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迈入清华园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

我们希望一切真正的共产党人勇敢地负起责任。

——毛泽东

老鹰有时飞得比鸡还低,

但鸡永远飞不了老鹰那么高。

——列宁

做事三项原则:

讲事实,

讲道理,

顾大局。

1 迈入清华园

1959年9月6日,我带着行李、书箱,从山东莱芜来到北京。我被当时最热门的工程物理系录取。我乘迎新卡车进入清华园南门——一个农家小院似的小门,穿过一大片树林,看到“清华园”牌坊,又穿过一片正在修建的林荫大道,越过一个铁道口,才来到清华大学东区。报到后又服从分配到“物503班”——我最反感,也是最不喜欢的化学专业,即放射性专业的三个“和尚班”之一,六年制,1965年毕业。

在十号楼暂住了几天后,我搬入刚完工的12号楼424房间。我与来自北京的王维国、张毓霖,上海的陈家仪,四川的李达丁,沈阳的调干生宋肇远等8个同学同住一屋,四个双层床,四张对开的桌子。南腔北调的刚凑在一起,沟通起来有些困难。特别是四川的李达丁,只是呼呼大睡,几次问他怎么回事,也听不懂。宋肇远,原是某飞机制造厂的一个工段长,作为调干生,带着每月27元工资来清华学习,很快也都熟悉了。

上课第一天,早上食堂还没开门我们就去等着吃最喜欢吃的“蛋炒饭”。每月12.5元的伙食费,随便吃。刚从农村来到北京,我有种来到天堂般的感觉。

饭后急忙去第一教学楼上课,不巧,遇到火车。当时的校园被铁道分为东西两区,东区为新扩校区,大多数同学住在东区,而上课在西区,遇到火车通过,只能等。直到第二年才将铁路移到学校东面的五道口,原路基在1972年为迎接尼克松访华而修建成为南北主干道——“尼克松大道”。

清华大学的文艺社团和体育代表队是很活跃的,一入学我就报名参加了合唱队、舞蹈队、航海队。而航海队在工字厅后面的水木清华活动了几次后就解散了;又因为舞蹈队与合唱队的活动时间相矛盾而退出了舞蹈队。

由于准备“密云水库大合唱”的演出,几乎每天晚上排练,加上到处演出,经常是晚上十点以后宿舍已经熄灯了我才回来,大家都已经熟睡,我只好拿个凳子,在走廊灯下做作业。所以,大学第一学期的课余时间,几乎没怎么好好学习,这对主要需要理解力而不靠花时间记忆的数学、机械制图影响不大,但对需要时间和记忆力的俄语、无机化学等,则是有很大影响。

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前两门5分,无机化学则只考了3分。记得数学考试在一教101教室进行,我当时感冒了,带着大口罩,坐在最右前方第一个,一道求解人造地球卫星轨道的试题难住了许多人,全班只有五个人解出来,所以只有五个人得5分。而俄语,则是念不出,答不上,课上经常被老师批评得下不来台。直到1961年底以后,努力奋斗半年多,于1962年5月通过统考,此时,全班只有12个人通过。

八达岭植树

入学不久,为了响应北京市燕山绿化和入校劳动教育的号召,我们三个班与“建五”三个班一起到八达岭植树劳动15天,其间我们搭帐篷住在八达岭内的三堡。这里是清华大学分管绿化的区块,学校计划在这里建一个点,所以我们还负责平整场地和修路。

八达岭植树

劳动是紧张而愉快的。每天扛着镐锹,背着树苗,翻山越岭,挖坑栽树,伴着歌声奋斗在长城内的山岭上。有时还伴着劳动号子填土挖方,运石修路。

植树劳动结束后,在学校大礼堂举行了总结文艺汇演。我们班表演大合唱,大家写词,我谱曲:

(领唱)长城起伏在高山上,

北风吹来刺骨寒,

羊肠小道难行走,

绿化尖兵前进在山腰间。

是谁

冒着风雨挥动铁镐,绿油油的树苗插遍山腰?

(合唱)是我们

绿化尖兵在挥锹抡锄镐,红色青年哪怕地厚山高!

(领唱)又是谁

背着树苗山间奔跑,踏出了山间小道?

(合唱)是我们

绿化尖兵在翻山运树苗,尖兵脚步踏出山间小道!

(领唱)你看那

悬崖峭壁,羊肠道要小心呐!

(合唱)我们都是英雄汉,不怕山高道路险,

为了绿化八达岭,一定把树苗运上山。

你看那绿树栽满了山间,

你看那公路弯弯地爬上山,

树是我们栽,路要我们开,

今天多流一滴汗,

明天绿荫盖满山。

这是我一生谱写的第三首歌曲。后来,1964年配合工化系体育“大跃进”,化502班的郑玉辉写词,我谱曲并编导了“体育大合唱”:

工化同学有决心,

来一个体育大跃进;

要让白纸填新画,

壮志凌云转乾坤。

要让白纸填新画,

为祖国健康地工作五十春。

……

都取得了很好的演出效果。

机械手测绘

进行原子弹材料的研究,许多试验都是强放射性的。强放射性实验要在“热室”中进行,必须要用“机械手”操作。当时一穷二白的中国,没技术自己造,也没钱买,好不容易从苏联买来一个样子,如获至宝,严加保密,不许人参观。

为了测绘复制,第一学期末,我与另外一位同学在保密的隔离室内进行拆卸测绘,其他同学则在外面画图。经过近1个月的工作,才完成全部图纸。

电弧锯——第一发明创造

1960年初,我们停课进行了技术革命运动。许多同学进行“自动绘图仪”的研究,我和李×同学被派到机械系焊接专业研制“电弧锯”。

当时焊接专业59级学生延长1年毕业,进行毕业设计,研究适用于东北寒冷地区的焊接车轮,即在车轮外焊接上几层,以增加车轮的强度和摩擦力。为了对其进行力学分析,需要将焊接的车轮进行切块,希望用电弧进行试样切割——研制电弧锯。

“一个旋转的金属圆片,与被切割的试样间产生电弧,而进行切割。”焊接专业的毕业生给我们交代说。

首先设计加工了马达带动圆片的旋转机构和供电系统,用手移动进行切割,发现电弧不稳,经常卡住,无法切割。又设计加工螺旋推进系统,使试样能匀速推进。

由于李×的身体问题,经常是我一个人干活、加班。虽然还是严冬,紧张的工作却累得我经常是满身大汗。一天晚上,我把棉衣、绒裤脱在实验室,去加工间加工到10点多,回来时实验室已锁门,我只好跑回宿舍睡觉,第二天早上跑过来穿衣服。

设备安装好进行调试。电弧刺眼,冷却剂用的是玻璃液,据说弄到眼睛里眼睛会瞎。又没有起码的防护,到晚上,眼睛疼痛难忍,大夫说是“电光眼”。第二天照样进行实验,直到眼睛实在睁不开……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实验成功。

成功以后,焊接车间又安装了直径1米的大型电弧锯。

***

1960年6月,原工程物理系的三个化学专业与原工程化学系(高分子专业)合并,我们就变成了“化503班”。

2 可怜的团支书

1960年,中央发表了“列宁主义万岁!”“沿着伟大的列宁主义道路前进!”和“在列宁的旗帜下团结起来”三篇文章,从而发起了全民大辩论,“学习三篇文章”的运动。

文章的核心是:帝国主义问题;战争与和平问题;民族解放运动问题;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问题。

争论的焦点是:世界大战能否避免?

从中央到地方的普遍观点是:世界大战不可避免!

我的观点是:世界大战可以避免!只要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我认为,如果世界大战不可避免,为什么我们还号召人民起来反对战争,防止世界大战的发生呢?

我还引用了赫鲁晓夫的讲话,说明我的观点。我的观点受到多数人的反对和批判,我也受到了组织上的批评。我不得不做检查:没有与组织保持一致。但我想不通,我认为多数人的观点是错误的。

这种批评延续了很长时间。新上任的团支部书记张×,运动中的积极分子,接过批评的“大旗”,揪住不放,经常找我谈话。

他的极左,对许多积极要求入党的人也是一样,也引起了许多同学的不满。对此,我向时任年级党支部书记反映了情况和意见。出乎预料的是,我刚开口,书记就劈头盖脑地,与张×一个腔调地批评了我一通。

我恍然大悟:原来张×的一切行为都是党支部书记的意思!

从此,我进入了一生中最困难的时期:过去依靠组织,现在被组织批评。精神恍惚,神经错乱,年轻无知的我像大海航行中的破船,无处靠岸!陷入极大的迷茫之中!

为了自拔、自救,我决定全力以赴地投入学习,什么进步等等,都先不考虑!渐渐地,我走出了精神恍惚的阴影。

1960年底,毛主席发表了“世界大战可以避免”的讲话,才纠正了极左的错误观点,国家进入困难时期,开始了纠偏运动。

此事,也反映到系党委,党委委员曹×来我们班了解情况,开了座谈会。会上,李×说:“亓平言,多好的同志,现在给整的……!”

