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议温明董卓叱丁原 馈金珠李肃说吕布

第三回 议温明董卓叱丁原 馈金珠李肃说吕布

三国史就是战争史,说白了,也是杀人史;而且在历史上是个特例,差一点就要杀到全民灭绝的程度。

杀人而狂,不可遏抑,启端于黄巾,高潮于董卓,乃至于公孙瓒、皇甫嵩、曹操、司马懿,杀人无算,都是名列杀人榜前列的超级罪犯。

有一个可资参考的三国人口统计:东汉桓帝永寿二年(156),约为5007万。到了建安十三年(208),赤壁大战过后,人口只剩下140万,而到了魏黄初二年(221),急骤下降至90万,一直到魏咸熙二年(265)全国人口才有767万。一百年间,中国人死掉了百分之九十九,这是一个极为悲惨的数字。

《三国志·董卓传》称:“卓性残忍不仁,遂以严刑胁众,睚眦之隙必报,人不自保。尝遣军到阳城,时适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断其男子头,驾其车牛,载其妇女财物,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而还洛,云攻贼大获,称万岁。入开阳城门,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尝至郿行坞,公卿以下祖道于横门外。卓预施帐幔饮。诱降北地反者数百人,于坐中先断其舌,或斩手足,或凿眼,或镬煮之,未死,偃转杯案间,皆战栗亡失匕箸,而卓饮食自若。”

大屠杀,总是腐败统治到不可收拾的程度,统治者不下台,反对者必然要赶他下台,然而,统治者余威尚在,反对者力量不足,于是就有镇压、反镇压,而镇压者无所不用其极,除恶务尽,那反镇压者自然要抗争,最后,必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与其人杀,不如杀人,大屠杀就这样开始,内战就这样爆发。杀人,在乱世,是一种很容易感染的流行病,只要一个脑袋被砍掉,接着便是千百万人头落地。

黄巾之乱,董卓之乱,其本质是一脉相承的,都缘于桓、灵二帝的腐败到了极点以后,人民愤怒的总爆发。“不患寡而患不均”,本是封建社会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不可调和的矛盾,现在已经到了富者愈富,地连阡陌,穷者愈穷,贫无立锥的彻底崩溃期。那些头裹黄巾,一脑袋迷信的徒众,那些随野心家董卓进驻中原的士兵,看起来绝对不是一回事,但脱下盔甲的羌军,和有了武装的黄巾,在本质上并无什么不同,当他们在穷乡僻壤中打拼,所受到的压迫、欺侮、剥削、凌辱是没有分别的。所以,他们一旦握有生杀大权,对于踩在他们脚下的城市,践踏、破坏、毁灭、焚烧,是绝不留情的。

且说曹操当日对何进曰:“宦官之祸,古今皆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若欲治罪,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点评1]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料其必败也。”何进怒曰:“孟德亦怀私意耶?”操退曰:“乱天下者,必进也。”进乃暗差使命,赍密诏星夜往各镇去。

却说前将军、鳌乡侯、西凉刺史董卓,先为破黄巾无功,朝议将治其罪,因贿赂十常侍幸免;后又结托朝贵,遂任显官,统西州大军二十万,[点评2]常有不臣之心。是时得诏大喜,点起军马,陆续便行;使其婿中郎将牛辅守住陕西,自己却带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提兵望洛阳进发。卓婿谋士李儒曰:“今虽奉诏,中间多有暗昧。[点评3]何不差人上表,名正言顺,大事可图。”卓大喜,遂上表。其略曰:

窃闻天下所以乱逆不止者,皆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之故。[点评4]臣闻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臣敢鸣钟鼓入洛阳,请除让等。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何进得表,出示大臣。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乃豺狼也,引入京城,必食人矣。”进曰:“汝多疑,不足谋大事。”卢植亦谏曰:“植素知董卓为人,面善心狠;一入禁庭,必生祸患。不如止之勿来,免致生乱。”进不听,郑泰、卢植皆弃官而去。[点评5]朝廷大臣,去者大半。进使人迎董卓于渑池,卓按兵不动。

