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四书学”在清代灵寿乡村的回响 ——清人傅士逵及其抄本“四书学”著作述论

序言:“四书学”在清代灵寿乡村的回响
——清人傅士逵及其抄本“四书学”著作述论

“四书学”是一门对《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进行阐释的学问。它奠基于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该书经由儒学后人不断诠择、刊润,日渐发扬光大。元代虽然是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但却形成了对朱子“四书学”诠释的盛期,不但朱子《四书章句集注》于1313年被确定为科举教材,而且还出现了朱子理学的“新安学派”。至明清时代,由于最高统治者倡导尊孔读经,将“四书学”列为科举考试的内容,故“四书学”成为社会显学。影响所及,穷乡僻壤也出现了许多汲汲于“四书学”的“学者”。本文要介绍的,正是清代乡村学者的“四书学”研习成果——几部新发现的抄本“四书学”著作。

一、作者傅士逵与灵寿傅氏家族

抄本“四书学”著作的作者是傅士逵。傅士逵在“四书学”阐释史上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其家族在明清时代却远近闻名。灵寿傅氏原籍江南上元,永乐十九年(1421),明成祖迁都北京,时任锦衣卫亲军指挥使的傅才扈驾北迁,中途奉母单氏卜居于灵寿,因家焉。傅才是灵寿傅氏始祖,至五世傅鸣会时,考中嘉靖己酉进士,傅氏家族开启了科举发家之路,先后有五人中进士(1)、十一人中举、三十九人获得拔贡资格。共有二十多人在官府中任职,其中,傅永淳、傅维鳞父子是佼佼者。傅永淳官至崇祯时期的吏部尚书,傅维鳞官至康熙时期的工部尚书。父子两代尚书,灵寿傅氏从此远近闻名。为表彰傅永淳的功劳,崇祯皇帝敕建“三世中枢”石牌坊。该牌坊高五丈,宽三丈,南北纵一丈,凡五檐三架,至今仍完好地矗立在灵寿县北关村。这见证着傅氏家族曾有过的一段辉煌历史。

傅士逵的父亲名傅基赐,曾任永平府儒学训导。再往上推,其曾祖傅维楧是傅维鳞的堂弟,曾任江南休宁知县,后因顺治十六年(1659)抗击郑成功围攻南京有功,升为贵州广顺州知州。傅维楧的父亲名傅永清,是傅永淳的兄长,他们的父亲傅铤,是万历庚子举人,曾官陕西岐山县知县。

灵寿傅氏因科举而发家,因而该家族有著述的传统,不少人是官僚兼学者型的人物。傅永淳的祖父傅承问(字岩轩),“博通古今,明心性之宗”,是一个醉心于朱熹学说的儒者。傅承问辞官归家后,“构书院与后进讲学”,并著有理学著作《俚语集》二卷(又名《一得语》)。在河南共城(今辉县)人程艾生所著的《理学明儒咏》一书中,傅承问的名字与明代许多大儒如薛文清、罗钦顺、刘宗周等并列其间。傅永淳长子傅维鳞秉承家学,著述丰厚,他的《明书》(171卷)、《四思堂文集》(8卷)被收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傅永淳第四子傅维橒的《植斋文集》(2卷)、《燕川渔唱集》(2卷),傅维鳞嫡长子傅燮詷的《史异纂》(16卷)、《明异丛》(10卷)等,也被收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以上可见灵寿傅氏笔耕有成,家学渊深。

傅士逵生活在这样一个重视科第和著述的家族里,深受家族文化氛围的影响,读书科举是其必由之路。据同治《灵寿县志·选举志·拔贡》记载:“傅士逵,乾隆乙酉拔贡。”与他并排在一起的是他的堂兄傅士达,也是拔贡。关于拔贡资格,清代原定六年选拔一次,乾隆七年(1742)之后,改为每十二年(即逢酉岁)选拔一次,由各省学政选拔文行兼优的生员,贡入京师,称为拔贡生,简称拔贡。获得拔贡资格后,再经过朝廷举办的考试,如果合格,就可以充任京官、知县或教职。可见清代对拔贡的才学资质是比较认可的,拔贡也是一条走上仕途的道路。然而傅士逵并没有就此走上仕途,是没有参加朝廷举办的考试,还是没有通过这样的考试,由于没有资料可证,我们不好妄断。与《灵寿县志》记载的简单化相比,灵寿傅氏家谱《傅氏家乘》对傅士逵的生平、学养作了比较详细的记载,其生平情况如下:

