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你豆腐

吃你豆腐

小学四年级时,同桌王晓波家做豆腐,我等好友跟着沾了光!

每天放学后,小伙伴成群结队到他家喝豆浆,每人一碗。手捧热气腾腾的豆浆,香气夹带着好闻的豆腥味儿,扑鼻而来,喝一口,温暖传递全身。这碗豆浆在乡村少年的心中,真是美好无敌。

那年月,村里还可以经常看到卖豆腐的人,蹬着三轮车,一边慢悠悠地骑,一边大声吆喝:“卖豆腐哩……好豆腐,又白又好吃……”那吆喝拉着长音儿,洪亮悠长。“又白又好吃”并不是夸张,那时候的豆腐真叫棒,全是豆腐坊手工自磨,原料是饱满的鲁西南黄豆,水则来自于大眼井,磨出的豆腐弹性足,用手指轻触,颤巍巍地晃,不用凑近,就闻见那股鲜美的豆腥和微苦的味儿。

家乡豆腐分两种:一种叫大豆腐,水分高,按块售卖;另一种叫千豆腐,层层叠着,又干又筋道,价格也贵。豆腐可以用钱买,也可以用黄豆换,家家都种黄豆,没钱亦可以照吃不误。想想,敢情那就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如今每年回乡,还是要吃豆腐——某种程度上,故乡对我而言,就是那一块新鲜出炉的豆腐和那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只不过,现今的豆腐已没有先前的味道,机器做的豆腐淡而寡,没有豆腥味,也缺了那微微的苦。

吃豆腐越多,对豆腐感情越深。来北京后,吃豆腐的热情进一步加深。吃多了人家,总觉得心有歉疚,过意不去,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应该是豆腐。

前几年,广安门内大街开了家“一品豆腐”,特意约老李和老迟品尝。看菜单,乐了:一水的豆腐菜,不用说家常的小葱拌豆腐、麻婆豆腐、脆皮豆腐、红烧豆腐,更有各种与豆腐有关的汤,想找个不含豆腐的,真没有,不枉叫“一品豆腐”。

三个人,四菜一汤,热菜凉菜皆有,味道和风格俱佳,再来瓶红星二锅头,吃豆腐喝小酒,指点江山,纵论时事,端的是快意人生。

这家店让我过足豆腐瘾,隔三岔五就去吃。后来离开南城,听旧同事说“一品豆腐”关张了,我心立时怅怅:“这么好吃的豆腐,怎么说关就关了呢,以后叫洒家哪里食?”

便去翻旅游书,说延庆有豆腐宴,遂转告老李,这平生只信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东北汉子居然兴致十足,跃跃欲试。

我俩挑个响晴天,专门跑了趟延庆永宁古城。脚一踏上古城的街道,便有恍如穿越之感,时间仿若停滞:人们慢悠悠地在街上散步,行走,骑车,眉头舒展,面上含笑。古城有点破,有点旧,却干净,游人无多,饭馆子倒不少,家家门上都贴着手写的“豆腐宴”。

选了家客多的餐馆进去,点几道菜,全与豆腐相关,待动起筷,才发现延庆豆腐的不同寻常之处:做法异常粗犷,形式相当随意,味道却是鲜美至极。豆腐块大,绵软中却有弹性,有嚼头,有大铁锅的味道,当是用农家大灶烧制。

慢慢吃,慢慢饮,慢慢说,尽情享受都市里少有的清闲,一顿饭吃到日头偏西。再回望桌上,已无半块豆腐的踪迹。

印象最深的豆腐,却是在南京吃的。青岛路上有家小馆,叫“人全到”,小门小脸儿,仅七八张桌,菜品排行榜第一名是“鲇鱼豆腐锅”,每天限量供应三十份,去晚了肯定吃不到。便和朋友早早出发,先占位子,紧赶着点菜,服务员说你们幸运,最后一锅,心下直叫好险。

鲇鱼豆腐锅上桌,一股香气循着鼻子直扑过来,肚子里的馋虫争先恐后往外爬。迫不及待,低头猛吃。啧啧!又咸又鲜,咸得恰到好处,鲜得有点过头,那鱼肉细腻绵软,豆腐则于绵软中带着一股Q劲儿,鲇鱼和豆腐两种食材完美融合,味道浸入了对方,吃哪个都觉得好。

恍惚之间,竟然不知刚刚下嘴的,是一块鱼味的豆腐,还是块豆腐味的鱼。

切勿以为这道菜鲇鱼才是绝对主角,其实豆腐亦居功至伟,和鲇鱼地位同等重要,只有鲇鱼,缺了豆腐,此菜必非佳品。

好吃的豆腐菜甚多,做法五花八门,最体现刀功和手法的,非淮扬名菜“文思(丝)豆腐”莫属:那么软嫩的豆腐,要切成线一般的细丝,且粗细均匀,不断不黏,非一般水平的厨师所能把握。将豆腐丝和冬笋丝、鸡肉丝、火腿丝、香菇丝、生菜丝一起烧制,便成此菜,其口感要鲜嫩、入口即化,因而对火候要求相当严格。

古往今来,爱吃豆腐的人多了去,但最爱豆腐的人,我以为是瞿秋白,他在绝笔《多余的话》里说: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永别了!

想想看,有几人在遗书里还会惦记着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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