张让等知外兵到,共议曰:“此何进之谋也;我等不先下手,皆灭族矣。”乃先伏刀斧手五十人于长乐宫嘉德门内,入告何太后曰:“今大将军矫诏召外兵至京师,欲灭臣等,望娘娘垂怜赐救。”太后曰:“汝等可诣大将军府谢罪。”让曰:“若到相府,骨肉齑粉矣。望娘娘宣大将军入宫谕止之。如其不从,臣等只就娘娘前请死。”太后乃降诏宣进。进得诏便行。主簿陈琳谏曰:“太后此诏,必是十常侍之谋,切不可去。去必有祸。”进曰:“太后诏我,有何祸事?”袁绍曰:“今谋已泄,事已露,将军尚欲入宫耶?”曹操曰:“先召十常侍出,然后可入。”进笑曰:“此小儿之见也。吾掌天下之权,十常侍敢待如何?[点评6]”绍曰:“公必欲去,我等引甲士护从,以防不测。”于是袁绍、曹操各选精兵五百,命袁绍之弟袁术领之。袁术全身披挂,引兵布列青琐门外。绍与操带剑护送何进至长乐宫前。黄门传懿旨云:“太后特宣大将军,余人不许辄入。”将袁绍、曹操等都阻住宫门外。何进昂然直入。至嘉德殿门,张让、段珪迎出,左右围住,进大惊。让厉声责进曰:“董后何罪,妄以鸩死?国母丧葬,托疾不出!汝本屠沽小辈,我等荐之天子,以致荣贵;不思报效,欲相谋害![点评7]——汝言我等甚浊,其清者是谁?”进慌急,欲寻出路,宫门尽闭,伏甲齐出,将何进砍为两段。[点评8]后人有诗叹之曰:

汉室倾危天数终,无谋何进作三公。

几番不听忠臣谏,难免宫中受剑锋。

让等既杀何进,袁绍久不见进出,乃于宫门外大叫曰:“请将军上车!”让等将何进首级从墙上掷出,宣谕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其馀胁从,尽皆赦宥。”袁绍厉声大叫:“阉官谋杀大臣!诛恶党者前来助战!”何进部将吴匡,便于青琐门外放起火来。袁术引兵突入宫庭,但见阉官,不论大小,尽皆杀之。[点评9]袁绍、曹操斩关入内。赵忠、程旷、夏恽、郭胜四个被赶至翠花楼前,剁为肉泥。宫中火焰冲天。张让、段珪、曹节、侯览将太后及太子并陈留王劫去内省,从后道走北宫。时卢植弃官未去,见宫中事变,擐甲持戈,立于阁下。遥见段珪拥逼何后过来,植大呼曰:“段珪逆贼,安敢劫太后!”段珪回身便走。太后从窗中跳出,植急救得免。吴匡杀入内庭,见何苗亦提剑出。匡大呼曰:“何苗同谋害兄,当共杀之!”众人俱曰:“愿斩谋兄之贼!”苗欲走,四面围定,砍为齑粉。绍复令军士分头来杀十常侍家属,不分大小,尽皆诛绝,多有无须者误被杀死。[点评10]曹操一面救灭宫中之火,请何太后权摄大事,遣兵追袭张让等,寻觅少帝。

且说张让、段珪劫拥少帝及陈留王,冒烟突火,连夜奔走至北邙山。约二更时分,后面喊声大举,人马赶至;当前河南中部掾吏闵贡,大呼:“逆贼休走!”张让见事急,遂投河而死。帝与陈留王未知虚实,不敢高声,伏于河边乱草之内。军马四散去赶,不知帝之所在。帝与王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饥馁,相抱而哭[点评11];又怕人知觉,吞声草莽之中。陈留王曰:“此间不可久恋,须别寻活路。”[点评12]于是二人以衣相结,爬上岸边。满地荆棘,黑暗之中,不见行路。正无奈何,忽有流萤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飞转。陈留王曰:“此天助我兄弟也!”遂随萤火而行,渐渐见路。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冈边见一草堆,帝与王卧于草堆之畔。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庄主是夜梦两红日坠于庄后,惊觉,披衣出户,四下观望,见庄后草堆上红光冲天,慌忙往视,却是二人卧于草畔。庄主问曰:“二少年谁家之子?”帝不敢应。陈留王指帝曰:“此是当今皇帝,遭十常侍之乱,逃难到此。吾乃皇弟陈留王也。”庄主大惊,再拜曰:“臣先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故隐于此。”遂扶帝入庄,跪进酒食。

