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北大
东华门箭竹杆胡同,是北京东城一条寻常的小巷。1915年秋天,小巷里迎来一个南方少年,他就是年仅十五周岁、北京大学文科国文门新生俞平伯。
在俞平伯读书的那一时期,虽然早就废除了科举制,但求取功名,在读书人的心目中,还是占有相当的比重。早几年在苏州读中学的王伯祥、叶圣陶、顾颉刚、章元善等,刚入学时,还对五年中学毕业取得举人(相当于)资格很感兴趣,那么俞平伯考进北京大学,就相当于进士了。开明人士虽然对这一“相当于”颇为不屑,但在民间,持这一观点的还不在少数。年少的俞平伯及其家人十分珍惜北大的读书氛围,举家迁居北京,也就顺理成章了。
初次步行在小巷里的俞平伯,用新奇的目光,看着皇城根下的残破景象,还有夕阳下不断飘忽变幻的自己的身影,并未感觉到这里的陌生或隔膜,反而有些亲切,有些似曾相识。是梦里来过吗?耽于幻想的俞平伯喜欢回味梦境,喜欢把自己当成梦中的主人,当然就会把现实和梦境混在一起,交相映照,年少的心灵也便浪漫而丰富起来。或许呢,梦里真的来过,也或压根就是自己的臆想。总之,他心愿里,是全盘地接受了。其实,这要多亏他家人。父亲俞陛云是晚清进士,饱读诗书,可谓学富五车了,想必也还有些家底,为了照顾俞平伯的读书和日常生活,于是迁居箭竹杆胡同——上学近啊,和北京大学相距咫尺,抬步就到,省去不少包车的费用。
一进北大,俞平伯就给自己改了字和号:字直民,号屈斋(为此,他还受到校方的处分)。古人字号,大都有所寄托。寄托什么,为什么寄托,自己不说,别人只好望文生义。俞平伯从小接受传统的老式教育,所取字号,也便直指自己的心迹。“直民”,“屈斋”,一个“直”,一个“屈”,可不是随口乱起的。不管别人如何理解,我觉得,这二字正好诠释了俞平伯一生的遭际。
1916年,俞平伯已经适应了北大生活,读书问学之余,少不了逛逛北京名胜,逛逛古董铺子,清明节那天,还外出踏青,初绿的柳芽,艳丽的桃花,清波微漾的河水,柔滑温润的熏风,感染了俞平伯,他边游边看,边看边想,诗情被春风撩拨了起来,嘴里也情不自禁地念念有词。回家后,他兴致极浓地做了一首诗,这便是《丙辰上巳公园》:“未觉芳华远,年年禊玉河。漪沦留昨忆,缱绻托微波。柳意低亲黛,花容发旧蛾。听琴空有契,流水问如何。”
北京五四大街上的北大红楼
黄侃(1886-1935),初名乔馨,庠名乔鼐,后更名侃,字季刚。晚自署量守居士。湖北蕲春人,生于四川成都。国学大师,语言文字学家。
胡适(1891-1962),原名嗣穈,学名洪骍,字希疆,后改名胡适,字适之,笔名天风、藏晖等,安徽绩溪上庄村人。现代著名学者、诗人、历史学家、文学家、哲学家,新文化运动领袖。
陈独秀(1879-1942),原名乾生,字仲甫,号实庵,安徽省怀宁十里铺(今属安庆市)人。思想家、政治人物,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建者之一及首任总书记。
周作人(1885-1967),原名櫆寿(后改为奎绶),字星杓,又名启明、启孟、起孟,笔名遐寿、仲密、岂明,号知堂、药堂等。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著名散文家、文学理论家、评论家、诗人、翻译家、思想家,中国民俗学开拓人,新文化运动代表人物之一。
钱玄同(1887-1939),原名钱夏,字德潜,号疑古,浙江吴兴(现浙江湖州市)人。现代文字学家,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之一,曾主张废除汉字。
沈尹默(1883-1971),原名君默,浙江吴兴人(今浙江省湖州市吴兴区),出生于陕西省兴安府汉阴厅(今陕西省安康市汉阴县)。书法家,早期尝试派诗人。
