儿子的冰球服穿来上课。”他绘声绘色地连说带比画。

我笑得肚子疼,说:“老师,如果这话是从我老公嘴里说出来可不好。因为别人会指责我而不是他。作为他的妻子,他的形象是我的责任。别人会认为我很不称职。”

没想到老师的表情突然严肃下来:“这句话,你永远、绝不能对一位加拿大女士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每个人只需要为自己负责,妻子不需要为丈夫负责,丈夫同样也不。”说着,他眯起眼睛,用手指敲打起络腮胡子做出一脸困惑状,“你知道加拿大女人对中国女人最不理解的地方是什么?”

“什么?”

“中国女人居然同意和丈夫分居很多年,放弃工作,放弃家庭,只为了陪孩子在另一个国家读书!她们说,什么?天下居然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中国女人们疯了吗?艾美,我很尊重中国文化,但是对于这一点也很不理解。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我想起大春自信满满的表情,想起俏俏越来越可爱的小脸,有点困惑,也有点甜蜜。我沉思着说:“我们中国人认为,一个家庭才算得上‘我’,家庭内每一个人都只是‘我’的一部分。我自己好不算好,只有整个家庭好才算好。为了让孩子有更好的成长,我愿意放弃工作,忍受两地分居。有时候为了整体的好,个体的暂时牺牲是必须的。”

英文老师点点头,似懂非懂。

亲爱的朋友,作为“留守女人”的一员,长期以来我一直靠这个信念坚持下来,我知道如果女儿和老公不开心,哪怕在外面赢了整个世界,我自己也不会开心。反之如果他们幸福开心了,即便我一生暗淡无光又如何?

可是此时此刻,我怎么又有点隐隐怀疑?已经黎明了,灰白色的晨曦穿过百叶窗投射进来,在地面上留下一条一条的阴影。这个清晨看上去不仅冷,而且多了忧伤的味道。被窝里好凉好凉,我暖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暖不热,于是只好紧紧抱着自己,听着门外的铲雪车轰隆隆地经过。

又是一夜大雪,今天的出行更成问题了。不过好在今天是周末,孩子不用上学,我也可以趁机赖会儿床。睡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我趴在被窝里看手机。和往常一样,依然是上百条未读微信,不过90%都是各个群里乱七八糟的废话。姐姐给我发了一个微信,说是妈妈吃了我前段时间寄去的软骨素效果很好,让我有空再寄几瓶。还有一个是以前的同事,告诉我杂志社快要倒闭了,问我愿不愿意帮她提供加拿大的特色农产品,一起开个微店做微商?

微商?我笑了起来。如果我在朋友圈做微商,天天暴力刷屏,还有多少个朋友会保留下来?

现在国内已经晚上7点半了,估计大春正在看电视。“嗨!”我顺手给他发了一个笑脸。

“睡得怎么样?冷吗?”他很快就回了。

“挺好,不冷。”

“俏俏呢?”

“还在睡。你感冒好了吗?”

他没有回复,却发来了一张照片:一个精致的电炖锅,小半锅鸡汤。

“你做的?”我惊讶极了。

他还是没有回复,又发来一张照片:一个扎着围裙的女人正冲我伸出剪刀手,那不是媛媛是谁?

哦,原来媛媛果然去探望大春了!“哈哈,她真暖,”我笑着打字,“代我谢谢她。”

“她要和你视频电话。”他刚发过来这条信息,手机里的微信视频声便尖厉地响起,我赶紧摁掉了。

“这会儿不行,不方便。”我输入。

“?”

“俏俏还在睡。”其实我不是担心吵醒俏俏,而是担心吵醒隔壁的薛。

不过,我没有把这位新房客告诉大春。不是担心,而是懒得费口舌解释,两地分居的日子里,事情还是越简单越好。

吃过简单的早餐,我给俏俏裹上厚厚的雪衣雪裤,然后开车带她去家附近的书店。我想薛应该在睡觉,把孩子带走,可以让他尽快倒好时差,不耽误周一去上班。

看来昨夜的暴风雪真够猛烈的,社区里六七辆大大小小的铲雪车悉数开动了。它们像坦克一样压过被积雪覆盖的路面,一边撒盐,一边在道路两边堆起像小山般的雪堆。雪后的天空蓝得刺疼眼睛,气温低得哈气成冰,可是即使这样,铲雪工人依然光着膀子笑眯眯地坐在高高的铲雪车上,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操作方向盘。

我看着他们像动物般油亮又壮硕的臂膀和胸膛,心中暗暗纳闷,他们到底是不是人类?

我小心翼翼地开过湿滑的路面,感受到雪胎在冰面上微微地打滑。

俏俏被捆在儿童座椅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唱着一首英文歌。我感觉虽然来到加拿大快一年了,可她的英文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进步神速,很多发音还是很不清楚。都说小孩是天生的语言家,怎么就在俏俏身上没有体现出来呢?

“妈——”俏俏在后面突然大叫。

“怎么了?”

“看外面!”

我定睛一看,一个小黑点像只企鹅般从茫茫雪原中挪过来。积雪太深了,而且人行小径还没有来得及被扫开,只见那个人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挪动在起码有20多厘米的积雪中,双手还提了两个巨大的购物袋。

这个傻瓜,暴风雪天怎么可以步行呢?太危险了!我缓缓开过去,打算让他搭个顺风车。可是靠近一看,居然是薛!

还是那一件臃肿的羽绒服,遮住半张脸的毛线帽。可是下身却是一条薄薄的牛仔裤、运动鞋。积雪早已经把他半条腿和鞋子全“攻占”了。最可怕的是,这家伙居然没有戴手套,细伶伶的手指像鹰爪般勾着购物袋带子。

我打开车门,他狼狈不堪地上车,几乎要瘫倒。

“喂,你疯了吗?你怎么不睡觉?”我忍不住吼他,“大雪天乱跑?”

他半躺在后车座上,闭着眼睛呼呼地往外冒热气。我注意到他像冰雕般的十指,赶紧丢给他一个羊毛手套。“居然还不戴手套,手还要不要?”我又训了一句。

他慢慢地把手插入手套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冒出一句话:“他妈的,这是什么地儿啊!”

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活该,所有的移民都会经历这一关。

“我早上起来看冰箱里没有牛奶了,鸡蛋、面包也没有了,就想着到附近超市买一点。哪想到就这么一点距离,居然能把人给走死?”他渐渐活过来了,摘了眼镜擦擦镜片,笑着说,“出门前,我明明看了谷歌地图,说步行只有15分钟。”

我也笑了:“人家那是路况良好的情况下。下雪天,你就把步行时间都乘以5吧。”

“妈的,难怪我的一个同事说,他在登陆加拿大的第一天就想打道回府了。”

“哈哈!”我笑着打趣他,“怎么,你也想回了?”

“没有。”

“为什么?”

“连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都待下来了,我一个男人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是男人吗?”

通过后视镜,我看到他通红的眼睛,忍不住又笑了。“这算苦?真正的苦还没开始呢,慢慢体验吧。”我打趣着,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回家中。

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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