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措折罗玛
最近这半个月,人烟越来越稀微,手机信号也弱得不似人间,我知道,已经深入到西藏那曲最深处腹地了。连续五天了,我甚至没有遇到一个能用汉语正常沟通的人,由此带来的不安全感藏在如画的风景中摧枯拉朽般横扫了我整个内心。最危险的敌人,常常不是以最恐怖的面目出现的,第一次,我感受到平时看似人畜无害的“孤独”,爆发时的重量竟如此惊人。
我的计划是从219国道上一个叫桑桑的地方直接往北窜。分别经过措迈、甲谷、白楚、措折罗玛、昆仑山脉内的382道班,然后横穿整个昆仑山脉,到达新疆且末,全程约计三四百公里。
到措折罗玛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依照计划,明天我就能到382道班,第三天开始穿越。这时,忽然想起,我认识的一个湖北兄弟:老孙,以前像是走过这条线路。于是我打了电话给他,将自己的计划跟他唠叨了一遍。
“不行,绝对不行,你知不知道这是几月份!你知不知道昆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知不知道那里只能徒步走过去!你知不知道你要走多少天才能见到路!”
我被这一大串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唬得一愣一愣的。
“老孙,你当你唱歌啊,哪来那么多知不知道,你不是也走过这条线路么,你能走的话,我应该也没太大问题吧,顶多把东西准备全一些就是了。”我略微有些失望,印象中的果敢的老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胶柱鼓瑟,扭扭捏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有十秒钟才传来声音:“你如果非要走,就在措折罗玛等我,我马上去找你,千万不能一个人走,反正都是换命的兄弟,让哥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
“也行……额……老孙,你说‘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是啥意思?”
“你要知道,现在进去,必死无疑。”
“这个……”听到老孙如此斩钉截铁地断言,我懵了。虽然现在对我来说,很少会有害怕的事情。但如果这件事关乎生死,那就不得不要重视了。“老孙你别吓我啊,有那么恐怖么?”
“话我说到这里,你自己看着办,我真的不想在这条路上,再失去一位兄弟了。”
“再失去?老孙……你……”
“2011年,我走这条路线的时候,三人进一人出。我的命是兄弟们换来的,我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让任何一个兄弟在我眼皮子底下,在这片大山里出事。你要去,我跟你一起走就是了,多活了这些年也够本了,反正我早就想去陪陪下面那两个兄弟了……嘟嘟嘟……”电话那边传来了忙音,而我的世界也仿佛伴随着这份诡异的安静,天昏地暗。
我直勾勾瞪着眼挂断了的电话,时间像死人的脉搏一般阴沉。一方面,没想到,在我认知中,中等强度的路线竟然危险成这样。另一方面,没想到好兄弟经历过这样的生死别离。
“喂,老孙,我不去了,你别担心。”我再次打通了电话。
“唉……达瓦,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在外行走,有人为你担心是好事,如果因为任性,让担心你的人为你而死,你的后半生会永远活在愧疚中。面对聚散,没有智者,面对生死,没有勇者,没有勇者啊……”
入夜,我在措折罗玛的小旅舍里辗转反侧。如我的现代人,自信已经膨胀到触目皆然的程度,但却又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里,变得麻木不仁,变得坐以待毙。那些幻觉绘出的鲜艳夺目的颜色,就像濒死者脸上的红晕,带着莫名其妙的“希望”,刺激着双眼,迫使人们相信,除了自己,这世界都在苟延残喘。就像失明的人不愿分清昼夜,绝望的人不愿分清悲喜,失意的人不愿分清黑白,流浪的人不愿分清快慢,临刑的人不愿分清生死,截肢的人不愿想起自己曾健步如飞。
伤口疼痛的强度关乎深度,而不在于大小。有的可以愈合,有的只能慢慢腐朽,带进轮回。有些疼,只因为能忍受,所以并不刺眼。别等流血不止,再环抱着膝盖,舔舐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