刘半农(1891-1934),原名刘寿彰,后改名复,初字半侬,后改字半农,号曲庵,笔名有寒星、范奴冬等。江苏江阴南沙镇马桥村殷家埭(今属苏州市张家港市)人,现代著名诗人、杂文家和语言学者,中国早期摄影理论家,著作《半农谈影》,是中国第一部系统的摄影美学专著。音乐家刘天华、刘北茂之兄。
1915年9月15日,《青年杂志》第一卷第一号(创刊号)。
五四时期《新青年》杂志。
这时候,白话文学还没有兴起,开放的风气还不比一两年后。俞平伯的读书基本上按部就班。他携带的书包,大约是和老师黄侃一样的青布包袱吧,读的课程很多,布包里的书也不会少。在必修课程之余,黄侃指导他读《清真词》。俞平伯的国学底子本来就厚实,对诗早有兴趣,对词,却有些为难。在自述中,他曾说:“我小时候对词毫无了解,最大的困难是‘读不断’。诗非五言定七言,词却不然了,满纸花红柳绿的字面,使人迷眩惊奇。有一些词似乎怎么读都成,也就是怎么读都不大成。这个困难似乎令人好笑,却是事实。”但是,入了北大,加之有让他佩服的老师做指导,俞平伯心情极好,也很感荣耀。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俞平伯在北大读书期间,黄侃、胡适、陈独秀、周作人、沈尹默、钱玄同、刘半农等新老派著名学者,有的早已是北大名教授,有的陆续进入北大,可谓群贤毕至,济济一堂,他们治学严谨,又不失开放。仅以黄侃为例,他教育学生说,中国的学问,“犹如仰山铸铜,煮海为盐,终无止境。”他自己治学,也是“当日日有所知,也当日日有所不知”。俞平伯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严师黄侃。老师不仅对学生严,自己也终日苦读。至于如何苦读,曾有好事者搜集到这样一则典故:1915年,黄侃住在北京白庙胡同,终日潜心研究“国学”,有时吃饭也不出门,准备几个冷馒头,以及辣椒、酱油等佐料,摆在书桌上,饿了便蘸着佐料啃馒头,边吃边看书,吃吃停停,看到妙处就大叫:“妙极了!”有一次,看书入迷,竟把馒头伸进砚台、朱砂盒,啃了多时,涂成花脸,也未觉察。一位朋友来访,捧腹大笑。他还不知人家笑他什么。凡典故多有演绎成分,但总是事出有因的。黄侃是章太炎的学生,而章太炎的老师,就是俞樾。有了这层关系,俞平伯学习《清真词》也格外用力。但是,俞平伯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任黄师把《清真词》说得多么好,俞平伯仍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初读《清真词》时,他更喜欢“周词中极漂亮而又浅显的雅俗共赏之作”,在黄师郑重叮咛之下,这种观念才有所改变。后来俞平伯在《清真词》的研究上建树很多,专著有《清真词释》,另外还有《读词偶得》《唐宋词选释》等,可以说这和大学时跟随黄侃苦读不无关系。
也是在箭竹杆胡同,1917年初,搬来一个重量级人物,他就是创办《新青年》杂志的陈独秀。已经接受新思潮洗礼的俞平伯,对大名鼎鼎的陈独秀一定不会陌生。能和这位思想先锋的大人物同居一条胡同,俞平伯思想里涌动起小小的浪花是可以想见的。这条平凡的胡同,也因此更加地不平凡起来。
2013年4月4日,清明节,北京天气依然灰雾蒙蒙,不透阳光,我专门去了趟北池子一带的箭竹杆胡同。胡同不算难找,在新式楼房形成的“盆地”一隅,只有陈独秀当年居住的一个院子了。院门旁边立一块碑,上书“陈独秀旧居”。在碑背后的墙壁上,有两块金属的牌子,被一个庞大空调室外机压迫着。小的一块牌子是汉语,大的一块是汉英对照。汉语的简单介绍为:
陈独秀旧居
位于东城区北池子大街箭竹杆胡同20号,是陈独秀1917—1920年在北京的住所。
