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屋

虎口屋

从前有一个庄里住着娘儿两个,靠租地种过日子,拿去租子就剩不下几颗粮食了。

揭不开锅那是常事啦。有一天吃早饭,娘儿两个只守着一个糠窝窝头,娘说:“大拴呀!你吃了好上坡去做活!”大拴说:“娘!你这么大的年纪啦,你吃了吧!”你推我让的谁也不舍得吃。正在这时,有一个讨饭的老妈妈到了门上,瘦得皮包着骨头,好几天没有吃饭了。

娘儿两个把那个糠窝窝给她吃了。老妈妈又说她离这里还有七十多里路,自己怎么的也走不到家啦。

娘儿两个听了她的话,都替她着急,大拴很乐意把老妈妈亲自送回家去。

上了路,老妈妈就走不动了,大拴背着她。走了一里又一里,从早晨走到天晌,从天晌走到日头偏西。真是一饥难忍,大拴肚子里没有饭,累得筋疲力尽,他还是一句怨言没有,背着老妈妈往前走。

又走了一阵,看日头快要落山,也走了有七十来里路了,前面还是望不见村庄,挡着路的却是一片明光光的大湾[1]。老妈妈叫大拴放下她说:“好心的小伙子。你把我送到家啦,待会儿从湾里出来个什么,你就拿着。那是我送给你的。”话刚说完,老妈妈向湾里一跳,没到水里去了。

大拴一惊,这不是淹死了吗?不去救她还等什么!他什么也不顾就想往下跳。这时只见老妈妈从水里露出了半截身子,双手捧着一只花母鸡说:“好心的小伙子,你不用为我担心了。我送你这只花母鸡,它愿意和你一块儿过日子!”

说完,老妈妈把花母鸡放到岸上,又没到水里不见了。

花母鸡溜溜地跑到了大拴身边,他抱起它来回了家。

娘儿两个商议了一下,打扫净了窗外面的鸡窝,把花母鸡放了进去。睡下的时候,半夜多了。

天明的时候,花母鸡在鸡窝里咕咕地叫了两声。大拴的娘醒了过来,听了听儿子还打鼾声,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大拴这孩子上坡去做活儿,能有个米面饼子吃多好!可今天早晨连糠窝窝也没有。”

明了天,大拴上坡去了。娘也起来,没有别的下锅,还有一笸箩地瓜叶,打算煮煮,娘儿两个好吃。

掀开锅盖,简直欢喜愣了:锅里黄黄的米面饼子,还蒸的有咸菜,都大冒热气的。

真是怪了!大清早上谁也没来,什么人给弄的饭?

左思右想,也寻思不开,她把饭拾掇到篮子里,罐子里舀上开水,挑着去送给儿子吃。

到了坡里,便把这回事对大拴说了,大拴听了也觉得奇怪。

做晌饭的时候,大拴娘又坐到炕上,偷偷地听着。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只听得地下“咕咕”两声,接着冒了一阵烟。大拴娘连忙下地,只见花母鸡慌忙忙地向院子里跑去。掀开锅一看,又是米面饼子,油蒸的咸菜。

晚饭还是这样,娘儿两个从此有了饭吃,不再受饿。

过了些日子,大拴和人家换工,从圈里往外抬粪。

做晌饭的时候,大拴娘坐在炕上自言自语地说:“抬粪这个营生可累,光大拴好说,还有外人,要是有个白面饼吃多好!”话刚说完,就听到花母鸡“咕咕”了两声,大拴娘从灯窝[2]里偷偷地往外看,只见花母鸡跳进门口里,翅子一扑拉,变成一个很俊的媳妇,灶门口冒了一阵烟,媳妇又成了花母鸡跑出去了。

晌饭,大拴他们吃的白面饼、好菜。

大拴娘把见到的都对儿子说了。

第二天早晨,大拴和一些小伙子搿合[3]一块锄地,大拴说要留在家里挑饭,他偷偷地避在屋门后面。

娘在炕上自言自语地说:“今早上锄地,要好有个饽饽吃吗?”话刚说完,花母鸡“咕咕”了两声,跳进屋门口里,翅子一扑拉,变成了一个很俊的媳妇。大拴猛地从门后跑出来抱住了她。

媳妇羞红了脸,低着头说:“咱两个可得说定了,碰到什么事也不能有三心二意。”

做好了饭,大拴对媳妇说:“你跟我到坡里去吧,等俺吃完饭,你把家什挑回来,我就不用回来送了。”

媳妇答应了。大拴走在前面,媳妇跟在后面,满坡里锄地的人,忘了做活啦,都瞪着眼看。

饭送到地里,小伙子们哪里还顾得吃饭!都光顾看了,因为谁也没看到过这么俊的媳妇。

大拴有了个好媳妇,一传十,十传百,传到这庄里老尊长的耳朵里了。

老尊长把大拴娘叫了去,骂了一顿,说她家伤风败俗,媳妇不是明媒正娶的,不能留在这一姓里。逼着大拴娘回去把媳妇撵走,要是不撵走,过两天就要把她儿子和媳妇活埋了。

大拴娘回到了家,看看儿子那么欢喜,看看媳妇那么好,怎么也不愿意说出那样的话来。她心里又难受又焦急,就得了急病,半天的工夫就不行了。临死的时候,嘱咐儿子、媳妇说:“这里不能待了,你们两个赶快去逃难吧!”

大拴和媳妇埋了娘,近处不敢落脚,商议了商议,便向远远的大山里奔去了。

路上吃尽了千辛万苦,这天来到了大山的半腰里,迎面起了一阵大旋风,旋风中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地向他俩扑来。大拴吓得浑身直抖,媳妇用身子挡住他,拾起了一块石头扔过去,不偏不倚正打在龙眼上。龙逃了,旋风也煞住了。

大拴想起刚才的情景来,不觉说道:“唉!从来也没受过这样的惊吓!”

媳妇脸色忽然变了,她望着大拴看了一会儿,冷冷地说道:“你也不用后悔!我走了,你愿意回去就回去吧!从今以后我再不带累你了。”

大拴要解说,她却如飞一样地走了。他赶着赶着便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大拴爬上了高山,翻过了大沟,棘针挂破了衣裳,石头磨破了脚,还没找到媳妇,他还是往前走。

一直找了三年,在一个山涧里碰着一只老虎,大拴忘了害怕,连忙问道:“老虎!你看到我媳妇了吗?”

老虎张开口,只见媳妇在虎口里坐着。大拴想也没想,扳着虎牙就跳了进去。

从这以后,那老虎张着口,大拴夫妻两个把虎口当屋过起日子来了。

虎口慢慢变成石头的了。大拴和媳妇的孩子生了孩子,孩子又生了孩子,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庄了,那个庄名就叫“虎口屋”。

[1] 大湾,积水的洼地,胶东一带都叫它“湾”。大的叫大湾,小的叫小湾。

[2] 胶东一带,常常把一栋房子用薄壁隔成好多间。为了节省灯油,在薄壁上留下个一块砖那么大的长方形的小孔。把灯放在里面,这样,点一盏油灯,就能照两间屋子。这个长方形的小孔,就叫“灯窝”。

[3] 是凑合在一起互相帮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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