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多不痒?

虱多不痒?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书、报上的错字和其他质量问题逐渐成了灾。近来似乎已不大看到有谁提起,自己读书看报,发现了问题也无动于衷了,除非错得太厉害太离奇。难道真是“虱多不痒”?

徐志摩的文章我嗜读,不但因为文章好,也因为对“五四”以来的文学史有兴趣。虽然已经有了《徐志摩散文全篇》(浙江文艺版)和若干单行本子,一见书店中出现《徐志摩全集》(广西民族出版社一九九一年出版),而且书架上仅此一套,便什么也不考虑,赶快买下,捧回快读。目前虽还没有通读全部五卷,也浏览了一大半了。作者的文笔给我以不常有的享受,然而这种享受却又因触目惊心的错字而大打折扣,一望可知的,可以从语词习惯用法判断的,还无所谓;不可通,但又疑莫能决的地方,特别是诗、译文与口语词汇之类,需要有“善本”对勘才弄得清,然而又不可得!

《文汇读书周报》的篇幅宝贵,多举我已发现的错字例也徒乱人意,且举些比较古怪的。我数了一下,从第一卷上《序言》第七页至二十三页中,有七次用了“崇拜”、“崇尚”、“推崇”这种词儿,那“崇”都以“作祟”的“祟”字取代了。想起来不可解的是,一个使用频率较高的铅字,何以会一再误为较生僻的字?

同是在这篇序文中,十七页与二十页上,共有五个“末”字统统成了“未”。

有一处差错,比这种错字的例子更值得一说。《全集》第五卷从三八九页起,是《志摩日记》之二中的《西湖记》。这是读起来很有意思的“文史资料”。其中记了他们在湖上骂了一通康有为之后偏又碰见那位康圣人,还有和汪精卫同游之事。可惜这里把年代搞错了,标为“一九一八年九月七日——十月二十八日”。其实,那年的八月十四日,徐氏已由沪去美留学,何能又身在杭州?翻到《全集》最后,《新编徐志摩年谱》中,这段西湖之游也明明记在一九二三年项下。前后矛盾,自然是后者对。

这一组日记中我更感兴趣的是十月十一日那天的内容与文章。所记乃他同胡适之、朱经农步行往哈同路民厚里访郭沫若的亲见亲闻。其间,“沫若自应门,手抱襁褓儿……厨下木屐声卓卓可闻,大约即其日妇”。他们进门时看到田汉,转眼又带着孩子不见了。坐定寒暄后,成仿吾从楼上下来。接下去是尴尬的场面:“殊不话谈。适之虽勉寻话端,发(按陈从周《徐志摩年谱》中此字作‘以’)济枯窘,而主客间似有冰结,移时不涣……适之亦甚讶此会之窘。”其文其事,都可以收进“今世说”吧!(一九八三年江苏人民版《郭沫若年谱》中一九二三年十月十一日这一条中不提此事,其后的几天中郭对徐回访赠书,宴请徐、胡,他们又回请郭、田等情节,自然也都不提了。)

梁实秋也特地将这个文学史镜头剪接进他的《谈徐志摩》。但不知何故,时间也错成了一九一八年。他这个徐的知交理应发觉那时间与地点是对不拢的。一件并不难查对清楚的事,竟在今昔两地的出版物中一再沿误!

我是读了序言便放下第一卷去看后几卷了,因为他那“跑野马”的散文比第一卷中的诗更叫人着迷。因此虽然发现了许多令人不舒服的差错,完全没想到还有“高潮”在后面。等到我返回去读他的诗,从《海韵》、《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等诗中追寻昔日的初读印象,更注意《集外诗集》中我陌生的作品时,四七一页上的四行字简直叫人不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一页下有小注云:写作时间、发表时间、报刊不详。在一九六九年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版《徐志摩全集》第一辑里有一段说明:“徐志摩作品墨碛(笔者:又一个错字!)之四(以‘黄狗’笔名所写之旧体诗)”。

这首令人愕然的“七律”(原文如此!)抄如下: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再多说,就成蛇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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