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多舛的命运,远方的呼唤

Chapter 1 多舛的命运,远方的呼唤

梦魇般的童年,四岁的噩梦

广袤的索马里沙漠,死一般寂静,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黄色,还是黄色。就在这样漫无边际的黄色中,一个皮肤如墨色大理石般光滑的妇女,肩上搭着个包袱,独自前行在沙漠中。她端庄大方的脸上,最醒目的是那口白皙的牙齿,仿佛是镶嵌在黑夜中的一弯月亮。

从她的身子来看,她是个即将临盆的女人。她一手托着高高凸起的肚子,一手不时地捋捋又黑又长的头发,在这缺水又缺食物的贫瘠沙漠中,孤身前行的她目光坚定地朝着大漠深处走去。

女人的肚子开始阵痛,她咬咬牙,继续前进。有过几次生育经验的她,意识到肚子里的孩子将要来临,看到不远处有一棵树,她强打起精神,朝着那棵树走去。走到树下,放下包袱后,她靠着树干慢慢地坐了下来,不大的树冠刚好给了她一方阴凉。

没多久,她就感到双腿间一热,凸起的肚子瘪了下去,她利索地从衣角里掏出准备好的刀片,割断脐带,然后打开包袱,拿出一些旧布,把孩子擦了擦,再找出一块干净的布,把孩子包进去。

这是她的第四个孩子,在这个孩子之前,她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在贫瘠的沙漠里,每个女人在一生中平均会生七八个孩子,因为多个孩子就多个帮手,不但可以帮着找水源,还能帮着照顾牧群。

女人抬头看看天,天空依然蔚蓝,再看看周围,发现身旁有一丛灌木。在整年不下雨的沙漠里,为了生存下去,这种灌木就把根深深地扎到沙土中,然后开始等待,雨水一旦降临到大地,它就在这人迹罕至的沙漠里开出一片明亮的橙黄来,它是沙漠中的奇迹,这里的人都叫它沙漠之花。

艰苦的环境,往往可以养育伟大而顽强的生命,只要是花的种子,它的使命就是开花,即使是在贫瘠的沙漠里,也一样会开出美丽的花。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一粒花的种子,有一天能绽放出他的精彩,这位年轻的母亲也一样,她给新生下来的女儿取了一个漂亮的名字—华莉丝,意思就是沙漠之花。

这是1965年的一天,这位一生有过十二次生育经历的母亲,并没觉得这次的生育有什么特别,她更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刚刚生下的这个名叫华莉丝·迪里的索马里女孩,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国际名模,还当选福布斯30位全球女性典范之一。

他们生活的索马里位于非洲大陆最东端的索马里半岛上,这个国家60%的家庭以畜牧业为生,尤其以饲养骆驼著名,年出口骆驼几乎达到人均一头,是世界上拥有骆驼人均数量较多的国家之一,素有“骆驼王国”之称。

这个以畜牧业为主的国家,由于自然灾害,再加上连年不断的战争等因素,经济严重落后,贫困家庭数不胜数,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是世界上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当成年劳动力都食不果腹时,更是无暇顾及那些没有劳动力的孩子,一些婴儿常常活不过一岁,所以这里的人对年龄没有精准的记忆,只是大概猜测。

几千年来,这里的生活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直沿袭着祖辈的生活方式。为了给牧群找到合适的水源和牧草,一般在同一个地方待上三四个星期,然后不得不搬家再去找新的牧地。没有固定的生活场所,没有电,没有一切需要电的电器,比如电话、电脑、电视机等,这里仿佛与世隔绝。

偶尔有飞机从天空飞过,小小的华莉丝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长着翅膀的大鸟,看着它最终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对于生活只有自然、家人和牧群的她来说,从没想象过沙漠之外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是原始和古老的,每个人都活在当下,不畅想未来,不谈论过去,努力过好每一天。“在非洲,没有什么事非赶紧不可,没有被催被赶的压力。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从容平静。”

人类创造的计时工具—日历、钟表等一类东西,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他们用最原始的方法判断时间。天亮太阳出来,影子在西边,那是上午;太阳在头顶,影子被踩在脚下,那是中午;太阳渐渐落下去,影子挪到东边,那是下午;太阳越来越接近地平线,影子越来越长时,知道天快黑了,那就得赶着牧群回家了。

