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干点正事”

“想干点正事”

国庆节期间去海南组稿,却给蕉风椰雨勾起了许多往事。暌隔七年之后,再次走在海口的街上,发现这座城市像施了美容术一样变得俏丽而陌生了。七年前的“闯海”心情是苏轼的“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七年后的“重游”心情是因缘千里又相会,可惜相识难相知:今天的海口已没有多少地方可以让人回忆,林立的楼群中挤不下怀念一条胡同的心情,那些搭着脚手架的“半截子工程”正催促着你向前看。

旧的文化该拆掉的拆掉了,该填平的填平了,新的文化正如搭着脚手架的“半截子工程”,尚未完全露出日后会有的真面目。久居海南的作家韩少功喜欢向前看,向思想的前方看文化的前景。他是第一批“闯海者”,七八年来在“孤悬海外”的岛上做着他的寂寞事业。那天,和韩少功、蒋子丹在海甸岛的一家名为“金海岸”的西餐厅谈约稿一事,我告诉韩少功说现在一批新锐批评家称他和张承志、张炜为“文坛三剑客”,韩少功摇头说不知有这称呼。他不大关心文坛的热火朝天。余秋雨有《天涯故事》一文谈海南历史,说:“幸好有一道海峡,挡住了中原大地的燥热与酷寒,让海南岛保留住了寻常形态和自然形态,固守着女性文明和家园文明怡然自得。”这里讲的是宝岛的过去,如今这些话大概只适用于韩少功、蒋子丹这样的文人了。

二百五十多年前,还在山东潍县当七品官的郑板桥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说了一句“学者当自树其帜”的话,认为文学艺术家缺少自己的旗帜,也就失去了自己的艺术生命。郑板桥说:“凡米盐船算之事,听气候于商人,未闻文章学问听气候于商人者也。”韩少功、蒋子丹他们自然不会没听说过“文章学问听气候于商人”的事,但他们“自树其帜”,先是办《海南纪实》,眼下正筹办《天涯》。韩少功说《天涯》会让人感受到20世纪90年代思想艺术的重要潮向和最新标高;蒋子丹说《天涯》将在很多中国文化人公开嘲弄文学的理想和崇高的时候,堂堂正正地重申文学的理想……

为了金钱而“听气候于商人”,不好,为赶时髦听气候于“学子”更糟,三本一套的《萨特文集》的出版让人看到了一点20世纪80年代文化热的影子。但文化一“热”就要“热”萨特吗?韩少功说萨特、尼采这些人“是一些衣食不愁的上流或中流富家公子”,他们表达的现代精神危机不是产生于贫穷,而是产生于富庶。而贫穷的中国学子却读着他们的书,争当“现代派”。韩少功说这“差不多就是穷人想有点富人的忧愁,要发点富人的脾气,差不多就是把富人的减肥药,当成了穷人的救命粮”。

富人的精神空虚填不满穷人的肠胃空虚,西方文化的“盛世危言”变不成中国文化的“灵丹妙药”。果真再有什么“文化热”也应该“热”扎扎实实的文化建设,而不是热衷于“炒”新思潮,造新名词;最好是“自树其帜”,像韩少功、蒋子丹之办《天涯》;郑板桥“衙斋卧听萧萧竹”,却听到了“民间疾苦声”,文化人虽然还不富裕,但也是“一枝一叶总关情”,文化上的事乱来不得的。

回深圳后接蒋子丹一稿,接韩少功一稿一信。韩少功信的第一句话是“《天涯》想干点正事”。真的,真的是要“干点正事”了,不是说文化又“热”了吗?

1995年10月29日《深圳商报》

第三版《文化广场周刊》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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