曹×认真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张×下台了,反而受到了书记的批评。

“书记批评我了,让我找你谈一谈,征求你的意见,接受你的批评,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张×拉着我到校园东边的田地里对我说。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提了,好好学习吧。”我诚恳地劝道。

几天以后,他又找我,“书记又批评我了,还是让我找你征求意见,你还是给我提提意见吧。”他恳求道。

“咱们都是学生,以学习为主,还是集中精力学习。”我一再劝他。以后也经常在晚饭后找我谈话,我总是劝导他:

“张×,一定要把精力放到学习上,不要忘记,我们是来学习的。”我深沉而诚恳地劝道,“这事情也不全是你的责任,当时我曾经找过扈×,她和你一样观点,所以也不全赖你,党支部有责任。你没必要太过于自责。”

本来,此事是党支部书记同意他这样做的,应该主动承担起责任,大家皆大欢喜。相反,书记却把责任全扣在了张×头上,他想不通,又不能不接受,自然产生矛盾而忧郁的心情。

看到张×老是这样的苦闷、忧郁和彷徨,我担心他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晚上,大家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我还在打蚊子。发现窗台上一个没被打死的苍蝇在四脚朝天挣扎,我赶紧又打一下,并喊道:

“这是谁没打死的苍蝇,要像打落水狗一样狠狠地打!”

第二天晚饭后,张×又找我谈话,“你昨天晚上说的‘打落水狗’,是说的我吧?”

我心里猛然一惊,叹息道:

“张×啊,你想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我惊讶地劝道,并一再解释,他还是不信。

“你再这样下去要出问题的,张×!赶快解脱出来!把精力放到学习上。”我警告他。

“真要出问题了”,我心里想。我赶紧找年级团总支的栾×反映情况,希望引起注意。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天下午宿舍大扫除后,我与他从走廊里向寝室抬桌子,他却拉着桌子向其他宿舍跑,我大喊两声,他才醒过来。

“看来,他真是要出问题了!应该引起重视了。”我心里想。

一天课间从化学馆出来,走在四号楼前的路上,我再次对书记说:“我给栾×说过,张×的神经可能有点问题,你们可要注意!”

我几次的提醒没有引起警觉,张×一直是沉闷寡语,很少与人交谈。

直到1963年的“吐瓜子运动”他还在征求意见。

一天上午第一节课后,在大礼堂后的草坪上围成一圈开“吐瓜子会”。坐在对面的会议组织者赵依坚对我说:

“亓平言,你也谈一谈吧!”

“对,你给我提提意见吧。”坐在我右边的张×也沉闷地催促着说。我双手握着书放在腿上,向左一扭头: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提了。”

一来,党支部应该负责,不是张×的问题;二来,我很清楚张×的思想负担,不能再给他增加任何精神压力了。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系团委书记刘述理找到我们:

“张×跑到良乡401去了,你们去把他接回来吧。”

我与王学法赶紧去把他接回来。原来那里有一个他以前认识的女同学,他到达以后,借了邮电局的自行车,被门卫查到扣下了。

他累得筋疲力尽,回来的公共汽车上,一直躺在我的胳膊上睡觉。

从此,他的精神更加混乱,不得不派人盯着了。

一天,他要坐火车去良乡401,大家劝说不听,我与李晓阳只好跟着他进城,不知走了多少路,不时写个条子让路边的人帮助打电话告诉系里我们的位置。那时的人都助人为乐,一说情况都会帮助,记得一次是正蹲在地上修自行车的工人,一次是一个带红领巾的小朋友。

直到下午4点多钟,我们到达城东一火车站(今北京东站),让车站工作人员骗他说到良乡的火车还没到,立即联系精神病院来车接去住院了。

他出院后休学回家了。家中只有母子二人。

1966年11月“文化大革命”中,他的病基本好转,又回校闹革命,要求参加文化大革命,批斗原书记,并要求平反、复学。但是,由于当时不上课,要求也无法实现,由他的同乡奚×劝说并送回家了。

3 潇洒清华园

发“抑制信号”

1961年,我开始认真学习。这时,由于思想负担重,失眠又影响着我。一次,我到5号楼1楼校医院分部看病,等候期间,看到走廊的墙上的宣传广告,“……失眠就是兴奋信号战胜抑制信号的结果……”。我心里忽然一亮,既然如此,我干吗不发出抑制信号呢?想到这里,我立即决定自我治疗,退了号,回宿舍了。晚上,我躺在床上,合上眼,心里不断想着“发抑制信号,发抑制信号……”。果然,几天以后慢慢地就睡着了。半夜醒来,我也想着“发抑制信号,发抑制信号……”。时间一长,失眠就自然消失了。

从此,再没有出现过失眠现象。

“玉米授粉”

一天,同学李×对我说:“你会种庄稼吧?咱们在学校的空地上种点庄稼怎么样?”

“房前屋后,种瓜点豆”,家庭饲养,这本来是农村家庭的重要经济补充。但是,不知为什么,全国刮起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极左思潮而被禁止了——这极大地加重了困难时期的经济贫困。毛泽东在井冈山时期就是靠这种家庭的小饲养、小种植生活的,不可能允许这样的极左政策。是谁鼓吹、推行的这种政策?

我对此风十分反感。一听他要种庄稼,很高兴,立刻回答:“可以啊。”

于是,我们俩在校内四区平房教室(今四号楼前)等的前后墙根种了玉米等作物。水、肥都不方便,曾经施过一次肥,但味太大,以后就不敢再用了。基本靠自然生长,当然长得不好。但还是收获了一些。

在此期间,我仔细观察了玉米的生长过程,发现是“异株授粉”。因为顶部的雄蕊花粉散落的时候,同一株中部的雌蕊——玉米须,还没有窜出来,已经不可能同株授粉了。由此,我也进行了一些人工授粉。

我曾写了一篇日记,记录了这一观察和分析。

量子力学和住院

1962年5月,俄语统考通过以后,我开始学习英语。此时,开始进入专业课学习,了解到我们专业是“轻同位素分离”,研究重水和为热核反应提供材料,我开始对“热核控制”感兴趣,故下决心将来进行热核控制的研究。为此,我开始进行研究的准备——自学“量子力学”。

10月,我突然被诊断为“肝炎”,不得不住院治疗,因为怕传染给其他同学。但是,我一直认为是在化工厂合成氨实习化学中毒造成的。

住院当天,思绪难眠,半夜到院子里散步,看到毛主席的“既来之,则安之”的语录,才安心住下。

一来住院,要补课,精力有限;二来量子力学自学实在困难,不得已只好放弃这一计划。

住院后两次检查都正常,1个月就出院了,之后又休息了1个月,前后耽误近两个月的课。教务科长两次劝我休学:

“休学吧,不然期末考试不及格也不好看。”

“不至于吧,可以不休。”我两次都肯定地回答。

最难学的是电子学、电工学。期末复习电工学,很多问题我不懂,特别是“矢量加和”,怎么也不明白,只好放弃了。

然而,考试时正好一道“矢量加和”的试题。看看其他几道题都不会,而且不会就是不会,没有思考的余地。我一算,只能得50来分,心里想:“这哪能行!怎么也得考及格!”于是下决心再做出一道题。

比较后感觉只有“矢量加和”有思考的余地,于是全力进行钻研。经过认真的思考,终于弄懂了。因此才勉强得了3分。

物质结构考了4分,而全年级近1/3不及格,老师对同学们说:“你们天天上课还不及格,人家亓平言耽误两个月的课,补补课还考了4分。”

另一门课考了5分。

养兔子

一天晚饭后,同宿舍的宋兆远同学买回一只大白兔,大家欣喜若狂。

“多少钱买的?”大家问。

“两元。好玩。一个老太太提着篮子在那里卖,我看挺可怜的,就给了她两块钱,拿回来了。”

“肚子这么大,有小兔子了吧?”不知谁问了一句。

“好像是,所以我才买的。”宋兆远高兴地说。

大家决定养起来。当时,我们住8号楼一楼靠南房,在窗户外的地上挖一个坑,找了一些树枝、草盖起来,又做了一个门锁上,每天捡食堂扔的烂菜叶喂养它。这成了我们宿舍的一个“副业”和取乐的焦点。

不久,果然生下7只小兔子,更增加了欢乐的气氛。后来,一场大雪把窝压塌了,我们只好重新搭窝,这时才发现兔子自己已经挖了很深的洞。

小兔子渐渐长大了。一天半夜,我上厕所回来,刚要入睡,隐隐约约好像听到兔子叫的声音,正是严冬,窗户关的很严,我赶紧起来走到窗前向外看,发现一只大白猫正在兔子窝上。忽然,从窝里窜出一只白兔跑了,“不好,快起来!一只大白猫把兔子给咬了!”我赶紧喊醒大家,并用力敲窗户,把大白猫吓跑了。

我们都来不及穿衣服,起来就窜出去了,发现好几只兔子在满园跑,我们赶紧分头追兔子;我一直追到西主楼北边才抓回一只……大家回来一清点,发现咬死了一只,伤了一只,跑了两只,实在可惜!此时大家已经冻得受不了了,赶紧处理好,用石头压住窝,就回去睡觉了。

无可奈何之下,大家不得不决定杀兔子吃。在宿舍对面一个破屋子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兔子打死,扒了皮,烧了一大脸盆,大家吃得真香!