他们按照季节的轮换安排生活,根据雨水的需要计划迁徙,凭着太阳的起落处理日常。每天起床后做各自要做的事,全心全意地把属于自己的工作做好。

这个有着“骆驼王国”之称的索马里,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家里养几峰骆驼,就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到1973年才有文字的索马里,他们的历史没有文字记载,传说和歌谣,都是口口相传。

可是他们敬重骆驼的习惯是一直以来都有的。骆驼在他们生活和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们以拥有多少峰骆驼来衡量一个人的财富。大家在见面时,除了问候家人以外,还要问候骆驼,在交谈中不能有亵渎骆驼的话,也不能擅自给骆驼拍照。

在这个气候干燥、缺少雨水、草木稀疏的地方,牛、马、羊等一般牲畜,很难适应这里的环境,只有骆驼,它的体温能够随着气温的变化自动调节,对水的消耗量相对于其他动物来说要少得多,在吃饱喝足一次后,可以数天不吃不喝,照样能够长途跋涉。

骆驼给他们提供所需要的物品:用驼奶制成的奶酪是当地的主要食品,驼皮制成的靴子可以防止灼热的沙漠烫伤牧民的双脚,驼毛可以换回所需要的日用品,饥荒年月里可以依靠驼肉、驼奶、驼血等度日。因为这些特殊性,骆驼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甚至连人的性命也用骆驼来计算,比如一个成年男人被人杀害了,杀人者的家族如果拿出一百峰骆驼作为赔偿,死者家属就不会再作计较,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一个新娘的价值,也用骆驼来衡量,比如华莉丝十二岁那年,他父亲就以五峰骆驼作交换,要她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做第四任妻子。

在干枯的沙漠里,是吃不上新鲜的蔬菜的,更不要说水果了。出生在游牧家庭的华莉丝,她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畜栏挤奶。他们靠骆驼奶活着,早饭是骆驼奶,晚饭还是骆驼奶,当骆驼奶不够时,就把食物分给最小的孩子吃。如果有一天晚上发现没东西可吃,也是很正常的,为了减少消耗,大家就早点去睡。因为缺乏食物,母亲在大家没有吃完之前,绝不会吃东西。记忆里,华莉丝从来没有看到过母亲吃东西。

大米,在沙漠里更是稀罕之物,吃米饭的日子,不亚于过节时的盛宴。有一天,父亲拿牲口换回了一袋米,晚饭时,华莉丝和弟弟阿里一起坐在树下吃骆驼奶拌饭。对于这样的美食,华莉丝总是吃得小心翼翼,为了让美味持久一点,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放进嘴里,再细细地嚼,慢慢地咽下,把吃饭当成一个隆重的仪式。

在美食面前,阿里和华莉丝的态度则完全相反。他风卷残云般地把属于自己的一份吃完了,这时他探头看到华莉丝碗里还有米饭,出其不意地拿着他的勺子,伸进华莉丝的碗里,把华莉丝碗里的饭都舀完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华莉丝想都没想,顺手抄起旁边的一把刀,朝阿里的大腿上刺去,阿里尖叫一声,拔出刀也毫不犹豫地朝她的腿上刺来,瞬间,两人的腿上便鲜血直流。

华莉丝曾说:“索马里的生活太艰难,我们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活下去。悲观消沉只会消耗我们的能量。”在索马里,牧民们首先考虑的是牲畜的安全,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始终把牲畜放在第一位。华莉丝一家也一样,牲畜繁盛时,他们便富有;牲畜受苦时,他们跟着受苦;当牲畜面临疾病和死亡时,他们的生命也在死亡边缘徘徊。

为了照顾牲畜,他们四处流浪;为了给牲畜寻找水源和牧草,他们常常早出晚归;为了让一家人能够活下去,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辛辛苦苦地奔波在沙漠里。因为常常迁徙,为了便于携带,住的房子是像帐篷一样的草编小房子,房子太小,里面只存放一些鲜奶,还有就是为了安全,让幼小的婴儿住在里面。