士逵,行二,字鸿渐,号莲亭,乾隆乙酉科拔贡生。赋资醇笃,庄重不佻。少长,即潜心理学,诸名儒著述靡不悉心玩索,有所得,即随笔纪录。于圣贤心法咸克钩元扼要而阐其精微,积久,遂成《读书随笔》全策。所批《唐诗试帖》,人共服其理法兼备,真引进后学之宝符也。作文务归大雅,不投时向,以故挟册十上,未能一售。家贫,籍砚田糊口,循循善诱,贤否智愚,悉有所启发。凡列讲席者,恍如披云雾而坐春风,是以邑人争延致焉。其设帐乐羊沟,师东相得。至二十八年之秋闱后,省父于永平府训导署中。适父病遂卒,哀毁骨立,扶榇归里,葬冈头东新茔,承父遗命也。事孀母,养志承颜,以奉甘旨,晨昏无少缺。至当大事,哭泣丧葬,一遵文公家礼,必诚必敬,无少遗憾。平生严以律己,和以处众,允足为乡人矜式焉。载《邑志》。生于雍正甲辰年八月二十九日午时,卒于乾隆壬子年六月二十七日卯时。娶马子女,淑慎其仪,治家有法,亦称内有贤助云。生于雍正乙巳年二月初十日子时,卒于嘉庆十七年四月十五日巳时。合葬冈头东新茔。生子三:泌存、牖存、麓存。牖存,出继堂兄士达;麓存,出继从堂兄士遴。女二:一适平山郝喆,一为兄士达所抚(2)

从上面这段资料看,傅士逵以教书糊口,教读之余,于“诸名儒著述靡不悉心玩索”,完成了“《读书随笔》全策”,同时还“批《唐诗试帖》”。他参加了十次科举考试,终“未能一售”。然其为人和学养,却得到了时人称赞。除《读“四书”随笔》著作外,傅士逵还有《雏音偶弄》一卷,及遗文八篇。《雏音偶弄》是一部抄本诗词文集。傅士逵在该集序言说:

余早岁见邑前辈于春花秋月之辰,每濡墨挥毫,以抒一己之怀,以遣一时之兴。虽才愧雕龙,而情殷附骥,因不辞效颦之丑,妄弄管城(3),制为俚句……后为大人所窥,督之曰:“学者自有正业,诗词小技,非时所急,奈何以有用之心思,置无用地也?”余尊父命,复为病所苦,十数年来,遂屏不复作。客岁奉天子诏,乡、会两场增五言八韵排律一首,科岁试增六韵一首。因念昔虽染指,而毫无巴鼻(4),今功令昭彰,依然茫无以应,愧赧之余,检敝箧中,复得旧所为诗数十首。按之类,皆巴人下里之词,难入巨匠宗工之目。

傅士逵的《雏音偶弄》仅一卷,非鸿篇巨制。从其序言中,可知诗词在乾隆早期于乡间被排斥的情况。只是因为成了科举考试的一项内容,诗词才被乡间读书人捡拾了起来。可见在科举年代,一切文学艺术都受制于科举指挥棒的影响。

二、傅士逵“四书学”著述基本情况

傅士逵著有《读“四书”随笔》十卷,现存五卷(缺失《读〈孟子〉随笔》)。

即使现存的五卷,总字数已达四十万字左右,可谓是傅士逵心血结晶。这些著述均为手抄本,未刊刻过,抄写极为工整。它们采用统一的抄写格式,封面均标注“先世遗稿”,下注“敬睦祠藏本”字样。“敬睦祠”是灵寿傅氏家族的家祠,里面存放着傅氏家族先人的著述。该家祠由于傅氏仕宦者日渐稀疏而破败,这些著述则被傅氏后人收藏于各自家中。抄本版高20厘米,宽15厘米,每页九行,每行二十字。个别页码上端有眉批。傅士逵现存于世的“四书”著述有:

1.《读〈大学〉随笔》

该书首页第一行标注“读大学随笔”,第二行下移三个字,标注“灵寿傅士逵鸿渐氏著”,第三行左下位置标注“侄孙耀曾校字”。版心位置注“大学随笔”。关于傅耀曾,《傅氏家乘》称他:“行一,字述先,一字继昌,号光亭,邑庠生。生于道光元年三月初二日申时,卒于光绪四年(1878)五月十七日。”可见傅耀曾也是当时灵寿乡村中的一个文化人。