却说闵贡赶上段珪,拿住问:“天子何在?”珪言:“已在半路相失,不知何往。”贡遂杀段珪,悬头于马项下,分兵四散寻觅;自己却独乘一马,随路追寻。偶至崔毅庄,毅见首级,问之,贡说详细。崔毅引贡见帝,君臣痛哭。[点评13]贡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还都。”崔毅庄上止有瘦马一匹,备与帝乘。贡与陈留王共乘一马。离庄而行,不到三里,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一行人众,数百人马,接着车驾,君臣皆哭。先使人将段珪首级往京师号令,另换好马与帝及陈留王骑坐,簇帝还京。先是洛阳小儿谣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至此果应其谶。

车驾行不到数里,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枝人马到来。百官失色,帝亦大惊。袁绍骤马出问:“何人?”绣旗影里,一将飞出,厉声问:“天子何在?”帝战栗不能言。陈留王勒马向前,叱曰:“来者何人?”卓曰:“西凉刺史董卓也。[点评14]”陈留王曰:“汝来保驾耶?汝来劫驾耶?”卓应曰:“特来保驾。”陈留王曰:“既来保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卓大惊,慌忙下马,拜于道左。[点评15]陈留王以言抚慰董卓,自初至终,并无失语。卓暗奇之,已怀废立之意。是日还宫,见何太后,俱各痛哭。检点宫中,不见了传国玉玺。董卓屯兵城外,每日带铁甲马军入城,横行街市,百姓惶惶不安。卓出入宫庭,略无忌惮。后军校尉鲍信,来见袁绍,言董卓必有异心,可速除之。绍曰:“朝廷新定,未可轻动。”鲍信见王允,亦言其事。允曰:“且容商议。”信自引本部军兵,投泰山去了。

董卓招诱何进兄弟部下之兵,尽归掌握。[点评16]私谓李儒曰:“吾欲废帝立陈留王,何如?”李儒曰:“今朝廷无主,不就此时行事,迟则有变矣。来日于温明园中,召集百官,谕以废立;有不从者斩之,则威权之行,正在今日。”卓喜。次日大排筵会,遍请公卿。公卿皆惧董卓,谁敢不到。卓待百官到了,然后徐徐到园门下马,带剑入席。酒行数巡,卓教停酒止乐,乃厉声曰:“吾有一言,众官静听。”众皆侧耳。卓曰:“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今上懦弱,不若陈留王聪明好学,可承大位。吾欲废帝,立陈留王,诸大臣以为何如?”诸官听罢,不敢出声。座上一人推案直出,立于筵前,大呼:“不可!不可!汝是何人,敢发大语?天子乃先帝嫡子,初无过失,何得妄议废立!汝欲为篡逆耶?”卓视之,乃荆州刺史丁原也。卓怒叱曰:“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遂掣佩剑欲斩丁原。时李儒见丁原背后一人,生得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手执方天画戟,怒目而视[点评17]。李儒急进曰:“今日饮宴之处,不可谈国政;来日向都堂公论未尽。”众人皆劝丁原上马而去。

卓问百官曰:“吾所言,合公道否?”卢植曰:“明公差矣。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昌邑王登位方二十七日,造恶三千馀条,故霍光告太庙而废之。今上虽幼,聪明仁智,并无分毫过失。公乃外郡刺吏,素未参与国政,又无伊、霍之大才,何可强主废立之事?[点评18]圣人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卓大怒,拔剑向前欲杀植。侍中蔡邕、议郎彭伯谏曰:“卢尚书海内人望,今先害之,恐天下震怖。”卓乃止。司徒王允曰:“废立之事,不可酒后相商,另日再议。”于是百官皆散。