落滴经验公式的理论推导

1963年大学四年级,我进入专业实验室做实验,看到刘老师与毕业生魏×发表一篇“落滴分析的经验公式”的文章,求得最佳“管径比”。

落滴分析,是利用不同重水含量的水滴,在装有其他不溶于水的溶剂的管子中,根据自由降落的速度不同,而进行重水浓度分析的一种方法。实验发现,落滴半径与管半径有一最佳比,其分析灵敏度最高。

我看了文章,发现是纯经验的。但是,这种公式,从理论上是可以推导出来的。水滴在其他溶剂中的降落,相当于流体通过球体的流体力学运动,这符合化工中的“斯托克斯公式”。于是,我先用斯托克斯公式进行了理论推导,再进行修正。

那时侯没有计算机,只能用计算尺计算,当然十分吃力。时间是紧张的。当时正值讲授放射化学选修课,记得我总是坐在最前面,一面听讲,一面记笔记,一面拉计算尺进行计算。不断改变修正项,最后终于取得比较理想的结果。如果有计算机,直接用实验曲线回归出常数项,效果会更好。

因此,从理论分析就可以求出最佳管径比,而不需要从实验中发现。以后,我曾几次向老师提出做些实验,以进一步验证。

遗憾的是这一有意义的工作,没有人指导和帮助,更没有人给安排实验,最后也未能发表文章。但是,它却给了我很大锻炼和学习。

有机化学考试

我对化学的学习实在没有兴趣,但是已经这样了,只能是硬着头皮学了。有机化学更是令我头痛的事,但是期末要考试,我不能不加油了。

只要我下决心干的事情,再难,也没有干不成的。我集中精力进行复习、研究,终于对所学内容了如指掌,并且把几乎所有的有机化学反应的相互关联,总结出了一张A3纸的大表格,所有有机化学反应的相互关系,从表上都一目了然。

结果,有机化学我考了5分,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考试完结之后,此表被同年级有机化学专业的徐为方同学看到,“哎呀!这表很有用,太好了。”他惊奇地说。

“你拿去吧,我肯定不会搞有机的。”我说。

“那好,给我吧。”

于是,就送给了他。

现在看来,这是一张难得的成果材料,它应该收集在有机化学教科书后面作参考。

水灾的考验

1963年全国大水灾,沧州附近的铁路冲坏了,南北交通阻断。暑假我回了山东,开学后却无法返校。很多同学,特别是新生,也都无法上学。没办法,只好绕道烟台坐船到天津再返校。

从济南上火车,火车行进得很慢,车内很挤,只能站着。很多是与我一样的学生,大家慢慢就熟悉了,逐渐就聚集在一起一块儿行进,并都推举我带队。

你传他,他又传他,都来找我,要一块儿走,大家对此次旅行心里都没底。到达烟台,我们聚集了共70多个人,北大、林大、天津的、石家庄的……

人多了,组织就是问题,凡是几个人一起的,就成为一组,凡是1~2个人的,就合到人多的组里,以便管理。很多是新生入学,带的东西比较多,也特别嘱咐各组加以照顾,统一负责行李。

烟台下火车后,让大家检查好东西,然后一起到联系好的一个小学住宿。清点了人数和行李,开了一个简短的全体会,主要是人和物的安全,我讲了注意事项和联系方式。并安排三个人去买票。

那个时候,社会绝对安全、稳定,在雷锋精神指导下,人人都为他人着想,不担心丢东西,丢了也能找回来,更不用说人身安全。确实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求必应,助人为乐”的太平社会!

第二天上午,我让人多的两个组领头组织上船,我和东西少的一个组押后,一来检查物品,二来整理校舍,打扫场地,向学校表示感谢并告别。

到达码头,领头的同学正在船头等着我们,大家这种集体主义精神使我深受感动。

“人都到了吗?”我问。

“都到了,就差你们几个了。”

“东西清点过吗?”

“清点了,没问题。”

“太好了。”我高兴地与大家一起走进船舱。

上船后,看到大家都在一块儿,心里格外高兴,大家也兴高采烈的。

没有人晕船。到塘沽下船,照样按先后上火车,当我赶到火车上时,人、物都已经安排、清点好了;天津的几个同学也早就打好招呼,直接走了。

顺利到达北京。大家都依依不舍的握手告别、再见,互道“谢谢”。

这个火车上凑起来的小团体,就像亲兄弟一样,互相关心、照顾。

几天后,我收到了他们的感谢信。

4 虹吸流量计——第二发明创造

1964年10月开始进行毕业设计。我们10个同学一起进行“液氨精馏法生产重水”的工艺试验。该试验已经由63级、64级进行了两年,由于流量测量和系统稳定两个问题不能解决,使试验无法顺利进行,一直未能完成任务。

我被分配研究“流量的标定”。如果解决不了,试验将无法进行,也无法进行试验数据的处理。

虹吸流量计

该试验是在高压密封体系中进行,用转子流量计进行流量控制,需要对其进行流量标定。过去选择的是虹吸流量计法,但一直没有解决。

虹吸流量计,教科书上都有原理说明,是一个容器下端通一根管子绕到容器上部再流下去,利用容器体积和虹吸次数计算出实际流量。

实际使用起来有许多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连续流的测量,准确度极差,无法使用。

我仔细观察研究,发现一次虹吸完之后,管子里的液体排不干净,下一次,不等容器充满就开始虹吸了,使得每次虹吸体积不同,而且相差甚多,当然无法使用。

因此,问题的关键是:每次虹吸完,管子里的液体要排干净。

如何排干净?这就要弄清楚“为什么排不干净”。每次虹吸完时,随着管子里的液流尾部移动,需要有空气进入填充。由于是连续流,空气还没有填充完,新的液流就流下来,随空气进入管道,形成一段液、一段气,遗留在管道里,增加了流出的动力,下一次虹吸时,液体没有充满容器就达到了流出压力而开始虹吸,故每次虹吸的体积不同。

为此,要设计一个特殊结构,在管子里的液流未流完以前,保证空气的畅通;在此时间内新流下来的液流要有容积容纳,而不让进入管道。在这个观察、分析、设想之下,我设计加工了新设备,一次干净利索地实验成功了。

两年没有解决的难题,成功地解决了。它的奇特的设计结构使人感到奇怪!科学院化学研究所一副所长参观后感到好奇,带回去一个样品研究。

系统稳定

影响系统稳定的关键,是流量测量不稳定,测量问题解决了,系统稳定问题就迎刃而解。

影响系统稳定的另一个问题,是精馏塔回流管道里存在虹吸结构,使系统产生脉冲流,冲破了塔内填料上的液膜,破坏了系统平衡。排除了虹吸结构的管道设计,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以上两个问题是两年来试验不成功的主要障碍,问题的圆满解决,使试验顺利进行,最终出色地完成了试验任务。1965年底,化工部召开了技术鉴定会。

中试设计——八通阀争论

工艺试验成功以后,由我负责进行了中试设备设计。由于管阀件复杂,想设计一个八通阀,以简化设备。

八通阀采用双层四孔的设计,大家都认为设计合理,没问题。但是我一直存在怀疑。全体人员进行方案讨论。

“不对,八通阀有问题,达不到目的。”我提出。

“没问题,能行。”老师和同学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们仔细想想,不行的,孔间密封距离不够。”我坚持说,并进行了解释。

不管我如何解释,大家都不理解,坚持说没问题。

又是一个人对全体的争论!最后,没人理睬我,他们确定了设计方案,就宣布散会了。我赶紧拉住一位王老师到黑板上仔细给他画图讲解,他恍然大悟,“对,对,不行。”此时,大家已经都走了,王老师赶紧跑出去拉住走在最后的李老师说:

“亓平言说的对,有问题。你来看看。”王老师给他仔细作了讲解。八通阀的设计就这样被否定了,只好用8个阀门组成系统。

……

毕业设计结束,进行了总结,选择我和另一同学在全班进行了汇报讲演。

***

在分配志愿表中我写到:

为祖国,誓把身献,

为科学,誓攀尖端,

虽能力有限,豪气冲天,

任到何处去,均为本愿。

宣布留校后,两个同学都对我说:

“你留在学校,这辈子就毁了,你斗不过知识分子,他们会整你的。不如到工厂,从厂长做起,保你将来到中……,起码做个……没问题。”

真让他们说准了!但我还是想献身科学研究……

5 汗洒清华分校——资本主义经营点

根据60年代中期的国际国内形势,中央决定进行三线建设,把一些重要的企业、科研等部门及厂搬到祖国内地,一是加强内地建设;二是备战需要。由彭德怀任总指挥。

根据中央这一部署,青岛“四方机车车辆厂”(内燃机厂)搬到四川绵竹称为“401工程”,四机部几个厂搬到四川绵阳,并于1965年1月,决定在四川绵阳清义镇建设清华大学分校,称为“651工程”。分校共设力学、无线电、化工三个系,吉林大学的物质结构教研组也搬过去合并到化工系。

