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大事

第四章 人生大事

1、稀里糊涂便有了媳妇

年后,有人来给仪祉说媒了。

仪祉实在想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一定要娶个媳妇?如果在一起能耍得来,比如冬娃,青梅竹马,有说不完的话——那还差不多。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待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别扭不别扭?

“奶奶,我不要媳妇!”仪祉明确表态。

“臣儿,你这么大了,咋还说傻话呢?要不要媳妇儿,你说了能算么?”祖母正色道。

“反正我不要,谁要给谁说去!”仪祉说。

“臣儿,都说你长大了,咋还是个凉凉子啊!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娃呀,以后再不敢说那凉凉话了,人家笑话哩!”祖母神态严肃,看样子有些生气了。

第二天一大早,媒人便来了。媒人一来,仪祉便溜了出去,不让他见面。吃饭的时候,家里到处寻他,仪祉藏在郭珍家的一间厢房里,郭珍在外面作掩护,见仪祉祖母匆匆来寻,大声说没有见。

那天仪祉在郭珍家一直藏到天黑,想着媒人等不上,早该走了,于是悄悄溜了回去。其实他不想订婚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怕学堂里的同学笑话。哥哥因为订了婚,成了他们玩笑的对象,仪祉听见了都觉得不好意思呢。

如果冬娃还在就好了。冬娃如果活着,该有十多岁了,一定出落得比原来更加漂亮,更加可爱了。唉,为什么那么好的一个女娃娃,咋就不长命呢?

媒人果然走了。仪祉心里有些暗自得意。哼,就让你见不上,看你还说媒?!多嘴多舌的,谁让你操这份心啊!祖母说你跑哪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不见。仪祉说去村外耍了,一时高兴,回来得就迟了些。祖母说吃饭吧,锅里给你热着呢。仪祉原以为祖母会提说媒的事,结果她似乎已经忘记了,一时好不高兴。

他想,如果媒人再来,自己还会躲出去,让她吃闭门羹,必知难而退了。

然而他想错了。这门亲事,居然一说就成了,连他问一声都没有。祖父说好,祖母说好,父亲说好,母亲没意见,他们就给定了。也难怪,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做儿女的没有发言权的。

稀里糊涂便有了媳妇儿,仪祉感觉好不懊恼!那女娃有多高,长啥样,什么品行——他啥都不知道啊。祖母见他痴痴地发呆,只是觉得好笑。后来仪祉听见父亲对祖母讲:“那女娃聪颖贤惠,相貌端正,就是皮肤黑一点儿。”祖母说:“皮肤黑点没关系,她针线茶饭样样都行,脾性又好,脸上带着福相,给咱臣儿做媳妇,没问题的。”他们在谈仪祉的婚事,却好像与他无关,完全不需征求他的意见。仪祉想你们爱咋整就咋整吧,反正我也管不着。

一个人的时候,就想:人为什么要媳妇呢?翻阅家里的书籍,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解释。只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所有人必须经历的。那么,可不可以不结婚呢?

不结婚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和尚,一种是道士。

不想当和尚,也不想当道士。

当然,也不想结婚。

仪祉感觉心乱如麻。

不如不想了,随他去吧。反正这件事暂时跟自己也没啥关系,是大人一厢情愿的。

……

几天后,父亲带领仪祉兄弟又赴院考去了。

每次考前,父亲都让他们不要有压力,轻装上阵,权当是一次模拟测试。这样的考试参加过几次后,兄弟俩也真的不紧张了,不像那些考了一辈子的老童生,每次参考如临大敌,考前寝食难安,考试高度紧张,战战兢兢,甚至浑身发软,满头大汗,被人抬出考场。兄弟俩一路走来,意气奋发,精神抖擞,全然没有那种考前的综合症。

那天,仪祉在街上碰见一个老头儿。他问仪祉一些家长话,仪祉便随意作答——因为又不认识他。老头倒是十分热情,问长问短之余,硬拉着仪祉到他的寓所,给他吃茶点。仪祉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一路上都在想:非亲非故,为何待他那么热情?

后来那老头儿来看父亲,人家才告诉他,那就是他的岳父。

不觉哑然失笑:媳妇还没见过呢,老丈人倒是领教了。

有意无意间,就听见祖母向前来串门的村人夸仪祉的媳妇张孟淑,人长得俊,心灵手巧,知道疼人,针线活是出了名的。祖母眉飞色舞之际,时不时向仪祉瞟一眼,似乎也是说给他听的。

院考落第了,哥哥倒中了一个佾生,俗称半个秀才。

那一年,仪祉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的少年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与郭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比较谁的辫子长,梳的好。谁的衣服洗的干净,穿的整齐。仪祉小的时候头发是黄色的,现在已经变得乌黑发亮。梳头的时候他会对着镜子看,发现自己的嘴唇上面长了一层细细的绒须,比汗毛要黑一些。再看郭珍时,比他的还要严重。郭珍看见漂亮女娃的时候,眼睛会透出欣喜的光,并津津乐道。仪祉很反感这一点。长这么大,除了冬娃,还没有让他心动过的女人呢。郭珍说王臣,你如今也是有了媳妇的人,为啥对女娃就没一点感觉呢?那结婚以后每天要住在一起,咋办?仪祉说我也不知该咋办,想起来都觉得恐怖呢。郭珍说,要是我,就对女娃儿好一些。人家都把终身托付给你了呀!