卓按剑立于园门,忽见一人跃马持戟,于园门外往来驰骤。卓问李儒:“此何人也?”儒曰:“此丁原义儿:姓吕,名布,字奉先者也。主公且须避之。”卓乃入园潜避。次日,人报丁原引军城外搦战。卓怒,引军同李儒出迎。两阵对圆,只见吕布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纵马挺戟,随丁建阳出到阵前。建阳指卓骂曰:“国家不幸,阉官弄权,以致万民涂炭。[点评19]尔无尺寸之功,焉敢妄言废立,欲乱朝廷!”董卓未及回言,吕布飞马直杀过来。董卓慌走,建阳率军掩杀。卓兵大败,退三十馀里下寨,聚众商议。卓曰:“吾观吕布非常人也。吾若得此人,何虑天下哉!”帐前一人出曰:“主公勿忧。某与吕布同乡,知其勇而无谋,见利忘义。[点评20]某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吕布拱手来降,可乎?”卓大喜,观其人,乃虎贲中郎将李肃也。卓曰:“汝将何以说之?”肃曰:“某闻主公有名马一匹,号曰‘赤兔’,日行千里。[点评21]须得此马,再用金珠,以利结其心。某更进说词,吕布必反丁原,来投主公矣。”卓问李儒曰:“此言可乎?”儒曰:“主公欲取天下,何惜一马!”卓欣然与之,更与黄金一千两、明珠数十颗、玉带一条。

李肃赍了礼物,投吕布寨来。伏路军人围住。肃曰:“可速报吕将军,有故人来见。”军人报知,布命入见。肃见布曰:“贤弟别来无恙!”布揖曰:“久不相见,今居何处?”肃曰:“现任虎贲中郎将之职。闻贤弟匡扶社稷,不胜之喜。有良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赤兔’:特献与贤弟,以助虎威。”布便令牵过来看。果然那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后人有诗单道赤兔马曰:

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

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

布见了此马,大喜,谢肃曰:“兄赐此龙驹,将何以为报?”肃曰:“某为义气而来,岂望报乎!”布置酒相待。酒酣,肃曰:“肃与贤弟少得相见;令尊却常会来。”布曰:“兄醉矣!先父弃世多年,安得与兄相会?”肃大笑曰:“非也!某说今日丁刺史耳。”布惶恐曰:“某在丁建阳处,亦出于无奈。”肃曰:“贤弟有擎天驾海之才,四海孰不钦敬?[点评22]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何言无奈而在人之下乎?”布曰:“恨不逢其主耳。”肃笑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见机不早,悔之晚矣。”布曰:“兄在朝廷,观何人为世之英雄?”肃曰:“某遍观群臣,皆不如董卓。董卓为人敬贤礼士,赏罚分明,终成大业。”布曰:“某欲从之,恨无门路。”肃取金珠、玉带列于布前。布惊曰:“何为有此?”肃令叱退左右,告布曰:“此是董公久慕大名,特令某将此奉献。——赤兔马亦董公所赠也。”布曰:“董公如此见爱,某将何以报之?”肃曰:“如某之不才,尚为虎贲中郎将;公若到彼,贵不可言。”布曰:“恨无涓埃之功,以为进见之礼。”肃曰:“功在翻手之间,公不肯为耳。”布沈吟良久曰:“吾欲杀丁原,引军归董卓,何如?[点评23]”肃曰:“贤弟若能如此,真莫大之功也!但事不宜迟,在于速决。”布与肃约于明日来降,肃别去。