我被分配留校并直接到分校报到,当年共43个毕业生分配到分校。

由于准备化工部“液氨精馏法生产重水”技术鉴定会的材料,我先在学校工作了一个月。1965年9月20日,我到达四川绵阳清华分校。先到设计室进行暖通设计,之后于11月到毛儿沟石场,负责工地的石料工程。

分校主楼101窗台以下的设计,是用石头砌成,石材全部在毛儿沟石场开采、加工后运过来。我到达时开采已经结束,我的任务是按图加工、运输和垒砌施工。

毛儿沟——资本主义经营点

石工大部是来自于附近几个县农村的散工——农民工,实行的政策是计件制。他们提出希望月工资制,这是当时的制度。经汇报研究,这是不可能的。除了单独做工作外,我召开了全体会议,进行动员说明:

“……咱们这个地方,是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一个资本主义经营点,不可能实行工资制。”我给他们报告道,“为什么?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决定的,我们现在的社会状况决定的,我们开石场,你们在这里打工,按要求加工,合格一块,我收一块,风险共同承担:加工不合格,我不验收,你没有工钱,石料也不让你赔。……”

石工们分散地住在山沟里的各个小村落里,每天晚上我都要到他们住处做工作,了解生活情况,帮助解决生活问题。在漆黑的夜晚,有时只能躺在田埂上看山头形状判断方向。

飞车摔悬崖

1964年开始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四清运动”,传到了工地,对散乱的石工的来历需要进行清理了解,我开始到各县、乡、村一一调查。

那时的社会主义中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求必应,助人为乐。去一个个的小村庄调查,交通就是个问题,大多数行程都没有公共汽车,都是靠半路截车、搭车,虽然过路车辆很少,但只要你伸手招呼,都会停下来让你上,从不问干什么的,只问你到哪里,可以搭到哪里。

有时每天1元2角钱租一个自行车,到处跑。到哪里骑不了了,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放,翻山越岭去调查几个小时后回来,车也不会丢。

一天,我骑车从遂宁去安乐附近,中间有一段正在修路,刚铺好路基,都是圆石,中间无法骑车,只好勉强从路基两边不足30厘米宽的很窄的人行小道上骑行。左边是陡峭的山壁,右边是6~7米深的悬崖。开始在靠山壁的左边安全骑行,但是经常有山壁上掉下来的石块阻挡。又要赶时间,不得已,只好冒险在悬崖边上骑行。这是非常危险的!但是为了赶路,也只好冒险。

正行间,忽然前面两块小石头挡住去路,中间只有10厘米宽的空隙,怎么办?我毅然决定:对准,冲过去!车到跟前,哇!没对准,赶紧下车!不好!身体重心已经向悬崖一边歪了!

“这还了得!这么高的悬崖,如果倒下去,自行车再砸下来就没命了!不行!不能倒下去!不要慌!”我心里想着。

说时迟,那时快,我两手向右一拨车把,骑下悬崖!前轮一下悬崖,身体就水平了,两手立即向右一推车把,来了个“鞍马”动作,用力把自行车推向右边,防止砸到身上;我跳下去,正巧悬崖中间有个突起,缓冲了一下我的臀部,滑落到地上,赶紧爬起来,扭了扭腰活动一下,发现没有摔伤,只是左手腕磕破了,赶紧用手绢扎住。

我环视了一下,“哎呀!我的妈呀!周围全是大干树叉!”自行车砸到树上掉在地下,只有我落地的这4~5个平米是空地!!如果我掉在树上,肯定会让树枝扎死的!真是大难不死!

我一看,四周渺无人烟,自行车也摔坏了。爬不上去,只好扛着车,沿着悬崖壁在树林里往前走,……忽然,“哎号,吆号”的号子声,越来越近,我喜出望外,有人了!赶紧放下车等着。

“同志!”我赶紧喊着。

他们抬到我上边,放下抬着的石头,向下看着发呆,“哪里窜出来一个人?”他们奇怪。

“你这是从哪里过来的?”一个人问。

我笑了笑说:“骑着车从那边掉下来的!”

“啊!?”

四个人都惊呆了。赶紧解下绳子把我吊上来……

***

此次调查结果没有发现偷、贪、坏、逃的人,可以安心雇用石工。

跳车

4月,开始进行101主楼的垒砌施工。由龙门公社石工队的十几个石工为主,聚集其他农民工一起,共60多人共同施工。

这是五层楼的基础,责任重大,施工质量是百年大计第一位的,如何保证?

施工第一天,我一再嘱咐、交代并亲眼盯着,“不行!石头之间要填满水泥!”我严厉命令道。

有的只好让他们返工。我深深感到:“你们砌完走了,将来出了质量问题我可是要蹲监狱的!”这样无法保证质量!

于是又从工程科调来大批青工,进行监督,并用竹板向石缝里填充水泥,以保证质量。

一次,我去绵阳城里办事,回来时搭乘工地运砂的翻斗车。路上一个大推土机挡着,无法超车,司机急得没办法。好不容易挨到进工地的岔道,司机才飞快地开起来。可是,已是中午,我要到路过的石工驻地下车,司机减速,我正向下爬,车又加速了,我怎么喊也不停,“看来司机一路上气急了,刚开起来不愿意停。到工地再回来要半个多小时,干脆来个铁道游击队的爬飞车吧!”

我一跃身跳了下去。不料,光想着“一落地就向前跑”,左腿用力过早过猛而造成“外侧韧带撕裂”,疼痛难忍,腿伸直时小腿可以向内弯30度角。绵阳中心医院的大夫要我立即做手术接韧带,但我坚持不同意:

“不行!膝盖皮包骨头,万一动了神经,就完了!先养一段再说。”

“那好,将来到北京去手术也行。”大夫无奈地说。

“伤筋动骨100天”,短时间是不可能好的。但是,工作不能耽误,第二天,我就拐着腿上工地指挥了。

由于施工人员散乱,都是临时凑起来的,只有几个人干过垒砌的工作,只能靠强力的组织管理和命令来保证质量。

千斤重担压肩

墙渐渐高起来了。石头有大小几种,大的1千多斤,四个人抬着上跳板很困难,只有几个工人能干。

一天,我看到刚砌好的石头,跳板一压就活了,影响质量,就指出:

“上跳板不能把砌好的石头踩活了。”

“这么重的石头,脚哪有准。”工头说。

“那也不行,会影响质量的。”我强调道,“你抬抬看看!”工头将我的军。

“怎么?你看到我的腿伤了,将我的军?”我不客气地说。

“有本事你抬?”工头更牛了。

“怎么?要我抬给你看看?”我反问道。“好!来,我抬给你看看!”我接过杠子,抗上肩,“来!”

“不行!不行!亓老师!”“你的腿危险!”设计代表和在场的人都劝说道。

工头不说话,石工们当然认为我抬不了。我知道,如果我不抬,就压不住阵;抬上去,今后谁也不敢不听。想到这里,更坚定了信心:露一手给他们看看!

“没事,来!起!”说着,咬牙抬着上了跳板。在场的人吓得直咧嘴。

“小心!别踩活了砌好的石头。”我一面咬牙抬着,一面喊着——这是我的目的。

“棒!”放下石头,工头伸着大拇指微笑着说。

“你将的军!”我笑了笑回答道。

从此工作更好做了。终于顺利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几个月后,我的腿也渐渐好了。

6 “文化大革命”——观战而不参战

启动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拉开了全国文化大革命的序幕。我预感到一场史无前例、天翻地覆的运动即将开始,其来势凶猛,难以想象。

远离北京的清华分校,一切都滞后,当然还没有行动。

夜晚,我从工程科拿出一把藤椅,朝山下坐着,俯视着山下的工地,遥望着对面一个个山头,闷闷地沉思着:

“这场来势凶猛的运动到底要干什么?这样发动群众固然好,真正体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民主生活;但是,国家的现状,人民的觉悟、素质还这么差,水平这么低,看问题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必然会出乱子的,……”我苦苦的思索着,“如果过几年,人民的觉悟、素质提高了,这样做未尝不可,可现在不是时候……。”

连续三个晚上,我认真地思考着同样的问题,我无法理解,看来只能走着瞧了。经过深思熟虑,我给自己定位是:

观战而不参战。

……

很快大字报就贴开了。

不久传来消息:学校派进了工作组。

“为什么要派工作组?应该让群众自己开展斗争,自己锻炼!”我很不理解。

紧接着,工地的几个领导都被斗了,还戴了高帽子、游街。

“嗯?怎么这样?向学校学的?”我心里纳闷。

看到此情此景,心里非常反感!感到岂有此理!“走资派是人民内部矛盾,怎么能用旧社会对敌人的做法来处理呢?而且不能一概而论地都批斗了……”

我继续紧张地进行着我的工作,什么活动也不参加。

“亓师傅,这是我们给你写的大字报,你看一看吧。”我部下的同志,拿着写好的大字报给我看。

“不用看,贴出去吧!”我对他们说。

最后还是没贴出。

反蒯运动

7月8日,分校全部人马回北京参加文化大革命。

乘坐的汽车路过大礼堂,看到满园的“反蒯”大字报,感到奇怪。

蒯×,1963年考入化工系。1963年底我编导“体育大合唱”时他是乐队伴奏的。可是“斗走资派怎么反起他来了呢?不管有什么问题,也不应该,这是方向性的错误!”我暗自想。

于是,我与陈×一块写大字报,暗示“反蒯是方向性的错误”。形势所迫,不能明说,陈×不同意那样写法,我说:

“没事,有问题我负责。”我不容分说地贴出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几个人看了大字报提出质问。

“就这个意思!随你去想。”我干脆而肯定地回答。

看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质问“什么意思!”。

我反复地说“就这个意思!”因为我不能明说“反蒯不对”。问的人太多,我只好回宿舍了。

被人问得下不来台的陈×气乎乎地跑回宿舍,用手指着我狠狠地说:

“今后再也不与你一块写大字报了!”

