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中西文化差别之一窥——《诗经·郑风·将仲子》赏析
【导读】
上古的中国也曾有过自在烂漫的两情相悦。最熟悉的莫过于《诗经》中最为活泼跳脱的《静女》。虽名之为“静”,然此“静”非彼“静”。诗歌中描绘的是青年男女城墙脚下约会的美好情景。《周礼》有云:“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由此可知,周礼虽然严苛繁琐,但却为男女青年的恋爱、婚配保留了一定时令上的自由选择的权利。当然一过“仲春”,再要私下交往,就是“淫奔”了。再往后到了春秋战国之际,男女之防就愈加严格。《孟子·滕文公下》上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仅仅透过“穴隙”偷偷瞥一眼,都要遭到唾骂,可见中国男女爱情自由的高压舆论,那个时候就已经建立起来了。
这样的舆论,可以杀人,也可以死心。燕子楼中的关盼盼,为夫守节十年,最终却只换得白居易“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的闲话,认为她既然能活着为丈夫守节,为什么不更进一步,追随丈夫到九泉之下从而留下贞洁烈妇的好名声呢?最终关盼盼在悲愤之下绝食而死。白居易固然不是有意逼死关盼盼,但是中国社会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使得这位大诗人理所应当地认为,女性的节操和美名比生命更加重要。杀人的例子不少,死心的例子更多。别的不谈,且看徽州的村村舍舍之间那不胜枚举的贞节牌坊,都是在卫道士们和悠悠大众口舌之上树立起来的最佳见证。
读《将仲子》,也一定要在这男女大防已然形成的中国社会中读。东西方的爱情,最大的差异就在此。西方自古崇尚爱情的自由,为了爱情一切抛诸脑后也可以被理解、被歌颂。从古希腊罗马时期疯狂混乱的恋爱,到中世纪莎翁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西方民族的喷薄而发的爱情和东方内敛含蓄的情感审美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将仲子》通篇以恋爱中女子的口吻写就,开头一句呼告之语似乎突兀。“将仲子兮,无逾我里。”“将”,是邀请,是愿意。“无”,是拒绝,是劝阻。我喜欢你,可是你不要过来。因为如果你翻墙来见,是要遭到父母、国人的唾弃和贱骂的。女孩子慌张而坚决的阻止似乎让一墙之隔的爱人感到失望和挫败。于是女孩子只好又回转过来安慰他,我哪里是舍不得我家的杞树呢,我只是害怕我的父母、兄长,害怕邻居的责骂和流言啊。
中国自古以来的这些个流言,像一把双刃剑,有好也有坏。它的坏处,上面已经提到。可是它也自有它的好处。就像诗中说的,相爱的人,你当然可以翻过我家的内墙,折坏我家的树木,成就一时冲动下的爱情。可是后果便是爱情很可能仅止于此,再无后话。单恋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则是两个家庭一堆人的事。所以这些人言,一方面让我们的爱情无法像熊熊烈火恣意燃烧,但另一方面却能映射出双方为了感情是否愿意克己守礼。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我拒绝你翻墙与我私会,但是我邀请你为了未来共同努力。通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也不再是阻碍你我相爱的藩篱。
东方的爱情含蓄内敛,可未必就不浓烈。
(凤轶群导读)
【原诗】
将仲子兮[1],无窬我里[2],无折我树杞[3]。岂敢爱之[4]?畏我父母。仲可怀也[5],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窬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窬我园,无折我树檀[6]。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注释】
[1]将(qiāng):愿,请。一说发语词。仲子:兄弟排行第二的称“仲”。
[2]窬:翻越。里,居也,五家为邻,五邻为里,里外有墙。越过里墙。
[3]杞(qǐ):木名,即杞柳,又名“榉”。落叶乔木,树如柳叶,木质坚实。树:种植。一说树桑、树檀,即桑树、檀树,倒文以协韵。
[4]爱:吝惜。
[5]怀:思念。
[6]檀:木名,常绿乔木。一名“紫檀”。
【作者简介】
《国风·郑风·将仲子》是《诗经》中的一篇。作者不可考。
【名家点评】
《毛诗·小序》:“刺庄公也,不胜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谏而公弗听,小不忍以致大乱焉。”
宋·郑樵《诗辨妄》:“此淫奔之辞。”
清·姚际恒《诗经通论》:“女子为此婉转之辞以谢男子,而以父母诸兄及人言可畏,大有廉耻,又岂得为淫者哉!”
清·方玉润《诗经原始》:“女子既有所畏而不从,则不得谓之为奔,亦不得谓之为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