《读〈大学〉随笔》一书,共一百三十四页,五万余字。作者开头先是对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序《大学》的言论进行了解读,继之,以节次方式,对《大学》原文进行了阐释。中间部分,作者还将《大学》一书分成若干“传”,进行详析,如《明德传》《新民传》《至善传》《本末传》《格至补传》《诚意传》《正心修身传》《修身齐家传》《齐家治国传》《治国平天下传》。这些节次和“传”,与《大学》原文呈现的前后顺序一致。

2.《读〈中庸〉随笔》

该书分上下两册,版心位置注“中庸讲义”四字。上册首页标注“读中庸随笔”,至《中庸》第二十章结束。下册自第二十一章开始,至第三十三章结束。上册共二百零四页,下册共一百六十页。全书字数达十余万字。

3.《读〈论语〉随笔》

该书分上下两册,版心位置注“论语讲义”四字。上册首页是傅士逵撰写的《论语序说》,由该序说开始,至“公冶长第五”结束。下册由“雍也第六”开始,至“乡党第十”结束。上册共二百九十八页,下册共二百九十页,全书字数近二十万字。就整部《论语》来说,这仅是半部,下半部已失。但从形制上把该书分上下册看,它也是一部完书,因为古人有半部《论语》治天下之说。

4.《读〈孟子〉随笔》

该书三卷,惜未能保存下来。

据傅氏后人介绍,傅士逵的“四书学”著述,原有十卷,现仅保存有五卷。而散失的五卷,应包括《读〈论语〉随笔》两卷,及《读〈孟子〉随笔》三卷。

需要说明的是,现存抄本“四书学”著作,并非由傅士逵抄写,而是由同治年间的傅氏后人傅宗善等人抄写。傅宗善(1823—1879)在《〈先世遗稿〉记事》一文中说:

丁卯(指1867年——笔者注)暮春,族侄耀曾、族孙思甡等就予商修先人遗书。以全帙半多残缺,更有散失不能尽睹者,恐其愈久愈失,考订无从。且以先祠祭田余资无多,必大家输捐方能成此事。予闻之而欣然,继复慨然,欣犹子辈知先人之手泽不忍听其散失,此亦见先人之教泽于尔等犹未泯也……维时急,允其议,遂走函族众之散居四方者。族众亦同心协力,乐此举之有成,而得闻所未闻者,继且读所修之全帙矣。呜呼,何其一心若是哉!或先灵在上,有所默启我后人者,而众遂降心相从乎?乃命耀曾等分督其事,勿草率,勿遗漏,勿始勤终惰而迁延岁月。能搜寻者复搜寻之,能完补者复完补之。全书虽缺而汇为一部,分世次,订前后,俾览者开帙便觉历历在目,井井在心,庶几先人当日心血之所挥洒,其灵爽复鉴于今兹也乎?自丁卯夏起,至己巳冬,功告竣,即述其颠末如此云。同治己巳(指1869年——笔者注)十月,十四代孙岩举命宗善秉笔。(5)

这是傅岩举命侄子傅宗善撰写的傅氏遗稿“整理说明”。此文载于《傅氏家乘》“文录补钞”中。关于《傅氏家乘》,亦为抄本,是灵寿傅氏家族的家谱。该家乘修于清代康熙年间,由傅永淳第四子傅维橒(1643—1722)编撰。傅维橒,字培吾,号霄影,国子监生,十六岁时因患头风病伤左目而弃举子业,肆力于经史,著有《灵寿县志稿》(6)《植斋文集》《燕川渔唱诗集》,后二书入选《四库全书总目》。《傅氏家乘》自傅维橒创编后,后人对其多次续修和重修,目前保存下来的家乘共两套:其一为民国六年(1917)续修,封面有“思郁题签”字样;其二为民国十九年(1930)增修,封面题“思珉题签”字样。两套家乘内容基本重合,区别仅在于“思珉题签”的家乘分上、中、下三部分,上部为宗图、宦迹、封赠、祠坊、茔域、表志、文录、文录补钞、诗录汇集,中部和下部为一至二十世灵寿傅氏家传谱系。“思郁题签”的家乘去掉了上部内容,仅保留了中部、下部内容。该家乘前有曾任灵寿知县陆陇其及福建长汀名士黎士宏撰写的序言。陆氏署“赐进士出身知灵寿县事,平湖陆陇其拜撰”字样;黎士宏署“康熙三十四年岁次乙亥季春长汀黎士宏拜撰”字样。同治年间参与遗稿整理工作的傅岩举、傅宗善等人的生平情况,《傅氏家乘》“家传”部分均有记述。傅岩举(1789—1870),字梦符,灵寿傅氏第十四代传人。因幼年家贫,弃儒为吏,中年好音乐,金石丝竹各得其妙。傅宗善,字佑常,号少篪,郡廪生,是灵寿傅氏第十五代传人,著有《守拙斋小草》《傅氏编年纪略》等。傅耀曾(1821—1878),字述先,一字继昌,号光亭,邑庠生,灵寿傅氏第十五代传人。傅思甡(1828—?),字鹿溪,邑庠生,后移居山东昌邑县土山镇,是灵寿傅氏第十六代传人。正是由于以上傅氏后人发起的对先世遗稿的搜集誊抄活动,使得傅氏先人著述得以保存下来。傅宗善等人原打算刊刻这些遗稿,却因财力不足而作罢,一直以抄本形式保存至今,最终由河北省图书馆复印收藏。