“没事,你放心吧!”我笑嘻嘻地安慰他。不敢给他明说。

“行了,就这一次了!”他生气地指着我。

***

很快,教育部决定分校“急刹车停建”。

我坚决反对,要求“盖顶断水后再停建”,以免风雨冲刷损失太大。我们给周总理写信反映此事,但教育部很快下达了停工命令而给总理的信未能发出。

同时撤销了分校的编制,各自回系参加运动。

我被教研组选为“文革小组组长”,教研组原来的干部都找我作思想汇报和书面检查,我回答:

“文化大革命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清楚,以前的问题概不计较,自己参加运动,结束以后再来总结。”

中央制定了“文化大革命十六条”,其中“要文斗不要武斗”一条引起大家争论——谁都不理解,干吗还会武斗?

这就是毛泽东的伟大远见!斯大林说:“领导就是预见。”作为政治领袖,应该预见到可能发生的问题和发生后的后果,以及如何预防可能发生的问题。否则,就不能说是一个政治家。

被工作组扭曲的文化大革命——斗黑邦

8月24日的“8 · 24红色风暴”实际是一个斗黑邦的恐怖行动。这天下午,在西大饭厅,召开了批斗黑邦的大会,在工作组的引导、示范、教唆下,学毛主席“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做法,在舞台上把原党委副书记“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台下群情激昂,一片喊好声。

我远远地站在最后面观战,看到此种情形,心中一阵难受,我担心的问题终于发生了!散会后回来的路上,我忧愁地沉思着慢慢走,有个同志情绪激动地从后面赶过来,我对他说:

“简直不像话,怎么能这样搞法!”

“什么?”他问。

“哪能这样做,不应该把他们当敌人对待!”我说。

“怎么不对?革命行动!好得很!”他挥动着拳头,慷慨激昂地说。

“不对,不对,不能这样做法。这就是我一开始最担心的,人们的素质太差,必然出现偏差。”

“什么偏差!?就应该这样!”他不服气地说。

“什么年代了!还用二十年代斗地主的方法!简直是……”我很反感。

“就应该这样!”他慷慨激昂地重复着说。

我摇摇头,还能说什么呢?

当晚,红卫兵组织所有的“黑帮”拆掉了“清华园”牌坊,并在鞭打脚踢下搬运砖石。我听说以后,赶紧前去观望:“黑帮们”一面搬着沉重的砖石,一面心惊胆战地忍受着夹道监督的红卫兵的鞭打脚踢。我正好看到我们的系主任汪×也被谁抽了一鞭子!

历史文物被拆,很不应该,这样鞭打脚踢“黑帮”,实在残忍!我心里十分沉重!

我赶紧回来告诉曹×,并电话红卫兵总部。乔×(外交部长之子)接的电话。

“为什么把‘清华园’牌坊拆了?”

“建毛主席像。”乔回答。

“这是历史文物,清华园的象征!不应该拆啊!”我说。

“不要。”乔回答。

“那也不能让‘黑帮们’搬!既然是建毛主席像,为什么不让红卫兵搬?”

我只能这样说,不敢说“对黑帮们太残忍了”,否则会被说成“立场有问题”。

……

大串联

1966年10月3日,《红旗》杂志第十三期发表社论“在毛泽东思想的大路上前进”,公开提出“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运动发生了质的变化,全国大串联开始了,吃住、坐车都不要钱。

三种人在串联:闹革命的,游山玩水的,还有社会调查的。

我与李×、龙×、戴×四人以社会调查为目的,到当时国家工业最发达的东北地区进行串联、调查。先后参观了沈阳重机厂——当时少有的一个重工厂;小丰满水电站——当时唯一的一个水电站;第一汽车制造厂——当时唯一的一个制造厂;长春电影制片厂——最早的一个制片厂;等等。先后到达沈阳、长春、哈尔滨、大连、烟台、青岛。

10月24日,我们到达沈阳。一早,刚下火车,走在沈阳火车站第一站台上,看到停着一辆火车,车门关着,里面拥挤不堪;站台上挤满了人,都盼望着能上车,火车顶上也坐着许多人,车厢之间也站着人……站台上的人,愤怒地吵着:

“打开门!”“凭什么不让上!”…

已经十多个小时了,火车开不了,人们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点,矛盾一触即发。

看到此景,龙×忍不住去打抱不平,冲向前:

“开门!开门!再不开门就砸了!”说着,挥动着拳头冲向车门……

一见此情景,我赶紧用力大喝一声:

“龙×!”

他挥着拳头回头一看,我赶紧摆着右手命令道:

“快回来!不能这样!”

他犹豫了一下,回头挤出人群。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个人带头,一场打砸惨剧可能就会发生,你怎么能带这个头!?”我解释道。

他想了一下,笑了笑说:“是,是,很危险。”

“即使你不砸第一拳,有人也会砸的!你能负这个责任吗?咱们解决不了。”

……

沈阳到长春不远,但火车却运行了很长时间。车厢里人满为患,人们挤靠着站着;靠背上、行李架上、……哪里都是人,无法忍受,我们不得不在长春的前一站挤下了车。

10月31日,到达小丰满水电站,却不让参观。我们来到下游河床,看到滚滚河水,不由得引起了游泳的念头:横渡。已是寒冬,我打赌游了二十多米,肚皮被水下石头划了一下,河水太浅,吓得我赶紧回来了。

哪里都是人山人海,混乱不堪,一路艰难历尽。

青岛火车站

大连坐船到烟台,又乘火车到青岛。一下火车,突然感到很清静。

“这里车少,真好。”大家都这样说。

出了车站,发现纪律井然,没有任何混乱的样子。

“嗯,这里怎么这么清静?”大家都感到奇怪。

……

上火车了,我们一大早就去排队等候,排在最前面。

不一会,来了一个工作人员,清点了人数。

“你们十个人再来两个人是一个班,选一个班长,谁当?”

我们都愣了,“还选一个班长?”大家都感到不知如何是好。

“亓平言当吧!”同来的戴×破口说出。

我忽然理解到秩序井然的原因,原来是这样组织的!所以我也不推脱,就这样当了第一班的班长。

“那好,你就负责你们班的秩序。”工作人员交代完就走了。

很快,三个班成立了。工作人员把三个班长叫在一起。

“你们三个推出一个排长,谁当?”

大家都不说话。

“就你当吧!”工作人员看着我说。

其他二人同声说同意,我也不推辞。

“你们班再补个班长。”

就这样,后来我又当了连长。

……

“×××次车要上车了,所有干部都跟我来,去欢送他们。”工作人员过来说。我们跟着他,连同其他车次的干部,排在两边,鼓掌欢送上车的人。

“啊,原来可以这样组织!”我感慨地想。

我们上车了,同样被夹道欢送进车站,一个跟一个,秩序井然。列车员数够一个车厢的人数,另一个列车员又把后面的人带到另一车厢。进了车厢,列车员看着,一个一个地自动挨着号码坐,没有一个人抢靠窗户的座位。

我感慨地想,“全国的火车站都混乱不堪,唯独这里如此好!难道人们在其他地方都是不守秩序的坏人,一到这里就都变成好人了!?”

大家也都在议论着。

“事在人为!”我沉思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人都是通情达理的。只要我们下决心去做某件事,没有做不到的。”

这给我一生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二月逆流”

为了躲避教研组对我任“教研组文革组长”问题的纠缠,1967年1月,我随唐×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前往郑州串联。

到达郑州,看到运动冷冷清清,干部都被打倒了。经过调研,发现造反派的极左思想和行为是主要矛盾。于是,公开提出“反对极左”,对干部要区别对待。

这很符合我的思想,也符合当地群众和干部的意愿,因此,得到广泛的支持。但是,这却引起了造反派的坚决反对和强烈对抗!开始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并引起了一些小的武斗。

胜利返回北京以后,“中央文革”却来了个“反二月逆流”!陈毅、谭震林等老帅们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公开反对文化大革命这样搞法,被“中央文革”定为“二月逆流”!

在我看来,“文化大革命”应该结束了,却又搞起什么“反二月逆流”!真是莫名其妙!

我只好开始我的学习计划了!

揪军内一小撮

1967年5月初的一天,我正坐在宿舍里看书,同宿舍的张×从外面跑进来,心情激动地说:

“咳!揪军内一小撮啦!”“什么?”我核实似地问。

“开始揪军内一小撮啦!”他仍激动而兴奋地重复说。我气愤地右手一拍桌子,站起来狠狠地说:

“祸国殃民!”

