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
谁见过神？谁也没见过。愈是未见过，愈是神秘，也就愈是信。心里迷了，才有迷信。迷信的人不信自己的眼睛，但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虽未见过，可听别人说见过，他就信。他深恐自己是凡人俗胎，有眼不识泰山，见了神也当成俗物。
家乡有座山叫芒砀山，其中一座独立的山峦叫磨山。据家乡传说，磨山的名字得自神的启示。
当我记下这神秘的故事时，我也不得不先借用一句混沌的套语作为开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老夫妻住在一个山脚下。那座山那时还是无名山。老夫妻膝下无子无女，日子过得清苦。山区地少，几亩薄田，勉强养着一头毛驴。神就神在这头毛驴身上。
离这对老夫妻住的这座无名山不远有座芒山，是座名山。尤其每年农历三月下旬一连十日香火古会，吸引得周围百里内外士农工商善男信女都来光顾，或做买卖，或做佛事，或来观光，热闹异常。
有一年，老夫妻也来赶会。妻子想往碧霞岭元君庙送些香礼，老头想买一头牲口。妻子一天都在元君庙烧香打坐，等着老头。老头在会上转悠了一天，无奈手中钱少，连最便宜的牲口也买不起。天将晚，才怏怏地来找老伴。老夫妻结伴回家的路上，却听见背后有喷鼻的声音。回头一看，一头黑缎子似的毛驴尾随而来。他们走，它走；他们停，它停。就这样，一直跟到家中。
老两口深以为怪：这是谁家的毛驴？也无处打听，也无人来找。只好草料伺候。毛驴很听话，就在他家槽头驻足下来。久了，也就算老夫妻捡了一头牲口了。
这头毛驴却有两件怪事。
一是再喂也长不大。长来长去仍像头驴驹子。但是，个子虽小，却是个劲疙瘩。独犋拉套，赛过双牛双马；无论怎样使役，总无半点疲累；卸了套，仍然嗷嗷长鸣，如报晓晨钟，响彻遐迩。
另一件则是拒绝拴束。任何套绳它都要想法磨断或挣脱而去。老头也是个死心眼。这样一匹好牲口，他钟爱如子，生怕跑了丢了，偏偏要拴紧拴牢，夜里还要把它的长脖颈吊起来，以免磨断缰绳。
谁知老头的办法毫无作用。每天夜晚吃饱草料以后，毛驴总会轻易脱缰而去。它去之后，缰绳结扣完好。待早晨仍跑回槽头。
如此一连数夜，山周围的人感觉到了异常。夜深人静，就听到蹄声嗒嗒，像有牲口围着山急速奔跑，同时山中嗡嗡作响，如磨面之声，声震四野。
早晨起得早的人看到一幅奇异的图画：一头黑缎子似的毛驴绕山飞转，快如飞腾骏马，通身是水，油光可鉴。
那正是老夫妻家的毛驴。
这是一头神驴无疑了。它那来历，它那力量，它那不受拘束的习性，除了称它为神驴就无以名之了。大家包括老夫妻都这样认为。
但它夜夜跑什么呢？
在一天清晨，有人解开了这个谜。在一声山裂似的炸响之后，人们发现山石整齐地断裂后有一片石塘，石塘中间有盘石磨锻制得很精致。
原来这座山的石料是极好的磨石，可以做成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石磨，用来磨面、磨米、磨豆子等。
这座山从此就叫了磨山。
人们陆续拥进山里采石锻磨，方圆几百里都用这里出产的石磨磨面。
就在人们发现这是一座磨山的那一天，老夫妻家的毛驴再也没有跑回来。老两口整夜睡不着觉。从夜晚到清晨一直听着山里嗡嗡如同石磨转动的声音，但毛驴看不到了。
大概因为它已经指示给人们那座山石的奥秘，它的使命已告完成，就不需要再露面了。
从此以后，多少年来，方圆数百里的人们都来采买这里的石磨。石磨转动的声音经常响在千家万户，不论白昼还是夜晚。有时你真辨不出是神驴拉的还是寻常百姓家的毛驴拉的。
1982年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