陈独秀(1880—1942),原名庆同,安徽怀宁人,是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早年留学日本,1915年9月创办《新青年》杂志,提倡民主和科学。1917年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1918年和李大钊创办《每周评论》。1920年创建上海共产主义小组,1921年在中共“一大”上当选为中央局书记,直到1927年,历任中国共产党最高领导。2001年陈独秀旧居被列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
我在短短的胡同里徘徊整整一个中午,时天气阴霾,下起淅淅小雨,人不多。我询问了好几个人,知道先于陈独秀住进来的俞平伯吗?他们都说不知道。至此,俞平伯箭竹杆故居的大致方位也不得而知了。我私底下曾以为,俞平伯当年的名气太小,还没有资格和胡适、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周作人等人一起,常常进出陈宅,交流思想,商谈文章。但事实是,俞平伯经常拜访陈独秀,和陈独秀晤谈。俞平伯日记中,多次记载了他和陈独秀交往的时间和地点。可惜,这段邻居之谊,随着陈独秀1920年年初搬走而结束了。巧的是,俞平伯也刚于上年末搬离至老君堂,二人搬离的时间仅相差几天。
陈独秀北京旧居外景
在互为邻居时期,陈独秀对俞平伯的思想和创作究竟有多大影响,或者说,影响有多深远,俞平伯在日记里有涉及,在晚年一些谈话和序跋里,也有提及。1963年,俞平伯在《〈戊午年别后日记〉跋》中写道:“戊午年为五四运动前一年,记中载晤陈独秀、胡适,又言阅读《新青年》,盖新文学已在萌芽矣。”孙玉蓉编纂的《俞平伯年谱》,根据日记,也提及二人的交往,如1918年3月13日:“作译稿序文。上中国文学史课和日文课。午后,在阅书报社与毛以亨、王幼屏将文稿捡齐,于次日交给陈独秀学长。”3月21日:“将郑文焯《清真词》还给黄季刚先生。至二道桥研究所听讲‘老庄哲学’。晤陈独秀学长。晚,阅骈文集《四六法海》。”可知的事实是,1918年5月15日《新青年》第四卷第五期上,俞平伯创作的白话新诗《春水》正式发表。这对俞平伯来说,意义殊为重大,不仅是他发表的第一篇新文学作品,还是他第一次在影响如日中天的旗帜性杂志上发表,可谓盛装亮相。要知道,那时候,俞平伯还是一个年轻的大学生。这一年,他还创作了书信体论文《白话诗的三大条件》、新诗《冬夜公园》等,前者也于次年发表于《新青年》第六卷第三期上。
1916年前后,为《新青年》刊物而忘我工作的钱玄同与刘半农。
徘徊在箭竹杆胡同陈独秀故居前的我,心里想的更多的是俞平伯,这个感觉有些怪,有些彷徨和朦胧。天空的小雨似有若无,我倚靠在故居的墙上,望着阴晦的天,仿佛看到年少的俞平伯,从一幢门楼里出来,拐进另一幢门楼,从布包里拿出一叠文稿,交给陈独秀,然后是两人的轻声漫谈,或者,是陈独秀豪放的笑声……我知道这是自己的想象,但我也知道,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这样的场景一定出现过。
这一年,还有一件事情非同凡响,这就是,俞平伯应傅斯年之约,积极参与新潮社的筹办,从10月到11月19日新潮社正式成立,俞平伯做了许多实际工作。成立大会是在北京大学标志性建筑红楼图书馆的一个房间里举行的,除了俞平伯外,主要发起成员还有傅斯年、罗家伦、顾颉刚等。被请来参加活动的老师更是光彩夺目,他们是:蔡元培、陈独秀、胡适、钱玄同、李大钊等。看看这一串名单,就知道前辈们对于他们所寄予的是什么样的希望了。