三、傅士逵“四书学”著述的特点

其特点有四:

一是傅士逵对“四书”原文有熟练掌握,可看出他长期设帐教学的深厚功底。从某些章节看,“四书学”著作是他教学讲义和读同类“四书学”著作的心得感受。如下面这段话堪可证明:

首句字字有味,不曰“丧”,而曰“终”者,父母于此永终,断不可忽。但人当此急遽匆迫之时,往往忽之,故用“慎”。“慎”有事事精详,不敢一毫留悔意。不曰“祭”,而曰“远”者,见一脉相传,虽远不可忘。但人当时移物换之后,往往忘之,故用“追”。“追”有属目伤心,想象不忘之意。《古注》(7)以“哀敬”贴之,《集注》易以“礼诚”,方于“慎”、“追”二字有体会,方尽“德厚”之致。当时在上者多忽此。如“三年之丧,莫之行;褅自既灌而往,不欲观”之类可见。故曾子为此言。《注》“盖终者”五句,是将白文二语上下打通,泛论道理如此。下四句方贴“人”说。“忽则不尽礼”对“慎”字;“忘则多不诚”对“追”字。

此节看来,是以下句回抱上句,不当以上句想象下句。《蒙引》“民德归厚,亦是慎终追远,而各念所生”,《困勉录》曰:“‘厚’字宽说,不必指‘丧祭’。”二说不同,看来当以《蒙引》为主,参用《困勉录》方备。云峰“惟民生厚”之说本杨氏(8),《或问》驳之。看来似亦可用,俟再详定。“民德”“德”字,《蒙引》只作“民心”看。按:直作“德”字看,似亦可,再详。

这段话深入《论语》中的具体字句,旁及它的篇章结构,语气有明显的针对学生理解的意思。作者又结合前人的解释,通过比较,指出其中的对错,便于学生理解其中的字句及意涵。故说它是基于讲义的著作,吻合事实。更何况《〈中庸〉随笔》的下册,作者更直接称为《〈中庸〉讲义》。

二是引用广博。正如《傅氏家乘》所说,傅士逵于“诸名儒著述,靡不悉心玩索”。他所“玩索”的名儒著述不下几十种,比较著名的有: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四书或问》,蔡清《四书蒙引》,陈栎《四书发明》,胡安国《春秋传》,杜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陈琛《四书浅说》,饶双峰《五经讲义》,谢良佐《论语说》,胡炳文《四书通》,黄榦《四书纪闻》,曹端《四书详说》,张栻《四书存疑》,黄越《四书义疏》,许谦《读四书丛说》,张振渊《易经说统》,张甄陶《四书翼注论文》,胡备五《四书撮》,林希元《四书存疑》,秦宫壁《章句大全》,王肯堂《论语义府》,王遂升《殖学斋四书大全》,汪武曹《四书大全》。另有“二程”、王阳明、罗汝芳、金履祥、吕留良、仇沧柱、陆陇其、管志道、王步青、汤斌、吴默等人的著述。此外,傅士逵对先秦以来儒家其他著述也多有涉猎。这种涉猎,往往使他在探讨问题时能够进行比较,从中看出问题之所在,从而得出比较客观的结论。由以上所列书名,可见傅士逵读书之多、涉猎面之广。这正是其著述虽产生于穷乡僻壤,但学术境界和研究视域并不窄陋的原因之一。