张×一听,愣了一下,随后用手指着我狠狠地说:“你!?”

“就因为有强大而稳定的军队,毛主席才敢发动文化大革命,动摇了军队那还了得!”我气愤地对他说。

“军队里的问题是文化大革命的绊脚石,必须搬开!”他激动地说。

“胡说八道!”我也很激动地。

“‘中央文革小组’刚发了指示!”他坚定地说。“岂有此理!”我又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

张×指着我说:

“好啊!你敢说‘中央文革小组’岂有此理!?”“本来就是岂有此理!”我毫不客气地坚定地说。“你!你想当反革命!”他喃喃地、狠狠地小声说。“什么反革命!简直是……!”我气愤地。

这使我很伤心。文化大革命本来应该收尾了,可又来了一个什么“揪军内一小撮”!看来,一时还结束不了,怎么办?

正好四川分校需要人,我借此躲开,而且不想回来了。于5月7日去了四川分校。

7月,张×一伙人串联来到四川绵阳军分区“揪军内一小撮”。运动正在全国轰轰烈烈地进行着。

一天,我正在分校进行上水工程,他们来到工地,张×生气而不耐烦地指着我狠狠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促生产!”

我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严肃认真地说:

“我给你说过了,你们这是祸国殃民!”

他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离开工地走了。

我为了分校建设,也为了工地二百五十多人的身体健康,继续艰难地进行着我的上水工程。

“揪军内一小撮”运动,引起了全军的反对,也引起了全国许多人的反感。

不久,主席讲话,停止了这一错误的运动。

7 第一战略战役——人事分配

1967年5月7日,受学校委托,一行6人,由红卫兵金×(力02班学生)带队,前往四川绵阳清华分校(651工地)。我、戴×与金×、刘×两个红卫兵四人负责人事分配。

工地原有500来人,已经分走了一半,还剩250来人,计划留下80人,其余人要离开工地。

“文化大革命”中的651工地,由于停建,250多人在这里每日无所事事,人心浮动,纪律涣散,甚至为所欲为,打架斗殴。原来两个负责人徐×和查×,吃够了苦头,被打,被摔交,眼镜被扔到地上踩碎……更不用说天天纠缠着要借钱,借粮票……无所不有。有的人挖农民的红薯、玉米等煮着吃;把好好的床板、竹子给烧了;路灯全都当靶子用弹弓打碎了,等等——对工地的破坏性太大了!这也是分配任务的原因。

我们到达以后了解到这种情况,看到这种景象,感到无法进行人事分配,否则会出事,甚至出人命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坚决反对现在进行分配,也得到多数人的理解。

不料,我的意见立即传到群众中,“就是那个黑大个不同意我们走”的传言,很快传回到我的耳朵里。

群众中有一批人是坚决要求立即分走的,因为他们都是学徒工,每月十几元钱工资,30斤粮票,不够吃喝,工地又无事干,当然想赶快换新单位干活。

“听说你不同意我们走?”第三天晚饭后,正走在宿舍门口,后面有人向我说话。我心里一惊,回头一看,气势汹汹的面孔展现在我的面前。

“你听谁说的?”我含糊地问。

“是不是吧!?”对方气愤地质问道。

我心里有点害怕——工地这么乱,我又刚到达,还不了解情况,引起公愤就麻烦了!但是,纸里包不住火,早晚要公开的,特别是涉及他们的亲身利益。“怎么办?”我心里盘算着,斗争着。

看来掩盖是不行了。干脆,针锋相对,公开阐明我的观点!“你说哪?”我反问道,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问你哪!”气愤之声。

“好厉害!”我心里更虚了!这时又围上来几个人。“看来你们都有意见?”我轻声问。

“当然有意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

“那好,咱们坐下谈谈吧!”我强打精神说。

为了工作方便,一到工地我就住在工人宿舍了,宿舍是平房,很小,无法坐人,只能就地坐在门口的地上。一坐下,我就被越来越多的人围住了!

“你叫什么名?”我指着最先问我、最气势汹汹的那一个人。“张大强。”他回答。又问了几个人。

“是啊!我是反对现在马上分配!”我心里一横,干脆与他们针锋相对地说明!“工地这么乱,怎么分配?你们说说看。”

“你有吃有喝,我们呢?”咄咄逼人的声音!我沉默了一会儿,“大家都想走,工地怎么办?”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谈!

“我们管工地干什么?我们走我们的!”他们七嘴八舌地说。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让你走?还是让他走?总得留下一部分人!”我忽然觉得有一点道理可以说!

……

就这样,每天晚上在同一个地方,一批一批的人围住我进行辩论!一连几天,我心里越来越有底气了!他们的气愤也越来越小了。

“首先,大家要齐心把工地搞好,不能这么乱,团结起来,打击那些歪风邪气!其次,要联系单位,没单位要人,你们往哪里走!?现在到处这么乱。”

是的,没有单位要人,往哪里走?这一点,谁心里都打鼓!

经过第一个回合的斗争,我发现他们不仅渐渐接受了我的观点,关系好像也亲近多了!

此时,我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利用群众对原领导人徐×等的激烈意见,组织对他们进行批判,不仅可以组织群众,而且可以取得群众的信任。但是,那样做太冤枉他们了!这近一年的时间,他们也太苦了!不能!绝不能那样做!

一天晚饭后,天还很亮,好多人又围住我聊天。“你是山东人?”谁问了一声。

“对。”

“山东人都会打拳,你也会吧!?打一个给我们看看。”张大强带头说,其他人都哈哈一笑。

我心里忽然一亮,会打拳,这很有用!这里这么乱,会打拳可以压压阵!“怎么?你们想看?”。

我打了一阵“长拳”。

“你们想学,我可以教你们。”一阵笑声。

***

经过这一阵的辩论、斗争与了解,我渐渐理清了思路,明确了方向,制订了我一生的第一个战略计划:

——用半年时间,把大家的思想统一起来,统一在我的绝对领导之下,树立起绝对威信,完成人事分配任务!

“用什么统一大家的思想?”我一直在想,“只有毛泽东思想。对!只有这样!’

一是大力宣传毛泽东思想;二是做几件事情,组织大家;三是找机会打击歪风邪气!

形势已经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了,只能迎风而上!

“亓师傅,你小心点,他们有人想害你。”同宿舍的小丘小声告诉我。“不怕!”我高声说,“谁愿来就来吧!”

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很小心的,从此,我在床头上准备了一根棍子。

“看来,前几天打拳给他们看还是有用的!”我心里想。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组织大家,不能只是三三两两地做宣传。机会终于来了!——麦收!

“组织全厂人员帮助老乡麦收去!”我向领导们建议。

“什么!?自己的活都不干,怎么可能去收麦子!?”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

“不!不一样,主要是搞点活动,组织大家。”我坚定地说。“不可能组织起来!”

“有办法!”我自信地解释道,“每天干半天,去的人每人一付手套,每天补助二两粮票;月底了,有的人可能粮票不够了,可以借给;但是,要三个月内还清,不能老这样下去!”

大家听后,半信半疑地同意了。

我是征求了群众的意见才这样决定的。但是,几乎一个不漏地全都来参加,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行!有办法。”领导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还从来没有这种情况!”一直在工地负责的徐×奇怪地笑着。

“重在组织活动!”我认真地解释道,“使大家的心慢慢地收拢。”

“同志们!今天大家都来了,很好,说明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这是我早就计划好的:利用这次机会给大家作个小报告。

“工地二百多人,不能二百多条心,大家要一条心!才能做好工作,才能生活得愉快!二百多个人,不能二百多个思想,只能一个思想,这就是毛泽东思想!”

我郑重地、认真地、像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一样地讲着,“大家只有团结在毛泽东思想的旗帜下,才有力量……”

我讲了一刻多钟大家听着并不新鲜的讲话,但是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因为都希望改变现状——人心思治!

之后,我宣布了计划和奖励办法,大家都很感兴趣,特别是“借粮和消灭借粮”的计划,都心服口服。

尽管三天麦收,人一天天减少,但是组织是成功的,目的达到了。工地的气氛逐渐在改变。

***

来工地不到一个月,戴×看到工地乱哄哄的,无法,也不可能进行人事分配,就回京了。

“人事分配由亓平言负责吧!”金×在会上说。

“不行!不让他负责,我负责!”刘×抢着说。

我没说话。过了一会,刘×对我说:

“你回去吧!”

“不!我不完成任务是不会回去的!我看着你任务完成了再回去!”我坚定地说,“不过,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很多人说的不一定是真心话!”我警告道。

“不用你管!我自己干!”刘×毫不客气地说。

“那好,我看着你做。”我无可奈何地说。

不到一个月,他就公布名单了!没与任何人商量。结果,让走的坚决不走;不让走的非走不可!全乱了!刘×一看不好,留个条,借了伙食费买火车票回京了!