新潮社的早期成员共有二十一人。五四前期,社团和期刊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新潮社也不例外。1918年12月13日,《北京大学日刊》刊登了《新潮杂志社启事》:“同人等集合同趣组成一月刊杂志,定名曰《新潮》。专以介绍西洋近代思潮,批评中国现代学术上、社会上各问题为职司。不取庸言,不为无主义之文辞。成立方始,切待匡正,同学诸君如肯赐以指教,最为欢迎!”“宣言”虽短,主张却十分明白。启事还公布了作为杂志撰述员的二十一人名单,并设编辑部和干事部,俞平伯被选为干事部三个书记之一。
1919年恰逢五四运动暴发,俞平伯是全程的“参与者”。1月,《新潮》杂志正式创刊。俞平伯在第一卷第三期上就发表文章了。但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篇文章有些“怪异”,标题是《打破中国神怪思想的一种主张——严禁阴历》。4月,他又参加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为第四讲演所的讲演员。俞平伯口才不算好,演讲不是他的特长,参加的主要原因,可能因为他是新潮社成员吧。《严禁阴历》的文章和参加演讲团,我私心里以为,并不是俞平伯内心所愿。推测当然是无依据的。
五四运动时期,北京大学“新潮社”部分成员合影(前排右起为汪敬熙、康白情,后排右起为周炳琳、段锡朋、罗家伦)。
严禁阴历这样的主张,只要能自圆其说,就应该允许作者将自己的观点展示给公众。事实上,俞平伯是借严禁阴历来谈对时事的不满:“我在北京已经过了四个新年。据我观察这四年来社会上一切情状,不但没有什么更动,更没有一点进步,只是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偏比以前闹得格外厉害。无论在茶棚,酒店,甚至于外国式的饭店,达官贵人的客厅,总可以听见什么扶乩呵,预言呵,望气呵,算命呵,种种怪话。亲友见面的时候,说话往往带些鬼气。我也不知道他们真是活见鬼呢,还是哄着小孩子玩呢?这姑且不提。就是这次,阴历的年关,噼里啪啦的声音——迎神降福的爆竹——足足闹了十几天,比往年热闹得多。这也可见得崇祀鬼神的心理,始终不变。我看见一般人讲鬼话,比讲人话还高兴;实在有点替他们难受。随便就做了这篇很短的文章。”又说,“我主张严禁阴历有理由,因为这是中国妖魔鬼怪的策源地。我们想想中国现在种种妖妄的事,哪件不靠着阴阳五行;阴阳五行又靠着干支;干支靠着阴历。所以如严禁阴历,便不会有干支,不会有干支的阴阳五行;不啻把妖魔鬼怪的窠巢,一律打破。什么吉日哪,良辰哪,五禁哪,六忌哪,烧香哪,祭神哪,种种荒谬的事情,不禁自禁,不绝自绝。就是现在的人脑筋里忘不了妖魔的教训,鬼怪的思想,但是总不至于遗传到后来心地纯洁的青年身上去。所以我以为严禁阴历——禁止阴阳合璧的历书,——是刻不容缓的事,是打破中国几千年来神怪思想的最简洁最痛快的办法。”文章写于2月5日,是专为《新潮》而写,因为他是新潮社的骨干分子。
《新潮》(第一卷第五号),1919年北京大学出版。
那么参加演讲团呢?同样是因为他是新潮社的骨干。当时,演讲团的宗旨是:“增进平民知识,唤起平民自觉心。”成员们有组织、有计划地来到热闹的街市或庙会上,三到五人为一组,打着宣讲旗号,敲锣打鼓,聚集人众,演讲团成员站在高处,慷慨激昂,极富煽动性和号召性……我总觉得在这样的场合里,不会有俞平伯的身影;他的身影,应该出现在冷雪天访陶然亭的古道上、炎夏夜游秦淮河的画舫里……但事实上,他确是演讲团成员之一。从历史发展来看,演讲团的活动客观上对五四运动的发生起到了推动作用。多少年后,有人请俞平伯谈谈对五四运动的记忆,老人家的回答极富艺术性:虽然也碰着一点点边缘,当时的认识却非常幼稚,且几乎没有认识。又是一句大实话。要是放在那些自我标榜为革命者的人身上,不知要把自己粉饰成什么样的积极青年了!