仪祉未置可否,只是不知媳妇长啥样儿。

——要是像冬娃就好了。

仪祉回到家里,发现伯父回来了。

一家人欢天喜地,特别是祖母,脸上竟挂着泪,却是喜极而泣,精神比平日里好多了。伯母的脸上透着平日少有的红润,变得好看了许多。几年了,一家人天天盼,日日等,这两年沿海战事不断,大家的心其实都悬在半空里。如今平安归来,能不高兴么?

仪祉见了伯父,感觉有些生疏,不敢说话。伯父埋怨他没有礼貌,甚至怨父亲没有好好教养他。

其实在仪祉的心目中,伯父是他最景仰的人。他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是个干大事业的人,乡里的大人物。外人跟他说话都毕恭毕敬,仪祉自是觉得骄傲。伯父没有儿子,哥哥约祉是过继给他的,但伯父待他们兄弟是一样的慈爱。他回来带的箱子不少,打开一看,十有八九都是书。亲戚朋友听说仪祉伯父回来了,纷纷前来看望,家里一时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仪祉伯父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看给两个孩子订的媳妇。祖父于是分别派了马车,把她们从娘家接过来。

远远便听见马车回来了。仪祉突然感觉有些莫名的紧张。为啥紧张?他也弄不明白。

郭珍说:“该是日思夜想的吧?”

仪祉说:“哪里话?我又不知她甚模样,如何去想呢?”

“听说,你媳妇可是个大美女哩!”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瓜娃,你的媳妇跟你没关系,跟谁有关系呀!”郭珍感觉好笑。

“可是郭珍,我对媳妇真的没有一点概念,不想结婚的。”

“想不想结婚,恐怕不是你娃说了算的事儿,届时家里大人一定夺,由不得你了。”郭珍说。

两人正嘀咕着,马车已到门前了。先下来的是约祉的媳妇,款款迈着碎步,村人的目光于是都集中在她的脚上。

那是一双标准的三寸金莲,比仪祉母亲的还要小。村人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接着下来的便是张孟淑了。只见她穿着大红的棉袄,黑色的裤子。脚是缠过,但不是很到位,大概在家经常干活的缘故,看起来很健康。她刘海齐眉,面如满月,一双大眼睛羞答答的,专注着脚下……

祖母早就迎了出来,一手一个,心疼地这个看看,那个望望。显然,她对自己的这两个孙媳妇是十分满意的。

仪祉的母亲和伯母也出来了,热情地和村人打招呼,邀请他们到家里喝茶。

一阵寒暄后,人便都进院子去了。

仪祉愣在那里发了会呆,突然发现大家不知什么时候都散了,连郭珍也不见了,外面只剩下他一个人。

家里自是热闹,却好像与他无关。两个未过门的媳妇一进门似乎都反客为主,忙着烧火做饭。祖母坐在炕上,高声地与伯父和父亲拉着话。母亲与伯母会时不时搭讪两句,笑声盈盈。

哥哥出去不知干啥去了。一时间,仪祉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个多余的人!他希望寻找一个接近她的理由,比如祖母说:“臣儿,这是你的媳妇孟淑,赶快认识一下吧。”可是没有。祖母只顾着和自己的两个儿子拉话,时不时看地上的两个孙媳妇一眼。

也难怪,张孟淑这次来,本来就不是让他见面的。他想走近她,仔细地看个清楚。刚才进门的时候,郭珍在一旁煽风点火,羞得他抬不起头。这郭珍,整天大大咧咧的,没有正经的时刻。

突然,仪祉发现张孟淑向他瞥了一眼,见他在看自己,羞得忙低了头,急急地舀水去了。仪祉在一瞬间也红了脸,仿佛自己心中的风景,都被他看穿了!这个女人长得真的很好看,一举一动,透着大家闺秀的味道。但她一点也不像冬娃,所以心里究竟有些失望的——谈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她。

张孟淑待了两天便回去了。几天后,她不知为何又来了一次,待了好几天。然而两个人始终都没有说话,羞答答的,看见对方便低了头,不敢正面接触。

仪祉伯父对两个侄子的媳妇很满意。趁伯父在家,家里决定给约祉娶亲。

于是又是一番热闹,忙得不亦乐乎。

哥哥结婚后,祖母问仪祉可想娶媳妇儿?

仪祉说:我才不稀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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