***

我只好宣布名单作废。一切再从头开始。

我想,要先找点事情让大家干,思想还不统一,还没有建立绝对权威,不急于分配。

当时,大家喝的是灌溉渠的水,老乡们经常在渠里面涮马桶,水很脏,人们都面黄肌瘦的。地下水井早已打好,只等安装。我下决心组织大家完成这一艰巨而又具有重要意义的工作。

经过近三个月的艰苦奋斗,终于于阴历八月十五日晚6点15分,喝上了新的地下水!

通过这一工作,逐渐树立了威信,建立了信任,也建立了感情。其间,打击了两个歪风邪气的小团伙;妥善解决了炊事员罢工的问题,缓解了膳友和炊事员之间可能发生的“打群架”的危机;又小心翼翼地防止了男女之间“打群架”的可能。加上成功地组织了“651保卫战”,工地形势发生了根本变化,“亓师傅说的”,也成了大家判断是非的标准;“亓老师好干部”、“焦裕禄式的好干部”也时有耳闻。

逐渐开始了分配的准备工作,一一进行了摸底谈话,并逐步确定了调走人员的初步名单。很快叫来了调入方——四川绵竹东方机车车辆厂的人事人员。到11月中,双方基本确定了名单。

“有几个人我们不要!”调入方的房师傅突然提出,并点了几个名字。我一听,是两个团伙中的人。

“房师傅,你这八级工老师傅提这个问题,让我怎么说啊!”我感慨地、深情地劝说。

“不行,不能要!我们了解了,这几个人太差,打架斗殴……”对方坚持着。

“这几个人表现是不太好,但是本质上没有问题。主要是‘无事生非’,无活干,无人管,小孩怎么保证不出点问题?在这里只能更糟糕;你们那里那么多师傅亲自带,亲自管,不会有问题的。这一点就算发扬点风格,帮我们解决个难题吧!”我恳切地劝道。

“不行!这种人我们也不好管。”房师傅坚持道。

“房师傅,你知道,如果你不要,就等于是给他们一个极严厉的处分!叫他们一生都不好做人啊!这对他们太不公平了!因为我们拿不出任何证据说明他们有问题。他们都是青年人啊!房师傅,要珍惜他们,不要过火打击他们,我们对他们的批评也要适可而止!说实话,单位把他们搞成这样,是很对不起他们的!换换环境对他们是有好处的。”我苦口婆心地劝说。

又经过一翻交涉,对方还是坚持不同意。

“这个工作咱们前后进行了快半年了,总不能为了这几个人全盘推翻!如果你们执意不要,那这半年的工作就算白费了!”我毫不含糊地、半生气地说。

对方沉闷不语。我也沉思了一翻。

“房师傅,你也知道,××很差,我们没有给你们;××有海外关系,我们也没有给你们,因为你们绝对不会要的!只是好坏搭配,互相照顾一下,大家都为对方考虑考虑。我这人做事,说一不二,给的名单都是你们没理由拒绝的;你们有可能拒绝的,我们决不给你们!”我越说越感慨。

“亓师傅,我们再商量商量,向厂里汇报汇报。”同来的西安交大刚毕业的林智井说。

“那好,希望不要白辛苦!”我无奈地说。

最后就这么定了,人事分配就这样尘埃落地!

***

很快人员分两批送走。

第一批,先送绵竹401东方机车车辆厂的人,我亲自去送,以便了解对方的安排情况,不料被送去的人扣住不放。我知道,这不是恶意的。直到第二天下午全部安排好,我才得以脱身回厂。

第二批送成都。

“不行,没有钱,给钱让他们坐火车走吧!”财务负责人说。

“不!事情做到底,用汽车我亲自送他们。”我不容分说。“需要多少钱?”

“大概要400元。”他说。

“钱,没关系,回来搞点运输,把钱给你赚回来。”

果然,到成都第二天,在运输公司门口,联系上给一个粮站带回两车木头,运费600元,还赚了200元。

这就是最早的“自由运输”。这在当时是不可思议的,一般人是不可能想到的,也是没有人敢做的!这是当时的社会制度所缺乏的!

***

一切工作都完成了,“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的迹象,工作无法开展,没办法,只好先回北京了。

此时,调去绵竹401的人正在洛阳拖拉机厂实习,我就顺便下车看看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以安我心。

为了保温,每人一个蚊帐;为了取暖,两个床中间一个焦炭炉,焦炭直堆到炉面上;墙上有大洞,风一吹,蚊帐飘来飘去,“这还了得,火危险,煤气也危险!”我警告他们。

为了引起重视,我又特意到宾馆向带队的人提出警告:

“×师傅,要出人命的!不能这样!”

我的再三警告,没有引起他们的行动。一年后,当他们从大连实习回来路过北京,我到车上看他们时才知道,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曾与我住同一屋的小丘……!

唉!!!

四川分校101主楼施工现场,一楼窗台下为“蜂包石”砌成。(1967年照)

8 打击歪风邪气

一天午饭前,大家都在排队等候买饭,我也排在队伍后面。

忽然听到前面嘻嘻哈哈的笑声,回头一看,只见小五队的张×站在中间,男男女女一群人哈哈笑着围着看着他,只听他说道:

“这是你……我……”说着,蹲下去,屁股一起一落地表演起来。

当时,整个工地有两伙人无法无天,吵架斗殴,有时甚至与农民动刀子。一伙是“小团伙”,一伙是“大团伙”。他们是纪律整顿的主要对象,我一直想找机会压压他们的气焰!他们影响着整个工地的气氛和纪律。而张×正是“小团伙”的核心人物!

看到这种情形,我一气之下,灵机一动。“是时候了,正是整顿的对象”,我想着,立即向前一步,咬着牙,猛抬右脚,趁他抬屁股的时候,用脚背踢了他一脚。

他“哎哟!”一声,脑袋冲向前,立即爬起来,一手摸着屁股,回过头来一看,是我在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吓得没敢说什么。其他人也停止了笑声。

经过前段时间的努力,我的威信已经建立起来。我想,他应该知道点厉害了,从此会老实一点。

第二天下午,他找到我。

“亓师傅,你给我踢拉下了,怎么说!?”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第三天上午,他又来到办公室找到我,“亓师傅,你给我踢拉下了,这怎么说!?”

我一看,这次有人陪着他来,是有人支持他。我想肯定是“大团伙”的人背后支持他,看来,连“大团伙”的人也惊动了!我暗自想,“有效果!”一面想着,一面用眼狠狠地瞪着他,仍没理他。

过了一会,他又小声说:“这怎么说噢!?”

“怎么说?你说怎么说吧!”我又瞪他一眼。他不说话。

“回去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来找我。”我气愤地说。他仍不走。

“怎么?你还有理吗?”我反问道,“你不知道怎么说,我提个办法你看行不行!?”我等着他回答。

他沉闷不语。

“那这样吧,把全厂二百多人召集起来,你到台上对全厂人重复讲一下你那天说的话,重复做一下你那天做的动作,让全厂的人评一评,如果你对我错,我向全厂道歉,检查,向你赔礼道歉,你的医疗费从我工资中出。”我心平气和地说。

“但是,如果你错了,你要向全厂道歉,认真作检查;而你的医疗费你自己出,不许报销!”我狠狠地瞪着他。

“怎么样?”我又平心静气地说,“回去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告诉我。”停了一会儿,两个人没说话就走了。

不久,“大团伙”在一天晚上挖了农民的红薯吃,连夜对他们进行了清理和批评。

从此,这两股歪风就这样压下去了!工地平静了许多。

9 罢工

工地正在酝酿两个大的矛盾:男女之间的矛盾,膳友和炊事员之间的矛盾。矛盾随时可能激化,甚至有可能打群架!所以我很紧张,总是经常到处转,每天都早一点到食堂看看。事情必须预防,绝不能打起来,在那种情况下,一旦打起来,就很难处理了!

一天中午,一开饭我就走进食堂,听到售饭口吵吵嚷嚷的,我知道,又吵架了!我快步走向前去。

走到售饭间的门口,正好看到一个人左手拉开门,身子往屋内窜,嘴里骂骂咧咧的,我向前一步,右手正好够上他向里探着的右肩,猛力向后一拉,狠狠地大吓一声“干吗去啊!?”把他拉了一个倒趔趄。

他“啊”了一声,回头一看,正想吵,一看是我,只说了一声,“他……”

“他什么!?有事在外面说!进去干什么!?”不等他说完,我打断他并严厉地批评道,狠狠地瞪着他。

此人正是张大强,是全工地最愣、最能吵的一个,但也是上水工程中的骨干劳力。由于我在工地已经建立了威信,互相信任,没有人不听我的话,更没有人会反驳我。所以他赶紧向后退。

“吃你的饭去!”我命令道。

我立即走进伙房,把门关上。

“哎呀!亓师傅,你来得正好,你再晚来一会儿,今天非出人命不可!”没等我关上门,班长激动地感叹道,脸上一副惊吓的样子。

我一看,每个人还在举着刀、叉、勺、铲……我立刻意识到:我再晚来两秒钟,可能就是一场惨剧!

“他嫌给少了!”班长补充道。

“不用说了。”——这里打架,肯定是这个原因,“都放下吧!什么也甭说,先开饭!外面还排着队等着呐!”我命令道。

我赶紧出来,关上门,站在最前面严肃地看着每个人买饭。人们鸦雀无声,默默地买着饭。

我知道,此事完不了,也不能完。怎么办?