俞平伯的创作式样越来越多样,五四运动这一年,也是他在北大的最后一年,他开始小说的写作,第一篇白话小说《花匠》发表在《新潮》第一卷第四期上,接着又写一篇《炉景》。俞平伯对于小说,是早有接触,十岁出头时,就爱读志怪传奇,读《水浒》、《三国》、《荡寇志》,一度还觉得《红楼梦》算不得什么。大学里,也有小说课程,他的老师周作人、胡适和刘半农三人在1917年一进入北大时,就开了小说课。俞平伯便把自己的研究科目定为小说,当时志在研究小说的,只有他和傅斯年。1918年2月1日,在北京大学一所教室里,戴着眼镜的周作人,正慢声细语地讲授《俄国之问题小说》。周作人也不是特别能讲的教授,声音不脆,在课堂上似乎打不起精神。或许是讲授的视角独有特色吧,俞平伯听得入心,就在这时,他开始进入小说的构思状态,一些故事,一些情节,一些人物,次第出现在脑海里,构成一条完整的小说链条……这时候的中国白话小说开山之作《狂人日记》还没有开笔,鲁迅先生还躲在会馆里抄他的古碑,钱玄同先生正苦口婆心地动员他给《新青年》写篇文章呢。如果俞平伯能够及时写出这篇小说,或许会抢在《狂人日记》之前发表也未可知。而《狂人日记》也是受俄国小说影响很深的“问题小说”。当然,俞平伯能在1919年发表《花匠》,也是开了时代之风,算是了不起的成绩了。
1918年,鲁迅(原名周树人)首次用“鲁迅”这个笔名在《新青年》杂志发表《狂人日记》。
在临毕业的这一年里,俞平伯在新诗、旧诗、论文、小说、日记等诸多体裁方面,写了很多,也做了几次演讲。回过头来看看,有些创作,或多或少都和《新潮》有些关联,而大部分作品也发表在《新潮》上。他在回忆这段生活时写道:
《新潮》和《新青年》同是进步期刊,都宣传新思想、新文化,宣传“赛先生”(即Science,科学)与“德先生”(即Democracy,民主),但在办刊方向上却稍有不同:《新青年》偏重于政治、思想、理论论述;《新潮》则偏重于思想、文学方面,介绍一些外国文学。《新青年》内部从一开始就分为左、右两派,斗争激烈,直至最后彻底分开;《新潮》的路线相比之下则稍“右”一些。
我参加《新潮》时仅18岁,知识很浅。由于自己出身于旧家庭,所以对有关新旧道德的讨论比较注意,曾写一篇有关新道德的文章。顾颉刚写过论述家庭的文章,怕自己家里知道,署名“顾诚吾”,在《新潮》上发表。
《新潮》的政论文章不太多,大多数是文艺作品,我那时初学写新诗和白话小说。我最早的一首新诗《北河沿之春》发表在《新青年》上(其时尚未有《新潮》),记得中有四句:
双鹅拍拍水中游,
行人缓缓桥上走,
都说春来了,
真是好气候。
我发表在《新潮》上的第一首新诗是《冬夜之公园》,描写当时北京的中央公园(现在的中山公园)。以后又写了描写天津海河的新诗《春水船》等。我还写过两篇白话小说:《花匠》和反对妇女守节的《狗和褒章》。《花匠》曾被鲁迅先生编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里,说的是花匠修饰花卉,把花的自然的美完全破坏掉了。这是一篇反对束缚的文章。这些早期的作品现在看起来是很幼稚的,因为那时年纪很轻,思想里并没有明确的反封建的意识(我们当时对“封建”的理解是分封诸侯的意思,与今天不同)。尽管如此,这里面实际却包含着反对封建、要求民主的思想。
——俞平伯《回忆〈新潮〉》
在动荡的1919年年末,俞平伯大学毕业了。这一届毕业的学生,比任何一届都非同寻常,甚至连就读时间都多了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