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之复兴

贸易之复兴

——1922年初的莫斯科

谁要是六七个月前到过莫斯科,如今准觉得认不出她来了。新经济政策(俄文缩写叫作“奈普”,这个词在莫斯科人的嘴里已经安家落户)急剧地把她变得面目全非。变化是一点一点……逐渐发生的:商店玻璃橱窗的木挡板东一处西一处地被拆除,于是橱窗又把尘垢满面的容颜呈现出来。闲置已久的房屋建筑深处亮起了一个个小灯泡,生命在灯光下开始蠕动:榔头乒乒乓乓地敲打,钉钉子,修缮在进行,装货物的箱子、盒子也一个个打开。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橱窗开始闪闪发光。陈列架上方的大圆灯,还有橱窗两旁的管灯也都亮了起来,发出耀眼的光芒。

物资匮乏到极点的莫斯科这是从哪个神秘的角落搞到了商品,真教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她还是搞到了,而且毫无保留地把它摆进了玻璃橱柜,摊开在货架子上。

库兹涅茨基大街、彼得罗夫卡、涅格林内大街、卢比扬卡、米亚斯尼茨卡亚大街、特维尔大街、阿尔巴特。一场激发生机的“奈普”春雨过后,商店像蘑菇般冒了出来……国营的、合作社的、集体的、个体的……头一回卖糖果的店里灯火这么辉煌,再往前是日用百货、副食、文化用品、帽子商店、美发厅、书店、机械电器,还有百货公司。

原先光秃秃的墙上,现如今好似有一股花花绿绿的巨浪滚过,上头的牌匾一天比一天醒目。有的虽做得相当粗糙,也有的直接写在了一块布上,但与之比邻相接的却已是永久性的牌匾了:亮晃晃的斗大金字,全是按新拼写规定拼写的,被巨大的支架牢牢支起。

也就是说——想图个长远。

在它们的衬托下那些褪了色变了形的铁皮仿佛也不甘落后,力争焕发青春,可那一个个蔫头耷脑的硬音符号 看上去却怪模怪样,显得格格不入。

再往前更繁华,景象更为开阔……

莫斯科变得认不出来了。莫斯科做起买卖来了。

库兹涅茨基大街两旁冰冷的人行道上终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大街上马车络绎不绝,汽车鸣响着嘶哑的笛声飞驰而过。

成百上千块大玻璃橱窗里头花花绿绿的颜色令人眼花缭乱:搽着红脸蛋朝人微笑的是手工业生产劳动组合供应的玩偶。再往上走,在尚克斯大商场巨型橱窗里黑压压一片是各式女帽、女袜、皮鞋和毛皮。这是莫斯科消费者协会开办的许多家百货公司中的一家。协会在莫斯科一共开办了八家这样的商场。

黄昏的彼得罗夫卡大街两旁橱窗里电灯通明,照亮了人行道上黑压压的人群。妇女用品商店的橱窗灿烂辉煌,陈列着成百上千种形状精巧式样翻新的乳白鹅黄色瓶子,里面装着优质进口香水;滚滚有如波浪的各式面料;堆积如山的领带花边;排列得有如方阵的胭脂花粉盒子……只有那些人体模型,虽然脸上涂抹得光彩照人,肩上披着以时价估算贵得惊人的华贵披肩,但却依然毫无生命的征候。

大大小小的商场重又获得生命。

巨大的“缪尔-麦里利兹”大厦依然悄无声息,巨型玻璃橱窗漆黑无光,但巨幅彩色漫画已从底层橱窗里撤走……垃圾也从大门里扫了出来。莫斯科人都知道,到了2月,这里将开办一个百货商店,叫作莫斯科贸易公司,共有二十五个分部,而且过去的经理缪尔家的人也将成为它董事会的成员。

经营糖果糕点的商店鳞次栉比。整天从早到晚挤满了人,货架上堆满了白面包、甜面包、法式面包。各式甜点心一行行摆满了柜台。这些东西价格惊人。不过莫斯科人早已不在乎什么价格,那些个崭新锃亮的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收款处,每天都要有神话般天文数字的巨款(“百万”这个词在莫斯科早已不用了,它已完全被新的说法——“一个数”所取代)从手里流过。

特维尔大街的菲利波夫大面包房里,白面包、大蛋糕、甜点心、面包干、面包圈一直堆到了天花板,排队购物的人络绎不绝。

副食商店的柜台奢华惊人。一箱箱罐头堆成了山,还有黑鱼子、鲑鱼、鱼里脊、熏鱼、柑橘。在这些商店的橱窗前总有一群群行人着了魔似的围着这些美味,目不转睛地驻足而观……

莫斯科食品公司所属的三十四家副食商店连同私营商店都已公开宣布它们备有俄国酒和外国酒,莫斯科人都争相购买。

11月末《消息报》上第一次出现了广告。如今,所有的报纸和贸易指南上广告已是琳琅满目。航空公司的飞机在莫斯科上空也做了散发广告的第一次尝试,现下利用飞机散发广告的做法已被正式采用,每行文字收费十五个新卢布。

街道交通变得日益繁忙。3路、6路、7路、16路、17路以及A路和B路有轨电车均已开通,马车载着莫斯科人四处奔忙,车夫有板有眼地跟乘客讨价还价:

“好吧,先生!一万就一万!我拉啦!”

无论是“大都会”饭店门前,还是沃斯克列先斯基门一带,或是在耶稣蒙难修道院门口——无数小贩叫卖报纸、香烟、奶油软糖、面包的嘈杂之声响彻了每一个十字路口。

伊林斯基门一带妇女们排成两行叫卖馅饼。伊林卡大街那幢带圆柱的灰楼摘下了“矿业苏维埃”的牌子,换上了另外一块大字招牌——“交易所”,那里举行交易洽谈,成百亿的买卖通过经纪人之手成交。

直至深夜莫斯科人还在商场里逛来逛去,又买又卖,挤成一团。每天夜晚当街头被电灯照得雪亮的大钟上的指针一点一点移向子夜时,当所有的商店都已经关门的时候,不知疲倦的特维尔大街依然活跃如常。

孩子们的叫卖声划破夜空:

“‘伊拉’牌烟末!‘亚瓦’牌香烟!‘木尔萨尔’牌香烟!”

无数咖啡馆依然灯火通明,门内飘出喑哑的吱吱嘎嘎的小提琴演奏声。

中国城 破天荒第一次成了红色商城,人们在这里买卖,坐在桌旁吃喝,一直忙活到深夜。

1922年4月写于莫斯科

  1. 俄国革命前每一个以辅音结尾的词后面都有一个不发音的硬音符号,革命后经文字改革,这一无用的硬音符号被取消。——译者注(下同)
  1. 俄国第—家百货公司,初建于1909 年,后为莫斯科的中央百货商场。
  1. 莫斯科市内的一个地名,但并非中国人聚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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