“完了赶快吃饭,回去休息,晚饭照开!其他事情晚上再说!”我对师傅们说。

***

我一直在考虑:事情出了,就要抓住不放,借此解决膳友和炊事员之间的矛盾,否则会出更大的事故。可是并没打起来,除了批评他,还能怎么处理?师傅们肯定不干。

我一直在思索着,不知如何是好。

“亓师傅,我们商量了,晚饭照开,明天开始罢工三天,要求赔礼道歉。”晚饭前班长找到我,生气地说。

我心里猛然一亮。“好!罢工!既消了师傅们的气,也给膳友点颜色看!”我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没说话,不反对,也不能支持,却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罢工可以进行,但250个人的吃饭要解决,否则膳友会抢劫食堂的粮食自己做饭的,那更麻烦,破坏性就更大了!

晚饭后,我赶紧组织科室人员准备第二天的饭,我亲自发面蒸馒头。而晚上,我给师傅们开会,做工作。

“哼!比他们做的还好吃!”膳友们勉强称赞着。

“别说风凉话了!你们来做做看!多辛苦!整个工地就他们天天干活!”我尽量引导他们理解师傅们。

“那是,那是。”膳友们笑嘻嘻地承认道。晚上,给师傅们做工作。

“一定要他赔礼道歉!”师傅们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想想,工地这个样子,不出大事就不错了,又没打起来,赔什么礼,道什么歉?我会批评他的。”我解释道,“全工地都不干活,就你们食堂天天忙碌着,罢工休息三天,让膳友警觉一下,想一想,受点教育,知道没有你们不行!”

张大强,让他不说话可以,让他赔礼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加上事情没那么严重,所以,只能做师傅们的工作。对膳友,则让他们认识到师傅们的劳累。

“不是天天有饭吃吗?”谁小声道。

看来师傅们对没有停止开饭不理解。

“已经有人放出风,‘没饭吃,抢粮食来自己做!’如果真出了那样的事,你们说,怎么处理?谁处理?只能保证顿顿开饭,避免情况恶化!”我解释道。

师傅们都同意。连续做了三天工作,第四天正式上班。至此,尖锐的矛盾被这场“罢工”化解了。

10 艰难的施工——分校上水工程

来分校工地以后,看到250多人无所事事,觉得应该找点事组织大家做。

我发现大家喝的水还是水渠中的水,老乡经常在水渠中涮马桶,两年来一直如此,工地的人个个都面黄肌瘦,饮水问题应尽快解决。

经了解,深井在1500米以外已经打好,深井泵和所需管道都已运到工地,只等安装了。而且这是早晚要解决的事。

“如果安装,技术上有什么问题吗?”我问水组的贾×、吕×两位师傅。“技术上没有大问题。主要是谁来做?”师傅说。

“什么意思?”我问。

“挖沟放管子,这么大工程,有人干活吗?”贾师傅说。

“噢,这问题。”我想了一下,“如果挖沟、放管子我组织人干,其他活你们有问题吗?”

师傅想了一下,“大概不会有问题。”“那好,咱们商量商量。”

我知道,这是个大工程,工作量大,关键是能组织起来。现在状况下,一般人不会有这样的魄力,更不敢下这个决心。但是,即使不考虑工地建设,这250多人的健康也是必须要考虑的。

此时,正值麦收,我想先试一试组织大家帮助老乡麦收。没想到非常成功。这增加了我的信心。

经研究决定开始施工,我负责并亲自带队组织施工;水组的师傅先安装深井泵,之后从水井开始安管道,一直到山顶的蓄水池。

天气太热,8小时工作是不可能的,我决定实行每天6小时工作,上午7~10

点,下午4~7点干活。这引起一些人的意见——“违反劳动条例”。对此,我毫不理睬。

开始,有近百人干活,算是比较理想了。挑出十几个强壮小伙子专门运输和放管道。

前1000多米在农田的路上,土质疏松好施工,进展还可以,很快就挖到水渠了。跨过水渠就爬山了,施工就艰难了。特别是一进入山上的工地,地质坚硬无法施工。人当然也越来越少了。

水渠前的管道是汽车绕道送过去的,水渠以后则要从工地沿山坡送下去,施工很难。直径300毫米的管子,6米长,近千斤重,平路还可以,爬坡实在困难。一天,已经快6点半了,大家都累得等着吃饭,我想再抬一根,因为上午抬一根就累得不想动了。

不管我怎么说,大家都懒得动,我一气之下,命令道:“那你们就等到7点再走吧,7点前谁也别走!”

这时,工地主要是这十几个人在干活了,但大家还算听我的。无奈,大家只好咬着牙又抬了一根才下班。

经过近两个月的努力,进工地前的一段,施工基本差不多了,只剩下进工地后的200来米,也是施工最难的一段。

此时,大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干活的人也少了;地又硬得简直刨不动,刨两下,手震得就受不了。进展实在困难。

此时的我,信心开始动摇了!每天只有几个人在干活,怎么办?“说什么,也得弄完它!”我心里想。可没人干,没法干,怎么办?

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我束手无策之际,从学校来了五个彪形大汉——校体育队的运动员。他们串联来了,顺便来分校看看,了解到我在这样艰难地组织施工,有所感动,就主动留下,帮助干几天活。

他们可是绝好的劳动力,这又带动了许多人,很快挖了几十米,最难的一段管沟挖完了,解决了很大问题。我从心里感谢他们,也增加了信心。但他们很快就走了。

庆幸的是那天下午他们又回来了。

“铁路坏了,火车不通,干脆回来再帮你们多干几天吧!”

我真是喜出望外!赶紧借他们的气势,号召大家一起努力,加紧施工。这一下,我们一鼓作气,就完成了全部挖沟任务。送走了他们,管道安装就好办了。

可是一场大雨把跨水渠的管道的支撑水泥垛子冲垮了,管道塌了。这已经是第二次。这个垛子在水渠岸内侧,太深了,水渠渗水太多无法施工;浅了,就老被冲垮。

这次,只能打大一点、深一点了。1米多深的坑挖好,水刷刷地往里流,两个人不停地向外淘水才行;一停,水就满了,无法浇水泥。怎么办?

“这样吧,我们两个不停地淘水,你们两人向里倒干水泥,两人倒沙子,两人倒石子,我喊‘倒’,大家一起往里倒,要快,不要管我们,身上、脑袋都没关系;利用渗漏的水,我们用脚在坑里搅拌。懂了吗?”

“懂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好,准备好。”大家都拿着沙石水泥在周边等着,我们俩拼命淘水,一看水少了,“倒!”我们俩赶紧起身用力用脚搅拌水泥,……30厘米厚以后,水漏得就少了。

“快加搅拌好的水泥!”50厘米厚就没事了。

第二天,再去砌上面的水泥。就这样,再也没有被冲垮。

终于在9月中完成了全部任务。大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没有人想再多干一点了。

不料,一试压,水井附近一根管道漏水。哎呀!还要施工!误了好几天,才组织几个人重新挖开,发现是一根管子裂了。又过了好几天才返工完成。

最后一个工作是清洗山顶50吨的蓄水池。因为过去是水渠水漂白净化,水池中积了60多厘米厚的泥层,如何处理?大家七嘴八舌,一个多小时没讨论出主意。

十几立方泥层,从直径60厘米的洞口一桶一桶往外提,可是太费劲了!泥浆泵抽也不好办。

“干脆,抽进点水,咱们十几个人进去,用脚和成稀泥浆,从排污管道放出去。”我坚定地说。

许多人不同意。但我一旦拿定主意,不容分说,坚决进行。就这样,很快清洗干净了。

阴历八月十五日晚6点15分,龙头里流出了新的自来水!啊!终于喝上清水了!

11 空城计——651保卫战

1967年7月的一天,四川绵阳清华分校651工地上,下午3点多钟,一辆吉普车冲上山顶平房,“你们负责人是谁?”的嘈杂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天气炎热,规定4点上班。同事把我叫出来,在门前被四个全副武装的人团团围住,我揉着眼,一看,每人斜背着两支手枪,顿时心惊起来,用手摸着后脑勺,暗想:来者不善!不会吃了他们的枪子吧!还没应过神来,对方就开口了。

“你是负责人吗?”

“我不是。你们干什么?”我想这样回答可以有回旋余地。

“我们晚上行动,一千人要到这里来!”对方气势汹汹。“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含糊地问道。

“这你不用管!晚上十点行动!”

“我们是军管单位,有事要与成都军区联系。”我灵机一动地回答道。“这我们不管!”

“那也要与我们的负责人商量一下。”我想还是先把他们支到办公室去,我知道红卫兵负责人金×不在厂内,但要尽量拖延一下时间。“你们到办公室等着,我去找负责人。”

他们想开车过去。

“不行!这里不能开车,把车开回大门口去!”我想,没了车,他们行动就受我们控制了!于是坚定地说。

四个人商量了一下,让司机把车开回山下大门口。我立即去找造反派负责人。

“你们不是有枪吗?多少?”我早听说他们从部队上抢来一些武器。“一挺机枪三支步枪。”他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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