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宣纸最近的楮
对于舞墨者言,宣纸是一片线条驰骋的疆地。中国文化因为宣纸的出现,才显得更加丰富多彩。造宣纸的主要原料是一种叫楮的树皮。宋人周密《澄怀录》中,有“宣州僧欲写《华严经》,先以沉香种楮树,取以造纸”。
后来有人说,那是一种误识,是用青檀造纸。可我感情上觉得还应该是楮。
这种树学名叫“构”“榖”。我们北中原乡下把这种树叫“楮桃”,在田野、村边、路旁都能见到。我小时候打柴,经常从它身边穿过,它就那么呆呆地站着,长得像个一头乱发的乡下孩子。真看不出来,这小子长大还能造宣纸。
每年三月份,楮长出的花穗叫“构絮”,可以拌上面蒸着吃,我母亲就会做这种民间蒸菜。蒸熟时有一种豆角味,如果不说名字,单凭鼻子去猜,谁也不会猜出这是楮桃花穗的翻版。
再说果实。楮桃的果实是红色的,有着厚厚的柔毛,像不老实的小雀蛋在叶子下面卧着,还有点近似荔枝,但比荔枝红得鲜艳,除了馋嘴的鸟偶尔尝试一下,染满一嘴口红外,人很少食。熟时静静落地,像不小心洒下的颜料,我曾梦到过它在月光里滴落的声音。
我记得每到八、九月份,我姥姥家院墙后面的沙岗野地楮桃丛里,一夜之间,像是商量好的,都挂满了这种袖珍版的小灯笼。果实红得现在想起来充满着怀念与忧伤。
我少年时代,打柴草时从没有伤害过那种树。
我十八岁以后才接触到宣纸。之后,便对那雪白的宣纸情有独钟。面对宣纸,像故乡春天的第一场雪,一夜摊满在案头,风一来,有一种“卷雪”的感觉。
终于有一天,一位来自雪国的人用宣纸开始给我写信,纸上有雪。我便觉得写信的人也有着古典情怀。
楮是能造宣纸的,是造雪的树。那是离宣纸最近的树,是一种了不起的中国树。
乳名叫楮的树,离我的童年也最近,它像一位当我背着沉重的箩筐打草归来时能扶一把的小伙伴。楮树的小手皮肤温润,在冬天薄薄的暮晚,正冒出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