那么,傅士逵如此规模的藏书从何而来?应当说,这些图书大部分来自于傅氏家族的世代积累。前面已经提到,灵寿傅氏家族在明清时代产生了两位重量级的人物:一是明末官至吏部尚书的傅永淳;二是清初官至工部尚书的傅维鳞。除他们二人外,其他考中举人、进士者也不在少数。可见灵寿傅氏家族是个因科举而发家的家族,这就意味着其家族的藏书必然丰富。从傅维鳞以一己之力独自撰写《明书》一百七十一卷来看,没有丰富的藏书和相当的知识积累,是难以完成这样的撰述活动的。尽管从康熙六年(1667)傅维鳞去世,到乾隆乙酉傅士逵获得拔贡资格,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百年,但傅氏家族的书香一脉并未断绝。这正是傅士逵能够坐拥书城,完成其“四书学”著述的重要原因。

三是傅士逵对“四书”典籍的解读十分精细。大到篇章结构,小到其中的一字一句,无不进行详细解读、比较、评析,指出前人的优点或失误,务求使问题得到合理的解释。这之中既反映了他本人对“四书”原文的理解,也体现了他对前人和当代学者学术观点的取舍,可谓独立性十足。

四是从语言角度来说,本书不少地方有口语化色彩,显得比较生动,这大约与傅士逵长期设帐教书有关。另外,由于作者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受八股文的影响较深,故该书有较浓厚的八股色彩。八股文讲究排比、对偶,故本书中的此类句子较多。如下面两段对偶的话:

惟道之不行,因乎不明,是必真能知得。若“谈虎色变”之说,则道自无不行。此行道之功,原从真知出,自然行得极其精实,而足副乎中庸矣;

惟道之不明,因乎不行,是必实能行得。若“如好好色”之说,则道自无不明。此明道之功,原从笃行出,自然明得极其精切,而足副乎中庸矣。

——《中庸随笔第四章

天地万物之理充塞于吾心,而略无间隔,本是广大底,只苦蔽于私意耳。不以一毫自蔽,则致广大矣;

天地万物之理融彻于吾心,而略无揜覆,本是高明底,只苦累于私欲耳。不以一毫自累,则极高明矣。

——《中庸随笔第二十七章

类似排比、对偶的句子,在傅士逵的著作里还有很多。尽管人们对八股文印象不佳,但这种文体却能反映出作者学养深厚、功力超凡,也反衬出傅士逵对其著述活动的高度重视。当然,文中也有一些比较迷信的思想观念。如傅士逵谈某些人的转世问题称,“及强壮而猝死,其气未归大造者,偶然感触,又复为人。此亦如虫鸟化生之类,于理亦自可信,然不过偶一有之,必非人尽如此也”。这段话不由得使我们想起《牡丹亭》中一个场面:

〔末〕禀老判,此女犯乃梦中之罪,如晓风残月。且他父亲为官清正,单生一女,可以耽饶。〔净〕父亲是何人?〔旦〕父亲杜宝知府,今升淮扬总制之职。〔净〕千金小姐哩。也罢,杜老先生分上,当奏过天庭,再行议处。〔旦〕就烦恩官替女犯查查,怎生有此伤感之事?〔净〕这事情注在断肠薄上。〔旦〕劳再查女犯的丈夫,还是姓柳姓梅?〔净〕取婚姻簿查来。〔作背查介〕是。有个柳梦梅,乃新科状元也。妻杜丽娘,前系幽欢,后成明配。相会在红梅观中。不可泄漏。〔回介〕有此人和你姻缘之分。我今放你出了枉死城,随风游戏,跟寻此人。〔末〕杜小姐,拜了老判。〔旦叩头介〕拜谢恩官,重生父母。则俺那爹娘在扬州,可能勾一见?〔净〕使得(9)

杜丽娘因梦而亡,判官怜其死于非命,允其离开枉死城,随风游戏,跟寻柳梦梅其人。汤显祖是不是有神论者,我们不得而知,但他描写的这种情景和场面,足可使许多人相信,冥冥之中另有一个世界。无疑,傅士逵即是这许多人中的一个,他的思想观念有其时代局限性。

四、傅士逵“四书学”著作的影响

傅士逵“四书学”著作,并没有能够刊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产生影响。按说,傅士逵如此倾尽心血的著作,应当想尽办法刊刻流传,以便名垂青史。为何却没有刊刻流传呢?最主要的原因是缺乏资金。傅士逵作为一个靠舌耕糊口的乡儒,没有能力刊刻如此多的卷帙。虽然祖上曾经辉煌,但那毕竟是一百年前的事情,灵寿傅氏家族整体的衰败,使得傅士逵没有能力将其心血之作刊刻付梓。故而尽管傅士逵在当地赢得了不错的声誉,但其著述活动却不为更多的外人所知,这使得他的名声难以播于穷乡僻壤之外。

