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拉萨

西藏·拉萨

我们在敦煌待了三天,原本下一步计划是去新疆,结果不得不赶往拉萨,而变化的原因,是阿正这货突然听说他三弟阿洛和小鹿要去拉萨结婚的消息。好吧,我承认,用“突然”这个词不太恰当。但对于阿正来说,事实便是如此。那一刻,我甚至怀疑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亲兄弟,连结婚这种事也能“突然”知道?还能“听说”?

为此,我们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赶路。自敦煌一路南下,经冷湖,大柴旦,到格尔木,再坐火车抵达拉萨。

命运是什么?就是无论如何你也逃脱不了的选择。对于我来说,拉萨就是命运,像克莱因瓶一样怪异又神奇。还记得去年从拉萨回来,我信誓旦旦地跟所有朋友说,这辈子再不进拉萨,因为美好的过往,只适合回忆。

可当我再一次站在布达拉宫广场上时,曾讲过的那些话立刻便烟消云散,又有什么语言能抵得过重逢的拉萨呢?

眼前红白相间的布达拉宫,是西藏政治文化核心,是藏族人用以连接今生与来世的桥梁。而对于我来说,它像是一座堡垒,守护着红尘中的内心不受邪欲的侵蚀;又像俄耳浦斯的竖琴,唯有纯净的灵魂才能从其中获得力量。

从布达拉宫广场缓步走向大昭寺。照例搜完身,步入大昭寺广场,寺庙门口站满了朝拜的人群。除了穿着藏服的藏民,还有很多年轻漂亮、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在朝拜。信徒们先是立直站好,口念六字真言,第一次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第二次合十轻触前额,第三次合十横隔当胸,掌心向下朝地上一扑,膝盖先着地,然后俯下全身,双手在头顶再次合十,这才算是一次叩拜。

世间总有一些美是无法复制的,这种美会随着时间、角度和心态的变化而细微地变化着,希腊雕塑是如此,高迪的教堂彩绘玻璃是如此,莫高窟的壁画是如此,眼前的大昭寺亦是如此。

巨幅的佛像壁画,复杂的木雕,精美的铜器,以及摄人心魄的烛火,所有的所有,单单看上一眼,便觉无限宁静溢满心房。宗教人士说这是佛法感召,神秘主义人士说这是灵魂安抚,我说这是人心向善的力量被驱动。

老王说,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境界,其一:“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其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其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从茫然无助,到执著专注,再到最后灵犀一点,学问一事已无他矣。其实做学问跟旅行倒是异曲同工,拉萨便是我“蓦然回首”时,在“灯火阑珊处”等了无数岁月的一丝明悟。

正在我陶醉在忘我的自我空间里时,忽然一只手狠狠地拍到了我的肩膀上。“我靠,达瓦你怎么在这儿啊!又不是第一次来,装什么深沉!”我回头一看,正是我那个让人刮千刀都不解恨的二弟:阿正。

我低低地嗡声说:“关你屁事!”说着,用力甩开了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啊?不会生气了吧?”这小子竟然明知故问?废话!你睡意正酣,突然有个人扇你一大嘴巴,你不生气?

“行了行了,扯那些没用的干吗,你不是去找你三弟和三弟妹了么?找着了?”我不愿再跟他纠缠这个事情,主动扯开了话题。

“嗯嗯,找到了,打你电话又不接,我这才出来找你的。”

“那成,咱们过去找他们吧。”

十分钟后。

“我靠!阿正,你怎么跟你弟长得一点都不像啊!你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弟,赶紧回答我!”我像报复阿正一般发出感慨,当然他们兄弟长得不像也是事实。

阿正的弟弟阿洛无奈地拿出他们家的全家福合照给我看,我瞧了一眼,瞬间无语了,“阿正,你是你爸亲生的,阿洛,你是你妈亲生的,鉴定完毕。”我刚一说完,站在阿洛身边的小鹿忍不住笑开了。

阿洛与小鹿的相识、相爱也算是一段佳话。当年两个人在路上相识,从郎才女貌发展到星星点灯,就在一起了……好吧,其实过程比这个惊险很多。阿洛这二货,当年竟然带着才认识几天的小鹿,跑到新疆玩什么丛林野外求生,结果两人差点就留在那片原始森林里了。九死一生出来之后,阿洛搴芳结戒,许下小鹿一世阳光。

“达瓦大哥,你这是第几次进藏?”我和阿洛坐在罗布林卡门口的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第三次。”

“那你现在看到寺庙还会有感觉么?”

“嗯,每一次都会。”

“我也是,你说每次我们看到朝拜的藏民和寺庙都会感动,这个就是精神力量么?”

这个问题倒是把我难住了。首先困住我的问题是,到底什么是精神力量呢?如果说精神力量是人人都具备的,那面对信仰,我们这些旁观者得到的精神力量又体现在哪呢?

我认真思考了能有十分钟,才缓缓说出我的看法,“感动是种情绪,情绪是精神的延伸产物,所以不应该是精神力量。我们在大昭寺门口坐两天,心逐渐平静下来的那个过程,应该才是精神力量了。”

“哦……那小鹿肯定不是我的精神力量。”

“啊?为啥?”

“因为我看到她完全平静不下来啊!”气得朕十分钟死了几千个脑细胞,就是为了证明火锅也不是朕的精神力量咯?

还有一段我和阿正的对话也让我记忆深刻,那时我们走在回青旅的路上。

“达瓦,我想小莹了。”没头没脑地这么一说,我一个踉跄,差点摔进路边的沟渠里。兄弟,下次发春能不能预告一下。

“达瓦你知道么,不夸张地说,我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她!”阿正像是对自己的这种一往无前的深情特别着迷。

“你把命给了小莹,你父母怎么办?”

“我的命已经是小莹的了,那么,也没办法了。”说完,阿正抽了一口烟,斜斜吐向空中,眼神迷离。这小子是打算学四爷,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眼里是明媚的忧伤么?忧伤是有点儿,可是明媚……你让他从他那双小眼睛里挤出明媚,是不是有点为难他啊……

“我的理解是,你要么就跟小莹厮守终生,要么就跟她玉石俱焚,反正得死在她手里。问题是,你爸妈就不管了?”

“不是的,达瓦。”阿正深情地看向我,“我打算给爸妈再找一条命!”这句话挤作一团,在我耳朵里不断膨胀,胀得我肝胆俱裂。

“小莹的命以后就是我爸妈的。”去他的,吓死宝宝了。

北岛说“天空不死”,Neil Young说“摇滚不死”,我说“不作不死”。有个不靠谱的哥,必定会有一个不靠谱的弟。这是我总结的,并精确地印证在我和阿正,以及阿正和阿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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