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琐记——兼述郑毅生师的学术成就
问学二十五年
1957年上半年,毅生师给我们讲授中国古代史(明清部分),这是我第一次听先生的课。那时有定期答疑制度,在我听课不久,一天下午的答疑时间,我去向先生求教,其时为课外活动时间,同学们大多去做体育运动了,室内只有先生和我俩人。我提的问题是:黑龙江以北广大地区原来是我国的领土,它的历史是怎样的?为什么看不到有关的研究文章?先生简要地解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接下来的疑点没有置答。我当时很幼稚,不知道我所提出的是个禁区范畴的问题,先生能在不成熟的学生面前说什么呢?不过这一次的答疑,大概是我们师生“缘分”的开始吧。接着,我选修了先生的史料学和明清史专题两门课。因受益良多,遂在同学中表示对先生的敬佩。1958年有“教学改革”运动,举办展览,以漫画的形式有系统地“批判”老师。毅生师在明清史专题中讲过靖难之役一题,说到建文帝的下落,有从下水道出亡的记载。因为这被批判为引导学生钻故纸堆,于是出现了先生钻狗洞的漫画,我也作为钻象牙塔的受害者、企羡者而进入了画面。今天回想起来,这场闹剧,把我们师徒搅和在一起,也是我们的“缘分”吧。
1959年秋天,先生指导的明清史研究班开业,我作为中国古代史教研室的助教参加旁听,不久转为研究生,在先生指导下进行三年的学习,此后的二十年,我在教学和科研中遇到问题,时时向先生求教。如在准备中国古代史课时,感到帝王庙号很重要,反映时间观念,要告诉学生记牢,但是它不好记,因此请教先生,先生随手写给我一个唐宋辽金元帝系的口诀:“唐朝,高太高武中睿,玄肃代,德顺宪,穆敬文武宣,懿僖昭哀。宋朝,太太真仁英,神哲徽钦,高孝光宁理,度恭端昺。辽朝,太太世穆景,圣兴道天祚。金朝,太太熙亮,世章济宣哀。元朝,太太定宪,世成武仁英,泰定天顺,明文宁顺。”这就好记忆了。到了70年代末期,先生给进修生、研究生、留学生讲课,我照旧去听。有一次先生不让我去,我说您每次讲课都有新的内容,听了都有收益,还是允许我去吧。
先生在晚年多次批评我。1980年,中国社科院历史所主办中美学者关于中国经济史的讨论会,先生原要我准备论文,争取参加学习,我竟辜负了先生的期望,先生表示了不满。先生不止一次要我就专门问题进行学习,我决心从事雍正及其时代的研究,先生故世后,克晟兄告诉我,先生对这项写作表示满意。随后我的稿子写了出来,已经再不可能请先生批改了。问学无门,还有比这更令人苦恼的吗?如今回忆二十多年来向毅生师的学习,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科学的研究方法,精湛的学术见解,是那么熟悉,可是又不是很清晰的,因为自己少学无文,深恨不能全面把握先生的研究方法和学术成就。悔亦无益,仅就个人与先生的接触和学习先生论著的体会,略述数端于下。
精读一本书——初学者的入门良方
明清史研究班开业的第一课,先生讲《明史的古典著作与读法》。开宗明义,先生要求我们精读一本书,即张廷玉主修的《明史》。为什么精读一本书?何以选择《明史》为读本?怎样才是精读?先生对这些问题都作了明确的说明。先生认为,读书有益,但书又不能尽信,所以不能乱读,看到什么就读什么,应当有选择地去读,何况古籍繁富,汗牛充栋,不选择怎么读法!1981年先生在《漫谈治史》一文中,把他的意思概括为这样几句话:“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中国史籍浩如烟海,当然不可能都读。为了深入系统钻研古汉语并和中国历史结合起来,最好选择一部史书精读。”精读什么古籍,先生有个拣选标准,就是要有见解,有事实,并能首尾一贯。所说有见解,并不是要求它符合于马列主义的看法,而是要有明确的观点,并用大量的历史资料加以说明的。观点不一定多,但一定要能一以贯之,不自相矛盾。先生认为在有关明朝历史的载籍中,《明史》,谷应泰的《明史纪事本末》,夏燮的《明通鉴》,皆是好书,都值得读,不过学习明史,还是以精读《明史》最好。
如何读《明史》,先生提出以“时”为经,以“事”为纬,“人物制度”贯穿其间的读法,要求先读“志”,次读“纪”,然后读“传”。他说:“志”叙述一个事情的发生、发展的过程,它的影响,它同其他事情的关系;“纪”说明诸事物的先后关系;“传”有丰富的资料,可以充实“志”的内容。以“志”为线索去读,可能收获大,见效快。如读“食货志”,了解到苏州重赋问题,它提到周忱、况钟等人,顺藤摸瓜,再去读这些人的传,就易于解决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