是夜二更时分,布提刀径入丁原帐中。原正秉烛观书,见布至,曰:“吾儿来有何事故?”布曰:“吾堂堂丈夫,安肯为汝子乎!”原曰:“奉先何故心变?”布向前,一刀砍下丁原首级,大呼左右:“丁原不仁,吾已杀之。肯从吾者在此,不从者自去!”军士散其大半。次日,布持丁原首级,往见李肃。肃遂引布见卓。卓大喜,置酒相待。卓先下拜曰:“卓今得将军,如旱苗之得甘雨也。”布纳卓坐而拜之曰:“公若不弃,布请拜为义父。”[点评24]卓以金甲锦袍赐布,畅饮而散。卓自是威势越大,自领前将军事,封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封吕布为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

李儒劝卓早定废立之计。卓乃于省中设宴,会集公卿,令吕布将甲士千馀,侍卫左右。是日,太傅袁隗与百官皆到。酒行数巡,卓按剑曰:“今上暗弱,不可以奉宗庙;吾将依伊尹、霍光故事,废帝为弘农王,立陈留王为帝。有不从者斩!”群臣惶怖莫敢对。中军校尉袁绍挺身出曰:“今上即位未几,并无失德;汝欲废嫡立庶,非反而何?”卓怒曰:“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汝视我之剑不利否?”袁绍亦拔剑曰:“汝剑利,吾剑未尝不利!”[点评25]两个在筵上对敌。正是:

丁原仗义身先丧,袁绍争锋势又危。

毕竟袁绍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董卓是个猖狂的毫不掩饰的野心家,一直驻守在陕、陇,与羌、胡少数民族周旋,深受蛮荒的影响。他很想挤进长安洛阳的权力中心,求得发达,但事不从愿,中央防范他,地方抵制他,只有在孤愤中强忍着求生,那些积攒的不满是会发酵的。恨,就成了他的人格基调。

老实说,凡野心家通常是只有野心而无本事,有本事还用得着野心勃勃?可董卓笨蛋,本事太小,野心太大,招致朝廷的冷遇。所以,《三国志》称他“卓有才武,膂力少比,双带两鞬,左右驰射”,充其量,一有力气的匹夫耳。董卓的真本事就是杀人,真功夫就是放火。如果说黄巾之乱,只是无数人之死,那么董卓之乱,则是城与人的共同灭亡,洛阳,曾是一个繁华的城市,顷刻化为灰烬。所以在失意的时候,在冷落的时候,在什么也捞不着的时候,在谁也不把他当回事的时候,那灵魂中的恶,便抑制不住地养成了对于这个正常世界的全部仇恨。一旦得逞,必定是以百倍的疯狂进行报复。

当这个军阀的数千兵马,穿北邙山直捣洛阳时,便注定东都人亡城灭,东汉王朝也就死定了。

[点评1]到底是曹操,“付一狱吏足矣”,大手笔语。

[点评2]早不是个好东西,正求之不得。羊妈妈发请柬给狼外婆,狼岂有不应邀之理?

[点评3]好女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点评4]凡充满革命词藻的响亮口号,都不宜深信之。列宁说过,在市场上叫嚷得最激烈的小贩,其售出的商品,也许是最糟糕的。

[点评5]引狼入室了!东汉的丧钟敲响了。

[点评6]权力狂,古今相同,只相信手中的权柄,其实那东西有时灵,有时也很不灵的。

[点评7]说得句句是实。

[点评8]活该!

[点评9]袁绍、袁术这两弟兄是一对混账!

[点评10]只因为没胡子便被砍头,用今天的话,就叫冤假错案了。

[点评11]哈哈,皇上也有落魄时。

[点评12]旧时中国被皇帝统治了数千年,许多人养成了一种将皇帝等同于神的崇拜心理。人们把皇帝叫作天子,就是相信他代表上天的意志来统治这个国家。服从他,自然是服从天意,反对他,那不用说,便是反对天意了。所以,实在被逼得无路可走,唯有一死时,才敢揭竿而起,只要还能有勉强苟延残喘的可能,就要当顺民、良民、小民、蚁民的。这就是农业社会中,那种落后的小农经济,因愚昧无知而产生的敬畏迷信之心,加之御用文人编造出来的神话,诸如祥瑞啊,征兆啊,先知啊,伟大啊,其实不过是用来糊弄老百姓罢了。由于文化水平低,文明程度差,识别和认知能力弱,他们更是这类神话最好的销售对象。于是听的人起劲,讲的人更起劲。