当然,傅士逵在“四书学”方面的造诣,在当时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如南皮人张太复(1747—?)在《秋坪新语》中说:“灵寿傅鸿渐为一邑名宿,设馆于城北之乐羊沟(10)。静海异士毛士流寓至灵,见鸿渐而深相契,常与之往来互质焉。”傅宗善对这段话加注语曰:“吾邑乡先辈尝言,鸿渐公与一瓢子谈及《论语》,公日两论圣贤精神,瓢子曰:‘吾有得焉。’退居鲁柏山(11)之芙蓉楼,作《请看鸳鸯》,以相印证。”(12)

据考,张太复,字静旃,号春岩,别号秋坪,今河北南皮县人。《大清畿辅先哲传》卷二十五有其本传。传中称:

(张太复)博学能文,尤长于诗。乾隆丙申,上东巡,献赋津门,诏在翰林院四库书誊录。四十二年,选拔贡生,授浙江太平知县……改迁安县教谕。性好游,尝南浮江淮,西登太行,东走历下,再至钱塘、吴门。怀伟抱,负奇气,激昂振奋,一泄之于诗。大江南北诗人,如阳湖洪亮吉、遂宁张问陶皆慕与交。年七十余,驰骑射鹄如少年。书舍一区,琴书几榻,潇洒夷旷。舍外茂树连云,皆数百年物,所谓“因树山房”者也。其诗跌宕淋漓,神味渊永,独来独往,有不可一世之概。间作小画,秀逸超众。书法出入晋唐,论者有郑虔三绝之目。自作生传,营圹,题曰“诗人张太复之墓”。

毛士(1728—1799),字誉斯,一字若人,号梦蝶,别号一瓢子,直隶静海县人。清代著名经学家。毛士自幼聪慧过人,十三岁应童子试,登榜首。后游学于正定、灵寿、无极、深泽、晋州等地。矢志研究《春秋》,食宿艰苦,每日手持一瓢,沿街乞讨,夜宿荒野破庙。后学问大成,著书多卷。其才学受到当时权贵的器重,九门提督和珅荐其为官,毛士并未接受。平生以游览天下为趣,历辽东,浮江汉,游陕闽,越巴蜀,下豫鲁,历览胜水名山,嘉庆四年(1799)卒于晋州。毛士著述很多,有《一瓢子诗草》《四书语录》《五经注疏》《三传驳语》《梦蝶集》《说陶》等,可谓是乾隆年间的著名学者。傅士逵能得到张太复、毛士的肯定,说明其学术造诣非同一般。


(1) 五人为进士,分别是:傅鸣会中嘉靖庚戌科进士;傅永淳中天启壬戌科进士;傅维鳞中顺治丙戌科进士;傅维楷中顺治乙丑科武进士;傅中雍正甲辰科进士。

(2) 在傅士逵的传记里,称此女“适柏乡监生魏翌”。这段引文见于《傅氏家乘》,该《家乘》具体情况后文第六页有介绍。

(3) 管城:毛笔的别称。

(4) 巴鼻:来由、根据的意思。

(5) 该文载抄本《傅氏家乘》“文录补钞”。

(6) 1976年,台湾成文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方志丛书”,即包括这部县志,署名“卫秦龙修,傅维橒纂”。

(7) 《古注》:指《十三经古注》。此书由东汉郑玄等人编注。

(8) 杨氏:指杨时(1053—1135),字中立,号龟山,祖籍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人。北宋哲学家。先后学于程颢、程颐,同游酢、吕大临、谢良佐并称“程门四大弟子”。以龙图阁直学士专事著述讲学。晚年隐居龟山,学者称“龟山先生”。著有《二程粹言》等。

(9) [明]汤显祖著,吴书荫校点:《牡丹亭》,62页,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10) 乐羊沟:村名兼地名。相传战国时,魏将乐羊伐中山,灭之。魏文侯封乐羊于此居住,此地后名乐羊沟。

(11) 鲁柏山:灵寿境内的山,位于灵寿县西北部一带。

(12) 见抄本傅宗善《先世遗稿总目·鸿渐公》。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