因为房子不够大,大点的孩子和大人只能露天而睡。沙漠里温差很大,每当太阳下山后,沙石迅速散热,气温一下子能下降30℃~40℃,然而家里的毯子不够一人一条,于是大家只能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在那些艰难的岁月中,华莉丝一家人会彼此鼓励,彼此祝福:“我们对自己,对彼此说‘Inshallah',意思是‘唯神所愿’—这也是我们的生活哲学。我们知道生命依赖自然中的各种力量,而这些力量唯有神能掌控。”

我们常说,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可是对华莉丝他们来说,生不容易,活不容易,生活更不容易。

在非洲还有一个割礼陋习,做过割礼的女人,外阴被缝在一起,许多女人在生孩子时,常常是一尸两命。华莉丝的姐姐阿曼,后来就是死于生孩子。在那个缺食少穿又没医术的地方,活下来长大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华莉丝的母亲曾经生过十二个孩子,可最后只有六个活了下来。华莉丝记得其中有个漂亮的妹妹,活到六个月,华莉丝亲眼看着她死去,那个时候,她的母亲悲痛欲绝。母亲还曾生过一对双胞胎,可是不久就夭折了。

不只是人在死亡线上挣扎,动物也在死亡线上挣扎。当旱季来临,找不到水源和牧草时,长途跋涉的牲畜,常常会在觅食的路上死去。“当你看着它们颓然倒下时,你会感觉那么无助,孤立无援;你知道死亡已经来临,可你却毫无办法。”

在贫瘠的沙漠里,生命比荒原上的小草还卑微,原本应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可小华莉丝却在经受着死亡的威胁。可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两盏灯,一盏是希望之灯,一盏是勇气之灯,因为有这两盏灯,即使全家人都挣扎在死亡线上,他们也不抱怨,不消极,依然在努力地活下去。

尽管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可是不可想象的噩梦,竟还在前方等着她。华莉丝的父亲有个朋友叫古班,平时常来看他们。一天傍晚,他又来了,和父母站在帐篷前聊天。

母亲抬头看看金星在天边升起,说:“天快黑了,该把羊群赶回来了。”

古班赶紧说:“我帮你们去赶,让华莉丝带我去就好。”

华莉丝看到古班叔叔不挑兄弟们做帮手,而是选了自己这个女孩子,当时感到特别高兴,赶紧跑到古班身边。古班伸出手,牵着华莉丝,朝着羊群所在的方向走去。天真无邪的她,还一路缠着要古班叔叔给她讲故事。

找到羊群后,古班把羊群赶到一起,这时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平时活蹦乱跳的华莉丝显得很安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面对黑暗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希望早点赶着羊群回家。而古班却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对华莉丝说:“来,坐到这儿来,叔叔给你讲故事。”

华莉丝说:“天黑了,我想回家。”古班说:“你不是最喜欢听故事吗?来,叔叔给你讲个故事。”华莉丝极不情愿地走到他身边,古班伸手拉她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又一把把她推倒在地。

华莉丝挣扎着说:“你干吗?我不要躺着听故事,我要坐着听。”古班说:“听话,你躺好了,叔叔就给你讲故事。”小小的华莉丝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古班扑到她身上,一把扯下她围在腰上的围裙,整个身子压向她小小的身躯。

一阵钻心的痛,从她下身蔓延开来,一直痛到心底,在心底停留,再也无法愈合。

华莉丝挣扎着站起来,朝着家的方向撒腿就跑,远远看到母亲正在家门口的火堆旁,她跑过去,抱着母亲的大腿,浑身颤抖着大哭起来。

母亲警觉到女儿的恐惧,赶紧问古班:“发生了什么事?”

古班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只不过给她讲了一个故事而已。”

这一年,华莉丝只有四岁,她不知该如何把这一幕告诉母亲,只是哭得更凶了。这个傍晚,在华莉丝的记忆里永远无法抹去,就像一场噩梦,在以后的岁月里,一次次地把她惊醒。

古希腊诗人荷马说:“谁经历的苦难多,谁懂得的东西也就多。”就像生长在索马里的沙漠之花,它知道,为了盛开,它只能等待,哪怕旱季再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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