[点评13]对于洛阳小儿谣曰“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后汉书·五行志》作“侯非侯,王非王”:“灵帝之末,京都童谣。至中平六年,少帝登蹑至尊,献帝未有爵号,为中常侍段珪等所执,公卿百官皆随其后,到河上,乃得来还。此为非侯非王上北芒者也。”民歌民谣,随意性大,《三国演义》这点改动,说明他们尊重读者的理解程度。

[点评14]所有野心家都善于趁火打劫,董卓此时不到场倒怪了。

[点评15]陈留王刘协也未必不想当皇帝。

[点评16]自古以来,废立是最直截了当的全面控制政权的手段,虽要背些骂名,但求其干净利落,立见分晓,篡权者还是认为值得一试。但厉害的还得数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就更胜一筹了。玩就玩绝的,那才是真玩家,在中国历史上,一提“挟天子以令诸侯”,你就会先想到曹操,等于成为他的专利,成为历史的唯一,这才是真玩家。

[点评17]吕布英姿,耀人眼目。

[点评18]这便是知识分子的不可救药之处,若无丁建阳推案直出,卢植不会也不敢有这番议论。然而说这些管个屁用,倘非别人劝止,脑袋差一点让董卓割了。

[点评19]丁建阳不怕,因为他是实力派,但当时,实力派非他一个。他敢于拍桌子,敢于痛斥董卓,敢于挺身站出来面对强暴,这种不惧淫威的铮铮铁骨,令人钦敬。可满朝文武,都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副软骨头相,这种集体装孙子,不论哪个朝代,都是没药可治的。

[点评20]见利忘义,这四个字概括世间一切丑类。

[点评21]李肃在《三国志演义》的前身《三国志平话》中,本是一员武将,在《平话》中,其家世出身相当显赫,为飞将军李广的后裔,曹操也赞其有万夫不当之勇、无人可敌。可在《三国演义》中,他去吕布那里为说客时,也还自我介绍为虎贲中郎将。然而,这之后的李肃,便成为李儒一流的幕僚、参谋等智囊式人物。以其机敏的巧辩,恶毒的挑拨,苞苴的诱惑,爵位的忽悠,让吕布杀了他的义父丁原,而投身董卓。看来,中外古今,说客获得成功,口才是关键,实力为后盾,苞苴才是打开门径的钥匙。由此可知世上无不变的事物,只有苞苴之道,是从来不变的。若非这匹赤免马,这个五原人,也许不会被李肃说动的。李肃也是五原人,他太知道爱马如命的这位同乡了。

[点评22]所谓拍马溜须,也是用语言,使对方感官通体舒泰的一种登龙术。因为其成本低,故而广泛采用。但这是一门艺术,有拍成功的,也有拍到马蹄子上的。但对于那些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的人来说,戴高帽子是一种最廉价、最直接了当的手段。

[点评23]劝降,无非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义,利、情、义,自然可以作各式各样的理解和运用。但成功与否,常常不取决于说客的嘴巴多么厉害,而是在于能不能把握住对方。李肃的高明不在言辞,恰恰是吃透了吕布此人最为卑劣的一面。休看吕布有一身真功夫,却长了一个猪脑袋。其实,那赤兔马牵到爱马的吕布跟前,其义父丁建阳就命悬一线了。

[点评24]动不动愿意给人当儿子的人,大都不是好货。以此类推,凡甘心服低,俯首帖耳,做乖逊谦谨状者,多半不怀好意。董卓怎么不想一想,吕布既能下手杀其第一个义父,在更大的利益诱惑下,怎么就不会杀其第二个义父?看来,他长的也是一猪脑袋啊!诸公谨记,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此乃功利主义者的行事原则。所以,对那些有“温度”的示好、亲近、趋迎、奉承,阁下就得多点心眼了。

[点评25]袁绍此时不弱,称得上一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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