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姥爷说

听姥爷说

我的姥爷一八八六年生于江苏省铜山县(今徐州市铜山区)。清末民初,津浦铁路(即今天的京沪铁路线)通车后,姥爷作为火车司机,跟着工业革命的新兴产物——火车,来到了因为铺设津浦铁路而建的城市——蚌埠。

姥爷有四个孩子,三女一子,妈妈是最小的一个。那个时候的结核病,比今天的癌症还要可怕,只要得了,必死无疑。妈妈前面的哥哥姐姐都先后死于结核病,大姐去世时十七岁,哥哥才十六岁。

儿子,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自古以来就是传宗接代的象征。

没有儿子,姓氏就传不下去,因为孩子都跟爸爸姓。在没有退休养老和社会保障制度的旧中国,儿子就是养老金——养儿防老。

中国人把没有儿子叫“断了香火”,最恶毒的诅咒叫“断子绝孙”。

姥爷在五十多岁时没了儿子,真是遇到了人生最大的悲哀——中年丧子。从不抽烟的姥爷,因为女儿的去世开始抽烟。到了儿子去世后,他开始抽大烟。心里的痛,只有在那一刻才能得到缓解。

姥爷每天到儿子的坟上去哭,难过得都不想活了;可是回到家里,看到四个孩子里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六七岁大的我的妈妈,他又不得不活下去。

我没见过姥姥。听说是因为她唯一的儿子生病时,她盼望他早点儿康复而多给他服了两片德国的阿司匹林,加速了儿子的死亡,此后被伤心欲绝的姥爷赶出了家门。这是妈妈最不愿意提的事,也使妈妈经常感叹:女人啊,不能依靠男人,要自强自立。

姥爷年轻时就爱养鱼养花,我们家也因此得一美誉:唐家花园。

据说舅舅在世时,曾被土匪绑票,土匪以为有花园的人家一定很有钱。不承想姥爷还真没钱,挣的工资,除了吃,全都用在买花上了。姥爷人缘好,平时对人慷慨大方,遇难时大家都来帮忙。东拼西凑了一些钱,把舅舅赎回来,改了个名字叫“复生”,结果还是没有活下来。

人是有命的。听说姥爷在姥姥之后又娶了一个太太,就是想再生个儿子,最后被算命的确认他“命中无子”,也就放弃了,从此全心全意地爱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我的妈妈。

妈妈二十多岁时也得了“家族病”——肺结核。可真是把姥爷吓坏了。好在那时,抗结核特效药链霉素已经问世,妈妈才得以保住了性命。

妈妈成了姥爷活下去的理由,父女俩相依为命;姥爷也成了妈妈活着的理由,父亲如天,孩子、丈夫都排在后面。但是自从有了我,姥爷便开始把全部的重心都转到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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